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旧俄罗斯沙皇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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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俄罗斯沙皇国
在莫斯科近郊,大地微微起伏着,一道道河流蜿蜒环绕,穿梭其中,如同银环一般,奔腾着越过这片宜人风光。一片片小小的湖泊和树林散布在牧场之间。一座座村庄点缀其中,错落有致,其中,教堂那洋葱状的屋顶构成了村子的最高点。田地中的泥泞道路两侧杂草丛生,人们就漫步其间。沿着河岸,有人垂钓,有人畅游,有人躺在地上沐浴阳光。这一幕令人熟悉的俄罗斯景致在这片土地上已扎根了数百年。
1650—1675年间的一天,某个来自西欧的旅行者穿过这片乡村,来到一座名为麻雀山(Sparrow Hills)的制高点上。当他从高耸的山脊上俯瞰莫斯科时,他看到“这座世界上最富裕、最美丽的城市”1就在自己的脚下。数百个金色的洋葱状穹顶上,一个个金色十字架如林耸立,其高度超过了树梢。如果这名旅行者在阳光与这片金色充分接触的时刻到来,他的双目将被耀眼的光芒刺得睁不开。在这些洋葱形穹顶之下,砌着白色围墙的教堂散布在这座面积与伦敦不相上下的城市中。城市中央一座不算太高的山上,矗立着莫斯科的荣耀——克里姆林宫,及其附属的三座壮观的大教堂,高大的钟塔,华丽的宫殿、礼拜堂和数百座房屋。这座被巨大的白色围墙环绕的宫殿本身就是一座城市。
到了夏季,绿荫笼罩下的城市看上去如同一座巨大的花园。众多大厦四周环绕着一座座果园和公园,与此同时,一片片作为防火道的开阔地带突兀地出现在草地、灌木丛和树木当中。在墙内已无剩余空间的情况下,这座城市便开发了众多繁华的郊区,每片郊区均拥有自己的果园、花园和灌木丛。郊区之外是一个围绕这座城市的巨大环形地带,大贵族的庄园和领地、修道院的白色围墙和镀金圆形屋顶点缀于草场和耕地之间,让这幕风景一直延伸到天边。
走过由泥土和砖石垒起的城墙,进入莫斯科,旅行者立刻浸入这座忙碌的商业城市那热热闹闹的生活气息之中。街道上挤满了摩肩接踵的人。商人、工匠、游民和衣衫褴褛的神职人员,以及劳工、农民、披着黑袍的神父、穿着艳丽卡夫坦(束腰外衣)和黄色靴子的士兵并肩而行。手推车和马车在人流中间奋力前进,但人群被一位骑在马背上的波雅尔(贵族)分开了。这位波雅尔大腹便便,蓄着胡子,头戴一顶上等皮帽,身上套着一件用天鹅绒或结实的锦缎制成、内衬毛皮的华丽外套。在街角,乐师、魔术师、杂技演员及带着熊和狗的驯兽师进行着一场场表演。每座教堂外面都有成群结队的乞丐等候施舍。在酒馆的前方,旅行者们有时会惊讶地看到几名赤身裸体的男子,他们卖掉了全身的衣服来换酒喝。而且,每逢宗教节日,其他的人,无论是一丝不挂者还是衣冠楚楚者,全都酩酊大醉,横七竖八地躺在泥土里。
熙熙攘攘的人群聚集在以红场为中心的商业区。17世纪的红场与我们今天所知的红场大不相同,后者是一片用鹅卵石铺就的寂静沙漠,位于圣瓦西里大教堂(St. Basil’s Cathedral)那恢宏壮观、密密麻麻的尖塔和圆顶,以及克里姆林宫那高大巍峨的城墙下方。当时它还是一个喧嚣的露天市场,一根根圆木铺设在地上,遮盖了泥泞;一排排木屋和小型礼拜堂拔地而起,紧挨着克里姆林宫城墙,如今成了列宁的坟墓所在;成排的商店和摊位(一些为木制,一些则铺盖着帐篷般的帆布)填满了这座巨大舞台的每个角落。300年前,红场充斥着、萦绕着、洋溢着勃勃生机。商人站在摊位前方,用洪亮的声音吸引顾客前来审视他们的货物。他们提供天鹅绒和锦缎,波斯和亚美尼亚的丝织品,青铜、黄铜和红铜商品,铁制器皿,加工过的皮革制品,陶器,无数木制器物,以及陈列于货盘和货篮内的一排排西瓜、苹果、梨子、樱桃、李子、胡萝卜、黄瓜、洋葱、大蒜和拇指粗的芦笋。小贩和推着手推车的人又是威胁又是恳求,在人群中强行开出一条通道来。摊贩售卖的“皮罗什基”(小块肉馅饼)盛放在货盘里,货盘则用绳索挂着,吊在他们的肩上。裁缝和街头珠宝商埋头于自家生意,对身边的一切事物视而不见。理发师剪下的头发落在未经打扫的地面上,为累积了数十年、凌乱不堪的头发堆又添上新的一层。跳蚤市场贩卖旧衣服、破布、二手家具和废弃物。山下靠近莫斯科河的地方出售动物和放在水槽里的活鱼。在河畔靠近新石桥的地方,一排排妇女弓着腰,用水清洗衣服。据一名17世纪的德意志旅行者记载,其中一些妇女在广场上贩卖商品,可能也出售“别的日用品”2。
