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最后联络人

李眉芸是一年前搬到本市的，与她的再婚丈夫于展军居住在一处老旧的民宅两居室。于展军是本市人，也是二婚，无子女，房子是他父母去世后留下的。于展军在本市一家大型超市当客服经理，处理客户投诉和纠纷之类的，收入不高，生活处于中下水平。李眉芸最近一年则干过很多工作，做家政、发传单、当婚托、卖保险等，工作不固定，收入更不固定。她是在超市兼职做促销员时跟于展军认识的，二人相识不久就产生好感，属于闪婚族。

以上信息，是安晓峰从辖区派出所了解到的。安晓峰抄下李眉芸的住址，正要走人，派出所民警叫住了他。

“得，你不用跑一趟了。”民警说。

“什么情况？”安晓峰问。

“人来了呗。”民警语气相当无奈地说，“每天这个点跑来闹一通，最近都成所里的固定节目了。”

“谁呀？”

民警指着门外一个停好电动自行车后走进来的妇女：“你要找的人，李眉芸呗。”

“她来干吗？”

民警没有马上回答，示意安晓峰仔细看。

只见李眉芸进入派出所办事大厅，直奔三个当班民警中的一个，劈头盖脸就问：“到底找着没有呀？”

“还没呢。找到我们会通知你的。”当班民警一脸苦恼地说。

“你天天在这儿坐着，也不出去找，能找着才怪呢！”李眉芸没好气地埋怨道。

“所里的民警每天三班倒，出去给你找去。辖区都找遍了，真的没有哇。”

“那就扩大搜索范围呀，全区、全市。这是你们的工作，你们可不能推卸责任！”

“肯定不会推卸责任的。既然已经立案了，我们警方肯定会负责到底的。”

谁知民警的话让李眉芸更加恼火了：“负什么责了，你们？天天都是这一套说辞，这都过去几天了？合着丢的不是你闺女了！”

“你怎么说话呢？”民警有些压不住火了，“你女儿是在南城区走失的，南城刑侦大队已在侦办了。作为居住地派出所，我们只是辅助南城那边例行排查。你要是想问办案进度，去你报案的地方吧。”

“我不去南城，我住在这边，我就找你们！”

“你辱骂办案刑警被南城警方撵出来过，以为我不知道？”

“知道又能怎样？”

“你不敢去找南城刑警，就每天到我们这里闹，有意思吗？”

“知道没意思就赶快去给我找女儿！”

“你这人，我怎么跟你说不通啊……”

二人你来我往，争吵越来越大声。几个女民警过来，对双方进行着安抚和规劝。

安晓峰小声问身旁的民警：“那就是李眉芸？”

“可不。我们辖区的民警就没有不认识她的。”

“她来问什么案子？”

“她有个女儿，是跟前夫生的，在市理工大学上大二。”民警言简意赅地向安晓峰介绍道，“小姑娘挺叛逆的，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从学校跑了出来，也没请假，也没跟家里联系。”

“失踪了？”

“这都一个多星期了，南城刑侦大队始终没有找到人。她不敢去那边闹，就天天过来跟辖区派出所较劲。”

“今天我就顺手帮你们解除烦恼好了。”

“那敢情好。”

安晓峰直奔李眉芸走去，她正不依不饶，伸手要去抓那当值的民警。安晓峰手疾眼快，一把抓住李眉芸的手腕。

“你是李眉芸吧？”安晓峰严肃地问道。

李眉芸正要发怒，见抓住她的人没穿警服，立即心虚起来，赶紧收起气焰，把手抽了出去。

“是我。怎么了？”

最近经常跟刑警打交道，李眉芸知道，没穿警服的多是刑警。

“有一起案子需要你配合一下，跟我过来。”

安晓峰径直朝接待室走去。李眉芸犹豫了片刻，只好跟了过去。

接待室，民警送完两杯热水，就退出去把房门关上了。独自面对安晓峰的李眉芸收敛了许多，用手摆弄着她的挎包带，不时瞥安晓峰几眼。

“是……找到了吗？”李眉芸突然问。

“不是。我找你，是另一起案子。”

