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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降贵子曹氏扬名 收八门引狼入室

足足打了一个时辰,船家们人多,从胡克手里抢回了秦华,官兵们个个挂彩,那十几个萨满巫师也被打成重伤。

胡克回到营中,不甘心就这么算了,点起人马,包围了安清帮总舵。众人大怒,王降道:“师父,官兵欺人太甚,跟他们拼了。”潘清摇了摇头,对萧玉德道:“玉德,你出去打探一下,问问胡克到底要干什么?”过了一会,萧玉德回复道:“胡克说要咱们交出军师和王长老。”潘清哼了一声:“真是一派胡言。”翁岩问道:“那咱们准备怎么办?”潘清道:“大哥、二哥,你们带人顶住胡克,尽量不要动手;王降、玉德,你们把军师和王长老藏起来,不要让人发现。我从后门出去,去找德楞嘉谈谈。”钱坚不解问道:“去找德楞嘉干什么?”潘清道:“胡克一个汉人,从哪找来的萨满巫师?背后肯定是德楞嘉指使。不把德楞嘉摆平,胡克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潘清悄悄来到将军府上,德楞嘉十分倨傲,阴阳怪气道:“久仰潘帮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器宇不凡。”潘清道:“将军过奖了。”德楞嘉故意问道:“不知潘帮主大驾光临,有何贵干?”潘清道:“为了祭祀江神一事。胡指挥使要抓我的人,还请将军高抬贵手。”德楞嘉道:“胡克是河防营,我是驻防八旗,他要干什么,我可管不着呀。”潘清道:“那胡指挥使是从哪里找的萨满巫师呢?”德楞嘉道:“你既然提到萨满巫师,那我就要说道说道了。当今皇上就是满人,满人的神灵就是全天下人的神灵,你不敬萨满神灵,就是不敬皇上!”潘清道:“我们汉人都剃发易服了,难道这还不够顺从吗?”德楞嘉道:“这叫什么话。连天下都是我们满人的了,区区一个江神又算什么。”

潘清强行压了压心中的怒火,对德楞嘉说道:“听说大人喜欢看《三国演义》想必清楚,赤壁之战的时候鲁肃劝孙权的那段,投降曹操,别人都不失高官厚禄,但孙权本人却不能再称孤道寡,做一番大事业了。今天,您强迫我们扔下我们的祖先神灵,改拜你们的萨满。确实是替满人压了我们汉人一头,可这对您本人,又有什么好处呢?”德楞嘉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潘清继续说道:“只要您这次肯放过我们,常欢颜不能给您的,我也全会给您。”德楞嘉冷笑道:“你一个小小的江湖帮主,能给我什么?”潘清道:“将军投靠八阿哥,和曹寅争夺漕运大权。可现如今八阿哥失势,连他自己都只能投靠十四阿哥。运河又被我们和四阿哥把握在手里,将军就不想想以后的路该怎么走吗?”德楞嘉道:“别以为你攀上了四阿哥的高枝就能飞上枝头当凤凰。我再不济,也是八旗的贵胄,无论谁当皇上,也不会把我怎么样?”

潘清也豁出去了:“四阿哥是什么人,您想必比我清楚,要真是他继承大统,您会有什么结果。我听说常欢颜给你筹措了五百万两银子的军饷,我没他那么有钱,只凑了五十万两,准备送给京城里的达官贵人。既然你新近又跟了十四阿哥,我们就请那些达官贵人上奏皇上,调您离开江南去西北陪十四阿哥打仗。”德楞嘉大怒:“你胆子不小!”潘清道:“我还是这句话,您这次放过我们,咱们交个朋友,我帮您搭上四阿哥这条线。但您要是一意孤行,我就豁出去五十万两银子搬动您这尊大神!”

