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大帝:俄罗斯帝国崛起的奠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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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得的童年时代

1669年3月,沙皇阿列克谢40岁时,其第一任妻子玛丽亚·米洛斯拉夫斯卡娅(Maria Miloslavskaya)皇后在试图履行她对王朝的基本职责——生下孩子时死去。她的死不仅令丈夫哀痛不已,也给她那人数众多的米洛斯拉夫斯基家族的亲属带去了极大的悲伤,这些人仰仗她与沙皇的夫妻关系,得以在宫廷中掌权。如今,一切都到了头,在他们为自己逝去的姐妹、侄女而流的泪水背后,是一道道关切而忧虑的目光。

令人不安的局面因这个事实而进一步恶化:尽管竭尽全力,玛丽亚仍未能让具有米洛斯拉夫斯基家族血统的儿子继承皇位成为板上钉钉之事。在与阿列克谢21年的婚姻生涯中,比丈夫年长4岁的玛丽亚使尽了浑身解数:在她因分娩第14个孩子而殒命之前,她已有13个孩子——5个男孩和8个女孩出世。玛丽亚的儿子都没有健壮的身体;4个男孩活到了她身后,但其中2人在玛丽亚去世后6个月内就过世了,包括16岁的皇位继承人、以其父的名字为名的阿列克谢。因此在妻子死后,沙皇身边只剩下两个具有米洛斯拉夫斯基家族血统的儿子——不幸的是,这两个男孩的前景堪忧。10岁的费奥多尔(Fedor)意志薄弱,而3岁的伊凡半盲,且有口吃的毛病。倘若他们都死在父亲身前,或在父亲去世后不久也死掉,那么储君之位便空出来了,没人知道谁会加入王位争夺战中。总而言之,除了米洛斯拉夫斯基家族,全俄国的人都盼望阿列克谢能动续弦的心思,并迅速将这一想法付诸实践。

如果沙皇真的准备挑选一位新皇后,他自然会选择一位俄国贵族的女儿,而不是某位门当户对的外国贵族女士。王室之间为增进或保护国家利益而联姻,是17世纪欧洲大部分地区的流行做法,但在俄国,这一做法遭到憎恶和排斥。俄国血统的沙皇挑选的是俄国血统的配偶,或者说得更具体一些,信奉东正教的沙皇只会选择信奉东正教的皇后。俄国的教会、贵族、商人和大部分平民都害怕看到一位外国贵族女士带着训练有素的天主教神父或新教牧师来到这里,腐蚀纯洁的东正教信仰。这种禁忌在一定程度上令俄国免受同别国交流的影响,与世隔绝,无疑也使那些有可能让女儿当上皇后的俄国贵胄家族彼此间怀有最深的嫉妒之意和争胜之心。

玛丽亚·米洛斯拉夫斯卡娅死后不到1年,阿列克谢就找到了她的接替者。情绪低落、孑然一身的他,晚上经常在密友兼首席大臣阿尔捷蒙·马特维耶夫家中消磨时间,后者是17世纪俄罗斯沙皇国的一位非凡人物。他并非出身于最高贵的波雅尔阶层,而是靠自己的功绩荣升高位。他喜好学术话题,并醉心于西方文化。他经常在家中为那些定居或访问莫斯科的外国人举行招待会,在会上,他明智地向这些人咨询他们祖国的政治、艺术和技术现状。事实上,他就是在近郊的德意志区(位于莫斯科城外,所有外国人都被要求住在那里)找到自己的伴侣的,她叫玛丽·汉密尔顿(Mary Hamilton),其父亲是一名苏格兰保王党人,他在查理一世遭到斩首、克伦威尔(Cromwell)得胜后离开了英国。

在莫斯科,马特维耶夫和妻子的生活方式尽可能地接近17世纪的时髦欧洲人。他们在自家的墙上不光悬挂圣像画,还有油画和镜子;嵌花壁橱内陈列着东方瓷器和自鸣钟。马特维耶夫研究代数,并在自家的实验室中做化学实验,还在自己的小型私人剧院中举办音乐会、表演喜剧和悲剧。对于老派的莫斯科人来说,马特维耶夫之妻的举止惊世骇俗。她身穿西式服装,头戴西式软帽。她拒绝像大多数莫斯科妻子那样,将自己封闭在丈夫住所的楼上,而是自由自在地抛头露面,去见丈夫的宾客,与他们坐在一起用餐,有时甚至加入他们的谈话中。

