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幻觉
十一月末,安城终于下了初雪。
一大早,宗敏就在网上发来消息:听说你们项目部的总监要确定了。
行政那边的消息总是要灵通一些。
海茉用手掩着嘴,打了个呵欠。昨夜看资料看到半夜,付总给了她一个新项目,这是她入职以来第一次独立完成的项目,尽管只是个小Case,她也希望能做到最完美。而后半夜秦舒娅微微有些发烧,海茉一直守着她,直到烧退。
“中午不出去吃了,我要加班。”
“好的。你果然有了项目部的气质。”
“怎么讲?”
“项目部的人都是加班狂,Joe曾经就是你们部有名的拼命三郎。”
正说着,付总走过来,轻轻敲了敲海茉的桌面。
海茉抬头,就看见付总笑得似向日葵般的一张胖脸。没来由的,她总觉得付总的笑里夹杂着那么一丝谄媚。
“小陈,中午一起吃饭,顺道谈一谈你正在做的风险架构。”
“哦,好的。”
海茉应了下来,但对这种工作方式又有些不太情愿。
办公室是开放式的,身后传来宋桥一连串的咳嗽声。
中午,雪下得渐渐大了。
海茉以为付总选的地方会是公司附近的简餐店或是咖啡馆,却不想他驱车去了稍远一点的正餐馆。
落座,付总先要了一壶碧螺春。
茶香氤氲,映着窗外的雪景,怎么看都不是谈工作的气氛。
海茉稍稍有些警觉,又自忖自己姿色一般,这中年男人总不会起了什么心思吧?当下想着如果付总敢有什么不轨的企图,要不要用那茶壶砸他的秃头。
饶是她有了这样勇敢的心,却还是暗暗摆弄手机,调出了沈安的号码。只等付总有动静,她就毫不犹豫地把电话拨出去。
“小陈啊,你的试用期眼看就要满了,这段时间,对工作还满意吧?”
“嗯,多谢付总的照顾和帮助。”
“说到照顾和帮助,我还真是有求于你,也希望你能多多照顾啊。”
海茉眼看着付总脸上的皱纹挤成一团,笑意深不可测。
见海茉不解,付总索性把话题挑明:“你也知道,咱们项目部总监的职位已经空了两三个月了,这是不正常的,也严重影响公司项目的运作。听说总部已经开始考虑这个位置的人选,我希望你能帮我美言几句。”
海茉嘴里的一口茶水险些喷出来。
“付总,您也太高看我了吧。”
“啧啧,小丫头,我知道你有来头。面试的时候你直接越过了初试,走的根本不是正常程序。你和大BOSS谈天说地,你以为旁边的人没有眼睛、耳朵吗?公司里谁不知道你是‘空降兵’啊。”
原来,那顶莫须有的帽子的出处在这里。
海茉从不知道原来AC的面试是要走两个程序的,先要通过初试,然后才是上层那一关,而面试当中被BOSS约见的更是少之又少。
这当中到底是哪个步骤出了错,海茉自己是全然不知的。
她的背景已被八卦得天花乱坠,再加上新西兰留学的经历,大多人都以为她和新西兰总部的某位华裔高层有关系。
但眼下百口莫辩,她只好极力解释,从她无心中投了简历,到意外地接到面试电话,把那顶莫须有的帽子撇得远远的。
付总眼里精光闪烁,试探再三,基本可以确认海茉不是在装傻。
一餐饭,宾主都不欢畅。
出得门来,路边的积雪已有一尺多深。
付总取车的间隙,海茉就站在雪地里等着,远远看见从对面一辆黑色轿车里下来一个穿灰色毛呢大衣的男子。
她看着那个侧影,有瞬间的恍惚,很像记忆里的某个身影。
然后,付总开车过来,挡住她的视线。
“哎呀,小陈,不好意思,我临时接了个项目洽谈的电话,只好让你自己回公司了。”男人的笑明显变淡,少了之前的种种意味。
海茉无所谓地点点头。
再往对面看去时,只有一片白茫茫的雪野。
仿佛有人来过,又仿佛只是一场幻觉。
下班之前,海茉总算把风险架构做出了模样。但付总匆匆忙忙递过来一份新资料,声称原来的那份有改动。
粗略一看,两者的差别并不是太大,只是个别数据被更改了,因此整个风险架构都要跟着变动,等同于之前的工作全都白做了。
海茉又熬了两个晚上,把所有数据重新捋顺,做了一份新的风险架构交了上去。
付总看了一眼,表扬了几句,又告诫她务必把资料去打印室销毁。
眼见着碎纸机把最后一张纸嚼碎,海茉这才松了一口气。
严重缺少睡眠,令她有些头晕。
一向与她少有交流的宋桥刚好在茶水间冲咖啡,主动递了一杯过来,说道:“没想到你会是个认真的人。”
“谢谢。”海茉接过来。
“没关系,我们学法律的人一向用事实说话,捕风捉影的事,不必在意。”
算是安慰与认同吧。
整个下午,海茉都在格子间里昏昏欲睡。
直到宗敏发来眉飞色舞的表情。
“我有一个好消息。”
然后,还不等海茉回话,就见宋桥探身过来,指了指手里的电话,又指了指付总的办公室,小声说:“付总请你进去,桑姐也在。”
看他的神情,等待她的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果然,桑姐的脸沉着,原本面相就庄重,这一刻隐隐有些怒意。
而付总的脸上没有表情,却比任何时候都显得变幻莫测。
桑姐径直把那份风险架构甩在海茉面前,上面用红色记号笔重重地圈点了几个地方。
“陈海茉,凭着这份答卷,你的试用期恐怕要提早结束了。”桑姐说道。
“现在的留学生也未必有真才实学,在国外镀一层金就以为自己是人才了,哪像桑姐你那一代老留学生,学东西扎扎实实的。”付总在一旁冷嘲热讽。
而海茉拿起那份文件,看不出哪里错了,尤其是被圈注的地方,都是她第二次特意修改过的地方。
她有心再看一遍原始文件,但自己手里的那份已经销毁。于是她向付总提出请求,付总大方地打开电脑,把文件调出来给她看。
然而她看到的却是最初的那一份,并不是后来被付总修改过的那份。
她抬头看他,他“呵呵”笑了一下,转身对桑姐说:“下次再招聘,必须得找有工作经验的,这姑娘还是太年轻了。”
她的确太年轻了。
她早知世事凶险,却不想自己入世的第一个回合就被人摆了一道。
她跟在桑姐身后走出了付总的办公室。
桑姐只是回头对她说:“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你可能不会通过试用期。”
她想了想,还是勇敢地说:“桑姐,这件事是我被人陷害了。”
桑姐的眼里并没有信与不信,只是直白地告诉她:“我们学法律的人一向用事实说话。”
宋桥不是也跟她说过吗,用事实说话。从她学法律的第一天起,老师就这么说过,用事实说话。
而事实呢,早已被抹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