中午时分,一切活动都停止了。由于人们都去享用一天之中最为丰盛的一餐——正餐了,市场关闭,街道空空如也。饭后,所有人都会打个盹儿,商店店主和小贩伸展四肢,睡倒在自己的货摊之前。
随着黄昏降临,燕子开始在克里姆林宫的城垛上飞舞,城市闭门过夜。商店被封在厚重的百叶窗后面,巡夜人从屋顶上向下张望着,脾气暴躁的狗儿被系在长长的链子一端,跑在前头。几乎没有哪个正直的市民敢冒险进入黑咕隆咚的街道,那里成了盗贼和持武器的乞丐的栖息地,他们决心在夜里凭借武力来攫取那些自己在白天用恳求的手段未能得到的东西。一名奥地利访客写道:“这些恶徒3 待在街角,掷出旋转的棍棒,打在那些过路人的头上,他们是如此精通此道,以至于这种致命的打击极少落空。”在莫斯科,一夜之间发生数起谋杀案是常有的事,尽管这些罪行的动机几乎都仅仅是盗窃而已,但这些盗贼是如此歹毒,以至于无人敢呼救。通常情况下,惊慌失措的市民甚至不敢从自家大门或窗户探出头,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到了早上,治安人员例行公事般地将被发现倒在街上的尸体带到中心广场,亲属可以到那里去寻找失踪人员。最后,所有无名尸首都会被胡乱丢进公墓之中。
17世纪70年代的莫斯科是一座木头之城。房屋、大厦和小屋均以木料搭建,但独一无二的建筑风格,以及窗户、门廊和山墙上的雕饰、彩饰,赋予它们一种非凡之美,而这种美在欧洲城市那些死气沉沉的石制建筑上是看不到的。就连街道也是用木头构筑的。街道上排布着原木和厚实木板,在夏季蒙着厚厚的尘埃,在春季冰雪消融及9月雨季到来之时陷入淤泥之中,木料铺就的莫斯科街道尝试着为路人提供落脚之处,最后往往以失败告终。“秋雨令马车和马匹无法在街上通行,”一名从圣地来访的东正教教士抱怨道,“我们无法走出家门前往市场,淤泥和黏土深得足以将一个人从头到脚吞没。由于一粒粮食也无法从农村运进来,食物价格涨到很高。所有人,特别是我们自己都向上帝祈祷,请求他将大地冻结起来。”4
大火成了莫斯科的灾难之源,对一座用木头构建的城市来说,这也算是不可避免的。当原始的火炉于冬日在每家每户燃烧的时候,当高温在夏日令木材变得干燥易燃的时候,一丝火花就能引发一场毁灭性的破坏。在风的作用下,火焰从一处屋顶蹿至附近的屋顶之上,将整条街道化为一片灰烬。在1571年、1611年、1626年和1671年,大火将莫斯科的住宅区全部焚毁,在市中心留下了一片片巨大的空地。这些灾难属于特例,但对于莫斯科居民而言,一座熊熊燃烧中的房屋与救火员为奋力将火情控制在局部地区而把火势蔓延方向上的其他房屋赶紧拆掉的场景,是他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由于莫斯科是用木头造就的,莫斯科居民往往在屋子周边留出一些空地,以备整修房屋或搭建新建筑之用。数千根木材被堆积在一座座房屋之间,有时它们会被藏在房子的后面,或是用篱笆围起来,以保护它们免遭窃贼的毒手。在某个城区,一个巨大的木材市场内有着数千座预制木屋,这些待售房屋的规格各式各样,买家只需指明自己想要的规格和房间数即可购买。几乎在一夜之间,这些全都清楚打上编号和标记的木料就会被带到买家所选定的地方,组合起来。用苔藓填塞木料之间的缝隙,将薄木板制成的屋顶架在房子顶端,这样新屋主就能搬进去了。但最大的圆木会被保留下来,出售作其他用途。它们被人用斧头砍成6英尺①长的一段段,凿空,盖上盖子,变成了俄罗斯人下葬时用的灵柩。
