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墨惊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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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那日撞见梁逍出浴,钟晚眼神都不敢出格半分,待外头脚步声远去,便慌不择路离开。所幸她跑得快,否则难免要被他冷嘲热讽一通,那这“采花贼”的名头就是实打实的。

被歹徒刺杀一事,让她心有余悸,接下来一段时日,便没有轻易外出。

刘师傅没有同她说季度考核的结果,大约是想考验她,时不时会分派一些杂活给她。

这天,钟晚被指派去西院拿松。每个院落都有固定的松木份额,只是东院消耗量大,便难免要去其他院落借。待后头松林里,砍伐的工人把新的松木运出,便还回去。

钟晚来到东院后门,走过一段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便看到西院。

门口站着个女人,一声灰布长衫,身前的围裙布满污渍。半眯着眼睛,轻轻斜了她一眼:“新来的?以前没见过。”

钟晚扬起唇角:“姐姐好眼力,我是东院那边新进的,过来拿松。”

女人眼睛一亮,眼珠子向上一转动,像是琢磨着什么,却又难办道:“虽说借松之事常有,但不巧,我们西院的松自己也不够用了……”

储松房的门虚掩着,钟晚朝她身后看了眼,便见里头松木堆积如山,几个月都用不完。

她垂眸,只觉得好笑:“姐姐莫要打趣我了,我听说西院做的珍品墨,一棵松的量足以,眼下储松房的松木都要放不下了,怎会不够用?”

似乎觉得她很没眼力见,女人抬起下巴,冷哼道:“我说不够用就不够,要松木?没有!”

钟晚怎会不懂她的意思,但她向来讨厌被人拿捏。直接上前一步,把她挤开:“姐姐,得罪了。”

女人被挤到门外,气得眼睛直瞪大,粗声粗气骂道:“好你个新来的……竟敢这么对我!”

钟晚还未反应过来,便斜刺里伸出一只手,猛地把她往后一推!

她神情错愕,已做好了摔跤的准备,却被人从后头接住。

那人轻轻扶着她,温和的嗓音自头顶响起:“姑娘,你没事吧?”

钟晚回头望去,见是一陌生男子。身着素青长衫,眸色温润,嘴角含笑。

而对方撞上她的眸子,顿了顿,而后有些不自在般移开眼神。

钟晚从他身上起来:“多谢。”

曾柳河:“客气了。”

钟晚瞪向女人:“你方才推我做什么?”

女人却得意洋洋道:“你不是没摔倒么?人总有个站不稳的时候吧,对不住了您嘞。”

她虽是道歉,却没有丝毫的歉疚感。

钟晚将一缕发丝别在耳后,嫣红的唇扬起,冲女人笑了一下。

女人正疑惑着,钟晚走过她身旁,屈膝狠狠地撞了一下她的膝盖。

“哎哟!”女人尖叫一声,跌跪在地。

钟晚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对不住您嘞,人总有个站不稳的时候。你没事吧?”

“你分明就是故意的!”女人瞪着她,接着像是想起什么,阴险一笑:“坊里每院的松木份额都是固定的,你们东院次次来借,我看事情并不简单,恐怕是想掩盖自己做了不少废墨吧。你借便借,我不过是多少几句,你就怀恨在心把我撞倒在地,我定要找管事讨个说话。”

这女人还不算蠢,知道找救兵。

钟晚冷冷地扯了下嘴角。

可她根本不在怕的,正要开口——

“我昨日见到东家,她还夸奖东院废墨少,如此说来,你惯会污蔑人,你这样的留守西院,恐怕会不得安宁。”旁边,曾柳河面容平静,突然开口说道。

“我……”

女人面色一紧,支支吾吾了几句,最后陪笑道:“曾小哥说笑了,我不过是开个玩笑!”

钟晚眉梢挑起:“那我现在可以去拿松了?”

“可、可以,您快去吧!”女人恹恹地垂着头站在一旁。

钟晚倒也没进去,回头看了眼曾柳河:“这位大哥,不知道你怎么称呼?”

“姓曾,名柳河。”

“那曾大哥也是来拿松的?里头黑,我帮你一同拿出来。”她想谢对方刚才的好意。

曾柳河却道:“多谢姑娘,我只是路过。”

钟晚便没再说什么,进去拿了松就走。她身板娇小,两捆结实的松木拿在手里有些吃力。在青石板小路上走了一会儿,右手忽然一轻。

只见曾柳河不知何时出现,帮她拿住了一捆松木,嘴角挂着和煦的笑。

有人帮自己,她乐得自然承这个情,只提着一捆松木,她轻松不少,笑问:“曾大哥也去东院?”

