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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得的游戏
在索菲亚统治的那些年里,一些礼仪功能只能由彼得和伊凡来承担:重要公文上必须有他们的签名,国宴、宗教节日和为外国大使举办的欢迎仪式上必须有他们的身影。1683年,即彼得11岁那年,两位共治沙皇接见了瑞典国王卡尔十一世的使节。大使秘书恩格尔贝特·坎普法(Engelbert Kampfer)记录了当时的情景:
两位陛下坐在……同一张椅子上,椅子是银制的,看起来像一把主教椅,略高,上面覆着红布……两位沙皇都穿着银布长袍,上面编织着红色和白色的花儿,他们手里拿的不是权杖,而是一根长长的金棍,棍子的一头是弯曲的,就像主教的牧杖那样。金杖上、长袍的胸兜上、他们的前襟和帽子上都点缀着一颗颗白色、绿色和其他颜色的宝石,闪闪发亮。两位沙皇中年长的那位几次将帽子拉下来遮住眼睛,把目光投向下方的地板,大部分时候,他都一动不动地坐着。年幼的那位有一张直率、真诚的面孔,每当有人和他说话,他的脸上就洋溢起青春的活力。他时不时地环视四周。他那极为漂亮的脸蛋和活泼的作风,有时会把俄罗斯沙皇国的权贵弄得手忙脚乱,这深深地打动了我们所有人,倘若他是一个普通的年轻人,而不是什么皇家要人,我们一定很乐意和他谈笑风生。年长的沙皇17岁,年幼的16岁。①当瑞典大使呈递国书的时候,两位沙皇一道站起身来……但年长的伊凡让这道程序的时间略微延长了些,因为他不懂得接下来该怎么做,所以把伸手让人亲吻的时机给搞错了。彼得急不可待,没有像通常那样给大臣时间将他和他哥哥从座椅扶起来,再抚摸他们的头。他立刻蹦起来,把手放在自己的帽子上,而后开始飞快地问那个常规问题:“你们的陛下,瑞典的卡尔身体还好吗?”别人不得不把他拉回到宝座上,当哥哥的这才有机会开口。1
1684年,即彼得12岁那年,一名德意志医师这样记载:
当我准备亲吻彼得的右手时,他半咧着嘴,向我抛来友好而亲切的一瞥,而后立刻朝我伸出手来;与此同时,沙皇伊凡却不得不让人搀着他的手。他(彼得)显然是一个俊俏的男孩,而他的能力从他的性情上就看得出来。他拥有太多与生俱来的优势,而君王之子的身份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他相貌堂堂,所有见到他的人都会喜欢上他。即使在很小的时候,他也拥有机灵的头脑,你根本找不到第二个像他那么聪明的人。2
荷兰大使范·凯勒于1685年用热情洋溢的笔调写道:
年轻的沙皇如今已经13岁了。造物主对他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他身材高大,风度翩翩。他明显长大了,变得越来越聪明,越来越善解人意,也赢得了所有人的好感和喜爱。他对军旅事务情有独钟,因此我们可以预言,等他到了法定年龄,一定能成为勇猛无畏的英雄。3
伊凡则是一部可悲的反面教材。1684年,彼得患上麻疹,伊凡独自接见奥地利使节。他不得不让两个仆人搀着他的胳膊。作答时,他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当帕特里克·戈登将军(General Patrick Gordon)——一名为俄国效力的苏格兰军人在索菲亚和瓦西里·戈利岑在场的情况下受到接见时,病恹恹的伊凡极为虚弱,以至于在会见期间他什么也没做,只是一个劲儿地盯着地板。
索菲亚摄政期间,尽管他们只在正式场合见面,但彼得与伊凡的关系依旧很好。“两位陛下真心实意地相亲相爱,彼此间的情感甚至比以前更加深厚。”4范·凯勒于1683年写道。索菲亚和米洛斯拉夫斯基家族自然对伊凡忧心忡忡。他是他们的权力基础,他们的未来无疑也取决于他。但他的寿命可能并不长,如果他不能留下一个后嗣,米洛斯拉夫斯基家族就无人能继承皇位了。因此,尽管伊凡的眼睛、舌头和脑子都有毛病,索菲亚还是认为必须让他结婚,并试图让他当上父亲。伊凡屈服了,娶了性格活泼的名门千金普拉斯科维娅·萨尔特科娃(Praskovaya Saltykova)为妻。他们的最初努力取得了部分成功:普拉斯科维娅怀了个女儿,也许下次会是个儿子。
