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诸邪避散,孙恩欲逃
当年父亲谢安指挥淝水之战,也是这么镇定自若。
谢琰默然无语。
谢混也没催促他,一时间,两父子谁都没有说话。
而谢琰却思绪翻腾,开始权衡这里面的利弊得失。
此番要是战败。
二人若能侥幸逃走,不必多说,一切皆好。
最严重的,便是两人折在这里,陈郡谢氏主脉遭受重创。
不过长子谢肇已出任著作郎,桓玄极可能入主建康的大势,他也知晓。
只要不胡乱站队,主脉倒也算留有苗种。
若是战胜...
谢琰眼神愈来愈亮。
“益寿,你说怎么做!”
已豁然开朗的他,很是果决。
谢混奇异的看了看他,未曾想谢琰居然有如此胆气。
本已准备好其他说辞,打算再软磨纠缠一番。现在看来,倒是自己小觑这些高门权臣了。
“感谢父亲信任。”
“如今孙恩离我们不足百里,既然要驱赶他去京口附近,我们与之对上时,自然不能败,不然驱赶无从谈起。不过这一点,父亲且放心。”
“孙恩溃败后,您要约束将士,让他保存实力,有胆子去京口。”
“一定不要让他逃回海岛,因此沿海一带要派去一只军队。”
...
谢混将自己的详细计划,逐一叮嘱。
这些在来的路上,他已经琢磨无数次了,此刻说出来,令谢琰信心大增。
这般周详,他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既然如此,此次追击便由你做主帅!”
谢琰准备把军事指挥权,交出来,以免到时候自己临阵退缩,误了大计。
谢混当仁不让,立即传讯布置。
半个时辰后,檀道济三兄弟领兵一万,向东北行军赶赴南沙县,堵住孙恩退走沿海。
谢琰依旧领着大军主力,继续往北追击,刘宣之、谢方明等将领跟随,沈氏兄弟亦随军。
而谢混,则是领着蒯恩、到彦之、刘穆之率五千人,充当先锋。
就在谢混这边改变追击阵型时,驻扎于京口的刘牢之,也收到孙恩近在吴郡的消息。
北府军府中,辅国将军孙无终、参军刘裕、参军刘袭、宁朔将军高雅之,以及刘敬宣、何无忌、毛德祖等人汇聚一起。
面色紫赤如关公,胡须飞扬的刘牢之居于主位。
“众位将军,据探子来报,孙寇现在两百里外的无锡县附近,本将军欲讨伐此贼,诸位有何见解?”
刘牢之俯瞰下方众人,声音缓慢且低沉。
自从反叛王恭掌控北府军后,加封镇北将军的刘牢之,着实体验到了权力的滋味。
当初与他一同加入军中的孙无终,现在只能仰望自己。
儿子刘敬宣、女婿高雅之、外甥何无忌,要么被他提拔至军中骨干,要么身居要职。
北府军已是他刘牢之说了算。
孙无终看着主位上的刘牢之,面无表情,两人共事将近二十年,彼此都非常了解。
不过,他依旧有些世事无常的感觉。
想当年刘牢之是何等英勇,每次作战皆充当先锋部队,百战百胜,甚得军心。
中途若非被有战神之名的慕容垂击败,又因后燕攻打廪丘无力支援,以怯弱畏敌罪名被罢官。
刘牢之早就应该是军中大将,完全不需要靠小人之举,攫取高位。
可惜没有如果。
如今的刘牢之,已经变得连他也不认识了。
不知将刘裕举荐给他,究竟是对是错。
想到这里,孙无终又将目光投向一旁。
刘裕察觉到举主的关注,微微颔首,略表敬意。
若非孙无终赏识,让他做了司马,他现在还是军中一无名小卒。
而后,孙无终又将他举荐给了刘牢之,出任参军,一跃成为北府中层将领,令他光宗耀祖。
不久前回到乡里,原本视他为烂赌穷鬼的乡亲,个个登门拜访,笑脸恭维。
很是让他扬眉吐气了一把。
“刘裕,讨伐孙恩一事,你有何看法?”刘牢之的话,打断了正在回味的刘裕。
刘裕龙行虎步出列,立于堂前。
七尺六寸的身高,加上壮硕体格,在一群将领中,显得鹤立鸡群。
他朝刘牢之略微拱手,环视一圈众人后,声如洪钟:“日前孙贼进犯吴郡,而今却在无锡县屯聚,显然吴郡郡城已破。”
这个论断,众将士皆点头认同。
无锡县离吴郡城仅百里,
要是城未破,郡太守袁崧断然不会放任孙恩,驻扎在那。
刘牢之亦未反驳:“继续说。”
刘裕闻言,再次开口:“谢琰谢内史为剿寇主帅,前年会稽城破,我们皆同往相助,大破贼寇。如今贼势凶猛,众将士再领兵前往,相信谢内史不会拒绝。”
这番话正中刘牢之下怀。
他这次之所以召人商议,便是想与谢琰抢功。
前年朝廷命他与谢琰共伐孙恩,所到之处,每攻必克。
随后,更是大破孙恩,击杀降于孙恩的沈穆夫、丘尩等人,为此朝廷不得不下诏奖赏。
他加都吴郡军事,军事管辖再次扩张。
而谢琰作为驻防主帅,由徐州刺史迁会稽内史,并都督会稽、吴兴、义兴等诸郡军事,得以执掌军权。
现在孙恩跑到他的都督区作乱,又是捞军功的好机会,即使他派兵前往,朝廷和谢琰也不敢说半个不是。
“刘参军言之有理,上次我等助谢内史败寇,此次自然义不容辞!”