德楞嘉有些心动,八阿哥日薄西山,四阿哥和十四阿哥之间不能再赌了,两边骑墙才是最稳妥的办法。只是自己堂堂一个从一品的八旗将军,竟然要靠一个江湖帮主去牵线搭桥,也确实有失身份。潘清看出德楞嘉的疑虑,忙说道:“听说扬州知府李卫新近被提拔为江苏臬台,不日就到江宁上任,我准备了一万两银子,以将军的名字,提前送到李卫在京城的家里,到时候李卫肯定会来将军府上拜谢。”德楞嘉一听,心头一惊,李卫是四阿哥的心腹,这样水到渠成的联系上李卫,确实不失颜面,潘清想的太周到了,真是个不简单的人。于是点头称赞道:“潘帮主果然是个干大事的人,好,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我这就派人叫胡克撤兵。”

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打点好了德楞嘉,潘清长出一口气,离去,快到门口的时候,突然一个面容憔悴的贵妇人走到身边,潘清定睛一看,竟然是曹惜儿!四目相对,两人无限的感慨,潘清悄悄问道:“二小姐还好吗?”曹惜儿默默褪下袖子,几个红斑赫然在目,潘清大惊:“这是什么?”曹惜儿流泪道:“德安这个畜生,到处寻花问柳,得了一身的脏病,害的我也这副模样。他怕传出去丢人,一直没有给我请郎中。”潘清心如刀割,恨恨说道:“惜儿你放心,有我在,就一定不会让你受委屈。”两人正说话间,管家出来送潘清,见有人来,潘清只得装作没事一样,和管家说笑着离开了。

回到帮中,胡克等人早已撤走,云开雾散,大家无不欢喜,只有潘清惦念着曹惜儿,心中闷闷不乐。这时,黄泉兴奋的一步三跳高的跑来,按捺不住满脸的喜悦:“帮主,我师父和刘长老他们回来了!”

得知翁岩与刘和年从天津回来的消息,潘清暂时忘却心中的不快,忙叫上徒弟们一起去迎接。翁岩刚一进屋,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太顺了,这趟买卖赚翻了。”刘和年也高兴的说道:“以往走运河到京城至少要一个多月,现在走海路十八天就到了,让咱们赶上了一个好行市。”潘清大喜,下令摆宴,为翁岩、刘和年接风。

席间,翁岩建议道:“这一趟虽然赚了不少,可分肥的也太多了,张顺北、楚南天、汪彭年哪个都不少拿,咱们就赚了一个跑腿钱,不能总为他人做嫁衣裳,下次咱们也得贩点货物过去。”潘清道:“既然如此,这条海路咱们就常走。由大哥长期负责。”刘和年道:“不仅是要北上京城,日后生意做大了,还要南下福州,把整条海岸线全打通了。”潘清道:“好,就这么办。”

安排妥当,大家欢喜的喝到三更天方才散去。潘清单独留下时小迁,说明和曹惜儿的事,询问时小迁有没有什么办法把曹惜儿带出将军府治病。时小迁道:“按照偷盗行里的规矩,我们只能盗钱物,决不能掠人口。但既然帮主发话,事出有因,我倒可以试试。”

第二天,潘清带上时小迁等人来到德楞嘉府上,以答谢德楞嘉高抬贵手。潘清呈上厚礼,德楞嘉十分高兴,热情的留下潘清喝茶。时小迁在门外候着,趁人不备,带上自己的一个女徒弟,悄悄潜入曹惜儿房间。曹惜儿刚吃过早饭,德安又离家去了赌场,正在生闷气,时小迁如鬼魅一般突然进了房间,吓曹惜儿一跳,时小迁赶紧打手势,让曹惜儿不要出声,然后说道:“少奶奶轻声,我是潘清帮主派来带您出去治病的。”一听潘清的名字,曹惜儿赶紧问道:“宣亭要干什么?”时小迁道:“帮主听说您病了,不方便出去,就派我带您出府。”

曹惜儿放下心来,有些感动潘清还是这样心疼自己,但又想到将军府戒备森严,担心的问道:“那咱们怎么出去?”时小迁道:“这个少奶奶不用担心。”然后如此这般,曹惜儿连连点头。时小迁和女徒弟躲在屏风后面,曹惜儿把外面伺候的老妈子唤进屋来,随便指着一瓶药道:“我最近身子不适,郎中嘱咐我吃完药后蒙头发发汗,门窗都得关严了,不能透风。我不叫,你们就谁也不许进来。”老妈子们乐得清闲半日,忙应了一声诺,乐颠颠的出去了。

