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仿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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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 意外的救赎

2008年夏天,我经历了许多公司创始人梦寐以求的那一刻:自己终于能够从公司的业绩中获利套现了。经过一段紧张的谈判,长达几个月的殷勤示好,我将要和美捷步的首席执行官谢家华一起参加庆功酒会。美捷步打算收购我的公司,一家专注于健康食品的电商网站——健身燃料。

大约一个小时前,谢家华在推特上给我发了一条私信(这是他当时喜欢的沟通方式),让我在拉斯维加斯曼德勒海湾酒店63楼的一家名为基础空间的酒吧与他见面。我知道他那天早些时候参加了一个董事会会议,议程之一就是收购。如果没有好消息,他是不会邀请我去赌城的。

我一整天都在家里坐立不安。我需要这笔收购,健身燃料正在烧钱运营。尽管我们过去两年间增长迅速,但接下来的几个月看起来有些凶险。美联储已经启动救助程序,并召开紧急会议,防止投行巨头贝尔斯登破产。房地产市场正在崩溃。我需要进行一轮融资,但投资者们已经被市场吓坏了。他们都叫我一年后再来,我等不了一年时间了。

谢家华和我当时都不知道2008年的形势会多么动荡。年初,美捷步已经达成并超过了盈利目标,因此决定给所有员工发一笔丰厚的奖金。到了年底——在发放奖金后仅仅8个月,美捷步就不得不裁掉8%的员工。早在那年夏天,美捷步的董事会成员,还有以红杉资本为首的资本代表,就已经勒紧了裤腰带。1

收到谢家华的邀请后,我从位于内华达州亨德森市的家里飞驰前往。一路上,我放着燃爆的嘻哈音乐,透过车子的天窗发出一阵阵兴奋的尖叫。我想这样当我到达那里时,可能会看起来平静一点。

那时候,美捷步是一家有着9年历史的公司,销售额刚刚突破10亿美元。谢家华进行了一系列突破传统的实验,例如为即将入职的新员工提供高达2 000美元的离职补助,好让他们尽快和原来的雇主划清界限(这样的做法是为了将那些对新公司最有热情的员工区分出来)。这家公司一向以其独特的企业文化而闻名。

看起来企业文化也是谢家华对健身燃料最满意的地方。当他和其他美捷步高管来参观我们的办公室和仓库时,对这点直言不讳:很散乱(因为没有人手收拾),很滑稽(因为每个人都很有个性),而且很奇怪(因为我们很有初创公司的做派,比如室内的懒人沙发和水烟袋)。

谢家华告诉我,收购后他希望我作为美捷步新的部门高管继续负责原来的工作。我将创造公司下一个10亿美元目标的里程碑。鞋子是第一个,健身饮食将会是第二个。

除了足以改变我人生的钱和美捷步股权,我还将成为令人瞩目的管理团队的一员,并获得一笔丰厚的薪水(在我运营公司时,我从来没给自己开出过这样一份固定的薪水,因此这份要约对我很有吸引力)。

我不是那种和美捷步的文化完全契合的人。但是,既然谈到要联手,我开始让自己有意识地向美捷步的文化靠拢,好让我们看起来更合拍。

在孤注一掷地要卖掉这家公司时,我尽挑些谢家华喜欢的话讲。我对美捷步的文化是持保留意见的,和媒体陈词滥调的鼓吹并不一致,但我想让这些话烂在肚子里。做一个反对者说来轻巧,但在现实中很难做到:质疑主流的意见,对自己诚实,说出真相。这样做的代价会很大,比如会失去出售公司的机会,然后陷入债务的泥沼之中。

我试图表现得有城府一点,但这次有点过了。2

为了与谢家华交好,我花费几个月的时间去了解他。我先给他发了一封破冰的电子邮件,随后他邀请我共进午餐,餐馆的名字叫“欺诈者”,地点在美捷步位于拉斯维加斯郊区亨德森市的总部附近。我以为这是一场很普通的相互了解的饭局,但当我到那里时,至少有6名高管坐在桌子旁等着我。那是一场很正式的面谈,我根本没有时间尝一口我的蛤蜊浓汤。

午餐后,谢家华和我一起走回他的办公室。半道上,他停了下来,手在口袋里摸索着什么,好像在找零钱。“我这会儿不应该在工作的,”他说,“假如我不是为了问你有关合作的事情的话。”我说:“是的。”接下来的几个月好像疯狂的蜜月期。我被邀请参加美捷步的“欢乐时光派对”,在谢家华家里狂欢了一夜,第二天清晨我们又一起徒步爬上附近的黑山。

