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的上司是蛇妖
商朝末期,涂山狐氏惑国成功,以妖族之身窃取了人族河山。
此后千余年,无论朝代如何更替,妖族始终是九州大陆的主宰,无人可撼动其统治地位。
......
天狐三十七年,福州闽江城外,竹叶坊。
一位管事打扮之人,匆匆穿过这座木构建筑群的中堂,大步走到了西侧绵长的横屋前。
他一把推开正中的屋门,对着里侧朗声喊道:“制扇部的季逢春是哪个?青竹娘娘找你。”
横屋之内,规整摆放着四排六组桌案,每张桌案后都坐满了低头忙碌着的手工艺匠人。
在听到“青竹娘娘”的刹那,伏在桌案上的人,大多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计,扭头看向横屋的东南角。
正在屋尾埋头绘扇的季逢春,手忽地抖了一下。
即将绘制完成的墨竹扇面中,立刻多了一道刺眼的粗长墨痕。
来不及心痛,季逢春匆匆放下手中的毛笔,仰脖看向门口的说话之人:“卢管事,坊主现在找我吗?”
“对,就现在!”站在门口的卢管事,不耐烦地敲着竹木门扉,“快点,别让娘娘等急了。”
他的身影单薄,却遮住了门外透进的近半光线,给屋内带来了大片阴影。
季逢春当即起身,迎着一道道带着怜悯、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眼神,快步走向门口。
卢管事也不多言,反身便向来时的连廊走去。
季逢春小跑着追了上去,张了几次嘴后才开口问道:“卢管事,坊主为何在这个时候找我?”
卢管事微微回过头来:“嘿,你自己心里没点数?”
“咱们杂工司里,就数你们制扇部业绩最差。坊主娘娘在月中已经找你们部长聊过了,现在月末又来喊你......嗐。”
卢管事摇了摇头,不再多言。
季逢春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心里喟叹一声,脸色沉凝地随其穿过曲折的回廊。
两人走得很快,不多时便来到了青竹坊后方园林的最深处。
在前方的正圆门洞中,季逢春忽地瞧见了一条庞大蛇尾。
蛇尾在石板地面上轻轻摆动,青翠的蛇鳞于阳光下闪着熠熠的光。
季逢春的脚步下意识地顿住,卢管事却在此时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拖拽进了门洞内。
门洞切割出的破碎视角,瞬间便开阔了起来。
青绿色的蛇尾尖端细长,往上便逐渐粗壮,在腰间部位,蛇身忽戛然而止。
在挺立而起的蛇躯上方,竟是一身段婀娜,曲线优美的女子。
她身披一件华美的锻面长袍,手摇绸质折扇,发簪翡翠步摇,一身的装束将她本就姣好的面容,更衬出了三分贵气。
卢管事放开他,对着这条蛇身人首的美艳蛇妖,恭谨地躬身说道:“青竹娘娘,制扇部的季逢春到了。”
“嗯,你退下罢。”
名为青竹的蛇妖,半合扇面,随意地对着卢管事挥了下,便径直游向了后方不远处的石桌。
这套石桌摆放在园林湖岸旁,背靠的遒劲苍松,给此处提供了大片阴凉舒爽的遮蔽。
蛇妖游至石桌后方,优雅地横甩长尾,便摆出了“侧坐”姿势。她身披的袍服随之岔开,露出了腹面黄白色的细嫩鳞片。
“坐啊。”
仍在游弋着的蛇尾轻点石桌前的圆凳,季逢春急忙快步跑过来坐下。
青竹以手托腮,打量着对面之人。她妖冶而明亮的竖瞳中,带着些玩味的色彩:“季逢春...你是齐云楼季家的人?”
“是。”
“那你每天就给我生产这么些东西?”
青竹从怀里掏出一叠扇面画,甩在面前的石桌上。
纷散的扇面上,大多由流畅的笔墨绘着烟姿雨色、疏密有度的墨竹。即使是挑剔的书画评论家看到,也会击节称叹一声“好画”。
然而青竹却浑不在意地随意拈起几张画,边看边说道:“全是不入品的垃圾。”
季逢春脸色发苦,只是弯腰尽量拾起掉在地上的扇面。
青竹又从袖子中,仔细地抽出一张卷轴画,将其在桌上展开。
画中用粗劣的手法绘着一张麦饼。大饼轮廓粗糙,笔触稚嫩,就连形状都被画成了不甚规则的椭圆形。
然而这幅画面上,却有一抹不起眼的灰光闪过。这抹灰光,让画面多了些特殊的韵味。
青竹将画转到季逢春面前。
“九品画【饼】。这种东西才是我们青竹坊想要的,你懂吗?”
季逢春的眼神暗淡了片刻:“我知道。”
“你知道?”青竹又掏出了一张细密的表格:“那坊里这个月的业绩排名,你只排了倒数第二。想必你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下个月的绩效考核,你很有可能就是那个被末尾淘汰的人哦。”
季逢春深吸口气:“娘娘,我下个月会更努力的。”
“更努力,呵呵。”青竹讥笑一声,强壮的蛇尾猛地发力。
她的脸一下子就凑到了季逢春面前:“我知道你每天晚上九点钟才走。”
“你想更努力,那得在我的工坊里待到几点钟?十点?十一点?”