对纳雷什金家族来说,伊凡体弱多病的事实给他们带来了残酷的满足感,但这些事态发展令人沮丧。彼得的年龄太小,还不能结婚,也不能在后嗣这件事上和伊凡竞争。但彼得更年轻,也更健康,这是纳雷什金家族的希望所在。1684年,彼得患上麻疹,发起高烧来,纳雷什金家族绝望了。在娜塔莉娅那身材高挑、面容活泼的儿子长大成人的日子里,他们只能等待着,忍受着索菲亚的统治。
纳雷什金家族成员在政治上遭到放逐,对彼得而言是件幸运的事。索菲亚发动政变,剥夺了纳雷什金派的政治权力,也将彼得解放了出来,他除了偶尔在某些仪式上履行自己的职责外,什么都不用做。无所事事的彼得在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空气清新的乡下一天天长大。射击军之乱结束后,太后娜塔莉娅带着儿子、女儿暂时留在克里姆林宫,并继续住在丈夫过世后归她所有的那些房间内。但随着索菲亚上台,气氛似乎变得越来越紧张、沉重。娜塔莉娅对马特维耶夫和兄弟伊凡·纳雷什金遭杀害一事依旧愤恨难当,也从来不敢肯定索菲亚不会采取新的行动来对付她和她的孩子们。但这种危险发生的可能性极小,在大多数时候,索菲亚完全忘却了继母的存在。娜塔莉娅得到了一笔小小的津贴,用于维持生活。用度总是捉襟见肘,逆来顺受的娜塔莉娅不得不恳请牧首或其他神职人员给予更多帮助。
为了逃离克里姆林宫,更多时候,娜塔莉娅住在沙皇阿列克谢心爱的普列奥布拉任斯科耶——该村坐落于亚乌扎河畔,在莫斯科东北约3英里处,她住在那里的别墅兼狩猎屋内。在阿列克谢时代,它一直是沙皇那庞大的猎鹰活动中心的一部分,如今那里仍设有一排排马棚、数百只鹰笼和鸽笼(这些鸽子是猎鹰的捕食对象)。别墅本身是木制的,规格很小,布局杂乱无章,窗户上挂着红色的帘子,但它坐落在点缀着树木的绿地上。从一座小山顶上,彼得可以目不转睛地望着一片片高低起伏的草场、大麦田和燕麦田,一条条蜿蜒着穿过桦树林的银光闪闪的河流,一个个小小的村庄和一座座俯视着村庄并被白墙围起的教堂,还有教堂那蓝色或绿色的洋葱状穹顶。
在这里,在普列奥布拉任斯科耶的田野和森林,在亚乌扎河畔,彼得可以忘掉他的课业,一心一意地玩乐。他所钟爱的是战争游戏,他在还很小的时候就喜欢这种游戏。费奥多尔执政时期,克里姆林宫内设有一座供彼得使用的小型练兵场,彼得的操练对象是同他一起玩耍的男孩子们。如今,为普列奥布拉任斯科耶的开阔世界所环抱的彼得拥有无限的空间来做这项令他着迷的游戏。与大多数享受战争游戏的男孩不同的是,彼得可以利用一座国有兵工厂来供应自己的军械装备。这座兵工厂的记录显示,彼得经常来要这要那。1683年1月,他订购了一批制服、军旗和两门木制加农炮。箍有铁环的炮管安装在几个轮子上,这样就可以用马匹来牵引。这些东西很快就全部到货。1683年6月,在11岁生日那天,彼得丢掉了木制加农炮,换上了真正的加农炮,在有炮兵在场指导的情况下,彼得获准鸣放礼炮。他对开炮的感觉极为享受,以至于使者几乎天天前往兵工厂,索要更多的火药。1685年5月,即将满13岁的彼得订购了32把手铳、16支带背带和黄铜托架的卡宾枪。不久之后,他又订购了23支卡宾枪和16支滑膛枪。
到了彼得14岁时,他和母亲已经永久定居在普列奥布拉任斯科耶,他的军事游乐场从夏季别墅转移到了一座青少年军营。彼得的第一批“士兵”是他的一小队玩伴,这些男孩子从彼得5岁起就被派去伺候他。他们是从一些波雅尔家族中挑选出来的,目的是给皇子提供一支由年轻贵族组成的私人扈从队伍,这些人扮演着侍从武官、随从和仆役长的角色;事实上,他们是他的朋友。彼得还从父亲阿列克谢和兄长费奥多尔的庞大侍从队伍中挑选人员来充实自己的军队,他们中的大部分现在没了用武之地。许多仆役——特别是那些在沙皇阿列克谢的猎鹰活动中心工作的仍然留在皇家机构内,无所事事。费奥多尔的健康状况很差,因而无法参加狩猎活动,伊凡就更不可能享受它的乐趣了,而彼得也不喜欢这项活动。尽管如此,这些人却继续拿着国家的薪水,由沙皇来养活。彼得决定让其中一些人参与到他的游戏中来。
由于更多年轻贵族要么在自身想法的驱使下,要么在渴望博得年轻沙皇欢心的父亲的敦促下主动投身其中,彼得的队伍进一步壮大了。来自其他阶级的男孩们也获准加入,文书、侍从武官、马夫甚至服侍贵族的农奴的儿子与那些波雅尔的儿子编为一组。在这些年轻的志愿者中,有一个出身不明的孩子,他比沙皇小1岁,名为亚历山大·丹尼洛维奇·缅什科夫(Alexander Danilovich Menshikov)。最终,这些男孩和青年中的300人被召集到普列奥布拉任斯科耶别墅。他们住在军营里,像军人那样训练,像军人那样说话,也像军人那样领饷。彼得视他们为自己的特殊战友。依靠这支由年轻贵族和马童组成的队伍,彼得最终组建了令他引以为傲的普列奥布拉任斯基团(Preobrazhensky Regiment)。直到俄罗斯君主国于1917年灭亡,这支俄国近卫军第一团的团长一直由沙皇本人来担任。由彼得大帝亲手缔造的事实成了这个团自豪的资本。