她有一把天生的好嗓子,如脆玉击石,缥缈灵动。

曾柳河品了一下“曾大哥”这三个字,舔了舔嘴角:“嗯,我是刘师傅的大弟子。”

竟是刘师傅的大弟子?

钟晚眨巴眨巴眼睛,她早就听说刘师傅为人严肃,不轻易收徒,那么两人肯定关系匪浅。

她要求于刘师傅,登时觉得眼前这个机会极好:“冒昧问句,你可知刘师傅平日里喜欢的糕点?”

要和别人打好关系,从口腹之欲下手便是错不了的。刘师傅还没松口推举她,她得加把劲。

曾柳河轻笑:“我师傅这个人极难揣摩……不过桂花糕他倒是挺喜欢的。”

桂花糕。

钟晚默默记下了。

“姑娘可是有求于我师傅?”

呃……

她表现得那么明显?

既然被识破了,她也没装,眼底闪着狡黠的光:“刘师傅掌握着我的‘生杀大权’呢。”

沉吟片刻,曾柳河说:“既然如此,以后若有想了解的,不妨来问我。”

“多谢!”

曾柳河嘴角牵起。

两人把拿回来的松放到东院的储松房,钟晚嫌手上沾了灰,便急忙离开去清洗。曾柳河目送她离开,忽地余光一闪,看到松木的树杈上勾一个香囊。

他伸手捡起来,香囊通身浅紫色,上头用金丝线勾勒着一只栩栩如生的蝶。

味道清浅,却足以引人深陷。一如钟晚身上的味道。

他眸色深了几分,将香囊藏入袖口里。再踱步出去时,依旧是那么温和儒雅的模样。

-

钟晚在外净了手,便回到东院。

陈巧巧见她回来,大松一口气:“你这么久不会来!我还以为西院又刁难人了呢!”

看来西院刁难人,不是一回两回了。

钟晚捡起地上的松枝烧烟,顺便把刚才的事一五一十告诉她。

陈巧巧大快人心般一拍手:“做得好。我早就觉得他们狗眼看人低了,都是墨工,谁也不比谁高贵到哪里去,他们得意个什么劲?”

钟晚笑得接茬:“可能在有些人眼里,供奉贵族的墨,就是比平民墨更为高贵。”

陈巧巧把烟炱从碗底挂出来,嘴里“嘁”了一声,“都是一样的工艺,也要像我这般烧烟取烟,灰头土脸,集锦墨和珍品墨,曾柳河的手艺比西院那些人更胜一筹。”

听到这里,钟晚点头道:“既然能当刘师傅的徒弟,肯定手艺是不俗的。”

“可惜了啊……”

见她一脸的惋惜,钟晚很是奇怪:“怎么了?”

陈巧巧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这才压低声音对她说:“你刚来还不知道,曾柳河是阮家的上门女婿。阮家以前是咱们熙洲的富户,后来没落,阮大小姐和曾柳河都沦落到在墨坊讨生活。曾柳河的才能被刘师傅看中,又得了邵夫人的嘉许,本是能平步青云,去那墨务府当差,可惜阮小姐怕他翅膀硬了就飞走了,硬生生给搅黄了。可我看着曾柳河平日里温和儒雅,满心满眼都是阮小姐,根本不可能背信弃义。如今有阮小姐拦着,他一身的功夫也不好施展了。”

钟晚一直觉得不能浅显地评判一个人,经过今日的相处,她只是觉得曾柳河很友善。

至于这件事,终归是别人的家世,她不好议论,只道:“诶对了,你知道哪里卖桂花糕吗?”

那日出去兜了一圈,约莫是没仔细看,竟未看到卖桂花糕的。

若是有相近的铺子,她便托明玥买回来给刘师傅尝尝。

太远总归是不妥,若是明玥像她那般遇到歹人就不好了。

“桂花糕……”陈巧巧呢喃着,突然眼睛一亮:“坊里有位老人家自己会做桂花糕呢!我以前买来尝过,价钱比外头低不少,味道却是不俗的。”

如此这般吗,待下工后,钟晚得了陈巧巧指点,直奔北院去找那位老人家。

四个院落的格局别无二致,钟晚很快就找到屋舍,打听了那位老人家的住处。

甫一进门,鼻端便弥漫着一股诱人的香气,布帘被撩开,走出来一个手持簸箕的老妇人。钟晚说明来意,老妇人笑容和蔼:“你来的还真是时候,今日做完这一笼子桂花糕,我便要回乡了。几个馋嘴的孙子把糕点瓜分的差不多,还剩下这一块了。”

钟晚听到只有一块,表情有些失望,可当老妇人从蒸笼里拿出最后一块桂花糕时,她登时眼睛一亮。乖乖,这一块桂花糕是外头四、五块的总和还不止吧?!