在高出莫斯科河125英尺的一座山丘之上,克里姆林宫的塔楼、圆形屋顶和城垛俯瞰着这座城市。在俄语中,kreml一词意为“要塞”,莫斯科的克里姆林宫是一座气势恢宏的卫城。两条河流和一道很深的护城河在坚固的城墙之下潺潺流动。这些12—16英尺厚、高出水面65英尺的城墙形成了一个环绕山顶的三角形,它周长1.5英里②,保护着墙内69英亩③的围场。20座高大的塔楼散布于城墙之上,彼此留有一段间隔,每座塔楼都是一座独立堡垒,被设计得固若金汤。克里姆林宫并非无法攻克;即便不加攻击,弓箭手和长矛兵、日后出现的火枪手和火炮兵在饥饿的威胁下也会被迫投降,但最近的一次攻城战(发生于17世纪初)持续了两年。讽刺的是,攻城方是俄国人,防御方则是波兰人,他们支持一个声称有权继位的波兰人——伪德米特里(False Dmitry),此人曾短暂占据王位。当克里姆林宫最终陷落的时候,俄国人处决了伪德米特里,焚烧了他的尸体,并将他的骨灰装进克里姆林宫城墙上的一尊加农炮里,朝着波兰方向发射回去。
平日里,克里姆林宫拥有两个主人,一个掌管现世,另一个则掌管精神:沙皇和牧首。他们都住在堡垒里,并从这里向各自的王国发号施令。政府机构、法院、兵营、面包房、洗衣房和马棚拥挤在克里姆林广场四周;附近矗立着别的宫殿和机构,以及40多座隶属俄国东正教会牧首的教堂和礼拜堂。在克里姆林宫中央,山顶的一座宽大广场边沿附近,屹立着4座宏伟的建筑——3座富丽堂皇的大教堂和1座气势恢宏、高耸入云的钟楼,这几座建筑无论在当时还是在现在,可能都被认为是俄罗斯的心脏。这些大教堂中的两座,以及克里姆林宫城墙、城墙上的众多塔楼,均出自意大利建筑师之手。
这些教堂中最大也最具历史意义的一座为圣母升天大教堂(Uspensky Sobor),从15世纪至20世纪,每任俄国沙皇的加冕仪式都在这里举行。它于1479年由博洛尼亚的里多尔福·菲奥拉万蒂(Ridolfo Fioravanti)营建,但教堂的设计体现了许多基本的俄式特征。开始动工之前,菲奥拉万蒂访问了几座古老的俄国城市——弗拉基米尔(Vladimir)、雅罗斯拉夫尔(Yaroslavl)、罗斯托夫(Rostov)和诺夫哥罗德(Novgorod),去研究这几座城市中的美丽大教堂,其后由他缔造的俄国教堂内部空间比任何一名俄国人曾经见过的教堂内部空间都要大得多。4根巨大的圆柱支撑着洋葱形的中央穹顶,4个较小的卫星穹顶上既没有结构复杂的墙壁梁腹板,也没有之前被认为必不可少的拱壁。这一设计给了天花板通风空间,令中殿变得宽敞无比,这在整个俄国都是独一无二的,而这个国度对哥特式拱顶所具有的力量和美丽一无所知。
在广场另一头,圣母升天大教堂的对面,屹立着天使长米迦勒大教堂,那里是沙皇们的陵墓所在。这座大教堂出自米兰的阿尔维西奥·诺维(Alvesio Novy)之手,在相当程度上比它的两座姐妹大教堂更富有意大利风致。大教堂内部有数个小礼拜堂,已故君主被分组安置。在一个小房间中央,3具雕花石棺内躺着伊凡雷帝和他的两个儿子。其他沙皇则沿着墙壁列成数排,他们那用黄铜和石料制成的棺材上覆着带有刺绣的天鹅绒布匹,布匹褶边四周以珍珠缝出铭文。彼得大帝的父亲沙皇阿列克谢和他的两个儿子——同为沙皇的费奥多尔及伊凡五世会躺在这个小房间里,但他们将是最后一批。阿列克谢的第三子彼得将在波罗的海上的一座新城市中修建一座新的大教堂,他和往后的所有罗曼诺夫家族成员将安息在那里。④
3座大教堂中最小的一座——圣母领报大教堂拥有9座塔楼和3间门廊,它是唯一一座由俄国建筑师设计的教堂。建筑师来自普斯科夫(Pskov),那里因雕花石制教堂而名扬天下。这座教堂经常被沙皇和他们的家人当作私人礼拜堂来使用,教堂圣幛上用于装饰的圣像画出自来自拜占庭的希腊人赛奥法尼斯(Theophanes)及其俄国弟子安德烈·鲁布列夫(Andrei Rublev)之手。在俄国,就这种宗教艺术形式而言,此二人最负盛名。
在广场的东侧,3座大教堂的上方,矗立着伊凡大帝时期用石灰水刷白的砖砌钟塔——博诺塔(Bono Tower)和牧首菲拉雷特塔(Tower of the Patriarch Philaret),这两座建筑如今合二为一。在最高处的圆形穹顶下方——空中270英尺处,一排排大钟挂在设有梯子的壁龛内。这些用银、铜、青铜和铁铸就的大钟有着多种多样的规格和音色(最大的钟重31吨),它们用鸣响来传达100种信息:召集莫斯科居民做晨祷或晚祷;提醒他们该斋戒和过节了;用沉重而缓慢的鸣声来传达悲伤的死讯,用和谐的鸣声来传达婚礼的喜讯,用刺耳的鸣声来警示火灾,或用洪亮的鸣声来庆祝胜利。有时它们会彻夜鸣响,令外国人惊愕不已。但俄国人热爱他们的大钟。在假日里,平民百姓聚集在钟楼内,轮流拉动钟绳。第一声钟声往往在克里姆林宫响起,随后全莫斯科“40乘40”座教堂的钟声会接踵响起。根据一名满心敬畏的访客的记载,很快,钟声形成的声浪越过这座城市,“大地在它们雷鸣般的振动中震颤着”5。
