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走投无路（下）
叶棠像被抛在岸边的小鱼，眼前白花花的发晕，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她瞪着徐莹，徐莹抓着口罩白色带子往耳朵上套，并不看她，“合约还有两个月，你做好准备吧。”
怒火像被点燃的炮竹，冲天而起，淹没了叶棠的理智，她悲愤喊道：“我在公司干了十年，你们让我炒作我就炒作，让我带新人我就带新人，我什么没听你的。我红的时候，好几家大公司要挖我，我都没走，就因为这几年我没拍什么戏，没给公司赚钱，他就要一脚把我踢开？”
委屈与不甘堆积在喉咙，哽得她说不下去了。
徐莹被叶棠吼得火起来了，愤愤道：“叶棠，公司没什么对不起你的，你刚入行时，花过真金白银培养你。可你呢，就知道钱，四处轧戏、不给资方面子，把人都得罪得差不多了，短剧都只能演女三女四，还笑人家瞪眼珠子，人家瞪眼珠子有话题有流量，能赚钱，你能吗？你要是老板，你要谁？”
金灿灿的日光将牌楼上五颜六色的油彩反射到叶棠脸上，变得阴恻恻的，再配上身上俗艳的服饰，好似影视剧中的孤魂野鬼。
两人站的路边有条排水沟，积蓄了几天的雨水里繁衍出许多小生物，一只癞蛤蟆蹦到叶棠脚上，发出“呱呱”叫声。
鬼魂野鬼在叫声中回了魂，叶棠肩头上提，吸了一口长气，却怎么都进不到五脏六腑。那些东西全都破掉了，被徐莹刀子般的话割破了。
徐莹发泄完，语气和缓下来，“棠棠，你是我一手带出来的，我对你感情最深，最希望你红，可我有什么办法，感情当不了饭吃呀。”
叶棠此时才明白，在利益这艘大船上，她不过是枚小小螺丝，可替代可丢弃，丢弃时毫不留情，或许还会嫌脏了手。
巨大惶恐如荒草般在她脑海疯长，该怨恨的加害者因能决定她命运反而成了救命稻草。
她抓着徐莹手臂，眼泪流了下来，“徐姐，再帮我跟齐总说说情好不好？我保证以后好好努力，琢磨演技，我分成可以再降，只要有戏演，赚的钱够我和我爸妈活着就行。”
“棠棠，你也知道齐总那个人，你要有流量有话题，时不时上个热搜，他给你提鞋都行，可是······”
叶棠听到“热搜”两字，脑中顿时涌入一个只要上榜单就会让热搜爆掉的名字。她脑中天人交战，日光经牌楼反射到她脸上的光阴晴变幻，过了几秒，她定睛看向徐莹，像是下定决心般问道：“徐姐，如果我让热搜爆了，是不是可以跟我续约？”
“棠棠，你怎么就不开窍？与其自己辛辛苦苦，不如趁还没老赶紧找个好男人。前几天马总还念叨你呢，说这么多人，就你最和眼缘，姐给你联系联系。”
叶棠摇摇头，目光坚定望着徐莹，再次重复了之前的询问。
徐莹有些搞不懂，饭都要吃不上了，还这么不识时务自命清高，日后怕是会更惨。
歪掉的嘴角不受控制抽搐起来，她手按着漫不经心道：“你要能做到，别说续约，谢臻抢了你那角色，我都能给你再争回来。”
“好，我们一言为定。”叶棠伸出手，手上霞光万丈，“你做好公关准备吧，我肯定能爆。”
和徐莹分开后，叶棠回到剧组。正赶上放饭，演员副导张培刚见到她，跟工作人员要了一份，举到她面前，眉蹙着眉头道：“叶棠，赶紧吃，吃完去露露那儿，等你半天了。”
“抱歉，我晚上有事儿，去不了。”叶棠推开盒饭，白色泡沫盒子破了个口子，麻辣豆腐的红油滴下来，滑腻地黏在她指缝。
张培刚三十五六岁，戴着顶黑色鸭舌帽，帽子下是张细长的脸，肿泡眼，他“咳”地往地上吐出一口茶叶沫子，嘲弄道：“你能有什么事儿，人露露挺看重你的，别那什么啊，吃完赶紧去。”
张培刚和林露露关系暧昧，若是平时，叶棠也就忍了，可接下来的事情关系她一家生存，她没这个耐心。她跟张培刚说了句抱歉，转身进了更衣室，换上衣服，将戏服交到一脸打探的服装师手上，拎着包走了出来。
张培刚摘下鸭舌帽，额角随着眉头抬高挤出两大团鼓肉，他手指着叶棠，操着地痞流氓的口吻骂道：“你他妈以为你谁啊？给你脸了是不？还当自己二十出头小姑娘闹脾气，三十好几谁他妈吃你这套。老子告诉你，你今天走了，明天就别他妈给老子来了。”
剧组资金有限，拍摄内景用的房子兼做休息室。他们俩此时就站在休息室外，窗子一直是打开的，此时探出一排脑袋，像电线杆上站着的麻雀，一边看热闹一边用眼神交流。
叶棠望着前方一排排仿古建筑，背后漂浮着大片的云霞，红的、紫的，热烈得要烧起来似的。
明天一定会是个晴天。
她收回眼神，看都没看张培刚，抬脚向前走去。
张培刚见叶棠真的敢走，脏话一句赶一句追着她背影跑。
工作人员听他骂得实在难听，纷纷把头缩回去吃饭去了。
酒店就在片场附近，走路十来分钟。叶棠回去后，打开电脑d盘的隐藏文件夹，输入密码后，一张照片出现在眼前。
照片上方露出的天花板一角，卷曲的湿重褶皱上黏住好几只小黑虫。她揉了揉酸胀的眼眶，心想如果她今晚挣脱不了，也会如这几只小虫子似的，成为祭奠岁月的标本。
叶棠指尖发冷颤抖，她深吸一口气，登录公司宣传部门的微博小号，将这张照片上传，并配以“陆瑄初恋”的标签，点击发送后“啪”一声将笔记本合上，抓起手机跑出了房间。
酒店后有个不小的花园，她拍戏回来常去那里散步。此时暮色四合，四周一切笼罩着深蓝色的薄纱。她站在栀子花丛间，夹杂着浓郁幽香的晚风把她黏在脖子上的发丝都吹得飘了起来。
湖边有情侣牵手在散步，星星点点的萤火虫从草丛里飞出来，月牙在悄悄地变圆变亮，温柔的银光也渐渐充盈，一切是那么静谧。
叶棠交叉双臂抱住颤抖的肩膀，腿上的手机震了起来，电话是徐莹打来的，声音像是哄幼儿的母亲，温柔极了，“棠棠，你这孩子，怎么不早告诉姐呢？你现在在哪儿？姐找你去。”
叶棠嗤笑，手抚摸着栀子花饱满的花瓣，问道：“上热搜了吗？”
“有陆瑄能不上吗？”徐莹咯咯地笑得甜腻，“合同正在做，你有什么意见，尽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