很快,小小的普列奥布拉任斯科耶村所有可以住人的地方都被塞得满满当当,但彼得的少年军团仍在不断壮大。附近的谢苗诺夫斯科耶(Semyonovskoe)村建起了新的营房;住在这里的连队最终发展成为谢苗诺夫斯基团(Semyonovsky Regiment),它是俄国近卫军的第二团。这几个处于孕育阶段的团各拥有300人的兵力,他们被编组为步兵、骑兵和炮兵——与正规军一模一样。军营、办公室和马棚拔地而起,彼得从正规骑马炮兵部队的装备中弄来了更多的马具和弹药箱。自正规团抽调的5名横笛手和10名鼓手负责用笛声和鼓声引导彼得的军事游戏的节奏。西式制服被设计出来,并分发使用:黑色的靴子、黑色的三角帽、马裤及颜色鲜艳的宽袖及膝外套。普列奥布拉任斯基团的制服是深绿色,谢苗诺夫斯基团采用的则是深蓝色。指挥层组建了起来,校官、尉官、军士、军需官、行政人员乃至发饷部门的人员均来自少年军团。同正规军士兵一样,他们的生活起居受到严格的军事纪律约束,接受严格的军事训练。他们在军营四周设置了警戒哨和瞭望哨。随着训练强度不断加大,他们组织了一次次长途行军:穿过乡间,扎营过夜,掘壕自守,并派人巡逻。
彼得满腔热情地投身于这项活动中,每个层面他都希望能充分参与。他没有自任团长,而是在普列奥布任斯基团当了一名级别最低的鼓手,这样他就可以津津有味地演奏自己喜欢的乐器了。最后,他把自己晋升为炮手或掷弹兵,这样他就可以操作这种震耳欲聋、威力无穷的兵器了。无论是在军营里还是在战场上,他都不让自己与其他人有任何区别。他履行着与士兵一样的职责,像士兵那样等着轮到自己值日、守夜,睡着与士兵一样的帐篷,吃着与士兵一样的食物。当部队修建土木工事时,彼得挥舞着铁铲,挖掘土方。当军团阅兵时,彼得站在队列之中,他的个头比其他人都要高,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区别。
少年时代的彼得拒绝在任何一支俄国陆军或海军部队中担任高级职务,这个习惯陪伴了他一生。后来,当他与自己的新俄军一道行军,或与自己的新舰队一道出航时,总是挂着下级指挥官的头衔。他很乐意让自己从鼓手晋升为炮手(在陆军中时),再从炮手晋升为军士,最后当上将军;或是从少将(在海军中时)晋升为中将。但他只在觉得自己能够胜任,或者做出值得提拔的贡献时,才会给自己升官。从某种程度上说,起初彼得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他觉得在和平年代当一名鼓手或炮手更好玩,制造出的声音也比军士长和团长更为响亮。但也有这样的因素在内:彼得一直认为自己对军事事务的学习应当按照自下而上的顺序进行,而如果他——沙皇陛下这样做,那么就没有一名贵族可以根据头衔要求担任指挥官。从一开始,彼得就以身作则,淡化个人出身的重要性,强调个人能力的必要性。他将某种观念逐步灌输给俄国贵族阶层:军衔和威望不能世袭,必须靠自己的努力赢取。
随着彼得一天天长大,他的战争游戏变得越来越复杂。1685年,为了体验构筑、守卫和进攻防御工事的感觉,少年军人们花了近一年的时间,在亚乌扎河畔的普列奥布拉任斯科耶建起了一座小小的土木要塞。要塞一完工,彼得立刻用臼炮和加农炮轰击,看自己是否能将它夷平。最后,重建起来的要塞发展成为一座小小的设防城镇普雷斯堡(Pressburg),它拥有自己的守军、行政办公室和法庭,甚至为了好玩,还设立了一位“普雷斯堡之王”。此人是彼得的一名玩伴,而彼得本人也佯装听命于他。
考虑到这个军事游戏的复杂性,彼得需要专业人士来给他提供建议;就连最为跃跃欲试的少年也无法依靠自己的力量来构筑要塞并发炮击之。相关的技术知识是由德意志区的外国军官提供的。这些外国人原本是被招来担任临时技术指导的,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逐渐以常设军官的身份留在了少年团内。到了17世纪90年代初,当两支连队被正式改编为普列奥布任斯基近卫团和谢苗诺夫斯基近卫团的时候,它们的团长、校官和尉官几乎全是外国人,只有士官和士兵是俄国人。
