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一箭双雕（上）

叶棠下去后，宋静雅招呼她坐到后座，她从车头绕过去时，见夏云舒坐在副驾驶对着电脑在修改着什么，似乎是她目光太灼热，夏云舒抬起头，然而只是一瞬便又低下头。

夏云舒一路都在忙，宋静雅戴着颈部按摩仪，老佛爷似的歪倒在座位上，不时问夏云舒两句。夏云舒半侧过头回答，手指仍停留在键盘上，洁白修长的一根根，仿佛有自主意识般，准确地经过每一个按钮。

叶棠趁她回答时，伸长脖子从座椅侧面偷看，屏幕上是一系列预设问题及答复，逻辑不合理、人设有冲突、哪些剧情不符合受众，下面链接着支撑数据和事例。

叶棠心想，以夏云舒的工作能力，她要是宋静雅也会天天pua她，让她不能离开。

到了资方那边，秘书将她们四个带进会议室。宋静雅迈进门那瞬便化身成清晨的玫瑰花，五官全部绽放，融融的笑声顺着嘴角往下流淌，每哒哒走一步，身上的绿松枝云锦长袍就香风袅袅的漾出一圈水波。

一个四十多岁被称作孙总的油光水滑男人迎上来，跟宋静雅寒暄问好。宋静雅两三句话，就让现场变成欢笑的海洋。

叶棠职业性假笑，见宋静雅扭过头，故意移开视线不与她对视，不想宋静雅轻轻拨开她，揽着夏云舒肩膀将她带到身前，毫不吝惜溢美之词地向孙总等人做介绍，其中不乏“最有天分”等词汇。

孙总淡淡地笑了笑，招呼众人落座，请宋静雅介绍情况。夏云舒将电脑连接大屏幕后推到宋静雅面前，宋静雅却推了回去，笑眯眯地让她来介绍。

叶棠看到夏云舒一愣，随即从包里取出眼镜戴上，介绍了剧本大纲及人物小传后。

孙总靠着椅背，双手交叉，抿唇盯着屏幕，听完后，抛出七八个问题，几个下属也陆续发问，叶棠算了下，约莫有四五十个。

她默默为夏云舒掬一把同情泪，却见她不慌不忙用了两三分钟将问题归纳整理分类，之后调出那份路上仍在修改的文档，孙总等人所提的问题，竟大部分包含在其中。

在那瞬间，叶棠看到孙总坐直身子，放下交叉的手掌，扭头看向夏云舒。叶棠对男人的目光毫不陌生，可此时在孙总眼睛里，她却没有看到熟悉的玩味，他只是在看一个人，如果硬要说目光里有什么，那可能是尊重。

叶棠仿佛吃了口没有熟的青桔子，酸涩的汁水经过回忆发酵，变成让舌根发硬的苦。叶棠见众人视线都牢牢被夏云舒黏住，悄悄起身去了洗手间，她望着洗手池上方干净无垢玻璃镜里的自己，越看越觉陌生，用纸巾沾水擦掉了大红的唇膏。

她回来时，众人正在就夏云舒答复进行讨论，最终结论是再修改一版。

叶棠并未诧异，剧本虽是影视剧的基石，可如今大环境，作为剧本创作者的编剧却没有多少话语权，出钱的、出演的似乎都能对剧本指手画脚，这也是无脑剧情充斥屏幕的主要原因之一。

叶棠默默为夏云舒掬一把同情泪，抬头却见她神色平静，就所有问题跟孙总做确认。

孙总乐呵呵地不住点头，“这种历史题材，我们向来找男编剧，可宋姐极力推荐你，我就想试试吧，没想到远远超出预期。小夏，好好写，前途无量。”

叶棠以为夏云舒这下总该高兴了，她却只淡淡一笑，礼貌地表示了感谢。反倒是宋静雅，叮铃铃地跟孙总说笑，她最喜爱的徒弟当然倾注最多心力培养。

孙总借着感谢，极力要请四人吃晚餐。叶棠可不想吃，准备装病溜走，却不想宋静雅香风袅袅地摆手，以工作室有事为由婉拒。

孙总亲自送四人到门口，天色已近黄昏，西边天空火烧云染红了对面写字楼。

林薇去开车，宋静雅拢着披肩站在门口，叮嘱夏云舒几句修改注意事项，让她先回去。叶棠心想天助我也，立即向宋静雅请辞，要去追夏云舒谈录音一事，不想宋静雅笑眯眯拦住她将她推进车里，要和她谈谈这段时间的学习体会。

夜色渐临，车子追寻着飘散的彩霞一路向西，最终在南长街一家颇有名望的四合院私家菜前停下。灰墙红门，外表看与统一规划的四合院并无多大区别，进去后满目的红色才显示出煊赫的贵气。

服务生带三人进了小包，林薇点好菜后，随服务生一起退了出去。叶棠见她胳膊上挎着包，似乎不会再回来，盯着其余空着的座位，笑着问宋静雅是否还有其他人。

叶棠吃过这方面亏，刚读大学时，被舍友骗去她金主饭局当“菜”，幸好撞上陆瑄和他同学才逃过一劫。

“就我们两人。”宋静雅轻笑着拍了拍她手背，从包里取出一个笔记本，褐色皮套褪色发黄，显然已使用许久。她将笔记本缓缓推到叶棠面前，眼中柔柔地晃动着和蔼的笑容，|“我是来兑现我七年前的承诺的，还记得吗？”

叶棠狐疑地翻开笔记本，清秀的字迹密密麻麻地写满整本，有摘抄、有灵感碎片，还有剧本大纲。叶棠脑中闪过相似的场景，她抬头望向宋静雅，宋惊讶那双双贴了两层双眼皮贴的大眼睛倒映着灯光，星星点点的昏黄摇晃出了叶棠脑海中的记忆。

她想起来了，七年前，她和陆瑄在横店做群演时，捡到一个编剧的笔记本，因为最新一页是当天的记录，他们认定笔记本为遗失之物。他们等了大半天，才有个女孩儿匆匆找来，说笔记本是她老师的。

女孩儿要带他们回去和老师吃饭，他们觉得小事一桩，并没有答应。女孩儿电话告知老师，老师问了他们名字，承诺会记下这个人情，日后有机会一定加倍偿还。

那时她和陆瑄都很稚嫩，根本没意识到，能带学生到横店工作的编剧是什么级别，他们愉快地跟那个女孩儿告别后，在街边买了炒粉回到租住的地下室。第二天醒来，这件事情便同昨日的琐碎一起消失在岁月里。

“原来那个老师是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