第3章
清明过后,饮马河几乎干涸了。季德刚指挥着徒弟们用木椽扎起过河的便桥。柳条编成的席子平铺在扎成的桥架上,紧贴着清澈的河水。半里长的便桥上,人来人往踩得柳席“吱吱”直响,孩子们蹲在桥面上捞着小鱼小虾,迟迟不肯离去。大地开始泛绿,不知名的水鸟低掠着水面,不停地来回飞翔。暖暖的阳光照得背河人直伸懒腰,一冬天的劳累过去了,总算有了一段歇息的时间。
春耕已有一段时间,庄稼把式扬着鞭子,驱赶着耕牛慢悠悠地犁耙田地。刚下透了一场春雨,翻起的一垄垄深褐色泥土,散发着潮腥的气味。没有土地的庄户人贪婪地看着翻起的泥浪,抓起一把泥土嗅了嗅,狠狠地摔在地上,抓起铁锹向饮马河走去。饮马河沿岸到处都有挖渠开畦的农民,等待夏季洪水来了,澄出一块田地。
王先和二娃各拿着铁锹,漫步闲走在饮马河东岸马家堡村下的河滩上。他们边走边看着马家堡村不知谁去年新澄出的地,新地犁耙得平平整整,刚种下的农作物,有的已开始冒出嫩芽,嫩黄的两片叶子在阳光下微微抖动着,叶片上面还挂着露水反射着晨曦。王先走进地里,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嫩叶,心里一直痒痒着,脑海中隐隐约约地浮现秋天丰收的景象。王先挥了挥手,招呼二娃向河上游匆匆走去。到了一块稍微宽敞的地方,王先让二娃停下。
“二娃,就这儿吧!我看这块地行。”
二娃环视了周围,周围长着一些芨芨草和低矮的沙蓬草,地势平缓,平整起来也容易,沙土多也好挖。
“好吧!就这儿,开挖。”二娃应答着。
王先、二娃抡起了铁锹,一锹一锹铲着沙土扬到两边。一会儿,二尺深、三尺宽的渠沟便向下游延伸了两丈多远。
王先、二娃两人用了十多天的工夫,开了一条二里长的渠沟,在渠沟的下游垒了五亩大的一块畦地,畦地四边培起二尺高的畦埂。王先看了看畦埂,说:“二娃,我看畦埂还有点低,再培高点、厚点,当心被洪水冲塌了,就白费力了。”
王先上衣都被汗浸湿了,汗水和扬起的泥土混合着粘在俊俏的脸上,像戏台上的大花脸。他和二娃相互看看,哈哈大笑起来,释放着近半个月来的劳累,浑身说不出的舒坦。
“我们有地了。别看这田地小,却是我王先和二娃开出的,是属于我们的土地,谁也抢不走!”
“是真的吗?”二娃高兴地拍着手,像小孩一样跳了起来。
王先抓起一把沙土,用手搓着撒下去,沙多土少,不易留存水分,太阳一晒就干了,种瓜比较合适,种大田则需要河水的浇灌。他看了看饮马河,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笑了一阵,他又皱着眉头,算计起种田的事情。种子去哪儿找呢?他犯着愁,来回踱着步,猛一拍手,道:“对呀,去找他!去找伍有良大哥呀!他说,有困难可以去找他!”
转眼便到了夏至。这天,大同府西北角城墙上的乾楼上空,翻涌出一团团黑黑的云团。一会儿时间,乌云连成一片,伴随着一闪一闪的电花,轰隆隆地向饮马河飘来。
天越来越暗,一道闪电划破天空。“嘎!”一声响雷在头顶炸开。王先抬起头看着天,一阵凉风卷着黄沙吹过来,远处黑沉沉,云下雾气腾腾,一道道雾柱从云端斜着刺向大地。
“要下大雨了,山洪要来了,饮马河要发大水了,澄地!”王先看着饮马河,猛地醒悟过来,“二娃,快拿铁锹,下河滩!”
“哥,快下雨了呀。你看,人们都从地里跑回来了,我们去河滩干啥?”
“澄地!”
“噢!”二娃拎起铁锹,跟着王先向河边跑去。不一会儿,雷电交加,下起了瓢泼大雨。雨下了足足半个时辰,河里的水由小变大,一股一股地流了下来。一眨眼,洪水推着一堵白花花浪墙,咆哮着冲了下来。王先说:“二娃,哥到上游渠口放水,你在畦地守着,看到畦地的水灌满后,举铁锹通知我,我好堵渠口。”
“知道了,你去吧,我守着,放心!”