有人认为,彼得之所以组建这些童子军连队,是为了有朝一日利用它们来推翻索菲亚的统治。这种看法是站不住脚的。索菲亚完全清楚普列奥布拉任斯科耶的情况,但并没有予以认真关注。如果她认为童子军是个威胁,那么彼得向克里姆林兵工厂提出的军械供应要求就不会得到满足。只要首都的2万名射击军继续忠于索菲亚,彼得的600名童子军就掀不起什么风浪。索菲亚甚至将射击军下属团借给彼得,让他们参加彼得的模拟战争。但在1687年,正当彼得为一次大规模野战演习做准备时,索菲亚发动了第一次对克里米亚的战争。借给彼得使用的射击军、常备军士兵和外国军官奉命重返队伍,彼得的军事演习也因此取消了。
在那些年里,彼得对一切都感到好奇。他索要了一只餐厅用钟、一尊基督像、一具卡尔梅克人的马鞍、一只巨大的地球仪、一只会表演的猴子。他想了解事物是如何运作的,他喜欢看着工具被自己的大手握住,也喜欢握住工具的感觉;他观察工匠使用工具的样子,然后模仿他们,体验砍木头、凿石头和铸铁的感觉。12岁那年,他订购了一张木工台,并掌握了斧头、凿子、锤子和钉子的用法。他成了一名木匠。他学会了如何让车床运转的精细活儿,成了一名用车床加工木材的高手,后来又成了加工象牙的高手。他学会了排版和书籍装订。他喜欢铁匠铺里用锤子敲打灼热、通红的铁块时发出的“叮当”声。
彼得的少年时代就这样在普列奥布拉任斯科耶的户外无拘无束地度过,所导致的后果之一是他的正规教育未能继续下去。离开克里姆林宫时,他痛恨与那里有关的记忆,他与学识渊博的家庭教师(他们曾教导过费奥多尔和索菲亚)一刀两断,也与关于沙皇教育的习惯、传统一刀两断。聪明伶俐、求知欲旺盛的他逃往户外,学习实践知识而非理论知识。他不和教室打交道,而是和草地、河流、森林打交道;他摆弄的不是纸和笔,而是滑膛枪和加农炮。他收获颇丰,但也损失惨重。他读过的书很少。他的拼写、书写和语法能力从未超过童年早期的糟糕水平。他对外语一窍不通,只是日后在德意志区和在海外旅行时才学会了一点点荷兰语和德语。他从未接触神学,他的思维也从未受到哲学的挑战与扩充。与任何一个任性、聪明、10岁休学后又无拘无束过了7年的孩子一样,他的好奇心引着他走上丰富多彩的道路;即使无人指导,他也学到了很多很多。但他没有接受过正规、规律的脑力训练,这种由低到高、平稳有序的训练的最终目的是将人带往(在希腊人看来的)最高艺术——统治艺术的殿堂。
彼得往往出于好奇心或一时的心血来潮而学习,不管所学的有无用处,这为他的为人处世,也为他的统治之道奠定了基础。要是在克里姆林宫而非普列奥布拉任斯科耶接受教育,彼得可能就完成不了他日后的许多功业。正规教育既能赋予人们灵感,也能扼杀人们的想象力。然而,日后彼得感觉到,自己没能接受深刻而完善的正规教育实在是一件很可惜的事。
彼得亲手操作六分仪一事就是他那满腔热情的自学教育中的典型案例。1687年,即彼得15岁那年,雅各布·多尔戈鲁基公爵(Prince Jacob Dolgoruky)在即将前往法国执行外交使命时,向彼得提起一件事:他自己曾经拥有一件“无须移动方位就能测量距离与空间的”外国仪器。不幸的是,这件仪器被盗了,但彼得要求公爵从法国给他买一件回来。当多尔戈鲁基于1688年回到莫斯科时,彼得头一件问起的事就是他是否买到了六分仪。公爵拿出一个箱子,里头装着的包裹被打开了;包裹里面是一件用金属和木头制成的精美六分仪,但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懂得它的用法。寻找六分仪专家的行动开始了,搜寻人员立刻前往德意志区,很快,他们就带来了一名头发花白的荷兰商人,此人叫弗朗茨·蒂默曼(Franz Timmerman),他拿起六分仪,迅速计算出了从这里到附近一座房屋的距离。一个仆人被派去步测距离,他回来后,汇报说得出的数字与蒂默曼的接近。彼得热切地请求蒂默曼教导他。蒂默曼答应了,但表示他的学生必须先学习算术与几何。彼得学过基本的算术,但这门知识已经被他丢弃了,他甚至连如何做减法和乘法都不记得了。如今,在学会使用六分仪的欲望驱动下,他投身于各项科目的学习中:算术、几何,还有弹道学。他走得越远,展现在他面前的路径就好像越多。他对地理学再度产生了兴趣,并在父亲的大地球仪上研究起俄国、欧洲及新大陆的疆界来。