“你的绩效上来了,坊里耗掉的灯油钱却加倍了。这钱,谁来替我付?”
扑来的蛇妖身上,传来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兰花香气,季逢春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下:“娘娘,我可以把扇面带到家里去画,不会耗坊里灯油的。”
青竹看着季逢春英挺的面庞,特别是那双带着些无奈,却仍然坚定的灿亮眼眸,心忽然便软了三分。
她旋身而起,贴靠在季逢春耳侧,用一种极暧昧的姿势俯视着他:
“就算你通宵达旦,没了命的工作,也只是能堪堪完成指标,保住这份工作罢了。”
“何必要这么辛苦呢?”
发丝间传来的花香愈发馥郁,然而这样浓郁的花香,也遮不住她嘴中的气味。
那是略带甜美的腥气,是死神般勾人的诱惑。
竹叶青蛇,喜栖阴湿山溪、竹林草丛,剧毒。
季逢春背部僵的笔直,暗中往后方躲去。然而他一后仰,便感觉背部触到了阴凉的坚硬鳞片。鳞片下方涌动着的肌肉,蕴含着强劲至极的力量。
不知不觉间,青竹的蛇尾已“缠”上了他的身体。
青竹伸出手指轻点季逢春的额头,声音魅惑万分:“你们齐云楼里,不是有轻松就能获取【传承】的途径吗?”
“等你得了传承,每天画几张【入品】画,随随便便就能完成业绩指标了。”
“你知道的吧,我们竹叶坊里有传承的人类工匠,待遇可是好的很呢。”
季逢春挣扎着试图摆脱青翠蛇躯的缠绕:“娘娘,我,我知道的。”
“但传承之事,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
“那就去劝你家人啊。”青竹打断了他的话,表情轻蔑,“老而不死是为贼,没听说过吗?”
“不过随你,反正马上要被淘汰的又不是我。”
青竹也不多纠缠,她松开蛇躯,随意地半坐在后方石桌上。
季逢春立刻便脱困而出,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跳到树荫之外,微微颤抖着作揖道:“娘娘,那我先回去上工了。”
“不用了,你今天早点走罢。”青竹慵懒地打开绸扇,“回去多做做家里人的‘功课’。这对我们大家都有好处,不是吗?”
“......嗯,谢谢娘娘。”
季逢春一边整理衣襟,一边失魂落魄地走向了园林的出口。
在石板路上走着时,他忽然心有所感的看向了左侧方向。
湖边另一侧正聚着一伙男女,他们三三两两、成双结对地在凉亭中吟诗作对,谈笑风生,好不热闹。
季逢春认得他们。这几人就是竹叶坊中,有传承的工匠、技师。
他们有自己独立的工房,不用和其他人挤在狭窄的横屋里。而且他们每日的工艺制作指标也极少,只需要花费少量时间即可完成。
其余时间既可以用来学习、修行,也可以像现在一样,到后花园中放松一下精神。
在他们发现自己的注视前,季逢春低下头,快步走出了园林。
竹叶坊后方的花园,一般情况下,是不让他们这些普通工匠进入的。
论技艺,季逢春自认不比他们任何一人差。
但问题的关键在于,他没有传承。
世间有神奇传承三类:【武术传承】、【灵术传承】,与【技术传承】。
武术和灵术传承,季逢春了解不多,竹叶坊里,多是掌握技术传承之人。
医相星卜、药符器阵、书画歌舞、文诗曲戏,此等世间百艺,皆为【技术】。
这三类传承被世人划为九品,从上至下,一品尊,九品卑。
但就算是最下等的九品传承,也蕴含着超脱凡俗的神奇力量。
之前青竹拿出来的卷轴画,便是用九品画术【画饼充饥】制出的物件。
持有者只需观画,便能感觉肚中充盈,饥饿顿消。
如果他能得到一项画法传承,哪怕是九品传承,也足够解决他目前面临的困境。
“传承,传承......”
季逢春满心想着传承的事,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早已走出了竹叶坊。他几乎是纯靠着肌肉记忆,便浑浑噩噩地走到了家门口。
他抬起头,看到了一栋庞大如碉堡的圆寨围楼。
高大的圆形土墙上,顶部开着几排小孔,下方则只有正中开一狭窄门户。门户上挂有匾额,书着【齐云楼】三字。
这个通体由坚实夯土制成的奇伟造物,是在人族和妖族仍纷争不断的年代,便留下的古老建筑。直至今日,其中仍住了包括季家在内的六百多户人。
此时那窄小的门户前正站着一人,他手持长杆,试图将大红灯笼挂在匾额旁。
他转身看到季逢春的身影,笑呵呵地打了个招呼:“呦,这不是季家小子吗。今儿个这么早回来,是要去祠堂?”
季逢春闻言有些疑惑,他暂时按下了脑中纷飞的思绪,有些不解的问道:“王叔,去祠堂作甚?有人要在今天成婚?”
此时天色未暗,围楼玄色的屋檐下却已悬满了大红灯笼。
“嗬,你还不知道呢?你家三爷吃过早饭便登上【闻道台】哩,现正在祠堂里给子孙传道呢。”
“季三爷八十多啦,分完传承,也算是喜丧了。我这不正给他准备着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