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忙中落下一只木屐

《夕立》

铃木春信，1765年。

这是春信名画中的名画。

日语“夕立”，即骤雨/雷阵雨之意。

下午时分的雷阵雨。一位少女慌忙地奔向屋外，去收拾晾晒的衣物。情急中跑落一只木屐，翘露出白嫩如霜的天足。粉嫩的右脚拇指还顽皮地微微翘起，对应着朝天的黑木屐。这天足，在画中如春如秋。这天足，在心中如诗如歌。这就令人想起晚年周作人，他总是色恋地喃喃嗤嗤，述说东京女孩在榻榻米上“白足行走”时的那个袅娜那个飘逸。当然，还有那一夜，在静谧的东京，在异乡的客栈，瞥见居酒屋端茶献酒的女孩，竟然是轻盈而白净的赤足。这时才让人懂得何谓“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足”。

画面上，狂风掀起了少女和服裙摆，深色点状的腰带，也因此宽衣解结，随风飘逸起来。晾衣竿上的衣物快要吹落。右手持细长的竹槎（“乌插头”），也呈风势，朝左直线倾斜。左手作如托花莲般状，袒露的脖颈，表现的是女子在大风骤雨中的娇与秀。整个场面流畅奔腾，动感十足。姿态柔若无骨，优雅有趣。一幅“风重人娇春将归”的超逸神采，越看越生怜惜，愈亲愈耐抚摩，给人一种暧昧的美感。

春信就在不经意间描画了日常，描画了日常的清丽可人。就像晴日下冲一杯咖啡，黎明时分烤一片吐司。就像吃鱼总是满嘴腥，午后下雪总是供人闲看。或如俳人河东碧梧桐的俳句“红茶花，白茶花，地上落花。”显然这幅今天看来还那么活脱跃然的画，是春信的神闲意定之作。中国艺术哲学说，一个人的神闲意定，是来自于思不竭，神不困。看来春信是懂得“如何是佛，张三李四”这句话的。

值得提及的是，春信利用多版套色技术完成了作品《夕立》，开启了木版浮世绘的彩色世界，由此进入“锦绘”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