颦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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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十三:失群

上官有礼背着手,正在室内细品挂幅“守静致虚”四字,彼时,一声嘲讽入耳:“上官大人。”声嗓之中,尽是媚气。

上官有礼循声而看,见一人正侧坐在窗户上,翘着二郎腿,露出小腿系着的皮带袜夹,一股狐媚子气。那人见他眼里尽是狐疑,便眯眼笑道:“怎么,上官大人不记得人家了?”

“你们流亡组织这么无礼么?”上官有礼仔细想了一想,方才记起前日拜访流亡组织首领时,其身边是站有这么一个人。

“礼?”那人邪魅一笑,“那是当然比不得你们这些官人这般人模狗样儿。”

上官有礼气得胡子要跳起来,话归正题:“所以秦首领派的是你?”

“是,”那人轻巧跳下窗子,脚尖点地,笑道,“在下阎入狱,取令牌做事。”

上官有礼点点头,拨动案几下的机关,墙内砖块登时旋转起来,呈上一血红色的铁制令牌来。此乃流亡一向办事的规矩之一。大家贵族雇人,需亲自登门拜访流亡首领,一手交钱,一手得令牌,流亡经内部商讨后,自然会选好时机,派一杀手前往贵府取令,雇主只许等人来,交令牌即可。

阎入狱接过令牌,作了流亡之礼:左手拇指抹唇后自脖颈划过:“流亡办事,万死无一失。走啦。”他已跃上窗框,回首笑罢,登时没了影踪。

上官有礼独自在室内漫步,一时又将目光投向那挂幅——“守静致虚”。妈的,早知道便直接让流亡办事了,先雇用了长疤组织,办事不力,还知道了密事,事没办成不说,还潜逃了!后来只好派府兵追杀,为诱他们出现,他们的妻子儿女倒是杀了不少,长疤组织的人却没杀尽,失群了十三个。现如今周转过来又要重新雇用流亡——费钱费力。

“要杀我们?”长疤大汉仰天大笑,眼前只是个瘦挑白净儿的人儿,竟敢班门弄斧,净说大话,“小美人儿你尽快走开,大爷还饶你一命!”

阎入狱压根儿没带听的,一只戴着露三指皮手套的纤纤玉手点了一点,兀自斜嘴邪笑,道:“十三个,一个不少。”

“可是上官老贼雇的你?上官家没一个好鸟,小美人儿我劝你……”

长疤大汉言未尽,项上人头已滚在地。

“一。”阎入狱抹了抹脸上四溅开的血沫,眼眸里似有狐狸在奸笑。弯刀在手,血渍冰刃。

余下十二个小弟先是一愣,随即大怒,抖擞起来,蜂拥而上,不忘大声嚷着要为大哥报仇……

“十三。”

阎入狱将长疤及其十二个小弟的人头一个个用脚踢成一堆,拿出一个锦布大袋子来,他嫌麻袋背着不好看,专门挑的。他将十三个人头全扔进袋子里包了,一时不免惋惜崩断了的袜夹,只好用裤夹下拉夹住黑纱袜。罢了,阎入狱轻松背起袋子,美滋滋地笑想,拿了赏金让小皮匠再给做条新的。

虽然血擦净了,但阎入狱总觉得身上一股血腥味儿,把今早红月季浴好不容易泡的一身香气都搞淡了。不如先去喝点小酒,再月季花儿沐浴一下,然后回去交差也不迟。

雪碳客栈,此处虽只是分店,亦是老几十年了,还在此处,像是一位落居的人儿,孤钓寒江多年,再挪不动披雪的身躯。雪碳,名字俗了点儿,实在却不错。阎入狱推开大厚木门进时,随手甩了门,正无意砸了身后随着进来的一男子。

“妈的,不长眼啊!”那男子没好气地痛骂一声。

“抱歉。”阎入狱故作伤感模样致了歉,转身欲去。

“让你走了吗!”那人一把拽住入狱的头发,扯了嗓门儿,道。

阎入狱眼眸之中伤感再不见,蓦地,狐焰燃起——

“啊啊啊啊啊啊——折了折了!要折了!来人啊!救命!”那人尚未晃过神来,已被阎入狱后空翻过身来,被其用力抓住了臂膀,死死抵在地面上,脸上早被入狱的皮靴高跟踩得青一块紫一块,浑身疼痛似乎欲要和万人踏过的地板融为一体。