意大利建筑师由修造大教堂转为营建宫殿。1487年,伊凡大帝下令修建了克里姆林宫内的首座石制宫殿——多棱宫(Granovitaya Palata),之所以如此命名,是因为它那用灰色石块砌成的外墙被切削成棱柱形,宛如刻面宝石的外表一般。它最著名的建筑特色是每面宽77英尺的御座室,屋顶由一根位于房间中央的粗大拱形圆柱支撑。当接见外国使者或举行别的国事活动时,沙皇家族中那些与世隔绝的妇女可以从天花板附近一扇带帘子的小窗向下张望。
多棱宫主要被用作政府办公楼,因而在1499年,伊凡大帝下令以另一座用砖石构筑的宫殿为寝宫。这座名为特蕾姆宫(Terem Palace)的建筑内部宛如蜂巢,共有5层,由一批天花板低矮的拱形房间组成,这些房间是供大帝本人及众多皇室妇女——皇族成员的妻子、孀妇、姐妹和女儿居住的。16世纪及17世纪初发生的多起火灾使特蕾姆宫严重损毁,但罗曼诺夫家族的首任沙皇米哈伊尔和他的儿子阿列克谢不惜付出大量努力修复这座建筑。在阿列克谢统治时期,门、窗、栏杆和檐口均以白色石块制成,并雕上树叶及鸟兽图案,而后涂上鲜明的颜色。阿列克谢倍加费心地翻修了四楼,将其作为自己的起居室。5间正房——候见室、御座室(名为“金色大厅”)、书房、寝室及私人礼拜堂均配有木墙和木地板,以免水汽在砖石上凝结而形成湿气。墙上覆盖着用带有刺绣的丝绸、羊毛挂毯和加工过的皮革制成的帷子,上面的图案是《旧约》和《新约》中的一幕幕场景。弯弯曲曲的阿拉伯式花纹和东方式的植物图案、神话传说中的鸟儿图案从天花板一直延伸到拱门之上,所有这些花纹、图案都被涂上了鲜艳的色彩,并镶有大量金银。沙皇房间内的家具部分为传统式样,部分为现代式样。这里有旧式的雕花橡木长凳和箱子,以及表面磨光的木桌,但也摆放着铺有软垫的扶手椅、精致的镀金黑檀木桌、时钟、镜子、画像和满是神学及历史书籍的书架。沙皇书房的一扇窗户被称为“请愿者之窗”(Petitioner’s Window),窗外放着一个小小的箱子,它可以放低到地上,等里面塞满请愿书和诉苦书的时候再升上来,交由君主审阅。沙皇的寝室以威尼斯天鹅绒为饰,内置一张带有4根精致雕花帷柱的橡木床,床帘和床罩以锦缎和丝绸制成,床上堆积着毛皮、鸭绒被和垫子,以将冬日里的寒冷气流阻挡在外,这些气流猛烈地撞击窗户,在门下打转。用上了釉的彩色瓷砖制成的巨大火炉既可给所有这些房间带来温暖,也装点着它们,光芒四射,散发着热度,令俄国的统治者时时感到暖和。
这些豪华房间的主要缺点是缺乏光亮。窄小的窗子上装着双层云母板,并用铅条分割开来,阳光几乎不能照进来。不仅在夜晚和冬季那短暂而灰暗的白昼,就连在夏日里,特蕾姆宫的大部分光亮都来自置于壁龛内及沿墙摆放的蜡烛发出的摇曳不定的光芒。
1650—1675年间,罗曼诺夫王朝的第二位沙皇,“整个大俄罗斯、小俄罗斯和白俄罗斯的大领主、沙皇、大公,独裁者,阿列克谢·米哈伊洛维奇”成了这些皇宫房间的主人。这位令人生畏、对自己的臣子来说遥不可及的人物笼罩在半神的光环下。1664年,因沙皇始终支持一度流亡国外的英国君主查理二世(Charles II),一名英国使臣前来致谢,沙皇阿列克谢端坐于宝座之上的情景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位沙皇宛如耀眼的太阳,向外喷吐着华丽至极的光芒,异常高贵地居于宝座之上,手握权杖,头戴皇冠。他的宝座上镀有大量白银,顶端装饰着几件精巧的工艺品和角锥体;宝座距地面有七八层阶梯的高度,令这位国君身上带有一种非凡的威严气质。他的皇冠(下面戴了一顶镶有黑貂皮的帽子)上布满了珍贵的宝石,尖端呈金字塔形,顶上立有一个金十字架。权杖上同样镶满了珠宝,他的背心上到处都是类似的饰品,衣领亦是如此。6
自孩提时代起,俄国人就受到教诲,要将他们的君主视为近乎神灵的人物。他们的格言形象地体现了这一观点:“唯上帝与沙皇知之”“天上骄阳,地上俄皇”“托上帝及沙皇之福,俄国国泰民安”“上帝高不可攀,沙皇遥不可及”。