在其中一个不同寻常的晚上,与众不同的玛丽·汉密尔顿在场的情况下,鳏居的沙皇阿列克谢的目光落到了马特维耶夫家另一位引人注目的女性身上。时年19岁的娜塔莉娅·纳雷什金娜(Natalya Naryshkina)是个身材高挑匀称的年轻姑娘,有着一双黑眼睛和长长的睫毛。她的父亲库里尔·纳雷什金(Kyril Naryshkin)为鞑靼人出身,是个相对默默无闻的地主,住在离莫斯科很远的塔鲁斯(Tarus)省。为了让自己的女儿能过上高乡绅一等的生活,纳雷什金说服自己的朋友马特维耶夫成为娜塔莉娅的监护人,并让娜塔莉娅在这位大臣的莫斯科住所里长大,其特色是文化和自由氛围。娜塔莉娅从这一机遇中获益匪浅:以俄国女孩的标准而论,她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在其养母的关注和协助下,她学会了如何款待、取悦那些男性宾客。

沙皇在场的那天晚上,娜塔莉娅和玛丽·汉密尔顿一同走进房间,端上一杯杯伏特加、一碟碟鱼子酱和熏鱼。阿列克谢凝视着她,注意到她那洋溢着健康气息、神采奕奕、精致动人的面庞,注意到她那双黑色的杏眼,注意到她那安详中夹杂着羞怯的神态举止。当她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朝她发问,而她给出的简短答复既带有尊敬之情,又彬彬有礼,给沙皇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离开马特维耶夫家的那天晚上,沙皇的心情极为愉悦,在道晚安时,他问马特维耶夫,是否正在为这位富有魅力的年轻女子寻觅夫婿。马特维耶夫回答说的确如此,但无论是娜塔莉娅的父亲还是他本人都不富裕,嫁妆将会很寒酸,因而求婚者无疑寥寥无几。阿列克谢表示,世界上还是有那么几个重视女子品质甚于财产的男子,他承诺将帮助自己的大臣找到这样一个人。

不久之后,沙皇问马特维耶夫,这件事有无进展。“陛下,”马特维耶夫答道,“每天都有小伙子来看我这个迷人的被监护人,但似乎没有一个人考虑结婚的事。”1

“好,好,那就更好了。”沙皇说,“或许我们可以找到他们以外的人选。我比您走运,已经找到了一位也许能令她满意的绅士。据我了解,他是个非常可敬的人,身上不乏优点,也不需要嫁妆。他喜欢您的被监护人,打算娶她,让她幸福。尽管他尚未表露心迹,但她已经知道这个人了,如果有人向她征求意见,我想她会接受他的。”

马特维耶夫表示,娜塔莉娅自然会接受“陛下推荐”的任何人选。“但是,在她点头同意之前,她可能想要知道这个人是谁。这个要求对我来说似乎再合理不过了。”

“很好,那么,”阿列克谢宣布,“告诉她,这个人就是我,告诉她我决定娶她。”

马特维耶夫被这份声明的意思弄得不知所措,他拜倒在主君的脚下。他立刻意识到,阿列克谢的决定既会带来光辉灿烂的前程,也会招致不可预知的危险。一旦他的被监护人荣升为皇后,他无疑便发迹了——她的亲友将跟她一道平步青云,他们和马特维耶夫将取代米洛斯拉夫斯基家族,掌握宫廷大权。但这也意味着危险:米洛斯拉夫斯基家族的敌意将被激起,同时招来的还有众多来自有权有势的波雅尔家族的妒意,由于他蒙受皇上的恩宠,这些家族对他已是疑惧不已。倘若这一决定宣布,随后婚事却没成,马特维耶夫就将粉身碎骨。

出于这一考虑,虽然沙皇已下定决心,但在马特维耶夫的乞求下,他还是遵从了传统做法,公开从一大堆候选者中挑选新娘。这一效仿拜占庭先例的制度规定,来自俄国各地、已达适婚年龄的女子必须齐聚克里姆林宫,以待沙皇检阅。从理论上讲,这些女子来自包括农奴在内的所有俄国社会阶层,但事实上,这一童话般的传说从未成真。从未有一位沙皇的目光落到美丽动人的农奴少女身上,并在神魂颠倒之下,将这位红着脸的人儿领去做自己的皇后。但参与者中的确包括那些小贵族的女儿,而娜塔莉娅·纳雷什金娜的地位完全符合这一条件。在皇宫中,这位因家族野心而成为抵押品的年轻女子战战兢兢地接受了宫廷官员的童贞检查。通过检查者被召集到克里姆林宫,等待着某位能让她们中的一人登上皇后宝座的男孩或男人,等待着他的一个微笑,或是一个点头。