蒂默曼只是个凑合找来的家庭教师;他在俄国待了20年,因而并未接触到西欧的最新技术。但他变成了彼得的辅导老师和朋友,沙皇让这个叼着烟斗的荷兰人长期陪伴在自己身侧。蒂默曼见过世面,能够描述事物的运转原理,对于这个好奇心永无止境的高个儿男孩提出的没完没了的疑问,他至少能回答其中一部分。他们一道在莫斯科周边的乡间四处漫步,拜访一座座庄园、修道院,或是穿过一座座小村庄。发生于1688年6月的一次远足成了一起著名事件的诱因,这起事件对彼得和俄国均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当时彼得正与蒂默曼一道在伊斯梅洛夫(Ismailovo)村附近的一座皇家庄园中漫步。庄园主屋后方的建筑群中有一座仓库,人们告诉彼得,这座堆满了废弃物品的仓库多年来一直锁着。这唤起了彼得的好奇心,他要求打开仓库门,尽管里面散发着一股霉烂的味道,但他还是开始环视四周。昏暗的光线中,一个巨大的物体立刻引起了他的注意:一艘旧船,船骨正在腐朽,船身倒扣在仓库的一个角落里。它有20英尺长,6英尺宽,体积与一艘现代远洋班轮上的救生船大致相当。
这不是彼得平生见过的第一艘船。他知道笨重的浅吃水船,俄国人用它们来沿着本国宽阔的河流运送货物;他还知道小船,在普列奥布拉任斯科耶,它们被用来取乐。但这些俄国船只实际上都是河船:这些像平底船一样的船只的底部是平的,船尾为方形;前进时就用船桨划,或让岸上的人与牲畜用绳索拉,或完全依赖于水流自身的推力。此时出现在他面前的这艘船就不同了——又宽又圆的船体、沉重的龙骨和尖尖的船头都意味着这并不是一艘河船。
“这是一艘什么类型的船?”彼得问蒂默曼。5
“它是一艘英国船。”荷兰人答道。
“它是做什么用的?性能是否强于我们俄国的船?”彼得问。
“如果您能在上面立起一根新桅杆,再挂上几张船帆,它就不但能顺风航行,还能逆风而行。”蒂默曼说。
“逆风而行?”彼得吃了一惊,“这可能吗?”
他想立刻试试这艘船,但蒂默曼看了看腐朽的船骨,坚持必须经过一次大修才行,修理的时间可以用来制作桅杆和船帆。由于彼得不断强迫蒂默曼加快速度,后者又找来一个上了年纪的荷兰人卡斯滕·布兰特(Karsten Brandt),此人于1660年从荷兰到来,目的是给沙皇阿列克谢制造一艘在里海使用的船。布兰特现在以木匠的身份居住在德意志区,他来到伊斯梅洛夫,开始干活。他更换了船骨,堵住船底的缝隙,并在船底涂上焦油沥青,配好桅杆、船帆、吊索和帆脚索。这艘船被放在滚轴上,送到亚乌扎河下水。在彼得的注视下,布兰特开始在河中航行,左右改变着航向。他不仅利用和缓的风顶风而行,还逆着缓慢的水流前进。彼得完全压抑不住自己的兴奋,高喊着让布兰特靠岸,带他上船。他跳上船,抓住舵柄,并在布兰特的指导下开始迎风航行。“这种感觉对我来说实在是太愉悦了。”多年后,沙皇在其撰写的《航海条例》②的序言中写道。7
自此以后,彼得日日驾船航行。他学会了如何操作船帆,如何利用风,但亚乌扎河太窄了,河风也实在太弱了,根本提供不了推动力,船只经常搁浅。离这里最近的巨型水体是9英里外的普列谢夫湖(Lake Pleschev),它坐落于佩列斯拉夫附近,在莫斯科东北85英里处。在野外嬉闹时,彼得可能是个无所顾忌的小年轻,但他也是位沙皇,除非有什么要事,否则不能前往离首都太远的地方。他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借口。圣三一大修道院要举办六月祭,彼得恳求母亲允许他去参加这场宗教庆典。娜塔莉娅同意了,现在没有哪个权威管得到他了,于是祭祀仪式一结束,彼得就直接朝西北方向进发,穿过森林前往佩列斯拉夫。按照预先的安排,蒂默曼和布兰特与他同行。
彼得站在湖岸上,夏日阳光直射他的肩膀,水面闪闪发光。彼得朝湖的另一头眺望。湖面太宽了,他只能依稀分辨出更远处的湖岸。在这里,他可以遨游一至两小时,根本不用改变航向。他很想立刻开航,但这里一艘船也没有,把那艘英国船大老远从伊斯梅洛夫拖来似乎也不现实。他求助于布兰特,询问是否能在湖岸上就地制造新船。
“没问题,我们可以在这里造船。”老木匠答道。他望了望周围空荡荡的湖岸线和尚未开发过的森林。“但我们需要很多东西。”8
“没问题,”彼得兴奋地说,“我们会拥有我们想要的一切。”