大约是她的表情太过夸张,老妇人乐得直笑:“我们家孩子喜欢吃大块的。”

这倒不算什么事儿,钟晚决定拿回来用刀分一分,送给刘师傅时,依然分量很足。

可话还没张口,身后便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嗓音,捷足先登:“这一块,我要了。”

回眸望去,只见梁逍一袭白衣,手持折扇,斜斜地依靠着门框。这白衣是极为嫌脏的颜色,因而墨坊里很少有人穿。他就像一只白鹤,遗世傲然地矗立在灰蒙蒙的天地间。

钟晚现在收敛几分,从前却颇有几分纨绔的名声,南风楼小倌儿不说沉溺,却也是见过好几回的,那里据说汇聚了整个江陵乃至天下所有美男。

从前她深以为然,可如今再见到梁逍,她忽然觉得那些人都黯然失色。

甚至,有一种,他当初怀疑她是采花贼,也不无道理之感。

毕竟,花是那个花——

贼——

呃。

钟晚打住了,再怎么说,她不可能是个贼。

眼下,她挑起眉梢,眼底波光流转,觉得好笑:“梁逍,这次明明是我先来的,你又要跟我抢?”

她俩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上次抢最后一个名额,现在抢最后一块桂花糕。

梁逍一摇折扇,不疾不徐地踱步到她身边:“你先来的?”他看向老妇人,面露无辜:“老人家,莫不是我记错了?您帮我想想,我是一周前,还是半个月前来过?”

老妇人被他提醒,一拍脑门:“哎哟,姑娘,对不住了,还真是他先来的。”

钟晚:“……”

可是看着眼前的桂花糕,她又不想错过,万一刘师傅就凭着这桂花糕答应了她呢?!

于是,眼珠子一转,她神情登时变得委屈可怜,双手合十乞求道:“老人家,你行行好吧,这块桂花糕就给我?实不相瞒,您这桂花糕味道极美,也让我想起了家中那垂垂老矣的祖母,她便常常做桂花糕给我吃。我从江城不远万里过来,每每思乡,夜里寝食难安,不得入眠,若是尝了一口这桂花糕,叫我能有一晚得个好觉……”

老人家也是异乡求生,听之,眼神微动,有些动容。

梁逍盯着钟晚,看着她可怜兮兮,一双圆润的猫瞳背后却藏着她的顽劣与狡黠。登时心口像被挠了一下,刚到嘴的话咽了下去,低低笑了一声:“老人家,我也不妨告诉你。这么多天为了等你的桂花糕,我别的都吃不下,刚在路上因为久未进食,身体空虚,差点摔了一跤!”

“唉……”他长叹一声,拖着“断掉”的腿跛行,“这腿伤,怕是一年半载好不了!”

老人家倒吸口气,连忙扶着他坐下来,看看钟晚,又瞄瞄梁逍的腿,一时难以定夺。

钟晚继续追击:“我心痛啊,不吃下这一口桂花糕,夜半醒来,恐怕要心悸加剧。”

梁逍不甘示弱:“我早便是个药罐子,大夫说我要多吃些点心,否则活不过六十日。”

钟晚:“……”

老人家也觉得夸张了,可是梁逍养得太像了,她犹疑不定:“真有这事儿?”

梁逍朝着眼睛猛扇了几下,回头看着她,露出一双泪眼汪汪的眼:“做不了假。”

钟晚:“……”

钟晚自觉打小为了博取祖母的同情,演戏一事炉火纯青,比起梁逍却竟是略逊一筹。

她哑口无言,郁闷之余,甚至有些佩服。

最后,毫无意料,老人家还是觉得梁逍更惨一些,把最后一块桂花糕给他了。

软糯可口的桂花糕被装进竹片编制的篮子里,梁逍拎起它,笑意盈盈地看了她一眼。

“……”

怎么回事?总觉得他在鄙视自己这个“手下败将”。

钟晚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甩一甩衣袖,离开了。

刚迈出几步,身后传来一道笑音:“真那么想要吗?”

男人提着竹篮,似笑非笑地斜倚着一棵树。斜阳漏下来,在他身上形成斑驳的光斑。

钟晚疑惑地看着他。

梁逍勾了勾手,钟晚扯了下嘴角,想看他要耍什么花招,便走了过去:“有事?”