阎入狱置其求饶于不顾,睁大的瞳孔告知众人他理智一时的丧失——一只狐狸,受了惊便发了疯般大肆散发杀念。

十二年前,他尚是个孩童,他自己亦是不知自己几岁,更无所谓甚么家在何处,父母何人。自打他有记忆起,他便在此处游荡,学老阿婆捡一个破竹篮讨饭。那时的雪碳客栈人满为患,却不拒乞丐,门子永远半敞着。那日,他轻手轻脚进了客栈,半敞着的门子在他进去时候轻轻晃了一下,碰到了后面人。

“妈的!眼瞎了!”那人肥头大耳,财大气粗,正赌输了钱没好气,又被碰了,登时火气上来。

“对,对不起……”孩子吓了一跳,畏畏缩缩地抱住竹篮,不敢动弹。

“死乞丐!”大胖子颇瞧不上眼,怒气冲冲地揪了孩子的头发,往门上撞,“教你尝尝被撞的滋味儿!”登时将门用力一推,正夹了孩子抵门的手指头,孩子大叫一声,几乎要疼晕过去,晃过神来时,两根手指向棉花作的一般,软绵绵没了知觉——他断了两根手指。

自此他拖着两根无用的手指,再不敢进客栈抑或酒馆。街头讨饭只能饿肚子,其余的乞丐哪里会可怜他,甚至看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便要与他相抢。

终于一天,云霞红遍,如血残阳,他自知已要饿死街头,无意挣扎,只是整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眸子,想要把残阳吸进去,化成他不变的怨念——

两个馒头砸进了他的破竹篮,竹篮脆弱的身子骨发出“啪喳”的声音。一种无可言喻的冲动涌动他的意识,像是一种兽性的残暴爆发——他奋力爬向竹篮,竹篮却被一只手拎起来,他尽力抬起眼皮看向那人时,那人却讲馒头撕成两半,再递与他半个,道:“一点一点吃,才不会噎了。”

他活下来了。每日那人都来给他两个馒头,抑或一碗稀饭,总爱说“一点一点吃,才不会噎了”,随后便转身离去。他紧跟着他,距离不远,也不言语,直跟到他的府邸。那人迈了门槛进去时,回首一顾,孩子只是躲在门边一棵大树下瞅着他,那人没理会便关门进府了。孩子直到见给他施舍的人进府去,才再回到那条置他于不顾的街上。

如此不声不响一直跟了七天,那人似乎是明白了孩子的意思,定身站在府前,挺直了腰身,敞了府门,道:“进来,我养你了。”

那人,姓秦。

那门,名为流亡。

“听师傅说你已识字了?”秦首领看向眼前不丁点儿大的孩子,他已在流亡组织内活了一年。自截了烂透生蛆的两根手指,换了银制假肢,带上皮质露三指手套,再换一身干净衣裳,洗把脸,这孩子愈发俊俏,一双吊梢眼更似狐一只。

“是,首领。”孩子行了个拱手礼,道。

“不对,”秦首领棱角分明的面容上透出一丝笑意,道,“流亡的礼,该是这般。”说着左手拇指抹过嘴唇,转到脖颈前狠狠一划,“记住了么?”

“记住了,首领。”

“很好,你来写写字与我看。”听师傅说这孩子天资聪颖,方才一年,识得千字,只是写字笔法不正。

“写甚么,首领?”

“你的名字。”

孩子想了一想,拿起笔沾了墨,在宣纸上一笔一划写下“阎入狱”三字,字形犹如狐狸与弯刀作舞。

“阎入狱……为何叫此名?”秦首领拿起宣纸看了一番,抿嘴一笑,哪里不正了,这不好看得很么!