然后时小迁的女徒弟赶紧和曹惜儿换好衣服,装作曹惜儿的样子躺在床上蒙头发汗。时小迁见四下无人,带着曹惜儿回到大厅门口,等潘清和德楞嘉聊完,堂而皇之的离开了将军府。

三人一出府,直奔叶杏林的医馆,说明曹惜儿的情况,叶杏林仔细的把了把脉象,开好了药,先装了二十付带回去。曹惜儿千恩万谢。出门后悄悄对潘清说道:“宣亭,谢谢你还这么想着我。”潘清苦笑道:“都是我害了你。”曹惜儿抽泣道:“这都是咱们的命。”两人默默无语,过了好一会,潘清才说道:“珍重吧。”曹惜儿点了点头,玩笑道:“要是有来生,我变成男子,也到安清帮跟你混。”潘清也笑了笑,两人别过。

时小迁把曹惜儿送回将军府,曹惜儿悄悄吃下叶杏林开好的药,不过几天功夫,身上的花柳病就全都好了,精神爽快了许多,脸上也有了笑模样。

潘清也放下心来,专心生意,不几日,就张罗好下一船货,翁岩再度启程去了天津。

又过了几天,曹惜儿接到娘家江宁织造府的信,请她回去赴宴。不年不节的,举行什么宴会呢?曹惜儿打听了一下,原来这曹頫和李凤卿感情不睦,除了那两个来路不明的女儿可儿和巧儿,就没再添别的子嗣,为防曹頫这一支绝后,恰好哥哥曹颙的小妾香菱生了一个男孩,因为正妻薛氏妒忌,所以曹颙就做个顺水人情,把这个孩子过继给弟弟曹頫。曹家要在孩子满月这天举行过继仪式,邀请本家亲戚还有出嫁的姑奶奶们也一起回来观礼。

到了日子,曹惜儿来到织造府赴宴,江宁曹家所有人全都到齐,在外地的门生故吏也都送上贺礼,连安清帮也派了钱坚赴宴。酒宴中,奶妈把孩子抱出来给宾客们观看,但见这孩子珠圆玉润、玲珑剔透,虽然只是个婴儿,面相上却明显透出一股清奇之气,宾客们无不称赞。这时有人问道:“不知公子取了什么名讳?”曹頫答道:“大名叫曹霑,字梦阮。”众人齐声喝到:“好名字。”

一直折腾到下午,亲友们方才散去。曹惜儿好久没见娘家嫂子,再加上实在不想多看德家人一眼,借口天色已晚,留宿一晚,陪陪嫂子李凤卿。

两人许久不见,有说不完的话,李凤卿见曹惜儿面色红润,气色好了许多,问道:“你上次不说你病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好了?”曹惜儿诉说潘清帮忙请名医的事,李凤卿听后低头默默不语,过了好久才说道:“他现在还好吗?”

曹惜儿也知道潘清曾经暗恋嫂子的事,但时过境迁,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他可比咱们家的那些男人厉害,凭自己的一双拳头,硬是搞出这么大一个帮派。”李凤卿道:“我也听说了,他现在江湖上的地位不比咱家在官场上的地位低。只是不知道他们这个帮派是做什么营生的?”曹惜儿道:“就是运河两岸的船家脚夫,靠漕运贩货为生。现在整条运河都让他们管的井井有条。”李凤卿叹了一口气道:“当年咱爹还是皇亲国戚,御前侍卫出身,把运河管的是一塌糊涂。王公贵胄们还不如一个江湖草莽。”曹惜儿道:“可怜咱们两个都是女儿身,要不凭嫂子的本事,怎么干也不会比咱家那些男子差。”李凤卿苦笑道:“说这些有什么用,只能来生再当男人了。”

两人正说着,李凤卿突然又想起一个人来,忙问曹惜儿道:“也不知道宣亭那还缺不缺人,我现在身边正好有个能干的心腹,正想给他在外面安排个差事呢。”曹惜儿问道:“谁呀?”李凤卿道:“就是我曾经带你看的那个戏子,江琪官。”原来,这李凤卿在曹瑞死后,又与江琪官重燃旧情,屡次在曹頫面前推荐,想个江琪官谋个好前程,不料曹頫十分厌恶,就是不许,这次曹惜儿提到潘清当了帮主,李凤卿眼珠一转,让江琪官跟着潘清涉猎江湖倒也不失一个好去处。曹惜儿点头道:“跟着宣亭干可比跟着那些官大爷们更学本事。”李凤卿素来是说干就干,见曹惜儿点头,立刻就提笔写了一封推荐信,结尾署上自己的名字,又把笔递给曹惜儿,让她也写上,曹惜儿本欲推脱,但抹不开嫂子的面子,也只好签上名字。

