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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田小米楼上楼下跑了好几个来回,画押、交费、取药,等拿了药站在医院门口,已经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是上第三节课的时间了。

她要回学校,把化验单给常老师看看,跟同学们解释一下,她田小米没有得那种脏病。转念一想,又脸红了,解释?如何解释呢?即使不是那个脏病,也是私密处有病!女同学们每月来那个,都跟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似的,偷偷摸摸的。不定有人会怎样胡乱猜测呢!怎么办?纠结死了。但是,想起走出教室时,那追在身后的哄堂大笑和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她的心都颤了。长这么大,何曾受过那样的屈辱?哎,谁让自己这么倒霉,拿错了化验单呢!还是那样一个女人的!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去跟同学们解释了。

小米拿出小钱包一看,剩下的零用钱不够付出租车票了,只好急急朝公交车站跑去,一定要在放学之前赶到学校。

正在这时,妈妈的电话来了。

十几分钟后,妈妈的车子往学校方向开去。小米流着泪诉说了这几个小时的经历。说着说着,泪干了,一丝自豪感漫上来,压过了曾经遭受的屈辱和几小时的担惊受怕。自己竟然独立解决了这么棘手的事情。经过这件事,自己坚强了些,成熟了些。以后,有些事情尽量自己解决,不用再耽误妈妈的时间,她也就不会那么生气了。

“宝贝,对不起,妈妈不该把你一个人丢在医院!妈妈那工作上的事儿,实在是推不了啊!”妈妈满含愧疚的眼神不时投向女儿。

等红绿灯的间隙,妈妈打开小坤包,拿出两张百元大钞塞给小米。

“没事啊,宝贝!咱把化验单给班主任看,事情就清楚了。给,这钱拿着,喜欢什么就买什么!”

小米觉得自己受了点委屈,却和妈妈亲近起来,心里挺高兴。妈妈对爸爸和她,好久没有好脸色了。

妈妈犹豫一下,又低声说,“宝贝,妈妈求你一件事哦,不要跟爸爸说妈妈把你一个人丢在医院,好不好?也不要说拿错化验单的事儿,好不好?不然爸爸又要跟妈妈怄气吵架了!”

小米最不希望看见的,就是爸爸和妈妈冷战或者吵架。这一年多来,爸妈的关系不像以前那样融洽了,爸爸时常睡书房。小米不希望因为自己,加深爸妈之间的矛盾。

“知道了,妈妈。”小米看着妈妈的侧脸低声说,有些讨好的意思。

常老师仔细看了看小米的化验单,眉头舒展了,对周围的同事说,“我就说嘛,小米是我班上的优秀班干部,尖子生!怎么会做出那样不检点的事情呢?”

常老师停顿了一下,想了想,看看叶琴,对小米说,“那张化验单,是班上的同学捡到交给我的。估计同学们中间已经有了不好的传言!这样吧,小米,我带你去澄清一下?”

小米红了脸,眼泪汪汪的,低着头站在原地不动。

“哎呀,你看这事儿闹的!不去澄清不行,去澄清吧,也不太好,小女孩……是有些难为情……怎么办呢?”

常老师这番话是对叶琴说的。叶琴茫然重复,“是啊,怎么办呢?”

李老师一拍巴掌,说,“常老师,您可以这样说,小米是去医院看感冒的。拿错了同名同姓的一个35岁的女人的化验单,引起了这么多的误会。大家要引以为戒,做事认真细心点,避免发生类似的事情。不要提那里发炎的事儿……您看?”

常老师略一思索,说,“这个主意好!还是李老师有办法!到底是有女儿的人啊!了解女孩子们的心理!走吧小米?”

第三节课下课了。正在打闹说笑的同学们,见满面笑容的田小米跟在班主任后面走进来,突然安静下来。田小米坦然扫视同学们的眼睛,那个自信满满的学习委员又回来了。

“同学们,跟大家澄清一件事儿。学习委员田小米,因感冒去医院治疗,因一时疏忽,拿错了一个35岁的同名同姓的女人的化验单,才闹出了一系列乌龙!从这件事上啊,大家要吸取教训,做事一定要认真细心,避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常老师一番合情合理的解释和延展说教,滴水不漏,严丝合缝。

同学们纷纷跑过来,围着田小米笑闹了一会儿,上课铃响了。

田小米吃了几顿消炎药,冲洗了几次,很快,炎症全消了。她觉得,一场虚惊也就这样过去了。她在心里发誓,再也不去那个游泳馆游泳了。妈妈叶琴也暗暗松了口气。

所有知道田小米化验单事件的人,此时,没有一个人预料到,田小米的悲惨遭遇,才刚刚拉开序幕。

这天,田小米心情愉悦地出门了。

她上了公交车,跟往常一样,寻见了同班同学马晓娟和欧阳雨的身影。小米扬手打招呼,对方却像没看见她似的,转过脸头挨头窃窃私语。小米以为她们没看见自己,挤过去轻拍两人一下,她们常常这样闹着玩的。

“晓娟!小雨!”