“我要让伤我的人——入地狱,见阎王!”孩子眼里狐焰一般燃烧,笑容却是灿烂的,只是眼尾绘出一笔媚气。

周遭的人见阎入狱发疯一般死力折人,踌躇不敢向前劝。

“阎先生!”蓦地,人墙之中跌跌撞撞奔出个背着书箱的少年来,将手搭在阎入狱胳膊上,轻轻晃动,“阎先生!”

阎入狱微微侧过脸来,少年稚嫩的面颊画在他的眼眸之上时,那一团狐焰渐熄下去,理智逐渐回归,展现的,又是一团狐媚的笑意:“哟,小皮匠,你怎么在这儿?”彼时松了折人的手。那人随即喊天呼地连滚带爬跑了个没影儿,阎入狱无意去再计较,只是凝视着眼前的小皮匠。

“啊,这个……师父让我出来采办点东西。”

“哦……我要一副新的皮带袜夹,后天便要,可以罢?”阎入狱用那根假肢食指轻轻挑起小皮匠的下巴,笑问。

“可以!”小皮匠红着脸用劲点点头,“我一定加夜给先生做好!”

“真乖。快去罢,别误了你师父的事儿。”

“嗯!阎先生再会!”小皮匠蹦跶着步子和阎入狱摆手道别。

众人先是看傻了眼愣着没动,只在阎入狱冷眼扫视之后,登时散了个没影儿。

“小掌柜,最好的酒,还有最好的月季温泉——要红色的。”阎入狱笑嘻嘻地走到柜台,挑逗似的递了银子。看来是个新掌柜,没见过甚么世面,记得原来那个一脸刀疤的老掌柜见了这档子事儿,全不当回事儿,活儿照样熟熟练练地干,完全跟没看见一样。

“是,是……”掌柜抖嗦嗦地接了银子,又抖嗦嗦地给了温泉牌子,“请,请入座,好,好酒马上来。”

“等你哦。”阎入狱眨了眨眼,笑着落座了。

喝罢好酒,他只觉浑身舒坦,提了锦布袋子便往温泉去。温泉独间,云牵雾绕,恍若仙境,月季沉沉藏海雾。阎入狱将锦布袋子放在屏风外,省得看着影响泡温泉的好心情,随后宽衣解带,裤夹,上衣夹,束腰带,皮手套等一并挂在实木衣架子之上。

大抵两个时辰,他泡了个舒舒服服,香香软软,方才心满意足地搭了布巾带着月季氤氲的香气起身。彼时抬眼见屏风后黑影晃动。

一男子当了盗贼小几年,没干过大勾当,净是些小偷小摸一类,当然,他做梦也想做一票大的。不充兵,不下地种庄稼,也不大热天儿的街头叫卖,只是趁人家不注意偷几两银子,便能舒舒服服地过点儿滋润日子,何乐不为呢?反正孔子道教神佛报应甚么的,他一个不信,也不在乎。

这日他装出大爷的步子走进雪碳客栈时,发现客栈里的人儿都抖嗦嗦的,奇怪得很,他将贼眉一挑,鼠眼一扫,瞅见一个背着锦布袋子的美人儿,正往温泉去。锦布的!一看便是个有钱家伙,长得还这么俊!坏心思动起来一发不可收拾。他本是尾随其后,却被小二拦了下来,说是甚么没有温泉牌子不能进,他废好大劲,周转几番,几乎废了俩时辰方才趁乱混进去——功夫不负有心人!你看,这锦布袋子不是找着了么!

他欢喜地搓搓手,却才拆开一点,一片黑影伴着一片香浓压下来。

“哟,小盗贼?”阎入狱将他困在屏风与锦布袋子之间,“我这东西可贵了,你要偷可是要负责的。”

阎入狱发梢的红月季温泉水滑入男子的眼珠子,模糊了其眼眸之中阎入狱苗条的肉体,一股杀气惹得男子喘不过气来,他的邪念登时清空了一般,浑脑子这一个念头——逃!

哪里逃得掉。

阎入狱一手掐住男子的脖子,一手撑开了锦布袋子给男子看:“好东西,看着了?”

