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潮
1971年秋的一天,得知林彪“叛逃事件”及其覆灭的下场,刘大墉很高兴,特意带着刘永好去喝了碗羊肉汤。
父亲喝一口羊肉汤,难掩兴奋的心情,跟刘永好说,未来中国一定会发生变化。经济可能会发生动荡。中国的难题是没有钱,但我们的劳动力便宜,将来可以做来料加工,让外国人来中国开厂,中国人加工,再卖到国外去。听了这些话,年轻的刘永好懵懵懂懂,但从父亲坚定的语气中,他似乎看到了黯淡岁月中的希望。
不久,两位曾被刘大墉介绍入党的干部——一位军队高级干部、一位省政府高级干部联系上了刘家,他们证明了刘大墉的中共党员身份。笼罩在刘家头上多年的阴云终于一扫而光!刘大墉得以平反,恢复了名誉和职位,停发多年的工资也都补上了!那可是几千元的“巨款”,对饭都吃不饱的一家人来说,无异于苦尽甘来。
一家人坐下来商量怎么花这笔钱,哥哥、妹妹一时都说不出什么,反应最热烈的反而是“四乖”,他的主意很多:照相机!自行车!缝纫机!收音机!因为二哥会装收音机,所以买了其余的几件。
几天后,“四乖”骑着崭新的自行车,脖子上挂着照相机,从新津县城骑到了他插队的村里。大高个,绿军裤,红背心,刘永好还戴了顶自己缝的五角星军帽,这身行头完全是当时最时髦的打扮,一路引来无数姑娘回眸。大家喊他“超哥”(四川方言,意为时髦男青年),他哈哈大笑。
刘永好继续做了两年多的知青,1973年碰到了一次“鲤鱼跳龙门”的机会。之前,全国高考制度已经被取消,采取了“推荐优秀工农兵无须考试上大学”的方式。1973年国家恢复高考,但原则上只允许工农兵学员参加,个人报名,群众评选,组织推荐,获得考试资格,参加省区统考,排列分数,院校选择,组织决定,服从安排。由于刘永好人缘好、贡献大,又是在村里待的时间最长的知青之一,所以生产队很痛快地为他写了推荐信,他取得了考试资格。
这次高考发生了著名的“张铁生事件”:辽宁考生张铁生在考物理、化学时交了白卷,却在背面写了一封名为“给尊敬的领导”的信,他认为是集体生产使他没有足够的学习时间,集体利益和个人利益不能两全,“希望各级领导在这次入学考试中”能对他这个生产小队长加以“照顾”。此事在当时被看作“教育战线上两条路线、两种思想斗争的一个重要问题”,并导致录取工作中优先考虑“代代红”的学生。刘永好因为家庭出身不红,差点被刷下。第一志愿成都无线电机械学校根本不考虑他,后来还是父亲出面,证明自己没有什么政治问题,他才被第二志愿——德阳机器制造学校(今四川工业职业技术学院)录取。
这一年,大哥刘永言也考上了成都电讯工程学院学习计算机,后来成了一名科学家型的实业家。
“文革”结束后,恢复高考,老二刘永行、老三陈育新分别考上成都师范专科学校和四川农业大学。这样,在那个大学生凤毛麟角的时代,刘家一门四兄弟全是大学生,成了新津县家喻户晓的传奇。
刘永好一心想成为一名工程师,所以高考时报的都是机械工业类专科学校,虽然德阳机器制造学校只是他的第二志愿,但拿到录取通知书他也很高兴。
青年时期的刘永好
当时的德阳,是国家三线工程重地,军工厂、重工业企业众多。其中,德阳机器制造学校原隶属于国家第一机械工业部(简称一机部),后隶属于四川省机械工业厅,毕业的学生也大多被分配给德阳的中国二重(中国第二重型机械集团有限公司)、成都东郊的“信箱工厂”(一个信箱代表一个军工厂)。入校的第一天,刘永好就觉得美好的未来正在向他招手。
他很享受这样的学校时光,既能学自己喜欢的专业,又能吃饱饭。当然,这需要女生的帮助——当时在食堂负责打饭的师傅都喜欢抖勺,心情不好或看到男同学时,就有意无意地抖两下,搞得刘永好时常吃不饱,这时就要靠女生慷慨地从她们的饭里拨出一些给刘永好。在校三年,全班不少女生都成了他的米饭“赞助者”。
在校期间的刘永好,喜欢打乒乓球、羽毛球、篮球,还擅长无线电,基础电工活更不在话下,是校园里一个引人注目的存在。但在那些纯洁而闪亮的日子里,他完全被学习、实习、机械、技术迷住了。在那里,他遇到了成长之路上两位如灯塔般的老师——班主任段英杰和德阳二重的实习师父何国根,前者亲自到他家把他招进了学校,后者经常在实习课后带他回家吃中午饭,把他当成儿子一样对待。
何国根平常不苟言笑,却是机械、机床方面的技术权威,带出过很多优秀学生,刘永好幸运地被分到他手下。很快,师父喜欢上了刘永好。
作为技术骨干,何国根住的是厂里分配的30多平方米的住房,除了卧房,还有单独的厨房和一间客厅。师父经常在家给刘永好开小灶,除了教他技术,也教他如何做人做事、带团队,碰上节假日,还带着他和家人一起去城里玩耍。
刘永好知恩图报,师父家不富裕,他就把饭票兑成粮食交给师父。后来的岁月,每年他都要抽出时间去看望师父和班主任。2011年,刘永好以个人名义,出资350万元给母校修建了一栋新的教学大楼,在揭牌仪式上,他还特意把师父和班主任请到现场,递上新年红包和两条中华香烟。两位老人都极爱抽烟,但都没想到刘永好记得如此清楚。
青年时期的刘永好
在德阳的三年零九个月,是刘永好最快乐的一段时光,他在那里成长,无须忍饥挨饿,享受着师长的呵护、同学的友谊、学习的快乐、年轻的美好。毕业后,他没有如愿进入德阳二重或者成都东郊的“信箱工厂”——那可是一人入厂全家光荣的优质工作。
命运把他推向另外一种身份,他曾经试图拒绝,但又因此获益匪浅。1976年,学校秉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则,希望他在德阳留校任教。尽管他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但组织分配的工作是不能随便拒绝的。他只好找了个理由:“我的父母年纪都大了,身体也不好,我希望回到成都,以方便照顾他们。”
大概是刘永好在学校一直获得喜爱和信任的原因,学校接受了他的“理由”,并极富人情味地把他分到同属二机部的另外一所学校——位于成都的四川省机械工业管理干部学校。这一次,刘永好遵从了组织安排,成为一名教师。
1976年,刘永好25岁。这一年也是中国历史上极不平凡、充满巨变的一年。
因为,新的时代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