刘敬宣随即出言附和刘裕。
他们二人私交不错,前年一同前往会稽时,他可是亲眼看到刘裕手持长杆大刀,一人追着千余贼寇狂砍。
当时大为震撼,对其勇猛佩服至极。
高雅之、何无忌等刘牢之的一众亲信,见刘牢之意动神色,亦是出言赞同。
尤其是高雅之,甚至直言:“剿寇本是我北府军分内之事!”
女婿的话令刘牢之很是满意。
不枉他将其扶持上位,出任宁朔将军兼广陵相,协助自己掌控长江以北。
待刘牢之的人说完后,府堂之中便只剩刘袭、孙无终、毛德祖这些中立派,尚未开口。
至于为什么没有反对派,自然是早已被刘牢之清理了。
迎着一双双目光,孙无终几人即便想说些什么,但也明白无济于事,出兵已是定局。
只能违心赞同。
刘牢之哈哈一笑,根根胡须飘荡,而后自座位上站起,大手一挥:“即刻发兵吴郡,讨伐孙恩!”
...
刘牢之发兵。
孙恩就有点慌了。
西北面有刘牢之来袭,南面有谢琰大军,据探子来报,东面亦有官军赶至阻截退路。
他已然成为瓮中之鳖。
不过,在得知谢琰的兵众,乃是近半年募集的流民时,不管是徐道覆,亦或是卢循,皆一致决定进攻谢琰。
如今他们裹挟八万余众,对这场仗,信心十足。
身为大军前锋的谢混,立即收到孙恩动向,同时刘牢之私自发兵吴郡的消息,也通过飞鸽传至。
“主上,孙恩军队已迎面而来,足足数万之巨,我们现在仅五千人,还大部分是流民训练而成的步兵,骑兵也才两千人,无异于螳臂当车啊!”
“刘牢之已带兵自京口出发,奔袭而来,何不等他一起两面夹击?”
刘穆之得知双方巨大差距后,竭力劝阻。
蒯恩、到彦之同样没把握。
主要是数量悬殊太大,贼寇也并非手无寸铁,弩箭、铠甲、刀剑,甚至马匹也有,可谓准备充足。
闻言,谢混不置可否。
若早知刘牢之会来,他肯定会等,到时只需坐山观虎斗即可。
但消息晚来一步,现在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不过此番虽然凶险,好在他早有准备。
“无妨。穆之,将此前我交给你的东西,抬过来。”
刘穆之微微愣了下,想起出发前,谢混交给他的一个木箱。
难道里面有什么玄机?
不敢耽搁,立即亲自去提过来。
“砰!”
木箱被刘穆之砸在地上,一声轻响。
谢混惊地连忙打开查看,待见到并无大碍后,松了一口气。
刘穆之、蒯恩、到彦之三人眼神惊疑,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居然让平时泰然自若的公子,如此在意。
谢混故作生气道:“穆之,你差点坏我大事!”
刚才确实把他吓了一跳,只因这里面有黑火药。
高温明火、撞击摩擦等,都容易燃烧。
若是因撞击毁掉,这次的仗就真悬了。
随后,谢混从中取出几个管状圆铳——三眼铳的简化版。
这东西,后世红白喜事经常用。
当然,若是改造一下,填成铁砂、碎石,就是简易火器。
此时造不出枪支,谢混只能装神弄鬼一下——雷公出行,诸邪避散!
还好这是个神鬼箴言横行的时代,又信奉玄学,连地震、蝗灾,皇帝都要下罪己诏,祈求上天宽恕。
他来几道惊雷,孙恩叛军必定仓皇逃窜。
只需控制好方向,有很大概率,能让刘牢之与孙恩撞上。
“蒯恩、到彦之你二人过来,本公子教你们怎么用!”
...