第二天,李凤卿等曹惜儿回了婆家,就派人把信送到江琪官那,让他去投靠潘清。江琪官靠上李凤卿后,本来以为能攀上曹家这棵大树,博个好前程,可谁曾想不但没落着好处,反而先是被恶匪张念山凌辱,然后又被曹頫蔑视,连给达官贵人们演戏的机会都没有了。这次李凤卿推荐他去潘清那里,江琪官大喜过望,他自幼跟着戏班闯荡江湖,知道跟上了一个大帮派的帮主,前途肯定一片光明,这是多少人打破脑袋都求不到的好事。

江琪官赶紧拿上推荐信找到了潘清。见是李凤卿和曹惜儿联名推荐的人,潘清不敢怠慢,先派人带江琪官下去休息,然后叫过军师秦华,商量怎么安排江琪官。秦华听明情况后,说道:“既然他是个唱戏的名角,那咱们就让他给咱们唱戏,编点新戏词,到戏台上给百姓们说说咱们安清帮的好处,好让更多的兄弟入帮。”潘清点头道:“你这么一说到提醒了我。前段日子和叶杏林先生去宣传戒烟,搞的很不畅快,还闹出了人命。咱们再让他编点戒大烟的戏词到处传唱,肯定能让更多百姓明白抽大烟的害处。”秦华点头称赞:“好主意,那我这就安排他编新词,唱大戏。”

江琪官得知潘清让他新编戏词后,心急如焚,他读书不多,只能唱戏,不会写词。但初来乍到,不敢在帮主面前显出无能,就一口答应下来。回去之后,赶紧去找有学问,会编词的朋友帮忙。

江琪官找到了评书艺人安遥时,求他写词。这安遥时是江南有名的才子,文章诗词俱佳,十六岁就考中了秀才,但为人恃才傲物,目空一切,得罪了不少人。二十八岁那年和几个诗友聚会唱和,喝多了酒,讥讽当时的词坛宗主纳兰性德,说他写的诗词扭捏造作,没有阳刚之气,全都不入流。不料此言传到当地知府耳朵里,那知府正是纳兰性德的堂弟,素来敬重堂兄,听此言后大怒,寻了他个不是,革去了秀才的功名。他无奈之下,只好下海当了评书艺人,嬉笑怒骂,讥讽权贵,深得观众喜爱。因为他崇拜北宋朝的包拯,就收集了不少民间关于包拯的故事,编簒成册,取名《包公案》,每日在书场讲述,借古讽今。

他本不认识江琪官,只是后来为了编写新段子,听说江琪官被抓进过张念山匪巢,十分感兴趣,就找到江琪官,想让他说说在匪巢里的事,但江琪官不愿再想起起自己所受的凌辱,就拒绝了他。现在有求于人,只好拉下脸来去找他。安遥时还是那句话,帮忙写词可以,但必须得讲讲张念山的故事,江琪官无奈,只好胡编乱造,说自己在匪巢里怒斥张念山,给他讲做人的道理,张念山羞愧难当,只好将其释放云云。安遥时不明就里,听到故事后大喜,提起笔来,一蹴而就,写下了《小戏子大闹四明山》的新段子。当然,事后也没忘了江琪官的事,不到三天,安遥时就写了一出新戏,讲了一个鸦片贩子害人无数,不知悔改,后来自己的亲生儿子也抽上了大烟,终日打爹骂娘,鸦片贩子害人害己终于顿悟,烧了所有的鸦片后出家为僧的故事。

接到新本子后江琪官忙来向潘清汇报,潘清和秦华看过戏本后赞不绝口,齐夸江琪官有才华,江琪官只字不提安遥时帮忙的事,只是故作谦虚。潘清给了他一千两银子,让他找人排戏。

