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黎
杨黎,男,1962年8月3日生于成都。20世纪80年代开始写作,曾与万夏、于坚、李亚伟、韩东等开创“第三代诗歌运动”,是这个运动的发言人和主要代表诗人之一。“废话理论”提出人。著有诗集《我写,故我不在》《五个红苹果》《小杨和玛丽》《废话》《找王菊花》《祝福少女们》等。
授奖词
杨黎以《认真听狼格说狼格的遗憾》《北郊火葬场》《2020的洪水》3首诗歌满额入选“汉语先锋· 2020年度汉语最佳诗歌100首”。
我将杨黎2020年入选最佳诗歌100首的这3首诗,包括写得同样好,甚至更能令人印象深刻的《我和上帝》《人将至死12》等诗,又放在一起读了一遍,再次被这些诗里的情感打动。
我不禁有些恍惚,因为此前我很少注意到杨黎诗歌里的情感。到底是杨黎此前的诗歌并没有这么集中地体现过他的情感,还是因为我总是过多地关注他的诗歌观念了呢?当这些被我们选出来的杨黎创作于2020年的诗歌,如此集中地展现出其中的情感力量时,多少有些刷新了我对杨黎诗歌的认识。
这是我第一次不想谈论杨黎的诗歌观念(他是一个那么强调观念的诗人),也不太想强调杨黎的诗歌语言(他的语言是我们时代的一个诗歌现象),这一次我更想强调杨黎诗歌中的情感。那些细腻的、柔软的、滋味复杂的情感才是这些诗歌里真正的礁石。
杨黎诗歌中的情感不是刻意地“表达”出来的,而是自然地“呈现”出来的。杨黎几乎是在用一种动作幅度最小的、最温柔的方式呈现他的情感。只有用心读,才能听到其中强烈的心灵风暴。情感越是真实,越无须大声抒发。真正的诗人,当视真实如生命,而抵达真实,又何其艰难,有时诗人一生的努力也不过是为了抵达真实。杨黎诗歌中的情感,正是那种抵达了真实的情感。
写诗这件事,有人写得硬朗,有人写得柔软,杨黎写得柔软,因为他有一颗柔软的心;有人写得深刻,有人写得舒缓,杨黎写得舒缓,因为他有一颗舒展的心;有人写得尖锐,有人写得迂回,杨黎写得迂回,因为他有一颗细腻的心。没有哪个诗人的写作,能大过自己的心灵,而最好的心灵必然拥有动人的情感。
为此,我们评选杨黎先生为“磨铁诗歌奖· 2020年度汉语十佳诗人”。杨黎这两年病魔缠身而诗如泉涌,我们在此祝他早日恢复健康,永远诗如泉涌。
磨铁读诗会
沈浩波执笔
杨黎受奖词
我外婆是一个孤人,反正我从来没有听到她谈论过她的家人和过去。我一认识她,她就只是我的外婆。
我外婆的这个习惯,好像也传染给了我妈。也就是说,我妈也是一个孤人。我没有舅舅,当然也没有表妹,我妈到死也没有说起过她娘家的一点一滴。
到了我,我也是一个孤人。我生于英雄妈妈的时代,但我却连一个兄弟姐妹都没有。去年我病了,感叹地说了一句名言:“朋友多亲人少(很动情)。”当然,我不是在感叹世界,只是在感叹我们这个特殊的家。
这是我为“诺贝尔文学奖”准备的答谢词,今天把它拿出来献给“磨铁读诗会”,献给汉语诗歌,以感谢他们对我的动情赞美,主要还是感谢评奖人对我准确的肯定。是的,我的确是一个抒情诗人。
我曾经说过,我从旧时代来,我的身上带着许多旧时代的毛病。比如抒情,就是我的毛病之一。我不可能,其实我也不喜欢,总是沿着正确的道路往前走,就像我也想谈恋爱一样,有时候我会选择错误的路,出去抒发一下自己的感情。当我想到,我外婆死了,我妈也死了,而且她们死了还啥子都没有说,我就很伤感。这伤感我又不知道对谁表达。
这就是我心灵的宽度吧?作为一个废话主义者,我明白事理,却随时都有脾气。我想,这脾气就是一个诗人的神经。神经偶尔冒失,诗意随之而来。不然太麻木了不对,太神经了也不对,关键是你有多大的苦难,你又要给别人看好多?
2021.10.19
于成都
杨黎2020年度作品选
认真听狼格说狼格的遗憾
今年春天,狼格的母亲去世了
狼格说,他要办一个最热闹的葬礼
彝族人就是要把丧事办热闹
他要邀请他认识的朋友
都穿着彝族服装出席(他买了三百件查尔瓦)
他还要请最好的毕摩来做法事
(不是一个,是一群)
他还要请全世界的彝人歌手,请他们
来唱歌,一首一首把彝族五千年
的歌,一首一首从头唱到现在
但因为新冠肺炎,他的想法落空了
北郊火葬场
1985年,春天
我外婆从这里走的
2000年秋天
我爸也从这里走了
2020冬天刚到
我妈来了,我和杨又黎
在这个阴冷的凌晨
在一扇玻璃门外
一会儿,我们捧着一盒白骨
默默地回到市区
大街上已经开始很堵车
2020的洪水
一个泸州的小姐姐
半夜被大水冲走
冲到了重庆,直到早晨
东方已经发亮
她终于被岸边的人捞起来
一上岸她就放声大哭
哭得救她的
几个男人也忍不住哭,滚滚
而去的大水啊
继续滚滚而去
我和上帝
上帝按他的样子造了我
我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在茫茫人海中
我看见我自己就是
看见他
阿门,当我已软了
我父,他还依然硬着
人将至死12
在我养病的日子
我每天至少
要看着窗外一两个小时
我很想有人问我
你在看啥子
但杨又黎不问
不识北也
不会问。窗外渐暗
我看见宇宙的阴道微微张开
远的诗
我想了一下
然后停了一下
才又想起
他们说的某一下
那些一下
和一下之间
我等着
重新开始的一下
并在一下后
出去看了一下
我呼唤一个鸡蛋
它快掉下来了
它从鸡屁股
到地面,有三十个
鸡蛋那么高
我为它害怕,担心
它一掉下来就会
摔得粉碎
只是有什么办法
我在拼写“碎”
的时候,它已经掉下来了
我的呼唤
立即成了女人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