半个时辰后,谢混、刘穆之带着五千前锋军,与孙恩大军相遇。
对面密密麻麻的人,有送死难民、着甲信徒、骑马贼人,五花八门。
武器也是应有尽有,推着的弩车,挽着的弓箭,举着的大刀。
一众将士瑟瑟发抖。
他们中绝大多数人,在半年前还只是逃亡流民,初上战场,本就非常心虚,现在面对己方十余倍的敌人,更是惊慌不已。
若非身旁有老卒监督着,先溃散的绝对是谢混这边。
刘穆之紧张不已,他属于赶鸭子上架,处理内政后勤才是他的强项,亲自领兵打仗,还是头一回。
不过他谨记谢混的命令,只需佯装进攻即可,介时孙恩大军必定溃散。
虽不知蒯恩、到彦之手中的东西,能有什么用,但他别无选择,只能相信。
谢混、刘穆之看着一众士卒士气低落,明白不能再拖。
“众军听令,杀!”
随后各个将领,领兵组阵,以锥形冲击。
孙恩见谢混居然如此不自量力,还敢主动冲锋,顿时大喜。
命卢循、姚盛等人全军进攻,他自己也持刀亲自上阵,准备好好杀几人,过过瘾。
就在两军即将交汇时。
“轰!”
孙恩这边传来一声巨响,临近的人惊慌不已。
那种震耳欲聋声响,犹如雷公发怒。
接着,不远处又是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
“轰!”
“轰!”
“轰!”
附近信徒、难民们,顿时吓得跪倒在地,不断磕头,口中惊叫大喊。
“雷公发怒了!”
“雷公发怒了!”
...
谢混这边的人也好不到哪去,同样有人跪到地上磕头。
好在声响离他们较远,刘穆之惊慌之余,及时反应过来,定是蒯恩、到彦之所为。
也意识到,这便是谢混所言的破敌之策。
可...这可是雷公啊!
刘穆之震惊。
谢混已无暇理会刘穆之,当即喝令:“都不准跪!继续冲击!违令者斩!”
如此好的机会,万万不错失了。
五千人列阵,杀向已毫无阵型可言的贼寇。
战场上,军阵尤为重要,军阵完整的队伍,可以一边倒屠杀散卒。
一时间,贼众蜂拥而逃。
蒯恩、到彦之也趁乱摸回来,接过两支千人队伍。
两人皆是一马当先,冲杀在最前方,孙恩部众完全不是对手。
尤其是蒯恩,一把二十余斤重的宽背大砍刀,在其手中抡得虎虎生风。
这是谢混考虑到蒯恩体型及臂力,为他特制的。
“咔嚓!”
一名贼寇被削首,一股血柱冲天而起,洒向空中。
“咔嚓!”
一名贼寇被斩断手臂,刀刃嵌入肋骨,那人顿时惨叫连连。
蒯恩抽刀再劈向下一个,至于刚才那人,已无需再理会,自有人补刀。
他之所以能下如此狠手,只因吴郡城内那凄惨一幕,令他对这些恶魔毫无愧疚感。
冲杀的五千人,几乎都是这种心态。
而战争中只要心无愧疚,就很少有战后综合症,这个可参考后世兔子军与鹰军。
到最后,蒯恩甚至觉得马背上杀得不过瘾,直接跳下马。
“嘭!”
健壮的体格,砸到地面,发出巨大声响。
随后,手中砍刀翻飞…
在谢混五千人前锋冲击下,孙恩八万大军溃散,谢琰的主力军赶到,展开追击。
“呼呲呼呲!”
领着残众仓皇逃跑的孙恩,大喘气。
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忽然雷公发怒,而且如此凑巧,就在他的大军旁边。
在五斗米道这么久,他对所谓的符术、仙神心知肚明,明白那就是糊弄愚民的。
可今日这遭遇,让他心中惊悚。
莫非真有仙神,看不过他祸乱人间,降下雷罚?
好在军师徐道覆沉着冷静,及时安抚住他:“灵秀,勿慌。应该只是巧合!我们于海上时,不也经常听闻雷公之音吗?”
“对对!巧合,一定是巧合!”卢循也从慌乱中惊醒,不断自我安慰。
孙恩逐渐平复下来,旋即询问:“如今还有多少人?”
“约五万,有三万要么逃散,要么踩踏而死。”
徐道覆本身就不信所谓的鬼神,在发现部众有溃散征兆时,就以仙师之名,镇压溃众。
言称是自己请来的雷公助阵。
信徒们这才安下心。
孙恩点点头,关键时候还是徐道覆靠得住。
先前徐道覆收拢部众,他是看到了的。
随即,他又皱眉道:“目前军心已失,谢琰率主力军又在背后穷追不舍,接下来该怎么办?”
徐道覆继续沉着分析:“南面气势正盛,西北面刘牢之兵强,东面亦有人阻截,为今之计只能先保存实力,往北走,进暨阳县,再顺江而下入海。”
心中权衡一番后,孙恩也觉得,这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只要手中还有人,他就能卷土重来。
忽然,在一旁的卢循开口了。
“兄长!我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