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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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檀木桌上了年纪,虽然台面上是光鲜,涂了一层油料。但底下却是开始掉皮抽屑,指尖一刮,能掉落不少木头。

钟灵毓稍稍弓腰,瞧见桌案下十个血淋淋的指头印。

她稍稍站直身子,绕到桌案正前面,模仿着陆千凝的站姿。

依照陆千凝的体型来看,站在这里,十指刚好可以扣在桌底。

钟灵毓询问道:“陆二小姐失踪前,可有见过什么人?亦或者,可有与府上的人,发生什么争执?”

春桃眉心皱了起来:“小姐为人和善,从未与人红过脸。便是咱们下人有不如意的地方,小姐也从未有过怨怼。难不成……那日小姐房门紧闭,未曾见过什么人。”

说到这里,她眉眼抽搐,语调惊慌起来:“大人是在怀疑,是府上的人对小姐下了毒手?”

钟灵毓没空解释,只是模棱两可地说了一句:“不便多说,还请姑娘们先去外间等候。”

两个小丫鬟对视一眼,彼此从脸上看见了不安,但又不敢多说,只能先一步离开了书房。

她俩一出去,外间候着的柳玉就走了进来。

“大人,可有问出什么线索来?”

“线索可多了去了。”钟灵毓用指尖抹了一笔桌上的墨迹,示意他看看桌子底下的十指指印,才继续说:“陆千凝性情温婉,甭说陆府,乃至京城上下提起她也都是赞许有加。这样的天之娇女,若是失踪,陆府岂会瞒而不报?”

柳玉神情凝重:“难道您是说,陆府有意藏着掖着陆千凝的消息?”

这件事,怕是得要问陆家的当家主母才能清楚了。

“本官去拜访胡氏,你先在这里搜查一番。”她目光落在桌上的墨迹上,又补充了一句:“着重翻看书房的字迹,兴许能找到些许线索。”

柳玉忙不迭地点头,立即埋头搜查那些成堆的书卷。

钟灵毓甫一踏出凝霜院,那厢陆尧就迎了上来,眼巴巴地问道:“大人,可有什么线索?”

钟灵毓被他问的火大,好在平常面容冷肃惯了,也瞧不出来什么别的情绪。

她语气清淡:“陆大人,本官问你一句,你自江南千里迢迢赶回来,为的就是陆二小姐失踪一事吗?”

陆尧一愣,略微垂头,就对上了钟灵毓那一双清寒透亮的眼眸,他心中无端由一凉,竟有一种被看穿了的羞愧。

他唇瓣微张,好半晌,才泄下气来,低声说:“大人想问什么?”

“问你陆府是如何盖定陆千凝失踪是为私奔。”

清清冷冷的一句,几乎让陆尧面色惨白。

他苦笑一声:“大人这便猜出来了。”

倒也不是猜出来。

毕竟陆千凝在府上名誉甚好,京城内外也都称颂她品貌圣洁。除了是丑闻,陆家定然大张旗鼓的找了起来。

钟灵毓只是好奇,平心而论,陆千凝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若是早想私奔,也不会等到婚期将近,才闹出私奔的消息。

依照她在陆家的地位,便是不想嫁,也可以周旋过去。

陆尧轻叹了一口气,接上话:“陆府传信去京城,说的是千凝想要同庆王退婚。我本决议回来劝她,但路上却又收到书信,说是千凝失踪一事。我快马加鞭急赶回来,以至于才在长街上冲撞了大人。”

如此倒也不假,毕竟陆千凝是三日前死亡。

算起来路程的话,陆尧从江南动身的时候,陆千凝尚在府上。

“那你可知,陆千凝因何要退婚?”

陆尧面露难色:“信上尚未说明,母亲又病重,眼下神志不清——”

钟灵毓心说,等胡氏神志不清个三五天,庆王就该提刀来砍她的脑袋了。

“那三小姐呢?如今可还方便?”

平心而论,陆尧是不想再让钟灵毓去叨扰府上两位女眷,但若是不查问清楚,便也找不到杀害陆千凝的凶手。

对上钟灵毓不苟言笑的隽秀面庞,陆尧到底是败下阵来。

他叹了口气:“那便先去拜访母亲吧。”

钟灵毓点头跟上,还没到胡氏的院落,就闻到一股苦得盖天的药味。

她跟着陆尧走了进去,刚到隔间,就看见太医在那长吁短叹。

陆尧忙快步上前:“李御医,母亲病情如今可有好转?”