王先说完,急忙向渠口走去。他想先用洪水灌满畦地,过几个时辰,等水澄清了,便把清水放了,再灌洪水,反复几次就能澄出厚厚的一层淤泥。待淤泥晾干后,翻耕耙平,这畦地就算澄成了。王先冒着大雨,边跑边擦脸上的雨水,模糊着眼睛奔向渠头。他使劲挖开堵着渠口的泥土,挖了十几锹,一小股水漫过渠的豁口,不一会儿,河水“哗”地冲开豁口,连泥带水冲进渠里,像一头花豹子一样冲向渠的下游。不到半袋烟的时间,二娃举起了铁锹使劲摇着,大声喊道:“哥,好了,畦子满了,快堵渠口。”
王先看到二娃的信号,铲起满满一锹泥土抛到渠口,可泥土刚到水中就没声没息地和河水一起冲向下游。王先急了,用铁锹一顿猛铲狠抛,想把渠口堵住,但无济于事。王先脸憋得通红,不知是汗水、雨水还是泪水,不住地流到下巴,又滴落进渠水中。这时,洪水越来越大,冲刷得渠口也敞开了大口,直到洪水漫过渠帮,水渠也看不到了,汪汪一片。
二娃高喊着:“哥,快堵呀!决堤了,田埂冲塌了,怎么办呀?”
畦埂一段一段地跟着洪水冲进了大河,畦田没了,岸边的小草也看不到了,两腿间的洪水越来越急。
“二娃,快,快向岸边来,向高处跑,危险呀!”
二娃还傻站在畦田里,水流没过大腿埋上了腰,还未来得及反应,只觉得胳膊一紧,被什么力量抛向岸边。
“哇呀!”二娃吓得叫了一声,踉跄着爬上高岸,站稳脚跟,回头一看,王先被洪水冲向了下游。王先奋力游着向岸边靠拢,上了岸拉起二娃跑上高坡,再回头看时,他们刚才站立的河岸也被淹没在洪水中。河水滚滚流动着,把王先和二娃花费一个月垫起来的畦田、渠沟冲得无影无踪。不但他们的畦田没了,饮马河两岸去年和今年澄成和没澄成的畦田,都被洪水淹没了,那刚长起的农作物苗泡在水中,只露出几片叶子,被水冲得东倒西歪,一会儿也不见了。高高的扫帚芨芨草也没了,只有一丛丛酸刺和一簇簇沙枣树还顽强地坚持着。
一场洪水淹没了王先和二娃共同开挖的引水渠和澄河泥的畦田,冲走了他们拥有土地的梦想,也冲走了曹夫楼、马家堡、齐家坡……饮马河两岸所有澄地造田人的梦想。头脑灵活且勤劳的农民们会在饮马河滩头较高处随意撒点种子,如果遇到好天,到秋天收获点粮食,或许能熬过饥荒;如果洪水大了,被冲走也不可惜,就当没种!
王先没有被洪水冲田的挫折打趴下,经过这次的尝试,反而更坚定了他的信心和决心。王先认为,这次澄地的失败在于他们准备不足,渠挖得不够宽和深,洪水来时,没有很好地控制住渠口,让渠和畦地遭到灭顶之灾。
一天,王先又叫二娃去河滩开渠,二娃直摇头,说:“我爹让我去给村西头东家二傻放羊,没工夫去开渠了。东家每天给两顿饭,还给一顿干粮,一个月给二十个铜板。三十来只羊也不算多,我能看得过来。”二娃举着放羊锹,显摆着干粮袋,转身走了。
二娃边走边低声嘀咕:“傻子才去澄地,多少年了,也没见人们澄出地来,把你能的,做梦去吧!”
王先低头思谋了好一会儿:“我自己去,再碰碰运气,说不定能澄出地来。别人干不成的事,我想办法也要干成,我不能老这么穷着,等着天上掉馅饼。”
“晌午,我不回家吃饭了,让二弟中午往河滩送点吃的。”王先跟母亲打了声招呼,向饮马河河滩走去。
“真是不要命了,晌午也不歇会儿,当心中暑。累了就在树荫下躺一会儿。”母亲疼爱地看了儿子一眼。全家都靠王先挣粮挣钱,他是里里外外的一把手,有点闪失,家里就出问题了。二儿子王生什么活都干不了,让他喂鸡,他把鸡食锅翻倒了,鸡食撒了一地,把自己的脚也烫伤了。
“晌午,给你哥送饭去,不知能不能指望上?”母亲看了二儿子一眼,又接着说,“不行,我和你送一次,让你认认地儿。以后,再让你自个儿去送。”
王陈氏嘀咕着:“中午送饭,河湾儿没有人,遇到狼怎么办?真是让人不放心!”