奖励最丰厚的游戏中也隐藏着极高的风险。就在这个世纪里,已经发生了多起野心勃勃的家族以残忍无情的手段来阻止另一家族的女孩成为新皇后的实例。在1616年的一起著名事件中,19岁的米哈伊尔·罗曼诺夫(Michael Romanov)选中了玛丽亚·赫洛波娃(Maria Khlopfa),大大激怒了当时权倾朝野的萨尔特科夫(Saltykov)家族,他们给这位女孩灌了毒药,然后把她以这种状态带到米哈伊尔面前,和沙皇说她得了不治之症,而后将玛丽亚和她所在家族的成员全部流放到西伯利亚,作为胆敢让她竞争皇后位置的惩罚。1647年,18岁的阿列克谢选择让尤菲米娅·弗谢沃洛伊斯卡(Euphemia Vsevolozhska)做自己的首任妻子。但当给她化妆打扮的时候,一群宫廷妇女将她的头发紧紧地缠绕在一起,致使她当着阿列克谢的面昏倒在地。宫廷医师被说服了,宣称她患有癫痫,尤菲米娅和她的家人亦被遣送到西伯利亚。玛丽亚·米洛斯拉夫斯卡娅之前是阿列克谢的第二选择。

如今,对娜塔莉娅·纳雷什金娜和她的后盾马特维耶夫来说,类似的危险已在隐隐逼近。米洛斯拉夫斯基家族明白,一旦娜塔莉娅被选中,他们的势力就会逐渐衰落。这样一来,不仅身居高位、手握权柄的男性家族成员会受到影响,女性成员也会被波及。所有公主——沙皇阿列克谢的女儿们都带有米洛斯拉夫斯基家族血统,她们一点儿也不希望这位实际年龄比她们中某些人还小的女孩成为未来的皇后。

即便如此,娜塔莉娅和马特维耶夫实际上已别无选择:阿列克谢心意已决。通告称将在1670年2月11日对所有符合条件的年轻女子进行初选,娜塔莉娅·纳雷什金娜被要求参加。由沙皇本人主持的第二次选秀预定于4月28日举行。但在初选过后不久,关于娜塔莉娅·纳雷什金娜已被选定的谣言便传开了。精心策划的反击不可避免地到来,在第二次选秀举行前4天,一封匿名信出现在克里姆林宫,信中指控马特维耶夫使用了带有巫术力量的药草,让沙皇迷上了他的被监护人。调查是必不可少的,婚礼因此被推迟了9个月,但什么也没查出来。最终,在1671年2月1日,沙皇阿列克谢与娜塔莉娅·纳雷什金娜喜结连理,这对绝大多数俄国人来说是件喜事,米洛斯拉夫斯基家族却对此懊恼不已。

从结婚那天起,每个人都明白了一件事:41岁的沙皇深深地爱上了自己那位年轻美丽的黑发妻子。她给他带来了新鲜、幸福和轻松的感觉,并让他重新恢复了活力。他要她始终陪在身边,每到一地,他都带上她。在他们结婚头一年的春天和夏天,这对新婚夫妇愉快地走遍了莫斯科周边的沙皇夏宫,包括阿列克谢带着猎鹰纵马之地普列奥布拉任斯科耶。

新皇后很快给宫廷带来了变化。由于在马特维耶夫家受过半西式的教育,娜塔莉娅热爱音乐和戏剧。登基之初,阿列克谢曾颁布过一道法令,严禁臣民跳舞、玩游戏或观看此类活动,在婚宴上也不准唱歌或演奏乐器,或是举行那些有害、无法无天、将导致一个人的灵魂堕入地狱的活动,如文字游戏、滑稽剧或魔术。“初犯及二次触犯禁令者将遭鞭笞;三犯及四犯者则会被流放边镇。”2但在阿列克谢同娜塔莉娅结婚时,一支管弦乐队在婚宴上演奏,将新颖的西式复调和声与俄式齐声合唱融合在一起。这些声音的混合远远称不上完美,据柯林斯大夫形容,这种刺耳的音调就像“一群聒噪的猫头鹰、一窝寒鸦、一群饿狼和大风天中的7只猪在嚎叫一样”3

接下来,得到皇室赞助的剧院很快出现。为了取悦年轻的新娘,沙皇开始资助剧本创作活动,并下令在克里姆林宫中的一座波雅尔旧宅内修建一座舞台和一个大厅,又在避暑地普列奥布拉任斯科耶修建了第二座。德意志区的路德宗牧师约翰内斯·格雷戈里(Johannes Gregory)受马特维耶夫之托,负责招募演员、编排戏剧。1672年10月17日,第一出戏剧,题材源自《圣经》,此时已完成排练。首演时沙皇和皇后都在场,演员阵容有60人,除了少数几个来自宫中的男孩和小伙儿,其他演员都是外国人。这出戏演了整整一天,沙皇目不转睛地观赏着,一连10小时都没有从座位上起身。接着上演的是4场戏剧和2场芭蕾。

当阿列克谢于1671年秋得知新皇后怀孕的时候,他越发兴高采烈。孩子的父亲和母亲都祈祷着能生个儿子。1672年5月30日凌晨1点,新皇后生下了一个健硕的男孩。这个孩子得到了一个使徒的名字:彼得。这个降生于世的皇家婴儿除了极为健康,还继承了他母亲那对有点儿鞑靼式的黑眼睛和丛生的赤褐色头发,个头也很正常。依照古老的俄式“量身”习俗,彼得的主保圣人形象被画在一块与婴儿身材大小完全一致的木板上,这幅将圣彼得和圣三位一体(Holy Trinity)形象合绘的圣像画,据测量长19.25英寸,宽5.25英寸。