梁逍把篮子提到她面前,懒散道:“想要的话,给你好了。”

钟晚用眼神问他:“你会这么好心?”

梁逍却低笑一声,“姑娘每次遇上我,都是针锋相对的,一盒糕点,换一个和气致祥,合乐而不为呢?”

钟晚抱着手臂:“你想要我说什么?”

男人眼角微微扬起,桃花眼勾勒着潋滟的光泽,他说:“不如你——嗯,求求我?”

“……”

她就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正想转身就走,下一瞬,却计上心头,眼底泛着狡黠的光,扬唇道:“好啊,求求梁公子了!”

说完,不待对方反应,便快速夺过他手里的篮子,脚下飞快地走了。

梁逍凝滞片刻,忽地笑出声。

罗十七从暗处走出来,不解地看着他:“殿下,您到底是想吃桂花糕,还是不想啊?”

啪。

折扇敲了下他的头。

梁逍:“你哪儿那么多话。”

罗十七委屈地揉着脑袋:“那您就是……纯粹想消遣钟姑娘。”

梁逍不置可否。

两人朝着北院外走去,突然听到一阵疾呼声:“不好啦,不好啦!有人落水了!”

梁逍抬眸看去,落水之人却正是钟晚。她拼命拍打着水面,神色焦急,好似不会凫水。

他眉梢挑起,一个箭步快速上前,却是下一瞬,眼前掠过一道黑影,率先跳进水里。

钟晚是提着篮子离开时,蹦蹦跳跳,结果乐极生悲,踩到了一颗石子,转头栽进湖里。

呼呼沉沉间,她又被灌了几口冰水,出于求生本能,她拼命怕打着水面。身上却像系着一根秤砣,拽着她下沉,她意识到不妙,忽然想起听人说过,尽量保持情绪平静,才能浮起来。

她狠狠地掐了一把掌心,平复情绪,不多少,有人朝她游来,勾着她往岸边游去。

抬起湿漉漉的眼,她看到,救她的人是曾柳河。

曾柳河把她带回岸边,钟晚伏在地上咳嗽,倒也是无恙。只是浑身都湿透了,湿漉漉的乌发贴在白皙如玉的脖颈上,单薄的夏衫也粘着肌肤,勾勒出魅惑的曲线。

他呼吸一窒,眼神有些直白,下一瞬间,一件宽大衣衫盖在钟晚身上,遮蔽了所有视线。

曾柳河抬眸,撞上梁逍仿佛看穿的幽冷视线。顿时一个激灵,忙爬起来问:“姑娘,你没事吧?”

钟晚裹着梁逍的衣裳,晌午日头洒下来,让她心头的惶然消散几分:“嗯,我没事。”

曾柳河温声道:“没事便好。”

旁边有路人指指戳戳,钟晚实在烦得很,起身就想走,却停顿了下,对梁逍说:“衣裳会还你。”

梁逍只淡淡道:“好说。”

把这两人抛在脑后,钟晚快步回了住处,明玥看到她吓一跳:“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钟晚有力无气地解释了几句,明玥忙像如临大敌,去外头找来热水又拿来欢喜的衣裳。

忙完这一通,她才舒服不少,望着案几上梁逍的衣衫,又渐渐神奇一股子莫名的气愤。

丢脸……实在太丢脸了啊啊啊!好端端的落水也便罢了,怎么还被梁逍撞见了?

她把脸蒙在被子里,蹭来蹭去。

明玥看了她一眼,已是见怪不怪。她家小姐就是这样,行为不拘常规,却脸皮薄得很。

-

入夜了,万籁俱寂。月辉像雾一般,笼罩着树梢,夜风拂过沙沙作响。

曾柳河浑身湿透回到住处,打来水洗澡。

月光从窗棂探入,他被温暖的水慰贴,睡意滚滚袭来。

梦里,却躺在一张床上。

外头有个曼妙的身影靠近,纤纤玉手撩开纱帘,却正是钟晚。

湿透的轻纱裹着她的玉体,勾勒出妖娆的曲线。

女人眉眼含笑:“曾大哥,你怎么还没起床?”

他呼吸一窒,思绪随之空白,下一瞬,香气袭面,女人滚烫的身体贴了过来。

“今日多亏了你救我。”

呵气如兰,软糯糯的声音就在他耳畔厮磨。

即便已知道这是梦,他却不愿醒来。

纱帘落下,山势起伏之间,像被一场巨大的洪水包裹,他狠狠地溺死在这温柔乡里。

“咚、咚、咚!”