李眉芸突然紧张起来：“我可是老实人！”

“你紧张什么？我又没说你不老实。”

李眉芸低头不语。

“认识成奚蕊吗？”安晓峰开门见山地问。

“不认识。”

“《城市晚报》的记者成奚蕊。”

“不认识。”

啪！安晓峰拍了一下桌子，不算太响，却吓了李眉芸一跳。

“真不认识吗？你想好了再说。我提醒你一下，昨天晚上，你们通过好几次电话。”

“知道你还问？”

“最好把你那一套给我收起来，我没时间跟你绕圈子。”安晓峰尽量不带太多情绪，“到底认不认识成奚蕊？”

“就是不认识嘛。”

“不认识会频繁通话吗？昨天晚上8点到9点间，你接听过她打来的两个电话，之后还有三个打入你没接。”

“是她骚扰我。”

“她为什么骚扰你？”

“说想采访我，我不答应，就一直缠着我。”

“采访你？”

“就是我女儿走失的事。”说这句的时候，李眉芸的声音明显小了许多。

“那你为什么不肯接受她的采访？”

“她报道的那都是命案，我又不是。”李眉芸强调道，“再说了，我天天急着找人，哪有时间跟她闲聊？她也忒没眼色，这个节骨眼儿上我能给她好脸色看嘛。”

安晓峰尽量让自己不发火，继续问道：“她给你打那么多次电话，就只是为了采访的事吗？还有别的吗？”

“没别的。”李眉芸一口咬定，“昨晚第一个电话打进来时，我正在煮方便面。跑了一天，腿都跑断了，加上一天没吃饭，心情很不好。这几天，我在学校周围和我家周围贴了许多寻人启事，上面留了我的手机号码，所以8点多有陌生电话打来，我以为是提供线索的，非常兴奋地接起电话。谁知，对方说她是晚报的记者，我当时就烦了，直接把电话挂了。”

“那第二个呢？”

“她不死心，过一会儿又打进来，说很同情我的遭遇什么的，说要采访我。我严词拒绝了她，还警告她以后不要再打来。”

“随后她又打了三次？”

“可不。我不接，给按掉了，她就又打进来。我再按，她还打。最后我干脆把手机往抽屉里一扔，不管它了。”

安晓峰没说什么，只是打量着面前的中年妇女，把李眉芸看得有些不自在。

“警官，你怎么称呼呀？”

“市局刑侦支队侦查一大队副队长安晓峰。”

“呦，支队的呀。那南城大队归你们管喽？”

“你想说什么？”

“没，没什么。对了，安队，你刚才说的另一起案件，是啥案件？”

“别瞎打听。”

“那我能走了吗？我得忙我的去了。”说着，李眉芸站了起来。

“你跟成奚蕊见过面吗？”

“没，没有。”

“真没有吗？”

“真没见过。那我能走了吗？”

安晓峰摆了摆手，李眉芸赶紧推门离去。

等在门外的民警走进来：“她这人，不太好沟通。”

“回答问题遮遮掩掩，说话的时候眼珠子左右乱看，估计没说实话。”

“最近天天跟她打交道，我快要烦死了。”民警抱怨道。

“把李眉芸一家人的户籍资料帮我调出来，我想查查这个人。”

安晓峰拿到户籍资料，回到队里，已经是晚上了。他召集一大队的全员十一人召开了临时专案会议，尽管他的心里一直很不情愿将他女朋友的失踪认定为案件。

“失踪时间马上快到24小时了，”他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担忧，“从种种迹象来看，咱们得当成失踪案子来对待了。”

队员们全都知晓成奚蕊和安晓峰的关系，所以都不敢贸然发言，只是认真听着。

安晓峰说：“从以往的大数据来看，走失人口的最佳寻人时间是72小时。所以，接下来的时间就辛苦大家了。”

“安队，自己人你就别客气了。”马俊杰说。

“成记者手机的最后联络人李眉芸那里有什么线索？”刘坤问。

安晓峰把李眉芸一家的户籍资料扔给大家：“这个女的，很难缠，我感觉她没跟我说实话。所以，给我重点查一查。”