另一句格言“君王是我父,大地是我母”将俄国人对沙皇的感情与他们对祖国的感情联系到了一起。土地、大地、祖国——“罗迪娜”(rodina,意为“祖国”)是阴性的。她指的不是纯洁的处女,而是不朽的成熟妇人、多产的母亲。所有俄国人都是她的儿女。从某种意义上说,在共产主义到来前,俄罗斯的土地早已实现了公有化。它属于俄国之父——沙皇,但亦属于他的家人——俄国人。土地的支配权归沙皇所有,他可以将大片土地赐予受宠的贵族,但它仍是这个民族大家庭的共有财产。当它受到威胁的时候,所有人都愿意为它献身。
沙皇在这个家族体系中扮演的是人民的“巴图什卡”(batushka,意为“父亲”)的角色。他的专制统治是家长式的。沙皇待臣民如子女,对他们也像父亲对孩子一样,拥有无限的权力。沙皇的权力哪怕受到一星半点儿的限制,对俄国人而言都是一件无法想象的事,“除非上帝下令,否则怎么可以限制一位父亲的权力?”当父亲发号施令时,孩子必须照办,不得有任何异议。而基于同样的理由,当沙皇发号施令时,俄国人也得服从。有时他们会按照拜占庭的方式,在沙皇面前奴颜婢膝地行礼。俄国贵族在向沙皇致意或接受沙皇恩赐的时候,会匍匐在后者面前,以额触地。沙皇阿列克谢的首席大臣兼密友阿尔捷蒙·马特维耶夫(Artemon Matveev)在同沙皇谈话的时候宣称:“我们卑微地乞求您,7您的奴仆阿尔捷穆什卡·马特维耶夫携卑贱的爬虫,犬子阿德卢什卡(Adrushka),在陛下那高大的王座前深深鞠躬,把我们的脸埋到泥土里……”在这段声明中,沙皇那冗长的正式头衔被一点儿不剩地加了进去。在这一过程中,若他无意间漏掉一个词,就将被看作对沙皇本人的不敬,其性质几同叛逆。沙皇的私人谈话是极为神圣的。“谁要是把沙皇宫殿里的会谈内容透露出去,他就没命了。”8一名英国侨民宣称。
事实上,这位顶着一连串头衔,头戴边缘镶有“一簇簇大如豌豆的钻石9,宛如一串串闪闪发光的葡萄”的王冠,身披绣有绿宝石、珍珠和黄金的皇家披风的半神,是一个相当谦逊的凡人。沙皇阿列克谢是当时公认的“‘提塞沙’(tishaishy,意为“最安静的”)沙皇”,是沙皇中最温和文雅也最虔诚的一位,当他1645年于16岁继承其父的皇位之时,他已是有名的“年轻僧侣”。成年之后,他长得比大多数俄国人都要高,约有6英尺,体格健硕,偏胖。他那圆圆的面庞为浅棕色的头发所覆盖,蓄着髭须和飘飞的棕色络腮胡。他的眼睛也是棕色的,当他愤怒时,双目就迸射出冷酷的色彩,当他流露出慈爱之情时,目光转而变得炽热,当他心怀虔诚时,目光又变得谦卑起来。“皇帝陛下是个优秀的人,10比国王查理二世大两个月左右。”他的英籍医师萨缪尔·柯林斯大夫(Dr. Samuel Collins)描述道,其后又补充说,他的恩主“在施加惩戒时很严厉,但小心翼翼地爱护着自己的臣民。11当一名生人力劝他将违逆圣意的人统统定为(可判处)死刑的时候,他答道,‘这是一件很难办的事,因为上帝并没有赋予每一个人这样的勇气’”。
尽管身为沙皇,但阿列克谢在克里姆林宫中的生活方式更接近一名僧侣。早晨4点,沙皇将他的黑貂皮被褥推到一边,穿着衬衣、衬裤从镀金的床上下来。穿好衣服后,他立刻前往紧挨着卧室的小礼拜堂,花上20分钟祈祷,并阅读祷告书中的段落。吻过圣像、身上被洒过圣水之后,他才露面,并派遣一名侍从前去祝皇后早安并探问她的健康状况。几分钟后,他前往皇后寝宫,陪她前往另一座礼拜堂,他们在那里一道聆听晨祷和晨间弥撒。
与此同时,波雅尔、政府官员和书记官聚到公共接待室,等着沙皇从他的私室里出来。一看到“沙皇那炯炯的双目”12,他们便开始拜伏于地,有些人因对领受的恩典心怀感激,一连拜了多达30次。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阿列克谢听取报告和请愿。之后,大约在9点,所有人都要前去聆听两小时的弥撒。但在这一宗教仪式期间,沙皇继续与波雅尔们轻声交谈,指导公共事务,发布指令。阿列克谢从未缺席过一次礼拜。“如果他身体健康,就去参加礼拜,”13柯林斯大夫说,“如果他病了,礼拜就移到他的寝宫举行。在斋戒日,他经常在午夜时分祷告,一次就要花上4个、5个或者6个钟头。他有时要下拜1000次,盛大节日的时候达到1500次。”