一阵接一阵的敲门声急促响起,把他从梦中拽出来。

朝阳东升,公鸡打鸣。

已是翌日晨间。

这么早来敲门,还敲得如此跋扈张狂,他已知是谁,沉着脸快速穿好衣裳走去。

门开了。

阮覃叉着腰,上下打量他几眼,吊梢眼一抬,讥讽道:“这么久才开,你屋里藏人了?”

曾柳河克制地笑道:“覃儿说笑了,我的心思与你天地可鉴,怎会背弃你?”

阮覃根本不信,一把推开他,在房间里巡视几圈,最后目光落在床边的亵衣上。

曾柳河眸色微闪,拿起搭在案几上的脏衣服,又顺手把亵衣拿起来,笑道:“昨日回来的晚了些,房间里不收拾,覃儿莫在意。”

阮覃却咬紧了嘴唇,一把拽过亵衣,看了看,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曾柳河正待启唇,脸上便一阵剧痛,硬生生挨了她一巴掌。他低着头,神色晦涩。

阮覃像还是不解气,咒骂道:“你就是下贱!无耻!我爹就是被你克死的!”

阮家是在曾柳河入门后开始没落的。

但其实命运早有安排,阮老爷子只有一个独女,年事已高后便渐渐放纵自己,沉溺声色犬马。

后来被人骗去大半的家财,而阮覃也不是个省心的,骄纵跋扈惯了,把一官家女打伤,虽是免了牢狱之灾,却也最后散尽家财求全。

阮覃却把这事儿算在曾柳河身上,认为是他克了阮老爷,是他改变了阮家的气运。

说是上门女婿,但曾柳河打小无父无母,很久之前就被阮家当做童养夫养着。

失了势的阮覃处处碰壁,尝尽了苦头,而这些怒火都发泄在了曾柳河身上。

毕竟他一直都是无怨无悔,好似没有丝毫脾气的。

而曾柳河对她最后一丝爱意,也在这漫长的折磨中,消耗殆尽。

本该是像往常一般,被打后忍气吞声,就能得到片刻的苟且,只是这一切,盯着她开开合合的红唇,里面不断冒出肆意辱骂他的声音……

心里像是有一根紧绷的弦,“砰”地狰狞一声,轰然断裂了。

阮覃骂骂咧咧半响,被他空洞的双眼盯着,倏然觉得脊背被什么潮湿恶毒的生物爬过。

一阵阵寒意。

她色厉内荏,壮着胆子推了他一下:“你看什么?我说话你聋了吗?”

曾柳河被推着往后退了几步,面容陷在阴影里,再抬眸时,露出一个温柔和煦的笑容。

好似刚才的一幕只是错觉。

他说:“覃儿,我在听呢,时间不早了,我陪你去饭堂吧。”

阮覃这才满意。

她就说嘛,曾柳河就是个软绵绵的窝囊废,怎么可能会像刚才那样气势凛然?

待她转身跨出门之际,曾柳河和煦的神色登时阴沉下来,垂在身侧的双手攥紧成拳。

阮覃和他不在一个院落上工,待从饭堂出来后,两人分道扬镳。

他破天荒的请了假,在外头酒馆喝得酩酊大醉。

迷迷糊糊地抬眼,面前不知何时,坐了个面带斗笠的男人。

他并未在意,又兀自喝起酒。

那男人却悠悠开口道:“你就是阮家那个上门女婿?”

曾柳河抬眼。

没搭理他。

男人却轻笑一声:“听说是个窝囊废。”

曾柳河顿时像被针扎了一般,清醒过来,瞪着他不悦道:“你是谁?”

男人:“哟,这样一看,还是有些硬气的。只是怎么连一个女人都应付不了?”

握着酒瓶的手指因为用力泛白,他猩红的眼,狠狠瞪着男人。

男人并不畏惧他勃然的怒气,笑道:“现在有个机会,让你彻底摆脱她,你要不要?”

曾柳河皱眉看着他,眸色中警惕不减,只见男人从包裹里拿出两样东西。

其中一样,是银票!

他慢慢瞪大眼睛。

他自幼家贫,从未见过如此大额的银票,只一张,便叫他这辈子都衣食无忧。

男人将他的神色收入眼帘:“我让你帮我杀一个人,事成后,这些都是你的。”

另一样东西。

包裹在油皮纸里,像是粉末状的。

男人:“而你,终于能够摆脱那个女人,过上自己想要的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