他看起来不像个百万富翁。1998年,在把第一家公司链接交换以2.65亿美元卖给微软时,他只有24岁。他穿着朴素的牛仔裤和美捷步的套头衫,开着一辆脏兮兮的马自达6。在和他一起出去玩的几个星期里,我丢掉了自己爱穿的真实信仰牌衣物,开始在盖璞购物。我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应该开一辆更旧更脏的车。

就在3年前的2005年,我与其他合伙人联合创立了健身燃料。我们有一个宏伟的使命宣言,要让世界上每个人都更容易获得健康的饮食。我日复一日,稳步前进,学习如何领导一家成长中的公司,但感觉自己在渐行渐远。尽管销售额在增加,品牌口碑越来越好,我却越来越不愿意走进那间办公室。

当我试图搞清楚为何会这样时,我看到了蒂姆·费里斯的新书《一周工作4小时:摆脱朝九晚五的穷忙生活》。“看来如果我每周的工作时间超过了4个小时,一定是因为做错了什么。”我当时是这样想的。我开始疯狂地四处寻找更好的创业模式,但我不知道谁说的才是对的。

和谢家华的交集只是放大了我的失望。我公司的销售额只有1 000万美元,而美捷步则是10亿美元。谢家华对我来说就好像是在另一个世界生活的人,那是一个专门给“独角兽”的创始人们生活的世界,而我无法跻身其中。

我陷入了一种“存在的眩晕感”,就像从摩天大楼的顶端跳到了一张巨大的蹦床上,又在接触地面之前,被弹回山顶。我渴望的东西似乎每天都在改变:渴望更多的尊重和地位,以及更少的责任;渴望更多的资本注入和更少的投资方;渴望有更多的公开演讲能让我抛头露面,还想有更多的隐私;对金钱的强烈欲望以及希望释放道德信号的强烈欲望,在我内心中激烈对抗。我甚至在增肌和瘦身之间摇摆不定。

最让我烦恼的是,那个指引我创业的欲望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它去哪儿了?最初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我的欲望感觉就像浪漫喜剧中的爱情——缘分天注定,而我无法做出自己的选择。(顺便提一句,在世界上几乎每一种语言里,人们都是“坠入”爱河的。没有人能够自己“飞”进去。3

与此同时,我和联合创始人之间的分歧愈演愈烈,最终分道扬镳。在我正失去做领导的欲望时,我成了团队唯一的主心骨。

显然,某种神秘的力量从外部影响着我,影响了我想要什么东西,也影响了我渴求的强烈程度。在洞悉它们之前,我不能做出任何重要的决定。我不能再开另一家公司。我甚至怀疑自己是否想要结婚,因为我担心我对一件事或者一个人的强烈渴求,也许在第二天就会烟消云散。找到这个影响着我的外在力量成了一种责任。


在赌城大道与谢家华一起参加庆功酒会的第二天,我带着一个朋友参观了美捷步总部,兴奋地向他展示我未来的东家。当我们走过“猴子山”(美捷步内部对高管们所在工作区的戏称)时,我注意到,高管们的表情就像见了鬼一样,场面十分尴尬。

就像男女朋友分手之前那种不好的感觉。

那天晚上晚些时候,我和朋友出去吃饭。就在我们品尝意大利面的时候,我接到了阿尔弗雷德·林的电话,他在2005—2010年任美捷步的首席财务官、首席运营官兼总裁。

阿尔弗雷德的声音听起来很忧郁,随后他告诉了我原因。

在正式的董事会会议之后,美捷步董事会在返回旧金山的飞机上举行了第二次会议,并决定暂缓一切进行中的计划。不会有收购了。“他们改变了主意。”他这样说。

“他们改变了主意吗?”我问。

“是的。我不知道该说什么,”阿尔弗雷德说,“我很抱歉。”

“他们改变了主意吗?”我一直在问同样的问题,阿尔弗雷德则重复着同样的说辞。挂完电话后,我一直喋喋不休,但这次是陈述,不是提问。“他们改变了……主意。”我重复地说着这句话,走回桌前,坐下来,盯着我那碗糟糕的意大利面,来回地搅拌它,然后咬掉打了结的部分,不断重复。

没有收购,没有意外之财,没有西西里岛上的第二个家。比这更糟的是,我的公司岌岌可危。失去了与美捷步的交易,我将在6个月内破产。随着改变我生活的全部希望沉入水下,我一口干掉了眼前的基安蒂酒,好像有什么事随之发生了改变。

我感到如释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