不几日的功夫,新戏拍好了,到戏园子演了几场,场场爆满,观众们都说演到大伙心坎上了。只是常欢颜这伙鸦片贩子恼羞成怒,更加忌恨潘清。

潘清没想到新戏如此火爆,好评如潮,更没想到,江琪官不但挣回了那一千两银子的本金,还又赚了三千多两银子。潘清大喜,忙把钱坚和秦华找来,诉说江琪官排演新戏的事,然后说道:“咱们以前也没有接触过梨园行,想不到不但能扬名,还这么赚银子。”秦华道:“可不是吗?登台一亮嗓子,什么成本都没有,一本万利呀。”钱坚道:“三弟不会也想涉猎梨园行吧?”潘清点头道:“正有此意。咱们组织帮派,毕竟是上不得台面的事,被正人君子们耻笑,正好用得着这些戏子们穿城过镇宣讲咱们的好处。”

钱坚笑道:“金、皮、彩、挂、评、团、调、柳,这八大江湖的朋友十个人恨不得有二十个心眼,咱们这些个武夫,怕是不能归拢好他们呀。”秦华不解问道:“这八大江湖都是什么呀?”潘清解释道:“金就是算卦;皮就是郎中大夫;彩就是变戏法的;挂就是练武功的;评就是说评书唱大鼓的;团就是说相声双簧的;调就是骗子;柳就是唱大戏的。军师是读书人,自然不知道这江湖门道。”

秦华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还是帮主见多识广,小弟还得多在江湖上历练。”然后秦华又问道:“叶杏林先生是江南名医,林沛大哥又是数得上的武林高手,那皮门和挂门是不是也算咱们自己人了?”钱坚笑道:“叶先生和林大哥学的都是正道,和他们不一样。皮门不是正经学医,而是走街串巷买狗皮膏药的游医;挂门也不是正经练武,而是花拳绣腿打把势卖艺的。”秦华点点头:“那确实不好归拢。”潘清道:“当年时小迁也不好对付,现在不也是自己兄弟了吗?戏子们到处被别人欺负,也需要咱们出面罩着,先派江琪官出面组织梨园行会,能招多少人先算多少,实在不好对付的人以后再慢慢说。”

事情交代给了江琪官,犹如领到圣旨令箭一般,一刻也不敢耽搁,飞也似的组织梨园行会去了。只是潘清毕竟和江琪官交往不深,是看在李凤卿和曹惜儿的面子上才重用的他,全然不了解其为人秉性。江琪官本事虽然不小,奈何人品着实不济,除了几个交情不错的师兄弟,江南梨园行里是没有一个人买他的账。虽然也有不少艺人戏子有成立梨园行会抱团的意思,可江琪官毕竟太年轻,品性又不好,大伙都不想跟着他干。

两个多月过去,成立梨园行会的事还一点眉目也没有,江琪官心急如焚,生怕办事不利,让安清帮里的兄弟,尤其是帮主潘清小瞧,索性心一横,玩起了狠的。

他先从帮里叫了十多个能打会闹的混小子,来到双簧艺人侯大金、侯二金兄弟的园子,一进门就横冲直撞,吓得胆小的观众赶紧扔下茶资悄悄走了。江琪官大大咧咧的赶走了坐在正中央的几个观众,一屁股坐了下去,管事的赶紧打扫桌子,小心伺候。江琪官看了一眼台上正在唱太平歌词的两个小徒弟,一把揪过管事的脖领:“唱的这是什么玩意!让他们下去,让侯大金、侯二金上来。”管事也知道江琪官新近投靠的安清帮,又见他带来了这么多怒目金刚,敢怒不敢言,只好陪着笑脸来到后台,向侯家兄弟说明情况,侯家兄弟也是明白事理的人,不愿意给戏园子惹麻烦,老老实实上了台。

管事的来到江琪官面前,小心翼翼的问道:“江老板想听哪一段?”江琪官道:“《报菜名》。”接过题目,侯家兄弟不慌不忙,这是他们拿手的段子,讲的是绘声绘色,把场下的观众逗的前仰后合。不一会,段子说完了,侯家兄弟刚要下场,底下江琪官大叫一声:“说的好!再来一段!”其余的兄弟也跟着起哄叫邪好:“再来一段。”管事的陪着笑脸道:“难得江老板捧场,那两位侯老板就再伺候一段。不知江老板还想听哪段?”