彼得打算在普列谢夫湖帮布兰特造船。这就意味着他不仅要再一次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匆匆造访普列谢夫湖,还须获得更长时间居住在此的许可。他回到莫斯科后,努力说服他的母亲。娜塔莉娅予以回绝,并坚决要求彼得必须至少在莫斯科待到自己的命名日庆典结束。彼得留下了,但那天之后,他就与布兰特和另一个名叫科尔特(Kort)的荷兰籍老造船师一道火速返回普列谢夫湖。他们在湖东岸挑选了一个地方,作为船坞的所在地,那里离莫斯科-雅罗斯拉夫尔大道不远。这些人开始建造棚屋和一座码头,这样将来船只造好了,可以就近停泊。他们砍伐木料,做干燥处理,然后砍削成型。在荷兰人的指导下,彼得和其他工人锯啊锯,敲啊敲,干劲十足,从破晓时分一直干到夜幕降临。他们为5艘船——2艘小型巡防舰和3艘快艇安装了龙骨,船头和船尾均按照荷兰风格造成半球状。9月,船只的框架结构已经开始搭建,但当彼得被迫返回莫斯科过冬时,一艘船都没有完工。他不情愿地离开了,并要求荷兰船匠留在后方,尽可能努力地工作,好在来年春天之前把船造好。
在偶然的机遇下发现一艘旧船,以及亚乌扎河上的首堂航行课是彼得性格和人生中的两个主题——对海洋的痴迷,以及对西方知识的饥渴的开端。这两个主题令彼得陷入无法抑制的冲动中。一成为名副其实的沙皇,他就将注意力转向大海。彼得先是南下前往黑海,接着又到了西北边的波罗的海。这个怀着海洋梦的奇人凭着自己的意志,驱策着俄国这个巨大的内陆国家蹒跚而行,迈向大海。这一史实看起来很不可思议,但又具有一定程度的必然性。还没有一个大国能够在不具备出海口的情况下生存,更不用说走向繁荣了。值得注意的是,推动这段历史进程的因素竟源于一个青春期少年的梦想。
当彼得在亚乌扎河上航行,布兰特陪在他身边掌舵的时候,他就对水产生了新的迷恋,这种迷恋情绪中还夹杂着同时产生的对西方世界的敬佩之情。他知道自己现在乘坐的是一艘外国船,接受的是一名外国人的教导。这些荷兰人修复了船,现在又在向他演示如何使用它,同俄罗斯沙皇国相比,他们国家的文明在技术上更为先进。荷兰拥有数以百计的船和数以千计的海员,那时蒂默曼和布兰特就是这一切的代表。他们成了彼得的偶像。他想待在这两个老人身边,好让他们教他知识。眼下,他们是西方的象征,但有朝一日,彼得将成为俄国的象征。
到1688年末,彼得已经16岁半了,不再是个小男孩。无论是身穿金布长袍坐在宝座上的他,还是身穿汗迹斑斑的绿色紧身外衣,一边挖掘壕沟,拖拽绳索,敲打钉子,一边用土里土气的语言同木匠、士兵交流技术的他,从生理上说都已经是个男人了。在一个寿命短暂、世代更替速度飞快的时代,16岁半的男人往往已为人父。王侯之家尤为如此,因为传宗接代是他们的头等大事。彼得的责任很明确:该到结婚生子的时候了。彼得的母亲对此事甚为上心。这一回,连索菲亚也没有提出异议。这不仅仅是纳雷什金家族与米洛斯拉夫斯基家族之间斗争的问题,更是罗曼诺夫皇朝的血统能否延续下去的问题。公主本人不能结婚,而沙皇伊凡只生了几个女儿。
从个人角度出发,娜塔莉娅也有更多理由催促彼得结婚。儿子对外国人越来越感兴趣,这让她很恼火。在娜塔莉娅的印象中,无论是马特维耶夫家那程度适中的西化氛围,还是阿列克谢在位末年宫廷中那日益浓厚的自由化氛围,都远远不及彼得对西洋玩意儿的偏爱之情。彼得把所有自己的时间都花在荷兰人那里,他们视他如学徒,而非专制君主。他们教他喝酒,教他抽烟斗,教他和外国女孩聊天,那些外国女孩的行为举止同那些与世隔绝的俄国贵族千金大不相同。此外,娜塔莉娅非常担心彼得的安全。他点火放炮,驾船出航,这些都有危险。他长时间不在家,脱离了她的控制范围,他和那些与他身份不相称的人待在一起,他还拿自己的命冒险。但如果他有了个妻子,这一切都将改变。一个漂亮、羞涩、单纯、深情的俄罗斯姑娘会转移他的注意力,带给他一些比在野外疯跑、在河里和湖里戏水更有趣的东西。一个好妻子可以把彼得从青少年变成男人。如果福星高照,她还能很快就让他当上父亲。
彼得未做争辩就接受了母亲的心愿——这并不是因为他突然变成了一个乖儿子,而是因为他对整件事完全没有兴趣。他同意按照传统,从那些集中在克里姆林宫内的年轻姑娘中挑出符合条件的人选;他也同意让母亲给这些女子排序,从中挑出最为适合的人选。事后,他对被选中的应征者并无异议,从而认可了母亲的选择。就这样,没费什么周折,彼得就得到了一个妻子,而俄国也得到了一位新皇后。
新皇后的名字是叶夫多基娅·洛普欣娜(Eudoxia Lopukhina)。她时年20岁——比彼得大3岁,据说是个美人,但她在这个年龄段的肖像无一保存至今。她胆小畏怯、百依百顺,这正是新婆婆选中她的理由。她出身高贵,是俄罗斯沙皇国一个古老而极为保守的家族的千金小姐,她所在的家族可追溯至15世纪,如今通过联姻,同戈利岑家族、库拉金家族及罗莫达诺夫斯基家族都建立了关系。她是个虔诚的东正教教徒,几乎完全没有受过教育,对一切外国事物都战栗不已。为了取悦丈夫,她相信自己只能成为他的第一奴隶。1689年1月27日,面红耳赤、满怀希望却又茫然不知所措的她站在高大而年轻的新郎身边,成了他的妻子。