“我明天一早就上她们家，去会一会这女的。”刘坤说。

“先别正面接触。你先从周边下手，走访一下社区，问问邻里和朋友。”

“好的。”

“小马，你负责调查她丈夫于展军。”

“好的。”

“其他人，继续调查报社通往西郊的沿线，扩大搜查范围，重点调查交通摄像头、行车记录仪，看看有没有拍到目标车辆。还有沿途的红绿灯、商铺等等都去找找，看有没有目击者。”

散了会，大家各自去忙了。刘坤和另外一个侦查员留下来，帮助安晓峰查看从报社带回来的那箱工作资料。主要是成奚蕊过去一段时间里所做的选题稿件，有刊登过的，也有作废的。由于法制版工作性质的关系，成奚蕊需要收集大量的刑事案件资料，虽然不像刑警的卷宗那么专业和全面，但是安晓峰看出，成奚蕊平日的工作一丝不苟，堪比队里档案室的专业人员。

案件资料和稿件都是针对已侦破案件的，所以并没有找到明显的可疑之处和矛盾关系。他们又仔细核查了每一个外出采访名单，也没发现可疑对象。一直工作到后半夜，一条有用的线索没找到，安晓峰却不得不被动地回忆起他与成奚蕊过去的点点滴滴来。尤其是那些采访稿件，有一部分是采访全树海和他的，当时的情景，当时说的话语，全都借由这些稿件和录音保留了下来，成为安晓峰此时心绪起伏的动因。

2016年5月，二道岗村齐淑敏母子遇害案告破。

2016年2月，赛车手李彤肇事逃逸引发的陶岚岚遇害案告破。

2013年夏天，准新娘缪心田失踪遇害案告破。

甚至更早的，三江乡青年徐涛爆炸杀人潜逃案告破。

每一次轰动性的大案背后，除了有全树海和安晓峰风雨兼程的身影，背后，更有成奚蕊独到的解析和报道。有相当长一段时间，“安全组合”和成奚蕊之间形成了某种工作默契，一个，负责维护法律尊严，还受害人公道；另一个，负责教化世人，警示社会。

全树海能够从一个默默工作的老刑警，成为百姓心目中的神探、大英雄，幕后的推手便是妙笔生花的成奚蕊。就连全树海都经常开玩笑说，成奚蕊是刑警队在报社的“卧底”，说她的真实身份是市局宣传支队的宣传员。

往事历历在目，如今佳人不知何处去找，漫长的一天，安晓峰已经备受煎熬。

“马俊杰那边已经在破解成记者的笔记本电脑密码了。”刘坤接完电话，对安晓峰说道，“电脑所用的密码跟手机的不一样，比较复杂，所以多花了一点时间。”

“今天就到这里吧，”看完表，安晓峰起身对两位疲惫的侦查员说，“你们抓紧去睡一会儿，天亮还得去排查。”

三人快速收好资料，走去休息室睡了。

几个小时后，即3月3日早晨。

安晓峰从休息室走出来，坐进停车场的车里，一边吃着手里的面包，一边等待着手机响起。

他在休息室躺了几个小时，几乎没有睡着，因而现在双眼通红，喉咙干涩，每一口面包都难以下咽。

刘坤和马俊杰已经分头出发一个多小时了，他们二人已经成为安晓峰的得力部下，每次任务下达以后，二人都能又快又好地完成任务，从不失误。

丁零零，手机响了，就在安晓峰手里的面包剩下最后一口的时候。安晓峰扔下面包，赶紧接起电话，同时发动了汽车。

“我刚从于展军工作的超市出来，”马俊杰在电话里说，“他们超市早上挺忙的，我简单跟他聊了一会儿。”

“他知道什么吗？”

“说是没有听说过成奚蕊这个名字。”

“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

“怎么说呢，自私自利的小市民一个吧。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看法。他好像对李眉芸的感情并不深，对家里也不是很有责任心，就连李眉芸的女儿好几天没回家，他也一次都没帮忙出去找。不过也能理解，毕竟那女孩不是他亲生的。”

“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有哇。南城区的刑警怀疑过他。”