血淋淋的十三个血肉模糊的头颅……男子神经登时崩断,想惊呼却被阎入狱掐得几乎要断气。

“这年头,买十三赠一,真好。”他斜嘴一笑,可男子的挣扎让他烦躁得很,只好用弯刀解决省些事儿。

“呵,”他看着无头之尸,以及染了一手的血,愈擦愈糊了一手,烦——一时发疯似的狂踹了死尸一番,过瘾以后方才想想,要不再泡两个时辰罢?今日之内交尸首,离三更尚有时间呢,踩个点嘛。

温泉出浴,月上檐牙。交货地点仍在后厢房,上官府内府兵巡逻严守,阎入狱只好飞檐走壁——毕竟,这是一笔见不得人的生意。便是说啊,论礼,流亡哪里比得上官人的人模狗样。

厢房里竟留烛火一盏,微弱的火苗似乎经不住夜的悲怜似的,覆灭便只在旦夕。阎入狱将找了主座翘着二郎腿便舒舒坦坦坐下去,锦布袋子随手丢在脚边,眼眯着烛火,听晚风打更,手指扶额,静待。

嗯?有猫儿在偷偷摸摸呢。阎入狱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咚!”

“咳……咳咳……”

窗棂微震,原是颦渊之轻功一片乍零,千点还飞。昨夜他又一番朱笔勾画上官府内地图,发觉上官有礼后院与长廊地牢可能有相通之处,遂要趁即将三更来一探究竟。

他被阎入狱抵在墙上时,背部猛撞了一下窗棂,惹得窗棂嘶哑一声。他的喉咙被阎入狱纤长的手指箍住,硬是喘不过气来,只是干咳,情急之中四处找寻弱点以手还击,不想又被其一手拿下,一时四目相对——颦渊嗅着阎入狱身上那股暗夜月季迷香脑袋快要昏厥似的,愈发显得入狱一双吊梢眼之中似有银莲四绽,眼前的猎物即将被莲心吞噬:“哦,原来是只失群的俏小狗?叫一声听听。”

颦渊仔细观察眼前的男子,只觉得眼熟不已,一边又估摸着对方武功如何。几番暗暗用力,方觉对方内力不浅,似乎还有一种兽性难以压抑,好在颦渊到底比他多活十来年,被对方捉到是一时失策,只须对方有一点松懈功夫,颦渊大可逃之夭夭。

“你是?我猜猜,嗯……上官家的恶犬?”阎入狱颇有趣味地仔细端详起来,愈发逼近。

“咳咳,咳……”颦渊呼不过气来,满脸涨红。其实还有好几个逃脱办法,可尽是些要见血甚至伤命的邪法,当然,他当年修炼的时候并不这般认为。如果真的留了尸……其实他不想再杀人,或和说这样快便杀人,他费尽周折,死年活颜,好不容易如今换了一副皮囊,再次赴汤蹈火到此一游,可不是为了满足甚么杀念,谁不希望一个新的开始?此番若真动了手,他没自信自己不会再次成为“冷残花”、“冷败叶”——毕竟当他是冷璱的时候,他一直认为自己不会再杀一个人,一直告诉自己,只再屠这一座城……

烛影微摇,门户稍敞,晚风顿入,人影晃晃,阎入狱刹那松懈——机会!

颦渊当即甩出三针,脱身。凭他轻功,再无踪影。

阎入狱兀自愣了一愣,凝视着虎口扎上的三根西域银针,一时斜嘴笑一番,拔了银针随手一扔,甩了甩被银针麻痹的手掌。

“阎入狱!”上官有礼挑着胡子低声里混着怒气,道,“笑甚么!别暴露了!”

阎入狱走到上官有礼面前,翻了个与其说媚眼,不如说白眼,说这上官有礼人模狗样罢?怕侮辱了狗呢。一时拿脚一踢,锦布袋子滚到上官有礼脚边:“验货。”

上官有礼打开袋子,一股恶臭袭来,他随即捂了鼻子,耐着一时的性子,细细数了,一蹙眉,道“怎么多了一个?”