晨间弥撒之后,沙皇会与波雅尔和书记官一道回去处理国事,直到午餐时分。他独自在一张高高的桌子上用餐,环绕于沙皇身侧的波雅尔则在沿着餐厅墙壁摆放的矮桌上吃饭。只有某些特定的波雅尔能够服侍沙皇,他们为沙皇试味,啜饮沙皇的酒,而后将酒杯递给沙皇。膳食极为丰富,每逢节日,摆在沙皇餐桌上的菜肴可能多达70道:俄国冷盘(zakuski)里面有生的蔬菜(特别是黄瓜)、腌鱼、熏肉和不计其数的皮罗什基,有时会塞着蛋、鱼、大米、卷心菜或香草,而非肉类。接着端上来的是汤和烤牛肉、羊肉、猪肉,里面加了洋葱、大蒜、番红花和胡椒粉,用以调味。御膳中有一碟碟野味和鱼类,如鲑鱼、鲟鱼和小体鲟。餐后甜点是糕饼、乳酪、蜜饯和水果。俄国人喝的主要是伏特加、啤酒或一种烈度较低的饮品,名为“格瓦斯”(kvas),它以发酵的黑面包酿制而成,有着各式各样的口味——山莓、樱桃或其他水果。
但阿列克谢很少去碰摆在自己面前的多汁菜肴。相反,他将它们作为礼物,赐给众多波雅尔,以示特别恩宠。他自己的喜好简朴得如修道士。他只吃裸麦面包,喝低度葡萄酒或啤酒,可能还会加上少许肉桂;据柯林斯大夫描述,肉桂是“皇室香料”。柯林斯大夫称,在宗教斋戒期间,沙皇“一星期只吃3顿正餐,14其余时候,他吃的是一片黑面包和盐、一份腌蘑菇或腌黄瓜,再喝一杯淡啤酒。他吃鱼,但在大斋节时只吃两次,一连7周皆是如此……总之,没有一名僧侣能比他斋戒时更严格地遵守祷告时间。我们可以这样推断:一年12个月中,他差不多要用8个月来斋戒”。
用过午餐后,沙皇会睡上3小时,直到该回教堂做晚祷的时候,他就又一次和波雅尔一起动身,又一次在祷告期间商议国事。晚餐及这一天的剩余时光在与家人或密友玩双陆棋或西洋棋中度过。这段时间内,阿列克谢的特殊娱乐是让人为他阅读或讲故事。他喜欢聆听教会史著作中的段落、圣徒的生平或是对宗教教义的描述,但也喜欢听与俄国使臣的海外之旅有关的报道、从外国报纸上摘录的文章、出自朝圣客和被带到宫中取悦帝王的流浪者之口的简单故事。在较为暖和的冬季,阿列克谢会离开克里姆林宫,前往莫斯科郊外的乡间寓所。其中一座是位于亚乌扎河(Yauza River)畔的普列奥布拉任斯科耶(Preobrazhenskoe),它是阿列克谢最喜爱的体育运动——放鹰狩猎的中心。多年以来,这名热情的猎手在此建立了一座巨大的建筑物,内有200名驯鹰人、3000头猎鹰和10万只鸽子。
但大多数时候阿列克谢都在祈祷和处理国务。他从未对天授的神圣统治使命产生过疑虑。在他看来,自己和所有君主一样是被上帝选中的人,因而只对上帝负责。⑤沙皇之下是贵族阶层,分为近12个等级。最大的贵族即波雅尔,等级最高,他们是古老王侯家族的成员,拥有世袭的地产。往下为地位较低的贵族和绅士阶层,他们为王室效力,以换取封地。再往下是规模很小的中产阶层,由商人、工匠和其他城镇居民组成,这个阶层以下——社会金字塔的庞大基座便是农民和农奴了,他们构成了俄国社会的压倒性多数。他们的生活状况及耕作方式与中世纪欧洲的农奴大体相当。莫斯科人大多用波雅尔这个头衔来称呼全体贵族和高级官员。与此同时,沙皇政府的日常管理事务实际上掌握在30—40个名为Prikazy(意为“衙门”)的机构手里。通常情况下,它们效率低下、挥霍无度、职能重叠、难以控制且腐败不堪——总而言之,就是个无人规划也无人真正控制的官僚机构而已。
在他那光线昏暗、萦绕着熏香气味的克里姆林宫房间和礼拜堂里,沙皇阿列克谢统治着世界上最大的国家。广阔的平原、望不到尽头的大片黑森林、无边无际的荒原,以及从波兰一直延伸到太平洋的冻土地带。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视野非常宽广,除了较为低矮的山脉和起伏的丘陵,一望无际。在广阔的平原上,唯一妨碍机动的自然屏障是一条条河流,从最早的年代起,这些河流就变成了一张水上高速交通网。莫斯科周边地区的4条大河均拥有自己的上游支流:第聂伯河(Dnieper)、顿河(Don)、以浩荡气势向南流入黑海及里海的伏尔加河(Volga),德维纳河(Dvina)则向北注入波罗的海和冰天雪地的北极圈。