江琪官拍出一锭银子,不紧不慢的说道:“还听《报菜名》。”啊,管事的一愣,赶紧提醒道:“江老板,您刚才就听的《报菜名》呀?”江琪官一瞪眼:“我就是爱听这段《报菜名》!”侯家兄弟知道惹不起,示意管事的不要再争辩,老老实实又来了一遍《报菜名》。这时,江琪官又掏出一锭银子,“我还点《报菜名》!”管事的赶紧求饶道:“江老板您就行行好吧,这么长的贯口,蹚蹚蹚这么两遍,嗓子实在是受不了。”江琪官冷嘲热讽道:“两遍贯口都说不下来,还怎么吃这碗饭,没本事就直说!”侯家兄弟强咽下一口气,道:“咱们作艺的什么时候也不能让人看扁了。江老板您愿意听,我们哥俩就一直给您说!”江琪官拍拍手:“好,痛快,那咱就接着《报菜名》!”

侯家兄弟强打精神,继续说着《报菜名》,下面的观众也看出情势不对,全都走光了,偌大的园子就剩下江琪官一伙人,管事的悄悄打发伙计去报了官。

终于说完,江琪官一拍桌子,“还是《报菜名》!”这时,官府的几个衙役接到报案,赶了过来,一进门就大叫道:“谁这么不懂事,来这儿捣乱!”江琪官见到衙役,不慌不忙反驳道:“我们给银子听戏,怎么就捣乱了?”衙役不认识江琪官,楞着眼问道:“你算干什么的?”江琪官不答话,身边一个兄弟走过去,摆了个江湖春典手势,道:“我们都是安清帮的兄弟。来捧两位侯老板的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一听是安清帮的人,衙役们也老实了许多,客气的说道:“原来是自家兄弟们戏耍,多大点事呀,怎么还闹到官面上了。”江琪官道:“既然官爷这么明白事理,那我们就交下几位朋友了,一起听听段子如何,《报菜名》,两位老板最拿手的活儿。”衙役赶紧说道:“客气客气,我们还有公干,就不扰各位了,玩的差不多就得了,也别太让我们为难。”江琪官起身点点头,送几个衙役出门,回来对带来的众兄弟们说道:“官爷都这么说了,我们好歹给个面子。今天就算了,明天接着给侯老板捧场。还是这个段子。”众兄弟一起坏笑道:“《报菜名》。”

一连数日,江琪官不断带人来骚扰,侯家兄弟不堪骚扰,只好答应加入梨园行会,跟着江琪官干,并商定,以后所有演出都由江琪官安排,抽水三成作为报酬。

接下来,江琪官又带人去砸江南第一昆曲班梦缘天的场子。江琪官早年刚刚出科的时候,想要跟着梦缘天搭班子,无奈梦缘天里名角太多,实在是轮不上他江琪官,一连两年,只能让他跑龙套,因此怀恨在心,这次逮着机会,一定要好好报复一番。但凡有梦缘天的戏,江琪官一定带上几十个兄弟,个个拿上烟袋,从一开锣,大家就一起点上烟,整个戏园子烟雾缭绕,不但呛的观众纷纷退场,就连台上的艺人们也不停咳嗽,唱不下去。几次下来,梦缘天戏班畏惧安清帮势力,也只好屈从,加入了梨园行会。

江琪官胆子愈来愈大,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使了不知多少,江南大大小小的艺人大多屈服,入了行会,听他摆布。

这一日,江琪官想起安遥时到处说《小戏子大闹四明山》的段子,勾起自己的伤心往事,全然不顾安遥时曾经帮过自己的恩情,又派人去到安遥时的场子里捣乱。安遥时性情刚烈,越是动粗无礼,他越不屈服。江琪官也急了,每日派人去骚扰。安遥时忍无可忍,找到了自己的朋友,丐帮团头范逍遥、李采华夫妇。

原来这江湖丐帮,分为范家门和李家门。范家门老祖宗范丹,在春秋末年曾经乞食供奉落难的孔夫子,孔子感恩,收下范丹为徒,后世乞丐就尊范丹为祖师爷。李家门的老祖宗是北宋朝仁宗皇帝的生母李太后,当年李太后为宋真宗妃子时受刘皇后迫害,生下皇子后被刘皇后诬陷,赶出皇宫,沦为乞丐,后来母子相认,方才回宫,后世女子行乞,就奉李太后为祖师爷。直到大清康熙年间,江湖上还是男子行乞入范家门,女子行乞入李家门。江湖行话,丐帮的首领不叫帮主,叫团头,而这范逍遥和李采华分别是两家的团头,两人在一起行乞的时候日久生情,就结成了夫妻。