当克里姆林广场上伊凡大帝钟楼内的大钟用浑厚有力的声音宣告新皇子诞生时,莫斯科一片欢腾。信使匆匆策马将消息带往俄国其他市镇,特使则被派往欧洲。架在克里姆林宫白色城墙上的礼炮一连轰鸣了3天,与此同时,城内1600座教堂的钟不断发出洪亮的响声。

这个新生子令阿列克谢欣喜若狂,他亲自安排在圣母升天大教堂公开举行的感恩活动的每一个细节。接下来,阿列克谢为娜塔莉娅的父亲库里尔·纳雷什金和她的养父马特维耶夫加官晋爵,然后,他亲手从托盘里端起一杯杯伏特加和果酒,递给宾客。

这个叫彼得的婴儿在4周大的时候受洗,那一天是6月29日,东正教教历上的圣彼得节。这个孩子被放在带滚轮的摇篮内,顺着一条洒上圣水的小道推进教堂,皇后的长兄费奥多尔·纳雷什金(Fedor Naryshkin)将孩子抱进洗礼盆内,由阿列克谢的私人告解神父施洗。翌日举办了一场皇家宴席,款待由波雅尔、商人和其他莫斯科市民组成的代表团,这些人带着贺礼涌入克里姆林宫。餐桌上装饰着巨大的糖块,雕成鹰、天鹅和其他鸟类的样子,比真实尺寸还大。甚至有一尊精心雕琢的克里姆林宫模型,附有一个个来来往往的小小人像。在位于宴会厅上方的私人住所内,皇后娜塔莉娅为波雅尔的妻女单独举办了一场招待会,在来宾离去时将一盘盘糖果递给她们。

不久之后,一应庆祝活动的主角在小小的皇家私仆队伍的前呼后拥下,被带到了属于自己的套房内。他身边有一名女家庭教师、一名奶妈——“一个优秀、整洁,有着甜美而卫生的奶水的妇女”4和一群侏儒(他们受过相关特训,扮演的是皇家儿童的仆人和玩伴的角色)。彼得2岁时,他和如今已扩大到包含14名女侍官的随从队伍搬到克里姆林宫中一个富丽堂皇的房间里,房间的墙壁上挂着深红色的织品,家具上套着猩红色的软垫、绣有金色和群青色的纹样。彼得的衣服——小小的卡夫坦、衬衣、马甲、长袜和帽子以丝绸、缎子和天鹅绒剪裁而成,带有金银线刺绣,纽扣是用珍珠和祖母绿做成的,流苏也是一串串的这两种宝石。

溺爱孩子的母亲、自豪的父亲和高高兴兴的马特维耶夫争相在给孩子的礼物上一掷千金,彼得的保育室里很快堆满了精致的模型和玩具。保育室的一个角落里立着一匹精雕细刻的木马,上面有一具缀满银钉的鞍鞯和一只用祖母绿装饰的马勒。靠窗的桌子上搁着一本灿烂的图画书,它是由6位圣像画画家精心绘制的。几只音乐盒和一架小小的、带有铜制琴弦的精致翼琴购自德意志。但彼得钟爱的玩具和最早的游戏均属军事类。他喜欢把铙钹和鼓敲得咣咣作响。玩具士兵、要塞和长矛、剑、火绳钩枪和手铳模型铺满了他的桌子、椅子和地板。彼得一直将自己最为珍爱的玩具——一艘船的模型放置在床边,它是马特维耶夫从一个外国人手里买来送给彼得的。

聪明、活泼、吵闹的彼得成长得很快。大多数孩子在1岁左右才会走路,而彼得7个月大时就会了。他父亲喜欢在游览莫斯科周边地区和前往首都外围的皇家别墅时,将这位健健康康的小皇子带在身边。有时他会前往普列奥布拉任斯科耶,马特维耶夫在这个非正式的度假地修建了一座夏日剧院——这片位于亚乌扎河河岸上、在德意志区另一边的静谧之地是娜塔莉娅的最爱。但彼得更多时候会被带往阿列克谢在位时期的建筑奇迹——位于卡罗缅斯科耶(Kolomenskoe)的巨型宫殿。