王先在饮马河的东岸河滩上来来回回走了十几趟,观瞧着河滩的地形地势,又反复看了河流的流势和流向,最后选了一块高一些的沙坡地。这块沙地虽然要挖得远一点,费点人工,可是相比起其他地块要保险、安全得多。这次,他暗暗下了决心,说什么也要把地澄成!
他朝手掌上吐了两口唾沫,搓了搓,扬起铁锹挖了起来。这次,他事先量了渠的走向,考虑到渠的宽度、深度,又考虑到渠的坡度,多绕了几步,使坡度变缓,水流就不会太快。这次做了准备,渠的深度也加大了,挖出的泥沙堆在渠两边,渠帮也加高加厚了。他估计着,这块地若是一个人正常劳作,定会错过汛期。不行,得赶在洪水到来之前完成。
王先的那股蛮劲和犟劲上来,谁也拦不住。每天早上天没亮,他就来到滩地,滩地里潮湿的雾气又闷又热,一丝凉风也没有。干了一会儿,他的裤腿、小褂便被露水和汗水湿透了,脱下来拧干了又穿回身上,又冰又凉,激得他打了几个寒战。
阳婆慢慢升起,阳光照在背上暖暖的,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伸了个懒腰,手搭凉篷,远眺着真武庙和城墙上的门楼子,心里念着,好美呀!河滩上,老汉杨树叶上的露水在阳光的照耀下一闪一闪,像一颗颗宝石,璀璨夺目。地上的蒲公英开着黄花,爬爬草的蓝色花朵也开了,黄澄澄的一片,蓝莹莹的一片,护着清清的河水潺潺地流淌着。城里的人家做起了早饭,城墙里涌散出一片黄灰色烟雾,笼罩着整个大同府,一股股呛鼻噎嗓的酸味不时飘散过来。王先使劲吸了一口,心里喊着:“舒服!”他向往着,什么时候有了地,有了钱,也到大同府好好逛逛,买点好吃的孝敬孝敬老母亲,穿上好衣服也让季家徒弟背着过过河。想到这儿,他按捺不住地笑了:“听说城里姑娘可漂亮了,一个比一个俊,啥也不干去看看也行。”
突然,肚子“咕咕”响了起来。
“填饱肚子就不错了。”王先自言自语着解开腰带,从大襟怀里掏出两个山药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嘴里不时发出呼呼的喉音,吧嗒嘴的声音隔着大老远就听得清清楚楚。这时,他脑子里闪过饭馆里的扒肉条、糊肘子,大街上花里胡哨的各色商品,什么麻叶、油果、熏肉套饼……忍不住咽起了口水。
晌午的阳婆直射大地,把东塘坡的沙土晒得直冒青烟。河湾的草蔫了,老汉杨树叶也打了卷,王先的背上凝结了一层水珠,擦干一会儿又浸出一层。他伸了伸晒成烧猪肉色的胳膊,手搭在眉间瞭到沙梁上。
“今天的午饭怎么还没送来?”
远处沙梁上走来一个人,头戴着白羊肚头巾,手里拿着羊铲,朝后面呼喊着。接着,又出现了一片灰白色羊群。
“嗳,我当是谁?是二娃你这小子,几天没见挺想的。”王先喊了一声,“二娃,过来哥这儿,快点!”