李御医是御医院总管,一把花白山羊胡,几乎到胸口。两眉虽然斑白,但一双眼睛仍旧烨烁有神,寻常只有太后和皇帝能够差遣得动他,眼下他既然能够来陆府,必然是姬华授意。

他见着陆尧和钟灵毓,略施一礼。

两人哪敢受他一拜,忙不迭上前搀扶。

他目光落在陆尧身上,看了半会儿,才道:“陆夫人经年来缠绵病榻,如今身子亏空的厉害,又受此重创,经此一役,怕是——”

后面的话他没说,钟灵毓和陆尧又岂能听不出来弦外之音。

陆尧身形摇晃,险些没站稳,还是钟灵毓搭了把手,才勉强让他稳住身形。

再开口,他声音艰涩:“那母亲,可能捱到年岁末……”

李御医摇摇头,手指比了个三。

“余下的三月,还是莫要让夫人操劳了。”

陆尧愣了又愣,一下子跌坐在太师椅上,好半晌,才撑出来长子的气魄,勉强说:“有劳李御医了。”

李御医是陛下的人,医术精湛,断不会在这上面藏着掖着。

这样看来,若是凶手当真是在府上,怎么说都不可能是病得奄奄一息的胡氏了。

那就,只有陆家三小姐了。

陆尧起身去送李御医,趁着这个空闲,钟灵毓就和旁边的嬷嬷搭起话来。

谈论到陆千凝可有在陆府发生什么争执之时,那嬷嬷脸色变了变,试探性地说:“说到争执,这倒让老奴想起来一件事。”

钟灵毓示意她继续说。

“约莫是在三月底,那天夜里,老奴就瞧见二小姐乘夜而来,哭得是梨花带雨。一来,夫人就将我们遣散出来。谁也不知道两人说了些什么,那日之后,夫人就吩咐我。要看好二小姐的行踪。”

若是没有猜错的话,陆千凝和胡氏的谈话,八成也是和男女之情有关。若不然,胡氏不会传信给陆尧,告知陆千凝有意解除婚约。

可为何在胡氏的百般提防下,陆千凝还是失踪了呢?

她问:“那你们是何时发现,陆千凝失踪的?”

嬷嬷倒是没有再瞒:“是在四月初七夜里,那日雨下的极大。小姐在书房里闭门读书了一下午,到了申时,下人们要去点灯,也没见应。”

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凝霜苑的下人们对二小姐都恭敬有加,不得允许是不会贸然进入书房的。但夫人既嘱托老奴看好二小姐,遂那日老奴就觉着不妥,忙带人去敲门。”

“只是未想到,二小姐竟然能够遭此祸事!”

那嬷嬷用帕子沾了沾眼泪,两眼的悲怆是藏都藏不住。

这样看来,陆千凝遇害确实是当天失踪,当天遇害。

钟灵毓眉头略沉,又盘问了两句,问陆千凝四月初七那日可有什么异常。嬷嬷全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她一边说,一边哭哭啼啼。

钟灵毓勉强在这混乱的语序当中,捕捉到点有用的消息。

“你是说,早上的时候,陆千凝还去送了陆暮雨?”

嬷嬷应声道:“是矣!二小姐和三小姐感情胶黏,那日三小姐要去杜公诗社,临行前,二小姐还千般叮嘱,说夜里有雨,仔细要带伞。当时老奴和夫人还说,三小姐若是和二小姐一样贴心就好了——”

事发当天,陆暮雨是在杜公诗社。

“那她何时回来的?”

没等她答,身后就传来一道虚弱却冷淡的声音。

“那日我彻夜未归,第二日晌午回来,就听闻长姐失踪——”

钟灵毓应声回头,就看见一青衣女子,饶是一副病容,也能看出来其眉眼间的犀利与乖觉。她骨骼消瘦,虚虚倚在陆尧身侧,始终不愿示弱于人前。

穿堂风一吹,扰乱了她眼眉间的碎发,越发觉着她骨重神寒,不近人情。

这便是陆家声名狼藉的三小姐,陆暮雨了。

钟灵毓转身立定,眼下胡氏病入膏肓,陆慕雨病体尚能站起来,倒也是一件幸事。

她领着陆暮雨去了个单间,简要问了些陆千凝失踪前同陆暮雨说的话。

其中和嬷嬷说的并没有什么差异。

但提及胡氏,陆暮雨眉心一皱,竟是有些厌恶。

“那日长姐送我出府,言语有些犹豫,大抵是问我有没有什么法子,带她出府离开。我知道母亲身边的嬷嬷一直在看着她,妨碍她同我来往,怕玷污闺阁女子的名声。但当日我着急出门,也便没有细说。”

她双目发红,语气颤了颤:“若我,若我当时多问几句,兴许长姐也不会遭此不测!”

没等钟灵毓说话,她双膝一跪,竟是拽着钟灵毓衣角恳求道:“大人英明盖世,此番,定要为长姐讨回一个公道——”

钟灵毓忙想去扶,可她脑袋已经磕在地砖上,脆生生地,让人心头无端由的一痛。

她想到陆千凝尸首分离的惨状,扶着陆暮雨的手紧了紧:“三小姐放心,本官职责所在,必将凶手绳之以法。”

钟大人声名在外,有她这么一句话,要比那圣旨还要管用。

陆暮雨对上她的清亮的眼睛,勉强勾起一抹笑。

钟灵毓抬手搀她的一瞬间,赫然摸到了她手上的新茧,陆暮雨像是被火烫到一样,快速抽回了手。

“多谢大人。”

钟灵毓眉头皱了起来。

常年读书写字的人,手上怎么会磨出新茧来。

她存了个心眼,但没等她多想,外面就传来一道急促的脚步声。

两人不约而同抬头望去,就见柳玉破门而入。

“大人,属下在陆二小姐的书房,找到一封书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