因为李家门供奉李太后,而安遥时最拿手的段子就是《包公案》里《狸猫换太子》,李采华经常带人去听,所以和安遥时成了朋友。这次有人欺负安遥时,范逍遥、李采华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亲自带了几十个兄弟,守在安遥时的园子门口,等到江琪官派人来捣乱,立刻冲出去打了个七荤八素。

安清帮兄弟们吃了亏,回去禀报,不敢说去人家戏园子捣乱,只是添油加醋说丐帮的人挑衅。恰巧潘清和钱坚忙着生意上的事,没有在意,就派黄泉、石士宝、王降和萧玉德前去交涉处理。

双方在安遥时的园子里谈判,安清帮一方一再要求安遥时必须加入梨园行会,安遥时就是不肯,再加上范逍遥恼怒安清帮只派了几个徒弟出面,有点瞧不起自己。两边越谈越僵,终于大打出手,安清帮四人将范逍遥打伤。

范逍遥回去后越想越气,召集一千多兄弟,扑向安清帮的码头,打散看守的兄弟,将靠在岸边的整整一船货物全都抛入河里。但范逍遥万万没有想到,那一船货是曹颙、曹頫兄弟给朝廷的贡品丝绸!曹家兄弟听闻货船被毁,勃然大怒,没等安清帮报复,就派兵抓了范逍遥、李采华夫妇,准备交给衙门审判。

潘清听说后也吃了一惊,忙叫来钱坚、秦华商议。潘清道:“曹大人肯定不会放过范家夫妇,咱们不能把事情做绝,必须得把人救出来。”秦华道:“丐帮砸咱们的码头,咱们怎么还去救他们?”潘清道:“冤家宜解不宜结,要是范家夫妇真被判了死刑,那和丐帮的梁子就永远也解不开了,到时候还怎么安心做生意?”钱坚道:“我也是这个意思。丐帮是江湖上最穷的一个帮派,烂命一条,光脚不怕穿鞋的,得罪他们比得罪长乐帮还难缠。只是我到现在还不清楚,到底是因为什么事,他们才掀了咱们的货船?”

一经钱坚提醒,潘清也疑惑道:“前段日子咱们都忙着生意上的事,才派了哪几个徒弟出去交涉,他们回来也没说明白,怎么就搞的这么僵,闹到现在这个地步?”秦华也说不清楚:“好像是为了梨园行会的事吧。”钱坚道:“那后来怎么还扯上丐帮了?”潘清道:“这些小子呀,办事还是这么毛毛躁躁,真不让人放心。行了,还是咱们几个出马吧。我先去找曹大人求情,让他们先放人再说;二哥,你赶紧筹钱,先把损毁贡品的银子补上,不能耽误贡品运到京城;军师,你去找江琪官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暂且不表潘清和钱坚,单说这秦华找到江琪官,质问他怎么把事情搞的这么糟,江琪官不敢说他背着帮里欺负艺人的事,只推说安遥时太固执,不得已用点强横手段,哪知道他还和丐帮的人是朋友。秦华摇头道:“行走江湖,最重要的是有眼色,你知道哪块云彩能下雨呀。安遥时背后要是没有丐帮撑腰,他敢这么固执?现在可好,就为了一个小小的安遥时,竟然和丐帮打成这个样子,你说该怎么收场?”江琪官急的都快要哭了出来,跪下道:“军师救我。”秦华心软:“你先起来,容我想想办法,你抽空去找安遥时赔礼道歉,他们那头松口,这边帮主就不会赶尽杀绝了。”江琪官千恩万谢,磕头如捣蒜,好不容易起身后,又拉着秦华,非要请他吃饭不可,秦华无奈,只好和江琪官来到江宁最大的饭庄天一阁,找了个清净的雅间,喝起酒来。

酒过三巡,见秦华喝点有点微醉,两眼直打晃,江琪官怕断了酒兴,忙叫来店小二,从外面找个唱小曲的,进来助酒。不一会,店小二带进来一个面目清秀俏丽的姑娘,问道:“大爷,您看这个行吗?”江琪官转头刚要问秦华行不行,但见秦华醉的眯缝着眼睛,也不说话,只好自作主张,“行了,就是她了。”