这座巨大的建筑完全以木头搭建而成,当时的俄国人将它视为世界第八大奇迹。它屹立在一座俯瞰着莫斯科河拐弯处的峭壁上,是异国风情的杂乱组合:覆盖木瓦的洋葱状穹顶、帐篷状的屋顶、陡峭的锥形塔楼、马蹄铁状的拱门、前厅、格子状的楼梯、阳台,以及走廊、拱廊、庭院和入口。一座带有两座尖顶塔楼的独立三层建筑被当作彼得及其同父异母的哥哥伊凡的私人居所。尽管从外观上看,这座宫殿似乎是按照旧的俄式百衲被风格来修建的,但它也拥有众多现代特征。宫中不仅有供皇室成员使用的浴室,也有供仆役使用的浴室[大约在同一时期建成的凡尔赛宫(Versailles)内既没有浴室,也没有厕所]。卡罗缅斯科耶宫的木墙上开有3000个装着云母板的窗口,光线因而得以射入270个按现代世俗风格装修的房间内。色彩鲜明的油画装点着天花板、镜子和悬挂在墙上的天鹅绒窗帘,中间点缀着尤利乌斯·恺撒和亚历山大大帝的画像。银制的王座上布满了珠宝,这个王座是阿列克谢从访客那里收到的,它的两侧放置着两只巨大的青铜狮子。当沙皇推动一根操纵杆的时候,这些内置机械装置的野兽眼珠便会转动,嘴巴会张开,喉咙中会发出嘶哑而刺耳的吼声。

比起克里姆林宫,娜塔莉娅更喜欢在这些郊区宫殿时没有那么多正经规矩的日常生活。皇后讨厌自己那辆封闭式马车内的憋闷空气,因而将帷幕在大庭广众之下掀起,驾着马车在乡村地区来回穿梭,甚至曾与丈夫和孩子一道,乘着一辆敞篷马车在全国性游行队伍中穿行。为了能让娜塔莉娅更方便地观看,阿列克谢在卡罗缅斯科耶而非克里姆林宫接见外国大使。1675年,在精心安排下,抵俄的奥地利使节的队伍在经过皇后座位旁的窗户时放慢了步伐,这样娜塔莉娅就能有更为充裕的时间进行观察。这位使节在等待沙皇接见时,瞥见了彼得,“门突然打开,彼得,这个满头卷发的3岁男孩牵着母亲的手,有片刻出现在人们眼前”。5

这一年晚些时候,彼得频频在公共场合现身。阿列克谢已订购了数辆大型镀金宫廷马车,它们是当时其他欧洲君主的用品。马特维耶夫很清楚该如何讨好彼得,于是买下了其中一辆马车的微型复制品,将它送给了彼得。这辆小小的马车——“内嵌金饰,由4匹矮种马拉着:4名侏儒在一侧策马前行,另有1名在马车后方”,成了国事场合的焦点6

阿列克谢与娜塔莉娅·纳雷什金娜结婚5年后,第二个宝宝呱呱坠地,并活了下来,她按照母亲的名字,被命名为娜塔莉娅。第三个孩子也是女孩,出世后夭亡。在宫中,人们已经明显感受到这桩婚姻带来的影响。阿列克谢执政前期带有简朴禁欲色彩、具有强烈宗教特征的风气已为更加轻松的新思想所取代,西式观念、娱乐和技术更容易被接纳,但受到最大影响的还是沙皇本人。与年轻妻子的婚姻令他重新焕发了生机,给他带来了快乐。生命中的最后几年是他最为幸福的时光。


天有不测风云,彼得仅仅3岁半的时候,平静的童年生活分崩离析。1676年1月的主显节,时年47岁、身体康健、活力十足的沙皇阿列克谢参加了一年一度的莫斯科河祈福仪式。由于在漫长的仪式中一直站在冰冷刺骨的冬季空气里,沙皇受了风寒。几天后,在一场戏剧上演到一半时,沙皇离开克里姆林宫剧院,卧床不起。起先,病情似乎并无大碍。然而,情况持续恶化,10天后的2月8日,沙皇阿列克谢驾崩。

彼得的世界瞬间改变。过去他一直是对母亲宠爱有加的父亲所钟爱的小儿子,如今他成了亡父第二任妻子所生的可能成为祸端的小崽子。继承皇位的是15岁的费奥多尔,他是玛丽亚·米洛斯拉夫斯卡娅幸存于世的儿子中年纪最大的一个,是个半残废。尽管费奥多尔从未健全过,但阿列克谢还是在1674年正式宣布他已成年,承认他为自己的继承人,并这样将他介绍给臣民和外国使节。这一做法在当时看来似乎只是个形式而已。费奥多尔的健康状况极差,阿列克谢却神采奕奕,几乎没有人认为这个体弱多病的儿子能活到继承他那精力旺盛的父亲的皇位的那一天。

但现在,这一切已经成了事实:费奥多尔成了沙皇,举足轻重的权力钟摆已经从纳雷什金家族手中重新回到米洛斯拉夫斯基家族手中。尽管腿肿胀得极为厉害,以至于不得不被人背着参加自己的加冕礼,但费奥多尔还是毫无争议地戴上了皇冠。米洛斯拉夫斯基家族的成员如潮水般涌来,得意扬扬地回到了他们的位置上。费奥多尔本人倒是对继母娜塔莉娅和年幼的异母弟弟彼得毫无敌意,但他只有15岁,完全无法同本族亲戚的力量对抗。