马晓娟猛地转过身,高声尖叫,“离我们远点儿!”同时,迅速往旁边缩躲,花容失色,满脸恐惧、厌恶。那尖锐刺耳的叫声,穿透所有的声响,在车厢里四处激荡,引得众人纷纷注目。

田小米惊呆了。“晓娟,小雨!是我,小米啊!你们怎么了?”

马晓娟和欧阳雨像看见了可怕的怪物,颤抖着哭出声来,扭头就往人群里钻。

“姑娘们,怎么了?”一位穿着运动服的大妈伸出双臂,护小鸡般护着两个女孩。一双眼睛探照灯似的扫视左右的男乘客。大妈以为,两位小姑娘被流氓骚扰了。

“她、她有病,会、会给大家传染的!”马晓娟和欧阳雨指着小米,哭着对大妈和身边的乘客说。

“什么?那个女学生有传染病?”人群中有人高喊。

人们盯着小米上下打量,同时“呼啦”一下,不约而同往两边挤成一团。田小米孤零零立在车厢中间,惊愕地大声喊叫,“你们胡说八道!晓娟!小雨!你们为什么要胡说?我没有病!更没有传染病啊!”

“有人在省医院看见她了!她得了会传染的病!”人群中有人喊。小米觉得那声音有点耳熟,但慌乱之中想不起是谁。那人躲在人群后,看不清面容。

人们大声指责。“有传染病还上学,还到处乱跑!真不道德!这不是害人吗?”

田小米百口难辨,气哭了。

有人见那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委屈得哭成了泪人,许是想到了自家的孩子,动了恻隐之心。

“小姑娘,可不能胡说啊!看你们三个穿着同样的校服,应该是同一所学校的同学吧?这种玩笑可不能乱开呀!”

“看那两个小姑娘的情形,不像是开玩笑啊!小姑娘,如果有传染病,就不要出门了,传染给别人就麻烦了!”

“司机师傅,麻烦快停车!我们要下车!这是谁家的孩子,赶紧给家长打电话,来给我们个说法!?”

“对!让她家长来!带我们去做检查!万一被传染了怎么办?谁家不是上有老下有小的!”

田小米呆呆站着,孤立无援,眼巴巴瞅着周围一张张愤怒的歪曲嘴脸,一根指头几乎戳到自己身上。斥责声、叫骂声铺天盖地扑来,彻底淹没了她,锥子似刺穿她幼小的心灵。突然,她只觉天旋地转,“噗通”一声,栽倒在地昏死过去。

司机急忙把车停在路边,拨打了110和120,乘客们争先恐后逃下车,三五成群交头接耳。田小米孤零零躺在车厢里。没人向她伸出援助之手。

一辆警车开过来,交警听了众人七嘴八舌地描述,疾步跨上车,找出小米的手机,却不知如何解锁,急得满脸冒汗。省医院的四辆救护车带着一片杂乱的鸣叫赶到了,冲下几个全副武装的白大褂,抬下田小米,交警也随着上了救护车,快速驶向医院。乘客们分乘三辆救护车,尾随其后。

人们从惊魂未定的马晓娟和欧阳雨的手机里,找见了班主任常老师和家长的电话。一会儿,校长、常老师、家长们陆续赶到了省医院。

医院领导听了汇报,感觉事态严重,几名专家会诊,给田小米做了全面检查。结果很快出来了,小米很健康,没有任何疾病,更别说传染病了。就连那点儿炎症也都痊愈了。孩子之所以昏死过去,是受了强烈的刺激和惊吓所致。

人们虚惊一场,纷纷离去。大家议论、感叹一番,很快,就把这事儿忘了个一干二净。生活中每天都有层出不穷的大小事儿发生,人们为生活所迫,注意力不可能长久停留在一件事情上。更别说那些与己无关的闲事。

校方多次询问马晓娟和欧阳雨,为什么当众说田小米有传染病。两人说,那两天,暗地里流言蜚语满天飞,传得可邪乎了。说田小米表面装纯洁,其实私生活糜烂,同时和社会上好几个男人交往,早就不是处女了,还染上了那种脏病,碰一碰她都会被传染。前几天,田小米就是去省医院治那种病,好多同学都看见她的化验单了。

在田小米父母的强烈要求下,校方开始追查流言源头。但是,每个同学都说自己是道听途说的,有些同学的手机上还收到了那张化验单。

直到此时,田琨才知道女儿拿错化验单的事。质问妻子,为什么留女儿一人在医院?

