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0-2-10 帝薄葬兮，木为君兮

宗祐帝㗉（lüè）允，在位二十五年而驾崩，享年四十五。

跟普通民众相比，他的逝世似乎来得太早了——此时的大邑商，人均寿命已经达到五十多岁。

然而对于帝君本人来说，这倒不完全算是坏事。

由于宗祐帝的智力障碍，他大部分时间都活在别人的阴影之下：生父攸喜、嗣父武庚以及弟弟攸雍，先后充当着类似“监护人”的存在。

后来宗祐帝总算有了一个儿子，帝长子却早早夭折，而帝君也始终未能再育得新的子嗣，直到其逝世。

哀，莫大于心死焉。

宗祐帝活着的时候，并没有太大的存在感；然而他的逝世，却给大邑商带来了相当的波澜。

首先是帝君的陵墓——这并非帝陵有没有竣工的问题，而是整个宗祐年间，无论朝廷在亳（bó）攸还是邢丘，都根本没人提出修建陵墓的计划！

对照大邑商东迁前的旧制，这自然是极为反常的：历代商王，哪一个不是在活着的时候，就让臣民给自己修建王陵？

虽然驾崩之后，能不能正常下葬倒是另说——当年在鹿台自焚的帝辛就是例子，但君主的陵墓肯定是要建起来的。

问题在于武庚。

虽然武庚确实是死在乱军之中，但从政道伦理的角度看，这显然属于推卸之辞；就连攸雍本人心里也明白得很，实际上武庚是被他下令除掉的。

当时，攸雍面临两个选择：要么厚葬武庚，以盛大的出殡仪式来撇清自己的嫌疑；要么薄葬武庚，让人们尽快淡忘先君的存在。

从太乙（商汤）到帝辛，虽说一共有二十九个王，但对于商族人来说，他们特别记得的先王也就其中几个人，甚至上一任的王都不一定有份。

原因无他：商王的身后地位，是根据后继者们对其祭祀的隆重程度而有所升降的；而既然有祭祀，就必定有祭品的分食。

例如，商朝贵族隔三岔五就能吃到以“先公上甲”而冠名的祭宴，上甲微的地位又能低到哪里去？

反过来说，对于商族人而言，盘庚也就算是“记不记得那位仁兄都无所谓”的存在。

至于攸雍本人，他对武庚并没有什么好感，反而有些厌恶；而宗祐帝也不是武庚的亲儿子，因此武庚的葬礼可谓草草了事，甚至破天荒地采用了火葬而非土葬的形式。

但也正因为这样，宗祐帝的陵墓规格就逐渐变成了一个难题。

武庚的陵墓只是衣冠冢，因此修建的规模很小。而宗祐帝毕竟是武庚的嗣子，假如“儿子”的陵墓很宏大、“父亲”的陵墓却很窄小，自然就会在民众当中，引发各种不必要的议论。

因此，大邑商朝廷的众人，都心照不宣地采取了“拖”字诀——宗祐帝虽说智力堪忧，但按照他那副总是“乐呵呵”的样子，就算要长命百岁，也似乎不是什么大问题。

而埋头于各种治国方略如何实施的攸雍，他跟自己的亲兄长关系长期不睦，自然就更顾不上这件事。

等到他顾得上的时候，宗祐帝的陵墓问题已经变成了“不上秤没四两重，上了秤一千斤都打不住”的老大难。

最后，众人还是按照武庚的先例，将㗉允的遗体火化，骨灰同样送到攸泽口的孤岛，同时在奄阳以东兴建一座衣冠冢。

宗祐帝逝世引发的第二阵波澜，则是祐乾帝㗉或的登基。

宗祐帝在临终前几天虽然册立了帝太孙㗉弘，但攸雍并没有把他与亲兄长的约定立刻公布出去——㗉弘守孝三年，才即位为帝君。

因此，大邑商朝廷对外宣布新年号是“祐乾”的时候，民众起初还以为新帝就是㗉弘。

等到他们后来得知，祐乾帝竟然是一尊木雕像的时候，不禁有些哗然：

“难怪帝长子已经薨逝了几年，却一直没有祭祀的日名，更没被排到宗庙的周祭当中，而是帝君派人私下设祭……”

不过，这些都在攸雍的意料之中。

宗祐帝的遗诏里面，多次表达了对早逝帝长子的惋惜，并且把帝长子正式追尊为太子。

按照商王室历来的祭祀传统，凡是生前被册立为太子的，哪怕没有实际即位，在祭祀当中地位跟其他先王也是一样的。

一方面，攸雍以祐乾帝的名义，下令在大邑商各地的城邑大举祭祀宗祐帝，所需开支都由奄阳城的府库负责。

另一方面，条氏族人也纷纷活跃起来：谁要是敢非议帝君与朝廷，都得做好跟他们硬碰硬的准备！

如此这般地软硬兼施、双管齐下之后，祐乾帝的即位仪式总算能够顺利举行。

首先，帝太孙㗉弘前往亳攸城，祭拜宗庙，正式完成立嗣程序。接着，臣仆们从宗庙里面抬出一尊木雕像，这便是新帝㗉或的象征。

㗉弘向木像叩拜完毕，站在木像前方。以攸雍为首的众臣僚再对着木像与㗉弘一同叩拜，宣誓继续效忠于帝室与朝廷。

最后，由攸雍代为宣读祐乾帝的即位诏书：

“朕的父帝，定于癸日祭祀，曰‘祖癸’。父帝生前，亲自敕立两宗八姓，这是大邑商众人的荣耀。然而，尔等臣民似乎仍觉得有不便之处。

从今往后，凡是㗉宗、卣（yǒu）宗以外的娀（sōng）姓之人，一律号为“丰”宗，以显示这些人同样属于先公㓞（qì，契的古字体）的苗裔……”

这场古怪的即位仪式一完毕，众臣仆便又赶紧把“帝君”抬回宗庙里去了。

帝太孙㗉弘，如今既然已被册立为祐乾帝的太子，则居于国都邢丘，负责监国——当然，实际上还是由他的亲祖父攸雍，继续总摄朝政。

经过祐乾帝的“调整”，大邑商的户籍政策从两宗八姓改为三宗八姓，基本上覆盖了大邑商的全体民众，这有效减少了民间的非议之声。

至于氏名政策的微调，祐乾帝的即位诏书里面也稍有提及。

至于具体的执行方案，攸雍则交给了攸画负责起草，这也是他对自己这位小儿子的接班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