这个家族的首要人物是费奥多尔的舅舅伊凡·米洛斯拉夫斯基(Ivan Miloslavsky),他匆匆从阿斯特拉罕省长任上赶回,取代了马特维耶夫的首席大臣职位。在预料之中的是,身为纳雷什金一派真正领袖的马特维耶夫将被赶到毫无实权的位置上。这是权力钟摆发生动荡时附带的一贯结果,是对米洛斯拉夫斯基家族被调往阿斯特拉罕的补偿。娜塔莉娅皇后对此难过不已,但当她的养父被勒令前往西伯利亚,担任那片庞大领土西北部省份下图里耶(Verkoture)省长的时候,她只能认命。但当她得知这则消息时,她又惊又怕:马特维耶夫在前往自己的新岗位途中被追上,来者带来了伊凡·米洛斯拉夫斯基的一道新指令:马特维耶夫被逮捕,全部财产遭到没收,他本人则成为北极圈以北一个偏远小镇普斯托泽尔斯克(Pustozersk)的一名政治犯。(事实上,伊凡·米洛斯拉夫斯基出于对这位强大政敌的恐惧,做得更绝:他试图判处马特维耶夫死刑,指控他盗窃国库财产、使用巫术甚至企图毒害沙皇阿列克谢。伊凡·米洛斯拉夫斯基对年轻的费奥多尔施加了极大压力,但沙皇驳回了死刑裁决,米洛斯拉夫斯基家族只得将马特维耶夫下狱了事。)

失去了最强有力的后盾,其他支持者又被剥夺了官衔,娜塔莉娅和她的两个孩子从公众的视野中消失了。起初,娜塔莉娅对孩子的人身安全担忧不已;她的儿子,3岁半的彼得依然是纳雷什金派未来的希望。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皇后渐渐松了口气;皇子的生命仍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而沙皇费奥多尔对自己新遭不幸的亲戚所表达的只有同情和友好。这些人仍然生活在克里姆林宫,隐居在自己的私室内。彼得就是在那里开始接受教育的。在当时的俄罗斯沙皇国,大多数人都是文盲,连绅士和神职人员阶层也不例外。在贵族阶层,教育几乎仅限于读、写和学习少许历史、地理知识。掌握语法、数学和外语知识的只有宗教学者,他们需要这些工具来研究神学。沙皇阿列克谢的两个孩子——费奥多尔与其姐索菲亚公主却是例外,他们被交到来自基辅的著名神学家手中,接受过系统的古典教育,因而能讲一个真正受过教育的17世纪莫斯科人会讲的外语——拉丁语和波兰语。

彼得所接受的教育起初平淡无奇。3岁那年,父亲还在世的时候,他得到了一本识字课本,开始学习字母表。当他5岁时,沙皇费奥多尔(他是彼得的教父,也是其同父异母的哥哥)对娜塔莉娅说:“夫人,是时候让我们的教子开始上课了。”7在税收部门工作的办事员尼基塔·佐托夫(Nikita Zotov)被选为彼得的家庭教师。佐托夫是个和蔼可亲、有一定文学造诣的人,精通《圣经》,但并不是学者,这一任命令他手足无措。战栗不已的他被带去皇后那里,皇后将彼得带在身边,迎接了他。“您是个通晓《圣经》的人才,”8她说,“我把我唯一的儿子托付给您。”于是佐托夫匍匐于地,潸然泪下。“圣母啊,”他哭道,“我不配照管这么一件珍宝!”皇后轻轻将他扶起,告诉他,彼得的课程将于第二天开始。为了鼓励佐托夫,沙皇送给他一套房间,并将他提升为小贵族,皇后送给他两套新衣服,牧首则赠给他100卢布。

翌日,在沙皇和牧首到场观看的情况下,佐托夫给彼得上了第一堂课。崭新的课本上洒了圣水,佐托夫朝他的小弟子深鞠一躬后,课程便开始了。佐托夫首先教习字母,随着时间推移,他继续讲解祈祷书和《圣经》中的内容。《圣经》中的长长段落,就这样在反复讲述下被灌输进了彼得的早年记忆,并永远保留其中。40年后,他可以凭借记忆将它们背诵出来。他被教导着咏唱气势恢宏的俄式唱诗班连祷,而这方面的天赋令他乐在其中。后来那些年,在俄国各地旅行的时候,彼得经常出席乡村教堂的圣歌咏唱。在这种场合,他会迈着大步径直走向唱诗班,用雄壮有力的嗓音跟唱。