这片无垠风光之中散布着稀疏的人类聚居区。在彼得降生的时候,即沙皇阿列克谢统治之日行将结束时俄国人口约为800万。这个数字与它西边的邻居波兰的人口数大致相当(俄国人的散居之地却要辽阔得多),比瑞典(人口不到200万)和英国(人口略高于500万)多得多,却不到欧洲人口最多也最强大的国家——路易十四治下的法国人口数(1900万)的一半。部分俄国人居住在古老的俄国城镇——下诺夫哥罗德(Nizhni-Novgorod)、莫斯科、诺夫哥罗德、普斯科夫、沃洛格达(Vologda)、阿尔汉格尔(Archangel)、雅罗斯拉夫尔、罗斯托夫、弗拉基米尔、苏兹达尔(Suzdal)、特维尔(Tver)、图拉(Tula),以及新近获得的基辅(Kiev)、斯摩棱斯克(Smolensk)、喀山(Kazan)和阿斯特拉罕(Astrachan)。大部分人住在陆地上,他们靠陆地、森林和水域的资源谋生。
尽管阿列克谢的专制独裁国家面积巨大,俄国的边界却相当脆弱、压力重重。在东方,伊凡雷帝及其继任者执政期间,俄罗斯沙皇国征服了伏尔加河中游地区及喀山汗国,将俄国的领土扩展到阿斯特拉罕和里海。他们跨越乌拉尔山脉,将广阔无垠且大多无人居住的西伯利亚地区纳入沙皇治下。俄国拓荒者深入北太平洋,在当地建立了几个简陋的定居点,但在与富有闯劲的中国清朝政权爆发冲突后,阿穆尔河(Amur River,即黑龙江)沿岸的俄国前哨被迫撤走。
俄国的西面和南面群敌环伺,它们竭力维持着一条巨大的陆上封锁线和隔离带。时为波罗的海霸主的瑞典看守着横跨这片海洋、通往西方的道路。西面是信奉天主教的波兰,它是信奉东正教的俄国的宿敌。只是在最近几年,沙皇阿列克谢才从波兰手中重新夺取了斯摩棱斯克,尽管这座俄国要塞距莫斯科仅有150英里。在统治末期,阿列克谢已从波兰人那里赢回了一份耀眼的战利品:基辅。它既是全体俄国城市之母,也是俄国基督教的发源地。基辅及第聂伯河东、西部的肥沃地区均为哥萨克人的居住地。这些信奉东正教的人原为流浪者、盗匪和亡命之徒,他们从旧俄罗斯沙皇国艰难的生活环境中出逃,组建了非正规的骑兵团队,其后变成了拓荒者,在上乌克兰地区到处建立殖民农场、村庄和城镇。哥萨克聚居区的边界线逐渐向南延伸,但距黑海北岸仍有三四百英里。
哥萨克聚居地和著名的下乌克兰黑土干草原地带之间的区域无人居住。在那里,草长得过高,以至于有人骑马奔驰而过时,只有头和肩膀会从这些草的上方露出来。在阿列克谢时代,这片干草原是克里米亚(Crimean)鞑靼人的猎场和牧场,这些昔日蒙古征服者的后代信奉伊斯兰教,成了奥斯曼苏丹的封臣,他们所定居的村庄或分布于多山的克里米亚半岛斜坡上,或坐落于峭壁之中。每年春天和夏天,他们带着自己的牛马,下到干草原的草场放牧。他们经常用皮带束住自己的弓、箭和弯刀,纵马向北,袭击、劫掠俄罗斯人和乌克兰人的村庄,有时他们会猛攻城镇周边的木栅,将全体居民掳为奴隶。这些频繁的袭击每年为土耳其奴隶市场带来数以千计的俄国奴隶,也为克里姆林宫中的沙皇带来了尴尬和苦恼。但在当时,还没有人能拿出任何对策。事实上,在1382年和1571年,鞑靼人曾两次洗劫、焚烧莫斯科。
在克里姆林宫那巨大的白色城垛以外,在莫斯科那镀金的蓝色洋葱状屋顶和木制建筑以外,分布着一片片田野和森林,这就是真实而永恒的俄罗斯。数百年来,一切都来自森林,来自幽深、肥沃、未经开发的森林,它们延伸开去,浩瀚如海洋。森林中的桦树和冷杉、结着浆果的灌木丛、苔藓和柔软的蕨类植物满足了俄罗斯人的大部分生活所需。取自森林的圆木搭起了俄罗斯人的房屋,取自森林的柴火温暖着俄罗斯人的身躯,取自森林的苔藓填补着俄罗斯人的墙壁,取自森林的树皮鞣成了俄罗斯人的鞋子,取自森林的毛皮制成了俄罗斯人的服装,取自森林的蜂蜡变成了俄罗斯人的蜡烛,取自森林的肉类、甘甜的蜂蜜、野生的浆果和蘑菇为俄罗斯人提供了食材。一年的大部分时光里,丛林中都回荡着斧声。慵懒的夏日里,男人、女人和孩子们在漆黑的树干下寻找着蘑菇,或是拨开高高的花草,采摘野生树莓和红、黑色的醋栗。
俄罗斯人是实行公社制的民族。他们并非独居于幽深的森林里,与狼和熊争夺原始的旷野,而是选择聚居在小村庄里,这些村落或建于林间空地,或坐落于湖泊边缘,或位于水势和缓的河流两岸。俄国是一个由这样的村庄组成的帝国:隐藏在尘土飞扬的道路尽头,四周环绕着牧场和草场,一大堆用圆木搭成的简陋木屋聚在一处,以一座教堂为中心,教堂用自己的洋葱状穹顶收集村民们的祈愿,并将它们一路送往天堂。大部分房屋只有一个房间,没有烟囱;炉子里燃烧的火焰所产生的烟雾竭力从圆木间的缝隙择路而出。结果往往是屋子里的每一件物品和每一个人都被烟尘熏得黑漆漆的。也正因如此,公共浴室在俄国随处可见。就连最小的村子也拥有自己的公共蒸汽澡堂。即便是冬季时节,在澡堂里共浴的男男女女将自己擦洗干净后,也会立刻走出屋外,好让风儿将他们那热乎乎的裸体吹凉、吹干。
