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娃
西娃,70后,生于西藏,长于李白故里,现居北京,玄学爱好者。著有诗集《我把自己分成碎片发给你》,长篇小说《过了天堂是上海》《北京把你弄哭了》等。获评“NPC李白诗歌奖·新世纪中国十大诗人奖”、2014年《诗潮》年度诗歌奖、2015年“骆一禾诗歌奖”,首届《诗刊》“中国好诗歌”奖、“磨铁诗歌奖· 2017年度汉语十佳诗人”等。诗歌被翻译成德语、英语、西班牙语、俄语等外语。
授奖词
西娃以《释放》《上帝的味道》《古董商》3首诗歌满额入选“汉语先锋· 2020年度汉语最佳诗歌100首”。
一个好的诗人是如何成长和发展自我的?一个优秀的诗人是如何走向成熟和杰出的?答案无他:写出来和活出来。两者并重,稳步向前者,西娃是也。
从一个传统意义上的抒情诗人,到现代意识不断上升,单首佳作频出的优秀诗人,再到成为一名成熟稳定、有鲜明诗歌风貌和典型诗歌个性的诗人。这便是我在过去十多年里所看到的诗人西娃的成长和发展轨迹。
而西娃的写作,正是那种“活出来”的写作。所谓写“活出来”的诗,绝不是说诗歌的主题都是日常生活,这也太表面了。而是说其诗歌中有一种“活出来”的生命心智,有一颗敢于袒露、敢于直面自我和生命的真实心灵。西娃的诗歌,始终在追求一种心灵真实的力量。那种生命真实感,构成了其诗歌的切肤之感,即一种充满生命质地的、有年轮的身体感。
西娃的写作所指向的,并非生活经验,而是生命经验。这种坦陈的、赤裸的、真实的生命经验,又不完全是自白派的那种,比起自白派过于用力的夸张式袒露和高度放纵感性的浪漫主义表达,西娃的方式更加节制、理性,更趋近真实和现代,所呈现的是活出来的智慧和人生沉淀的情感,而不是尖锐的情绪。
在上一年度,也就是2019年度的评选中,西娃就差点满额3首入选,是我们在最后一轮删诗时,觉得她的3首诗写作特点过于接近,写得好的地方好法太像,略显单调,遂删去一首。而西娃2020年满额入选的这3首诗,则在其基本诗歌美学特点的基础上,各自都充满了自身的特点,远近高低各不同,体现了一个成熟诗人内心的丰富地貌。
为此,我们评选西娃女士为“磨铁诗歌奖· 2020年度汉语十佳诗人”。
磨铁读诗会
沈浩波执笔
西娃受奖词
创造就像摸黑走夜路,你并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如果有个只尊重诗歌本身又有辨识力的诗歌奖,它发出的声音能让你知道自己身处哪里,这是幸运的。这些年,“磨铁诗歌奖”无疑让我感受到了这一点。
感谢“磨铁读诗会”又一次把十佳诗人奖颁给我,与其说我在2020年写得好,还不如说磨铁在以磨铁的方式,让我在自己的诗歌写作道路上继续磨铁,把自己磨成针还是磨成锤子,只有靠我的造化了。“磨铁诗歌奖”给了我极大的肯定和荣誉,我希望自己能够配得上它。
诚如沈浩波在评价《上帝的味道》时所说,写作养不活诗人,做芳疗师的确耗费着我的心力和时间。虽然我写了很多有关精油的诗歌,但也有大量感受因为时间问题没能变成文字,这都留给我内心极大的焦虑和空洞。
“某一天,你提着LV包,穿着昂贵的衣服,我们会说,这个人曾经写过诗歌。”这是我刚做精油时,我的画家朋友说的一句话,这话让我恐惧,我怕变成这样的人,但我又必须生存下去。
几乎有两年时间我都在痛苦中挣扎,甚至觉得自己废了。
好在诗歌是个这样的东西:它在每一处,在生命的每份折腾里。痛苦、欢乐、无聊、焦虑等一切生命状态,都在孕育诗歌,只要你用心体会它们。我这几年浸泡在精油里,它们也打开了我,让我不断遇到陌生的自己,然后我有了这样的,而不是那样的诗歌。
“体悟到哪里写到哪里”,依然是我的创作信念。我必须真实面对自己的内心和现实,不回避任何碰撞,光华和灰烬都在为我的生命烙上诗句。
再次感谢沈浩波推力十足的授奖词,这面光洁的镜子让我看到自己脸上和心里的晒斑,我以为自己不需要奖励了,看到授奖词那一刻我却是高兴和感动的;感谢极负责任的里所一而再再而三地约稿和催稿,不然我会与这次的奖失之交臂……
2021.10.21
于北京
西娃2020年度作品选
释放
每次出远门前