佐托夫的任务只是教彼得读写,但他发现自己的学生渴望学到更多的知识。彼得时常催促佐托夫给他讲述更多关于俄国历史、战役和英雄的故事。当佐托夫向娜塔莉娅提起这个男孩的求知热情时,她委托军械所的镌版高手制作了一本本彩绘的画册,它们描绘了外国的城市、宫殿、帆船、武器和历史事件。佐托夫将这套丛书放在彼得的房间里,如此一来,当这个男孩对常规课程感到厌倦时,他就可以把这些书拿出来观赏、讨论。西欧国家送给沙皇阿列克谢的有一人多高的巨大地球仪被送往教室,供彼得学习之用。它对欧洲和非洲地形的勾画极为精确,对北美东海岸细节的展示同样如此——切萨皮克湾(Chesapeake Bay)、长岛和科德角(Cape Cod)在地图上的位置均分毫不差。但再往西,线条就变得不那么准确了。例如,加利福尼亚(California)被画成与北美大陆其他部分不相连的样子。

在教学过程中,佐托夫赢得了彼得的深深爱戴,因此,终佐托夫一生,彼得都与他保持着亲密关系。有人批评佐托夫,说他没有给自己的学生良好的教育,无法让这个男孩拥有成为沙皇的必备素质,然而在佐托夫给彼得上课时,彼得的继承顺位还排在他的两个异母哥哥费奥多尔和伊凡之后。彼得的教育尽管在质量上要逊于费奥多尔和索菲亚所接受的严格的古典式教学,却远远超过了俄国贵族的平均水准。最重要的是,佐托夫的教育方式对像彼得这样心智的孩子而言可能是最适合的。彼得并非学者,其思想却异常开明,求知欲也异常强,佐托夫激发了他的这种求知欲,这一点恐怕没有人能做得比他更好。尽管看起来很不可思议,但这位未来将成为一国之君的皇子在成年后,其知识大多自学而来。自打童年时代,他就选好了自己想学的东西。造就彼得大帝的模子既不出自他的双亲,也不出自哪位家庭教师或辅导者,而是出自彼得自己的双手。


往来于克里姆林宫和卡罗缅斯科耶的教室和游乐场之间,彼得平静地度过了费奥多尔统治的6年(1676—1682年)时光。费奥多尔看上去与父亲十分相像——温文尔雅、为人宽厚、相当睿智,且一直在接受当时最具权威的学者的教育。不幸的是,疑似坏血病的症状经常迫使他以仰卧的姿态处理国事。

尽管如此,费奥多尔还是实行了一次重大改革,废除了中世纪的等级优先制度,这一制度令公共行政部门不堪重负。这一制度规定,贵族只能依据自己的位阶在衙门或军队里获得官职。为了证明自己的位阶,每个波雅尔都小心翼翼地守护着本族的族谱,争吵没完没了。将人才安置在关键岗位上成了不可能的事,因为其他人会以自己位阶更高为由,拒绝处于这些人之下。这一制度不配被奉为圭臬,到了17世纪,为了调动一支部队,沙皇不得不暂时将该制度抛到一边,宣布在战争期间,军队指挥的职务将在“无人拥有优先权”的情况下加以分配。

费奥多尔打算把这些临时措施变成永久性的制度。他任命了一个委员会,向他们提出永久废除等级优先制度的建议;当时,他召集了一次由波雅尔和神职人员组成的特别会议,并亲自极力劝说他们为了国家的福祉而废除这一制度。牧首积极支持他。波雅尔们对放弃神圣不可侵犯的等级特权这一做法抱有疑惧和抵触情绪,很不情愿地同意了。费奥多尔下令收缴所有家族档案、官员名册和一切与之前的特权、位阶有关的东西。在沙皇、牧首和与会人员的注视下,这类文件一捆捆地被带进克里姆林宫的庭院内,投入熊熊火焰之中。费奥多尔下诏:从今以后,官职和权力将按照每个人的功勋,而不是出身来分配。这一原则在日后将成为彼得所建立的军事及民事管理体系的基础。(讽刺的是,许多波雅尔眼看着自己的古老特权灰飞烟灭,在默默诅咒着费奥多尔和米洛斯拉夫斯基家族的同时,认为年轻的彼得可能是旧制度的拯救者。)

尽管在短暂的一生中有过两次婚姻,费奥多尔还是无嗣而终。他的第一任妻子在分娩时撒手人寰,仅过了几天,初生的儿子也夭折了。这个婴儿的死和费奥多尔每况愈下的健康令米洛斯拉夫斯基家族更加不安,他们敦促费奥多尔再婚。尽管医生警告说,结婚可能会要了费奥多尔的命,但沙皇还是同意了,因为他已经爱上了一个美丽活泼的14岁少女。玛尔法·阿普拉克辛娜(Martha Apraxina)并非米洛斯拉夫斯基家族的选择。正相反,她是马特维耶夫的教女,作为结婚条件,她要求赦免这位身陷囹圄的政治家,并发还他的财产。费奥多尔同意了,但在教父抵达莫斯科并当面向新娘道喜之前,沙皇就在举行婚礼两个半月后故去了。