二娃不紧不慢,赶着羊群下了沙梁,时不时地用羊铲铲着土疙瘩,打着想跑远的羊。
“哟呵!”一块土疙瘩冷不防飞了过来,王先没注意,向后急躲身,不偏不正被打在了大腿上,好一阵疼痛。
“先儿哥,我好靶子好手劲吧,这几天练得百发百中!怎么,饭还没送来?正好先吃我的干粮。”二娃边说边蹲下身子,从背着的褡裢里掏出一张莜面和白面烙的饼子。
“先儿哥,你尝尝,可好吃了。东家给烙的干粮,我不舍得吃,拿来给你尝尝。”二娃拿了一块饼送到王先面前。
王先接过咬了一口,不住点头说:“好吃!啥面烙的,咋这么好吃?东家挺好,真舍得给你。”
“东家说了,我正长骨头长肉,不能亏了身子。”
王先大口嚼着饼子,听二娃讲述着这几天放羊的故事。
“我跟老羊倌学了几招,放羊得把头羊给制住了,制住了头羊,其他羊就好管了。头羊到哪儿,羊群跟到哪儿,省劲多了。”二娃讲得津津有味,滔滔不绝,唾沫星子乱飞。
王先看着二娃眉飞色舞的样子觉得很好笑,不由得叹道:“二娃离开几天长大了,出息了。”
沙梁上又出现了一个人,身穿粉红上衣、绿裤,黑带裹着裤腿末端,一蹦一跳地走下了沙梁,提溜着装饭的瓦罐,大摇大摆地走过来。
“不怕把罐里汤汤溢出来?”二娃笑着说。
“哪有汤汤,今天,大娘给拿的是鸡蛋碰糕,还有几个蔓菁咯棒。”小莲脆生生地答道。
“今天真有口福,赶上吃黄糕炒鸡蛋了。”二娃打开饭罐,一看两个圆溜溜的紫红色的高粱糕蛋儿,当下就有点失望。
“糕还挺软,鸡蛋炒得也香,是你炒的?”王先问道。
“今天,我多搁了点胡麻油,看这颜色多黄。”小莲转转眼珠,看向远处的羊群,又说,“二娃,你看那羊都跑了,还不快去追羊!”
小莲支走了二娃,低着头嘟囔道:“我爹和我娘这几天悄悄商量着给我说婆家,你看我咋办呀?我心中也没个谱,愁死人了。”
“你看我怎样?配不配当你家女婿?”王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着。
“没个正形,死样!”
“我爹和我娘倒是说了,隔壁王家先宝勤快又灵活,为人又好,是个孝敬父母的娃儿,左邻右舍都夸先宝是个好后生。先宝人长得英俊魁梧,配咱家小莲绰绰有余。我爹说,只可惜王家太穷,父亲去世早,光顾着母亲和弟弟,怎能养活了咱家小莲,他今年身子骨也不行了,干点活就头晕,腰腿也疼。小莲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不找个好人家,咱们也没法生活。”小莲学着爹娘说话的语气,一口一个“先宝”,以乳名打趣王先。
小莲从小就喜欢王先,两人青梅竹马一同长大,有说不完的话,说话也不在乎方式,有啥说啥。尤其这几年一见到先宝哥,她心里总像揣了只小兔子,脸上的两个小酒窝也不知不觉地红润起来,心里总是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一天见不着先宝哥,人就像丢了魂似的。小莲娘也看出来,所以赶快和老头子刘佃洪商量着给小莲寻婆家的事。
小莲早晨干完家务早早到了王先家,一进院门就看到王先娘忙着喂鸡、推碾子。王陈氏一早把黍子脱了皮碾成面准备蒸糕。
“今天活多忘了做饭,小莲来了,快帮大娘生火蒸糕。”
小莲坐在矮小的木板凳上拉起了风箱。风箱有许多年头了,不知用了几辈子,两根风箱木杆磨去了多半,风箱里的鸡毛也快磨光了,轻飘飘的,拉起风箱只听挡风铁片“哐当”直响,拉出的风力也不大。
“大娘,风箱里的推风板鸡毛磨光了,有空我给您拆开加点鸡毛吧,光推拉不见吹风,烧火就慢了。”
小莲添了柴火拉着风箱,“哐当哐当”地吹着微弱的火苗,火苗在锅底旋转着飘向炕洞里,一会儿糕蒸好了。
“大娘,您揣糕,我再炒个鸡蛋。”
“天气热,先宝在滩地里的活儿重,该吃几个鸡蛋补补身子。”王陈氏边说边从水瓮里舀了一瓢凉水,两手浸过凉水,伸向瓦盆里刚蒸熟的滚烫糕面上,先用左手压一压,翻过来再用右手揣一揣,在瓦盆上抹点儿麻油,翻过紫红色的高粱糕,拍拍糕蛋蛋,这就做好了。
小莲剥好葱切成了葱花,锅里倒了一摊麻油,手里打着半碗鸡蛋,王陈氏看着锅里的油悄悄撇了撇嘴喃喃道:“真舍得倒这么多油,够我炒五六盘菜的。”用足了麻油炒出的鸡蛋黄黄的、嫩嫩的,看着就好吃。王陈氏每次炒鸡蛋都要掺点儿白面加点儿水,油也放得少,炒出的鸡蛋白寡寡的,不如小莲炒的好看好吃。
王先听完小莲的话,沉默了,低下头眼前一片茫然,心里的滋味说不出是苦还是酸涩,眼泪没流出眼眶反倒从鼻子流到嘴里。那又苦又涩的泪水淹着心泡着肺,王先嘴里喃喃道:“我要想办法,想办法娶你,小莲你别走!”