“哦,”阎入狱出神着看虎口漫开的淤青,满不在乎道,“买十三赠一,”而后单眉一挑,笑着,“怎么样,划算罢?”

“咚!——咚,咚!”

窗外打更声起,可惜打更人满心眼只想快快喝口好酒歇息。

颦渊回至房内,漆黑之下,只他布鞋底子摩擦地面的声音,与轩窗外木叶之哗然相唱。他兀自划燃了火柴,成为夜色之中的一点亮。

好险。再回想那人时,除了“狐狸”二字,一时亦是想不出甚么别的来,从未见过上官家有这号人物,邪气凛然,又在半夜三更出没与上官有礼后厢房,想来是有甚么不见人的勾当……颦渊侧身卧在床榻之上,枕着一个肩膀,一手抬了于烛光之下凝视,八珠之串,恍有流沙剔透,惚间似乎又见阿醨眼波流转,笑意吟吟……一时抵不了困意,双眼饧连,仍梦寐起来。

“下了雨,阿醨出门来小心受了凉。”冷璱与他的白月光同走在一把油伞之下,共话。

“哪里我便这般柔弱不经风雨了,”醨一手撑伞,一手自袖子里捻出一只绣着白梨的手帕来,擦拭着冷璱面颊的雨水,“你倒是,淋病了要怎样?”

“我知道,阿醨心疼我,”冷璱轻轻拉过醨白润玉骨的手腕,放到鼻唇之间,嗅了一番,笑嘻嘻道,“可我见了阿醨,风也不闻,雨亦不问。”

醨雪绡似的笑靥抹了酒晕红,一时冷璱便卧在他的手心里,像卧入一方温柔的水波。

“阿醨,你瞧,”冷璱恍然大悟似的,从怀里宝贝似的掏出一支坠子来,里头芯珠子是白玉髓的亦或是冰玉髓的不知,浑里浅浅可见裂纹;外头白透透一层凉丝丝片子是绢的还是锦的也道不明白,只是里头配上外头,直显得晶莹剔透又栩栩跃然,说梨花儿凝结了,像;道雪花儿绽放了,也像,净是通透得好看!当时掌柜一说价,他随即便买了,哪怕是被坑被宰,其实,他倒真希望这坠子值得这价儿,好送的出手,配的阿醨。“你可喜欢?”

“喜欢,”醨温柔握住冷璱的手,眼波流转春风过,却才抬眸细细瞧了一眼,不禁“噗嗤”一声笑了,“你于我戴上?”

“嗯。”冷璱见醨欢喜,自己亦是欢喜,憨笑着轻轻捏住醨的耳垂,生怕化了一般。醨的耳垂像初春的雪,底下埋了春粉色的种儿便要萌发,白里透红,柔软细嫩。

“好看么?”阿醨笑着歪歪头,左手指尖轻轻抚动耳坠子细柔江川似的流苏,道。

“好看!”

“我也有礼,”醨一手从怀里捻出一串珠子来,道,“原是祖上代代相传九颗珠子,只是到我这里,只有失了群的八颗,故我一直放在香袋子里随身戴着。前日见有家首饰铺子,掌柜像是个灵巧人,便托了人家串作一串,”说罢,轻轻拉过冷璱手掌,替他戴上,“今日见你给的这坠子,可不是失群的那颗?”

“天下竟有如此巧事?”冷璱听得一时惊喜,双眼直盯着手腕上剔透的珠串瞧,白里透着的冰色裂纹,可不是一套的!原是——宿命?冷璱窃喜不已,一面道:“到底阿醨念着我,如今他们可聚个齐了,从此再不失群了。”

“怎么说?”

“我与阿醨一直在一起,珠串与坠子便是一直在一起,哪里还会失群?”

少年不知几年岁算千秋,物件便是尚在,两心亦可失群。盼归巢何时,无知。

珠串与坠子,到底是两隔。不思量,自难忘。

那日他的阿醨推他下涯之时,那坠子那般渴饮日光,冰色光感似有一番嘲讽。

冰与雪,各融何地?璱和醨,单是两人,人海之中,却也失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