哪怕在所有婚姻都属于包办的年代,这场婚姻依旧是一场灾难。虽然彼得在生理上已经做好了当父亲的准备,然而他的内心世界仍然充满了探索新事物的兴奋感,他更关心的仍是万物的运转原理,而非人们的行为举止。不管在哪个时代,17岁的男孩子,即使在被迫成婚的情况下,能够放弃自己的一切爱好、顺从地将精力放到家庭生活上的例子都极为罕见。可以肯定的是,叶夫多基娅的能力不足以令这类奇迹发生在彼得身上。她腼腆、保守,差不多就是个怯生生的孩子。她无比清楚丈夫的身份,一心想着取悦他,却不清楚自己该怎么做。如果嫁的是传统风格的俄罗斯沙皇国沙皇,她或许会是个模范皇后。她已经做好了奉献自己所能奉献的一切的准备,但她丈夫那放荡不羁、冲动任性的性格让她不知所措,而彼得的世界里那股狂暴的阳刚之气又把她吓得直哆嗦。她准备好了在盛大的国事仪式上协助夫君,却没准备好协助他造船。她对外国人的嫌恶感与日俱增。在她所接受的教育中,他们是魔鬼;如今这些魔鬼把丈夫从她身边偷走了。她与彼得无法交流,她对木工和索具一无所知。从刚结婚起,彼得就觉得与她聊天是一件很无聊的事;很快,他对同她行房也失去了兴趣。没过多久,他一看见她就受不了。然而,他们仍然是夫妻,仍然睡在一起,仍然在两年之内有了两个儿子。长子为皇子阿列克谢,他那悲剧般的人生成了彼得痛苦的根源。次子名为亚历山大,还是个婴儿,于出生7个月后夭折。此时彼得与妻子结婚还不到3年,他们的关系已经极为疏远,他对她毫无感情,连婴儿的葬礼都没有参加。
就连蜜月期也没有持续多久。初春时节,刚刚结婚几周的彼得在亚乌扎河畔的普列奥布拉任斯科耶焦躁不安地望着正在破裂的冰面。他知道,普列谢夫湖很快就要解冻了,他为抛下自己的妻子、母亲和责任的想法而感到紧张。1689年4月初,他冲破樊笼,火急火燎地赶往那片湖泊,迫不及待地前去查看布兰特和科尔特的进度。他发现,湖面的冰层正在破裂,大部分船只已经完工,也做好了下水准备,只需用几捆坚韧的绳子把船帆扎好。就在这一天,他写信给他母亲,兴高采烈地索要帆索,在信中狡猾地强调,帆索早一天送到,他就能早一天回家见她:
致我亲爱的小妈妈,太后及大公夫人娜塔莉娅·基里洛夫纳(Kyrilovna)女士:您的小儿子彼得鲁什卡③如今正在这里忙忙碌碌,想请您祝福他,并迫切希望知悉您的健康状况。借着您的祷告,我们很好。这片湖泊已经完全解冻了,除了那艘大船,其他船只均已完工,现在我们只等帆索送到就行了。因此,我乞求您,本着您的仁慈之心,从炮兵衙门给我们送700英寻(约4200英尺)长的绳子来。一刻也不能耽搁,因为等得越久,停工时间就越长,而我们在这里逗留的时间也就越长。我恳求您的祝福。9
娜塔莉娅明白彼得的心思,大为光火。她的回应不是给他送去帆索,而是勒令他立刻回莫斯科参加沙皇费奥多尔的追悼仪式;他的缺席会被认为是对他哥哥的大不敬。一想到要丢下自己的船,彼得就觉得痛苦,他再次试图违抗母亲的指令。他给她送去又一封信,信中夹杂着不自然的愉悦口吻和温和的托词:
致我最亲爱的母亲,太后娜塔莉娅·基里洛夫纳女士:您那不成器的儿子彼得鲁什卡非常想知道您的健康状况。关于您命令我回莫斯科的事,我已经做好了启程准备,只是这里还有工作要做,您派到我这儿来的人已经亲眼看到了,他会跟您解释得更清楚。借着您的祷告,我们的身体都非常好。至于我过来参加追悼仪式的事,我已经一五一十地在给列夫·基里洛夫纳(Lev Kyrilovich,彼得的舅舅,娜塔莉娅的哥哥)的信中说了,他会汇报给您的。因此,我已经恭顺地屈服于您的意志啦。阿门!10
但娜塔莉娅的态度坚决——彼得必须回来。他在追悼仪式开始前一天赶到莫斯科,一个月之后,他又可以溜出家门了;这一次,当他回到普列谢夫湖时,他发现科尔特已经去世了。彼得与布兰特和其他造船工人一道挥汗如雨,帮着他们把这些船统统造好。不久之后,他又一次写信给母亲,并让波雅尔提康·斯特列什涅夫(Tikhon Streshnev)充当自己的信差,此人是娜塔莉娅派到佩列斯拉夫来了解情况的。彼得向他母亲致意:
我想知悉您的健康状况,并乞求您的祝福。我们都很好。船只的状况也很好。我重复一遍:它们都很好很好,具体情形提康·斯特列什涅夫会告诉您的。您不成器的儿子,彼得鲁斯(Petrus)。11