俄罗斯农民在打扮自己的时候,首先会梳理胡子和头发,穿上一件垂至腰部的粗布衬衫,并用一根带子扎住。他们的裤子很肥大,裤腿塞进靴子(如果有的话)或是在更为常见的情况下用粗线捆系的布质绑腿里。“他们的头发被剪成齐耳短式,16无论冬夏,都会用一顶皮帽盖住自己的脑袋,”一名西方游客记载道,“他们的胡子并未修剪过……他们的鞋子用树的内皮捆在一起。打受洗起,他们的脖子上就挂着一个十字架,紧挨着他们的钱袋。他们普遍拥有一笔小小的积蓄,即使数目不算太大,也能在他们的嘴里待上好一阵子。因为他们一旦收到一件礼物或是一笔酬劳,就会将它放进嘴里,并一直压在舌头底下。”
世界上没有几个民族能像俄罗斯人这样与大自然和睦相处。他们住在北方,那里的冬天来得很早。进入9月,下午4点时分,光线便暗淡了下来,而冻雨亦开始降下。霜冻到来得很快,初雪在10月便纷纷而下。不久,世间万物便被掩盖在一张雪白的毯子之下:大地、河流、道路、田野、树木和房屋。大自然呈现在我们眼前的不仅有壮丽的景观,还有令人恐惧的全能力量。天地之间变成了茫茫的白色海洋,小丘和洼地坐落其中,如波浪般此起彼伏。在天色灰蒙蒙的日子里,即使瞪大双眼,也很难找到与之相接的地平线所在。在晴朗的日子里,天空呈一片绚丽的蔚蓝色,阳光令人睁不开眼,犹如数百万颗钻石散落在皑皑白雪中,折射着闪亮的光芒。
在度过160个冬日之后,春天的步伐只停留了区区数周。先是河流和湖泊中的冰块碎裂、解体,而后,潺潺的流水、荡漾的波浪重新回到了世界上。在陆上,大地的解冻导致了泥浆产生,人与兽都不得不奋力在浩瀚的泥海中穿行。但肮脏的积雪层每天都在消退,很快,初萌的绿草便出现了。森林和草地披上了绿装,从沉睡中苏醒。兽类、百灵鸟和燕子重新出现。俄国以非同寻常的喜悦之情来迎接春天回归,这在气候更温和的地区难以想象。当温暖的阳光抚摸着牧场的绿草和农民的脊背、面庞时,当白昼以飞快的速度变得越来越长时,当四面八方的土地都开始复苏时,重生和释放的快乐感觉推动人们放声歌唱,欢庆不已。5月的头一天为古老的复活节和丰收节,那一天,人们在林间翩翩起舞,尽情漫游。当年轻人狂欢作乐时,年长者则在感谢上帝,是他让他们能在有生之年再次见识到这种荣耀。
时间的脚步很快从春天来到了夏天。空气中弥漫着滚滚热浪和令人窒息的烟尘,但无垠的天空、平静而缓慢地朝天际延伸的高大丘陵亦自有魅力。一大早的空气是清新的,桦树林或河流沿岸的遮阴处凉爽宜人,入夜则空气温和,暖风习习。在6月,太阳沉到地平线以下的时间仅有几小时,赤红如火的夕阳消失不久,美不胜收、夹杂着玫瑰色和蓝色的嫣红曙光就接踵而至。
俄罗斯是一片冷酷无情的土地,气候环境极为恶劣,但几乎没有旅行者能忘掉它那深刻的吸引力,也没有俄罗斯人在俄罗斯以外的任何地方找到过自己灵魂深处的宁静。
注释
1Perry, 263.
2Olearius, 43.
3Weber, I, 128.
4Paul of Aleppo, 63.
5Ibid., 26.
6Jolliife, 217.
7O’Brien, 6.
8Collins, 117.
9Paul of Aleppo, 88.
10Collins, 44.
11Ibid., 110.
12Crull, 170.
13Collins, 122.
14Ibid.
15Wilson, 66.
16Weber, I, 120.
①1英尺约合0.3米。——编者注
②1英里约合1.6千米。——编者注
③1英亩约合4047平方米。——编者注
④彼得二世是个例外,他的尸体被安放在克里姆林宫;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Nicholas Ⅱ)同样如此,他的尸体在乌拉尔地区的叶卡捷琳堡(Ekaterinburg)郊外的一个地下室中遭到焚毁。
⑤当英国议会于1649年将国王查理一世斩首的时候,沙皇阿列克谢大为震惊,并一怒之下驱逐了俄国境内的所有英国商人,荷兰和德意志商人因而获利匪浅。当时查理二世尚在流亡,阿列克谢向他赠款,并向“光荣的殉难者查理一世的哀伤寡妇”15致以亲切的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