“怀疑他？”

“李眉芸和她前夫生的女儿不是失踪了嘛，南城刑侦大队曾经把于展军作为嫌疑人调查过。”

“后来呢？”

“排除了。于展军每天工作时间都超过12个小时，而且超市里面到处都是监控，他没有作案时间。”

安晓峰思索了片刻，说道：“这样，你先别走，我马上过去。我要见一下于展军。”

安晓峰挂了电话，驾车前往超市。

刚到停车场，就见到了早已等候在那里的马俊杰。马俊杰带着安晓峰由超市后门的员工通道进入，来到了位于货仓旁边的客户服务部。

于展军是超市的客服经理，与十几个同事坐在开阔的办公室一起办公。今天一大早，就先后有两名刑警找上门，同事们议论纷纷，于展军的脸色也越发难看起来。

“是在这儿谈，还是出去谈？”

“你们跟我来吧。”于展军把两名刑警带进了一间小会议室，“我去给你们倒水。”

“不用了，跟你了解几个问题，我们就走。”安晓峰示意于展军坐下。

于展军只好照做：“是关于李眉芸女儿失踪的事吗？”

安晓峰坐在于展军面前，仔细打量着这个瘦高且皮肤黝黑的客服经理：“你妻子李眉芸，这个人，你觉得怎么样？”

“她？怎么说呢，对付过吧。”

“闹矛盾了？”

“因为孩子的事，整天疯疯癫癫的，还经常拿我出气，怪我不帮她找。”于展军神情苦恼地说，“可我得上班呀，我哪有时间？要是经常请假，会被开除的。再说了，找人不是有警察吗？！”

短短几句交谈，安晓峰已经能够理解刚刚马俊杰电话里所说的关于于展军自私自利的评价。

“我听说南城警方还怀疑过你？”

“别提了，这叫什么事呀？！”于展军的情绪激动起来，“她女儿她没管教好，那么不听话，那么叛逆，还总是不着家，现在联系不上了，却怀疑起我来了！我天天在超市处理纠纷，哪有时间帮她看孩子。她女儿丢了不要紧，搞得我在同事的面前抬不起头来，你说这叫什么事呀？！”

“不是排除你的嫌疑了吗？”

“她整天跟精神病似的，我跟你们说，她女儿不回家，绝对是在躲着她！”

安晓峰不想听他继续抱怨，于是直奔主题问道：“李眉芸平时都跟什么人来往？”

“我每天工作到很晚，休息也少，根本就不清楚李眉芸平时和什么人来往。”

“真的没有听她提及过成奚蕊这个名字吗？是个记者。”

“没有，真没有。刚刚这位警官已经问过了，百分之百没有听说过。”

安晓峰和马俊杰对视一眼，然后起身往外走。

“我送送你们。”

于展军将两位刑警送到停车场。

没想到安晓峰在上车之前，又问道：“那你跟李眉芸再婚以后，没有要孩子吗？”

“没有。”于展军脱口而出，“赚钱本来就不多，满足自己的吃吃喝喝都略显勉强，要孩子那绝对是自找苦吃。”

“你跟李眉芸女儿的关系不是很亲近，是有原因的吧？”

面对安晓峰的犀利问话，于展军有些不知道如何回答，可是不回答，又怕警察再怀疑他什么。于是他把心一横，干脆说道：“关系确实不好。我让她跟我姓，她也不愿意。加上那姑娘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性格，我们之间几乎不怎么说话。”

“你认为她为什么不肯接受你？”

“不知道。她说她只有一个爸爸，对，她是亲口跟我这么说的，背着她妈说的。”

话音刚落，安晓峰的手机响了，是刘坤打来的。电话里，刘坤的语气略显急切：“李眉芸说她跟成记者从来没见过面，对吧？”

“是呀，她亲口这么跟我说的。”安晓峰说道。

“她在撒谎！”刘坤斩钉截铁地说道，“据她的邻居反映，成记者至少到李眉芸家拜访过一次。”

“你原地待命，我跟小马这就过去！”

挂了电话，安晓峰驾车载着马俊杰，朝李眉芸家的方向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