自打米哈伊尔·罗曼诺夫于1613年登基,每位沙皇的继承人都是其尚在人世的儿子中最为年长的一位:继承米哈伊尔之位的是阿列克谢——还活着的米哈伊尔之子中岁数最大者。而阿列克谢之位由在世诸子中最为年长的费奥多尔继承。在上述例子中,每一位沙皇都要在去世前正式将这位长子带到人们面前,正式指定他为皇位继承人。但如今,费奥多尔既没有留下一个儿子,也没有指定一位继承人便驾崩了。

两名在世的候补者是费奥多尔16岁的同母弟弟伊凡和10岁的异母弟弟彼得。正常情况下,比彼得年长6岁且为阿列克谢首任妻子所生的伊凡将是无可争议的人选。但伊凡双目近乎失明,腿有残疾,口齿也不清晰,彼得却活泼、热情,个头也比同龄人高。更重要的是,波雅尔们清楚:无论哪个男孩登上皇位,实权都将掌握在摄政者手里。到目前为止,他们大多反对伊凡·米洛斯拉夫斯基,而倒向马特维耶夫,倘若彼得成为沙皇,皇后娜塔莉娅将是名义上的摄政者,实权则将为马特维耶夫所掌握。

这一决定是在波雅尔们刚刚参加过沙皇费奥多尔的最终告别仪式时做出的。波雅尔们一个接一个地经过停放沙皇遗体的灵床,停下来亲吻他那冰冷、苍白的手。此时牧首约阿西姆(Joachim)和手下的主教们走进了挤满人群的房间,约阿西姆正式发问:“两位皇子中的哪一位应成为沙皇?”9争论随之开始:一些人支持米洛斯拉夫斯基家族,说伊凡最具资格;其他人则坚持认为再让一个躺在病床上的人统治国家是不切实际的,也是愚蠢的。讨论越发白热化,最终,一片吵吵嚷嚷声中爆出一声清晰可闻的呼喊:“让人民来决定吧!”

理论上,“让人民决定”意味着沙皇应由Zemsky Sobor(意为“国民大会”)——来自俄罗斯沙皇国各地的贵族、商人和市民组成的会议来推选。1613年召开的国民大会说服了罗曼诺夫家族的首任沙皇——16岁的米哈伊尔接受皇位,阿列克谢的继承权也是由国民大会批准的。但这样的集会是无法在几周之内召集起来的。因而,此时的“人民”指的是聚集在宫殿窗外的莫斯科民众。

伊凡大帝钟楼的大钟响了,牧首、主教和波雅尔们走向大教堂广场(Cathedral Square)上方红梯(Red Staircase)顶端的门廊。远望着下方的人群,牧首大声道:“沙皇费奥多尔·阿列克谢耶维奇蒙主恩召了,愿他的灵魂安息,他没有留下一个子嗣,但有两个弟弟——伊凡·阿列克谢耶维奇皇子和彼得·阿列克谢耶维奇皇子。你们想要把皇位交给哪一位?”山呼海啸般的喊声响起:“彼得·阿列克谢耶维奇。”也有几个声音在高呼“伊凡·阿列克谢耶维奇”。但高呼彼得名字的声浪越来越响,盖过了其他声音。牧首向人群表示感谢并赐福。人选就此确定。

在宫殿内,新当选的10岁皇帝已经在等待了。他那圆圆的棕褐色面庞为短短的卷发所覆盖,晒成棕色的脸上嵌着一对又黑又大的眼睛和厚厚的嘴唇,右脸颊上生着一颗疣子。当牧首向他走来并开始和他说话时,他自觉地羞红了脸。这名教士正式通知他,沙皇去世了,他当选为新沙皇。末了,牧首说:“以全体东正教信徒的名义,我恳请您当我们的沙皇。”彼得最初拒绝,说他还太小,而他的哥哥更能胜任统治者一职。牧首坚持己见,说:“陛下,我们请求的不是您的拒绝。”彼得沉默了,他的脸更红了。几分钟后,房间里的人们渐渐明白:彼得的沉默意味着他同意了。

危机已过。彼得成了沙皇,他的母亲成了摄政者,而马特维耶夫成了掌权者。当这个乱哄哄的日子结束的时候,所有在场的人都这么想,但他们忽视了索菲亚公主的存在。

注释

1Staehlin, 15.

2Voyce, 93.

3Collins, 33.

4Schuyler, I, 16.

5Ibid., 17.

6Bogoslovsky, I, 30.

7Kluchevsky, 2.

8Ibid., 4.

9Schuyler, I, 37.

1英寸约合2.5厘米。——编者注

1771年,在落成整整100年后,这座雄伟的木制宫殿被叶卡捷琳娜大帝拆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