叶琴自知理亏,嘴里狡辩,“单位上有点麻烦事,必须我亲自去处理。我全程陪着女儿做的检查。专家说了,小米没事儿,就是点小炎症,取了化验单,拿去给专家对症开药就完事了,很简单的。谁知这孩子怎么那么粗心大意,竟然拿错了化验单!班主任老师都说,那专家的字写得也太随意了,那‘3’怎么看都跟‘1’差不多,也难怪咱小米没看出来……”

叶琴压低声音絮絮叨叨,边说边看田琨和女儿的脸色,两手无处安放似的,掖被角,拽拽被单,捏捏女儿的小手,或者双手来回搓揉,摆弄自己的手指甲。她眼里的焦急和悔恨是真真切切的。

田琨沉着脸,目不转睛凝视着女儿,不时斜一眼叶琴。女儿脸色苍白,闭着眼静静躺着,仿佛置身超然世界,身边的一切都和她无关,所有的语言、声响都漂浮在她意识之外。她那陷在白色被单里的身形,眼见得一天天清瘦下去。她昏迷了两天,醒来后也不开口,无论谁问,问什么,均以点头或摇头作答,不吃也不喝。

田琨不敢想象如花朵一样娇弱的女儿所承受的一切。他如珠如宝的心肝宝贝啊!被大庭广众之下辱骂欺凌,如待宰的羔羊,无助而绝望。那时那刻,女儿多么希望爸爸妈妈在自己身边保护自己!但是,他们在哪里?他们在各自认为重要的地方,为所谓重要的事情,如无头苍蝇般忙碌!心头肉在受苦受难,而他们竟然一无所知,没有一丝亲人之间的心灵感应!他心如刀绞,不时从身体深处产生一股颤栗,迅速传遍全身,心脏和四肢控制不住颤抖,牙齿在嘴里嗒作响。他已经几天几夜没合眼了,守在女儿病床边,寸步不离。

上天何其残忍!让一个娇弱的孩子,承受那样一种沉重的毁灭性的打击!

田小米在医院休养了一周,仍然神思恍惚,不时惊叫着从梦中惊醒,满身虚汗。

第八天,田小米彻底清醒了,两只大眼睛定定注视着爸爸,嘴角咧了咧,虚弱地叫了声,“爸爸!”

田琨瞬间泪奔。握住女儿柔弱冰凉的小手,理理女儿刘海,拍拍女儿脸蛋,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爸爸,别哭。我没事儿,休息两天就可以上学了。”

“好!好!爸爸的乖女儿,好好休息几天,养好身体就去上学!”

田琨两只大手胡乱在脸上抹了两把,搞得自己眼泪鼻涕一塌糊涂,急忙去卫生间洗脸。再出来,眼睛红红的,露给女儿一个夸张的笑脸。

常老师带着班长翔宇和马晓娟、欧阳雨来看望小米。常老师代表学校,班长代表全班同学。马晓娟和欧阳雨一边一个站在病床边,拉着小米的手流着泪赔情道歉。

田琨总觉得院方在刻意回避。女儿拿错化验单,化验室的医生竟然没有发现,他们难道没有责任?那个把“3”写得跟“1”似的所谓的夏吉祥专家,难道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他们最起码应该到病房,跟为他们的疏忽遭受劫难的孩子说声对不起吧!

孩子清醒了,田琨才有了心境,开始落实一些事情。他拿着女儿的病历,打印出来的另一个田小米的化验单,找到了专家。

夏吉祥老专家静静听完他的来意,从眼镜眶上方看过来,说,“您的女儿拿来那个化验单给我看,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提出要重新做检查,你女儿突然抓起化验单就跑了,助理追出去,人已经没影了!”

“难道,你们就没有发现我女儿拿的是别人的化验单吗?是不是因为你写的那个‘3’跟‘1’差不多,连你们自己都没看出来?”

夏专家微微一笑,“我们写病历和处方都是那样写的,习惯了。我们的医生一看就明白。唉!谁知道那么凑巧?同时出现两个田小米……不过,也没啥大不了的啊!”

专家老太太轻描淡写,一副无所谓的神态,深深刺激了田琨。“说得轻巧!我女儿遭受了怎样的折磨,你有体会吗?你们怎么连一点愧疚都没有?如果孩子是你们家的,你还能这样淡定吗?”

夏专家收起笑脸,严肃地说,“这位爸爸,我理解你的心情,都是有儿女的人!那化验单……您还是去找化验科问责吧!我这儿还排着一堆病人呢!”

夏老专家看一眼实习生,实习生往田琨身边走了两步。田琨一把抓起病历和化验单,气冲冲拉开门,门口聚着一群伸长脖子的男女。

田琨观察一会,等窗口没人了,凑近,问,“请问,田小米,两位记得吗?”

两人停了一下,女白大褂问,“您好,你说什么?”

“请问,前几天拿错化验单的田小米,记得吧?是谁给的化验单?”

女子露出笑脸,“哦,那天活很多,吴主任和我忙着做化验,化验单就在窗口放着,是田小米自己拿的。”

女子说得很流利,“田小米”三个字也说得很自然。显然,田小米错拿别人的化验单所遭遇的变故,这些人一清二楚。但是,跟他们无关,他们没有任何责任,是田小米自己造成的!田小米该为自己的粗心大意承担所有后果!怨不得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