小莲看着王先呆呆地站在湿滩上,像根戳在地上的木桩一动也不动,轻轻地喊了几声也不见动静,只好转身挪动着两只小脚慢慢地走了。
王先慢慢放下铁锹,双手越攥越紧,猛地举拳伸向天空,双膝跪地,大声喊着:“老天呀,给我土地,帮帮我王先吧!王先渴望有土地,渴望有钱粮。土地是农民的生命,有了钱粮才能养活老娘和弟弟。”他顿了一下,又高喊道:“小莲呀,我王先没办法娶你呀!请原谅我吧,你走吧,去找你的幸福。我不想你跟着我一辈子受苦受累。”
王先站起身,发了疯似的挥动着铁锹,把怒气都用到挖渠上。从这天开始,王先每天更早来到地里,晚上更晚回家。
挖渠垫地一般需要三个月,王先一个月就完成了。那宽宽的加高了渠帮的引洪渠沟整理得平平整整,光光滑滑地延绵了三里远,圈起来的畦地也够十亩多,畦埂加高了加厚了,用锹拍得光光的平平的,就等灌几场洪水就可以种庄稼了。王先看着自己一个月辛勤劳作的成果,憧憬着未来。
“年年澄田年年冲,你作罢来我紧跟,劳神费功空一场,我祖保佑哪年丰。”
“这是谁尽说丧气话,不吉利!喂!说点祝福的话。”王先站起来转头一看,噢,是真武庙老道长柳劲枝。柳劲枝道长今年七十一岁,一身仙风道骨,走起路来飘飘忽忽。他白发白须,穿一身白绸大褂,下身白绸缎大裆裤,一条深灰色腿带裹着脚腕和小腿,一双麻布牛舔鼻涩鞋踏在脚上,走起路来一阵风。王先和柳道长早已认识,常去庙里听道长念经和讲老曹福舍身护送曹玉莲的感人故事。柳道长用炯炯有神的眼睛看着王先,右手捋着银白胡子,左手指着刚挖好的渠畦。
“王先后生辛苦了,这活干得真漂亮!你们村里没人能比得上你。我说后生,凡事都要顺势而为,不要拗劲蛮干,这畦地恐怕……无量神祖。”道长边嘟哝着边迈开碎步飘忽忽地走了。王先被说得一头雾水,不理解道长说了些啥。管他呢,等农闲时再上真武庙请教柳道长也不迟。
饮马河的冰全都化了,春末又下了一场罕见的透雨,河水再次翻滚起来。王先高兴地拿着铁锹和准备了多时的木杠、草袋,向河滩渠头跑去。王先到了渠口,看到河水也涨了起来,浑浊的河水由黄变暗,稠稠的黄泥汤冲刷着堵在渠口的土。王先用锹挖了个大口子,河水涌进了渠沟,缓缓地流向整理好的畦地。一袋烟的工夫,下游发来了信号,示意畦地水满了,闭渠。王先把两根木杠横在渠口,把装满泥土的三个草袋抛向渠口,水被堵住了。王先赶紧用土培厚加高渠口,河水堵到渠口外面转个弯流向河的下游。成功了,王先第一次露出满意的笑容,脸上那浅浅的紫铜色酒窝泛着红润,大眼眯起,慢慢滚出两粒“珍珠”。他握紧拳头,伸着脖子对天高喊:“小莲,我成功了,等着我!”
经过几次灌洪,又静置了一夜,畦地澄成了。过了几天,畦地晾干了,王先深翻耙平土壤,碾碎土疙瘩,种上高粱、谷子,还特意在埂边种了几十棵玉蜀黍。想着等到秋天掰下来给小莲吃,小莲最爱吃烤玉蜀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