署名“彼得鲁斯”暴露了彼得内心的真实情感。信的其他部分是用彼得那一手潦草的俄文写成的,但他在写自己的名字时用的是拉丁文,他对这种西方字母并不熟悉,却有着一种异乎寻常的迷恋。此外,除了拉丁文,彼得还从同他一起干活的工人那里学习荷兰语。
在佩列斯拉夫度过的这些春季时光里,新婚不久的彼得给母亲写了5封信,却从未给妻子送去只言片语。他在给娜塔莉娅的信中完全不曾提到她。娜塔莉娅很快就接受了彼得的这种漠不关心的态度。在普利奥布拉任斯科耶的小小庭院(它现在是这对婆媳的共同居所)内,气氛已经开始紧张起来。亲手将叶夫多基娅选作彼得妻子的娜塔莉娅很快就发现了这个姑娘的缺点,轻视她,也认可了彼得对她的负面评价。茕茕孑立的叶夫多基娅可怜巴巴地盼望着彼得回到家里,创造一个琴瑟和鸣的世界。她写信给他,乞求他不要忘了自己,并给予她些许爱和体贴的表示:
向我的主人,沙皇彼得·阿列克谢耶维奇问安。愿您,我的光明,长平久安。我的主人,我们乞求您发发慈悲,回家与我们相聚,一刻也别再耽搁了。至于我,多亏主母的善意,目前一切安好。您卑微的妻子敦卡(Dunka)在此向您深深鞠躬。12
其后,彼得再度被勒令返回莫斯科,参加一场公共仪式。他又一次不情愿地丢下了自己的船。但这一次,当彼得出现在首都时,他母亲坚定地要求他留下来。一场危机即将到来:波雅尔贵族聚集在彼得母子身边,准备挑战索菲亚的摄政统治。这7年来,索菲亚政府的表现是无可指摘的,但现在它正走向崩溃。在战场,它已经遭受了两次惨痛的失利。如今,摄政者索菲亚已经被对瓦西里·戈利岑的激情冲昏了头脑。她试图说服俄罗斯沙皇国的子民,将这位身为败军之将的恋人当作凯旋的英雄来对待。这委实令人难以忍受,彼得的支持者认为摄政政府的末日即将到来。但他们的事业象征必须待在他们身边。当彼得披上龙袍的时候,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成为拥有无限权力的沙皇。但当他穿着短裤坐在船坞里的一段圆木(它是两天前从莫斯科运来的)上的时候,他仍是索菲亚印象中的那个男孩:一个浑身上下充满异国情调的古怪少年。她既纵容他恣意娱乐,又对他鄙夷不已。
注释
1Bogoslovsky, I, 53–5.
2Schuyler, I, 106.
3Ibid.
4Ibid., 103.
5Ustryalov, II, App. i, 399.
6Schuyler, I, 112.
7Museum of the Navy, Leningrad.
8Schuyler, I, 113.
9P&B, I, No. 6.
10Ibid., I, No. 7.
11Ibid., No. 9.
12Museum, Pereslavl-Zalessky.
①尽管彼得只有11岁,但瑞典人从他的身材和活力来推算,认为他已经16岁了。
②这艘被彼得称为“俄国海军之祖”的名船的真正来历已无从知晓。彼得相信它是英国船。有传说称它本是女王伊丽莎白一世(Queen Elizabeth I)送给伊凡雷帝的礼物,其他说法则认为它是阿列克谢在位时期由荷兰木匠在俄国制造的。真正重要的一点是:它是一艘由西欧人设计的小型海船。
意识到这艘船对自己人生起到的重要影响后,彼得决定将它保藏起来。1701年,它被带进克里姆林宫,收藏在伊凡钟楼附近的一栋建筑内。1722年,与瑞典的漫长战争最终结束后,彼得下令将这艘船从莫斯科送到圣彼得堡。这艘船重1吨半,因而人们不得不把它放在由圆木搭成的木排道上拖行了一段。彼得在命令中明确表示,运送时必须小心谨慎:“把这艘船弄到施吕塞尔堡(Schlusselburg)。注意不能造成损坏。基于以上理由,你们只能白天赶路。到了晚上就停下。当路况不佳时,你们必须特别小心。”61723年5月30日,即彼得51岁生日那天,这艘名船在涅瓦(Neva)河下水,驶入芬兰湾,与它的“孙辈”——俄国波罗的海舰队的战舰会合。当年8月,这艘船被安置在彼得保罗要塞中的一栋特别建筑内,它在那里度过了两个多世纪的时光。今天,这艘彼得之船是苏联海军博物馆(Navy Museum of the U. S. S. R,位于前证券交易所大楼内,大楼坐落于彼得格勒的瓦西列夫斯基岛的海岬上)馆藏展品中最为珍贵的一件。
③Petrushka,彼得的爱称。——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