店小二转身退出雅间,关好门,江琪官道:“赶紧唱你最拿手的。”那姑娘调好琵琶,轻启朱唇刚唱了两句,秦华听得入耳,睁开眼睛,正要叫好,猛然间见那姑娘十分的眼熟,再仔细一看,竟然是当年在尼姑庵用仙人跳做局害自己的尼姑能玉!秦华大吃一惊,怎么会在这里看见她,哆哆嗦嗦,用手指着能玉,好半天才蹦出一个字来:“停。”江琪官不解其意,以为秦华嫌她唱的不好,也赶紧打断道:“停停停,唱的什么玩意,跟野猫叫唤似的。”秦华酒也全都醒了,颤颤巍巍站起来,走到能玉面前:“你是当年的尼姑能玉!”此时,能玉也认出了秦华,哆嗦道:“你是当年的秦秀才!”一旁的江琪官一头雾水,问道:“军师,你们认识是吗?”秦华也不理会江琪官,只是问能玉:“你怎么沦落到这般地步了?”能玉羞对故人,哭着一五一十的说了这些年的事。

原来,陈怀夏杀了慧月之后,惊动官府,就封了尼姑庵,长乐帮的人就把里面剩下的几个尼姑带了出来,直接安排在妓馆里卖身,能玉为人木讷,妓馆里水深,几个当红的窑姐欺负她,把她从高档的清吟小班赶了出来,到大街上站街卖身,因为她又学了一些小曲,有些饭庄出条子陪客也来叫她。只是今天因缘巧合,竟然遇到故人。

秦华唏嘘不已,一旁江琪官也恍然大悟,他早就听人说过陈怀夏侠义救秦华,秦华又拦轿喊冤救陈怀夏的故事,后来安遥时还根据这个传闻写了一个段子,叫什么《文武秀才》。只是到现在才知道陈怀夏当初救秦华竟然是因为仙人跳的这点花事,不禁暗暗发笑。秦华虽然痛恨能玉一伙人害的自己丢了功名,但眼前能玉楚楚可怜的样子,还是让他狠不起来,过了一会,轻声问道:“你现在还叫能玉吗?”能玉道:“进了窑子,哪能还叫法号,妈妈重新给起的花名,叫方燕儿。”秦华也觉得再叫能玉只会勾起自己的伤心事,喃喃道:“还是叫方燕儿吧,再叫能玉就太羞辱佛祖了。”

江琪官见两人这么磨磨唧唧的叙旧,实在有点听不下去了,他行走江湖多年,早就看出秦华这点小心思了,最看不上读书人的就是这点,既想当婊子,还得立牌坊,不就是玩女人吗,还非得不能说嫖。要在平时,江琪官才懒得管这点花事,但是眼下有求于秦华,只好冲锋在前,替秦华说他不方便说的话:“军师,难得前缘再续,这就是天意,军师您每日为帮里的兄弟们操劳,身边也没个人照料,正好就置办个外宅,让燕儿姑娘伺候您得了。”江琪官又多了一个心眼,秦华好歹中过秀才,最爱面子,方燕儿毕竟是出身花街柳巷,上不得台面,玩玩就算了,肯定不能明媒正娶,所以他只说置外宅,不说娶媳妇。

秦华见江琪官正好说在自己心坎上,强按捺住喜悦,故作深沉道:“这样不妥吧,儿女情长会耽误大事呀。”江琪官也陪着秦华继续胡诌下去:“自古才子配佳人,军师您就当可怜可怜人家姑娘一片心意吧。”秦华又眯上眼看着方燕儿,方燕儿低下头,暗想虽说是个没名分的外宅,那也比在妓馆里受人欺辱强,于是含情脉脉对秦华道:“一切听秦公子安排。”

秦华大喜,马上为方燕儿赎身,悄悄置办了外宅。而潘清那边,经过一番苦劝,曹家终于答应放人,范逍遥和李采华夫妇出狱后,潘清和钱坚亲自迎接,并赔礼道歉。范氏夫妇见潘清如此明礼,又见安清帮确实手眼通天,连江南官场上的曹家兄弟都能摆平,敬佩不已。表示愿意带领丐帮兄弟一齐加入安清帮。潘清大喜,摆酒庆贺。席间,范家夫妇也不好意思再说江琪官的坏话,只说是有点小误会,秦华也为江琪官说好话,潘清也就没再计较,放过江琪官一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