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浮生如梦梦如生——李存勖（二）

他找到了他梦中的女子，幸福就像清风明月一般，无处不在，绵绵不断。他在马上弯弓，帐前听笛的时候，把她当作了自己最坚实的等待和依靠。他想，她一定也会像他一样思念，心无旁骛地等着他的回归。

但是他不知道她的心事，她的忧伤是藏在手心里的掌纹，丝丝脉脉，隐秘却清晰。她曾经梦想着嫁给一个书生，那个书生是他青梅竹马的恋人，她盼望着和那人相守到老，不用分离，为那人生儿育女，红袖添香。她的梦想真实而平凡，却无法预料到厄运的决绝和措手不及。

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皇帝唯一的继承人，又是雄兵百万、大权在握的将军，她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除了逆来顺受和强颜欢笑，她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她不是惧怕死亡，她只是担心那人会受到连累。况且，如果悄无声息地死去，那人又会在怎样的等待和寻找里绝望和煎熬？

她必须等待一个结局。

他写词给她看：

一叶落

一叶落，褰珠箔，此时景物正萧索。画楼月影寒，西风吹罗幕，往事思量着。

他是倾尽了自己的爱慕来对她，活在自己的幸福里，他要给她天下最好的一切，不甘心只是做一个割据的首领。那个朱温又如何？不过是个向胡人自称“儿皇帝”的庸才罢了，他要让朱温的军马彻底灰飞烟灭，然后夺了天下，傲视江山。

华丽的梦想和坚强的欲望，让他欲罢不能。

她却越来越沉默，悄然无语，一脸的平静和冷漠。有时候对着他，她真想把所有的真相都说出来，然后求他成全自己，放了自己回归虽贫寒却真实的凡间，远离这绮丽辉煌的皇宫。

这里虽然繁华，却终不是自己的幸福。

只是她不能，万一他接受不了残忍的真相，那么所有的结果，都会与血腥和仇恨沾染在一起，再不会有一丝温情的痕迹。

他要为将来的江山选取读书人，科举取试，请君入瓮，然后皇家大典，接受新科举子们的朝拜。她也是一身凤装端坐在他的身边，目不斜视，安静如常。忽然，她与一个人四目相对，惊惶得像夜里迷路的孩子。

是那个人，那个曾与她生死相约、倾心如故的书生。她应该想到，那人是那样勤奋聪明的少年，一定会在科举中出人头地，榜上有名；她应该想到，那人一定从未放弃过对她的思念和等待，独自在尘世里寻找一条苟活下去的道路，然后希望她有一天会像她的离开一样，忽然出现在当年的一径飞花里。

那人低着头，没有和她正视，自然也不会认出她来。她的心却像被剥开了的青涩核桃一样，脆弱与苦涩地汩汩流淌，眼角似乎有眼泪落下，一滴一滴地落在华贵的衣服上。

他欣喜地接受着这些读书人的朝拜，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他从来都不会想到她心有另属，他是高贵的皇子，是超越了凡世的主宰，她又是他无数次梦里的女子，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这既是他的幸福，又是他争夺天下的吉兆，犹如神助一般的快意与顺利。

然而等待他的却是她冰冷的尸体。

有时候爱情真的很残忍和无能为力，她被迫留在他的身边，可她的心里从来没有遗忘过另外一个人的影子，她很清楚地知道，她不爱他，以前不爱，现在不爱，将来也不会爱他。如果不知道那人的消息，她还可以在侥幸和自我慰藉里长久地沉默，心如止水地过完一生，可是现在她却看到那人，像梦里一般清晰而完整地在她的面前对着他跪拜，她承受不了这样的安排，更无法面对将来的日子。

将来的那些惶恐的痛苦和无奈，真的是比死亡还要恐惧和切肤。

死亡是最终的解脱，成全了自己，也成全了那人。

只是他到最后都没有明白，这样的占有，无论他对她对么好，都无法赢得她的心。爱情是最无奈的事情，不是所有的努力都会有结果，不是所有的证明都可以用来谋求灵魂与灵魂的偎依。

原来的梦里的一切只是相逢，却不是结局。

一开始，就是错，这一错，他们就改写了各自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