我会把屋子彻底收拾干净
从未穿过的一双双绣花鞋
摆在最明显的位置
看过一遍又一遍的圣贤书
拜过一次又一次的佛像与佛经
收藏在箱子里
落地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我把空间全让给你们
那些因我在,因圣贤在,因佛经佛像在,因光在
而躲在我屋子里的生灵们
你们需要自由伸展的空间
就如每月必须有一个夜晚
我故意把自己灌醉
那些因理性在,因圣贤在,因佛经佛牌在,因光在
而不敢肆意冒出的堕落、厌倦、颓丧……
必须在大醉中
获得啤酒泡沫一样的空间
上帝的味道
我带着五个六到十五岁的孩子
玩精油,他们每人
画了一幅想象中
上帝的肖像
我说,展开想象力
上帝是什么味道
把与之对应的精油
滴在画上
一个孩子滴了檀香
他说上帝像爸爸:高大,可靠
一个小胖子滴了
生姜、茴香、黑胡椒……
他说上帝是一道卤菜
一个小女孩滴了
玫瑰、天竺葵、罗马洋甘菊……
“上帝就是一座花园,好闻极了”
一个戴眼镜的男孩
滴了百里香、茶树、麦卢卡
“就是这样,上帝
有皮鞋的味道”
患轻度抑郁症的孩子
皱眉闻着
绰号为希特勒精油的牛至
她附在我耳边轻声说:
“我经常在梦里闻到
尸体味道,跟这差不多”
她把它滴在了
上帝的肖像上
古董商
又一个收藏古董的男人
说爱上了我
不了,不了……
我最长久的爱情,跟一个
收藏西藏佛像与古钱币的
最短的,跟收藏破窗朽木烂砖的……
不知我什么样的
朽落气味,吸引了这类人
抑或我在某一刻
有意无意诱惑过他们——
“收藏我,我有一颗老魂灵……”
而最终,我像一个被做旧的
假货,不那么轻易
又轻易地被识破
他们,和想象中的女诗人
他们,拖家带口
吃尽周边的草
赏尽眼力所及的花
某一天
知道这人世间
存在“女诗人”这一物种
以各种名义进入你朋友圈
夜半或凌晨
他们从你私微里冒出来
有各种看似美妙说辞——
“……你长得可像三毛了
她是我少年时代女神
如果可以,我带你去
大沙漠,所有费用我出……”
“几年前就跟踪读你诗歌
你一定很浪漫,很超脱
会像诗人那样接受,我邀请……”
“……关键是,我发现了你
喜欢了你,找到了你
我虽然有家庭,但情人
是汉语里最动人的词……”
仿佛:女诗人都是草原上
野生的花或草,他们是
随意经过你的羊
想叼一口,就能叼一口
嗯哼……
吲哚——死神的气味儿
摩托车刺耳刹车声
把马路拉开一道伤口
我们捂着嘴
看着这个横穿马路的小孩
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被抛掷在了马路中央
鲜嫩的血流出身体……
半小时前
这个还在珀斯粉红湖边
蹚水的白人小孩
扬起粉嘟嘟脸蛋
欢快笑声像他鲜嫩的血
可,我在他身上闻到一股
跟他年龄与眼下情景
没法匹配的味道
这味道悲伤又熟悉
在逝去外婆身上
在自杀女友身上
在暴亡舅舅身上
我一一闻到过
几年后我学习芳疗
知道这味道叫——
吲哚:百合花、茉莉、白玫瑰
……一切白色花朵里
都隐藏着它
上帝的眼泪
你躺在深夜
满是褶皱的紫色床单上
青春美丽的身体
像一条嫩白而无力的线条
初恋失败的痛苦、悸动
使你,翻过来,又翻过去
我还能怎么办,女儿?
下午,我们围着奥科勒
一圈圈走到天黑
我用完了全部失恋经验
开导你宽慰你,我嘴唇起泡
而你用散掉的眼神望着我
不变和仅有的一句——
“妈,就是一只小狗
跟我生活了7个月
我也要把它找回来……”
无助灌满我双腿,女儿
处理失恋上
我就是再失败100次
也是永远的生手
父母没教过我如何面对
学校也不曾教过我……
我还能怎么办,女儿?
我像一个散魂
影子碎在墙壁上
把乳香、檀香、岩兰草、洋甘菊……
滴,滴,滴,滴满你身体
一遍一遍涂抹在
你脚板、脊背、头顶上……
你该安宁了
你慢慢安宁了……
孤独
酒后,我们狂舞
在草原的篝火旁
一个舞跳得极好的男生
在我追问下
道出了好舞蹈的来源
他从小一直跟羊群在一起
滩羊是他唯一的伙伴
每年,有一些羊
总会发羊癫疯
他抱着发病的羊
它们的抽搐
都如电流一样
经过,并停留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