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门炼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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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龙首山上争天缘 二

含章殿内,叠叠千条瑞气,飘飘万道彩霞,朱栏宝槛,金阶玉台,台上正坐有四位道人,仙音飘飘,高渺出尘。

居中者,赫然正是李冲和之师、上极殿右殿四名执掌之一的岑真人,只见他身着鹤氅,头戴金冠,面容俊秀,清悠出尘,竟是真身法驾到此。

左手处是一名迟暮老者,虽然周身有缕缕灵华缠绕,却是面色苍老,皱纹凸显,只是目光依旧迥然有神。正是此次法会主人,丹鼎院执掌,董荆临董真人。

岑真人右手侧,则是有一男一女。男子做道人打扮,面容年轻,鼻梁高挺,满头白发自然披洒,手持一柄古朴拂尘,颇有隐士之风。那女子,则一身淡绿宫装,不施粉黛,而形貌昳丽,眸子开阖间,竟似有雷电闪耀,平添一股威严神圣。

四名真人俱是面无表情,盯着法台下一方水潭。那水潭居中而分,一侧是殿外安坐的数千弟子,一侧则是雾霭沉沉,看不分明。

岑真人微微一笑,道:“董真人,这鸟虫文书,对此辈来说却是过于高深玄妙了。”

董真人哈哈一笑,道:“非是强求此辈悟出玄法,道途与我相合,便是佳徒。”

宫装女子点头称是,道:“非是苛阻,可以说是一场天大缘法了。”

岑道人未曾回答,目光盯着下方水潭,殿中再次陷入沉寂。

………………

张显盯着那几行鱼虫文,并没有贸然解读。往日里,众弟子修持的法诀都是门中高真参演而得,直接载于文字经籍,今日这般直面鱼虫文却是从未有过之举。

就在他沉吟之时,那团鱼虫文却是隐有变化,冒起丝丝灵光,像是要消散而去。

见此,张显不再迟疑,若是他再不动手解读,恐怕就要直接失去机会了。他心念一起,便小心探入,刚一接触,他眉心处顿时一阵鼓涨,神念似被拉扯,隐隐有无数深奥玄妙之景从中冒出,不分先后,一起涌来。

他不敢大意,运起定心法诀,不断安抚,神念结成密密麻麻的大网,将涌出之物尽数拦截。

渐渐的,他愈发适应起来,那行玄妙文字也逐渐理解起来。细细感去,却是二十四个大字,曰:“内以养己,安静虚无。闭塞其兑,筑固灵株。三光陆沉,温养子珠。”

张显心下一喜,这分明是一门养己之法,虽说并无具体法门,却是提纲挈领,只是草草一观,便让他隐有所得。

他沉下心思,细细感之。所谓养己,即是炼己也。己即离中己土,为性根之所寄。人自出生以来,先天干性转做后天之离,心中阴气刻刻流转,易失而难持,无有坎中先天至阳之炁难以制止,故此岁寿愈大,精气流失愈多,直至阳气断绝,身死形灭。

但是先天一炁自虚无中来,非致虚守静之功,无以穷原返本,所谓‘内以养己,安静虚无’。

兑为口,系一身出入之门户。凡是元气漏泄处,皆可谓之兑。筑固者,不漏不泄也,灵株者,人性灵根也。此言既有以身内求便可固守元气之意,也有清静自然,以合天心寂然不动,成就炼己之功。

这篇炼己之法可谓是上乘法门,但着重点却是静中炼心。闭塞其兑,筑固灵株,寻求的是不失先天一点本性灵明,再从中求道,认为人人先天皆有至灵根株,后天用事方才逐渐失去。

张显隐有所得,但他却并不完全认同此理。所谓大道非一不神,非两不化,修道求真并非只有内炼一路,也需外求。坎离二用,水火互藏,一里一外,一阴一阳,会三归一,而万事皆毕。

随他做这般想,脑中却是訇然一震,不知过了多久,似是一瞬,又好像万载。

半睡半醒,意识朦胧间,张显觉得好像化为了一滴雨珠,从空中坠落,洒至林木,溅落小溪,东流入海。

东升西落,日月轮转,张显又蒸腾为云,遨游虚宇,至窈冥之室,贯鸿洞之光,其下无地,其上无天,视焉无见,听焉无闻。忽然电闪风来,又聚集在天,重新化作一滴雨珠疾落而下。

不知经几次轮转,历多少春秋。张显渐渐开始渐渐有所感悟,三道由一,俱出径路,大道由一分做二,二又化三,以至千万,然究其根源,只在一点根株,造化之妙用不出三五,三五之渊源皆起于一。

一切凡夫,身逐根而生尘心,缘尘而起识,顺以出之,日用不知,遂致流浪生死。学道之士贵在逆而返之,取坎中真阳点化离中真阴,身心打成一片,而先天之真源复矣,只此一阴一阳,顺之即凡,逆之即仙。

想通此结,张显只觉得有耳畔有惊雷炸响,骤然从似梦非梦中惊醒。

他微微一笑,吐出一口浊气,起手写道:

“出乎无上,入乎无下。经乎汗漫之门,游乎窈眇之野。逍遥恍惚之中,倘佯梦寐之表………见八川於云端,御六气於丹霞。俳徊茫昧,翱翔希微,履略蜿虹,践跚旋玑…………”

“大药不待外求,人人具足,并两归一,真种自生......”

挥挥洒洒间,已是过去了三刻功夫,就在他放下笔来,耳边顿时传来一声磬响。

程师兄跃上云端,道:“诸位师弟,此次论道到此结束。”只见他把袖一挥,众人面前纸笔尽数散去,梦幻泡影一般。他打了个稽首,便化作流光往含章殿而去。

此时,张显四周观望,发现人群已是只剩十余人,众多隐隐对立的山头,已然全部归为一处,簇拥着一名蓝衣少年。

蓝衣少年走至张显处,拱手道:“道兄果真根器深厚,江成铩羽而归,倒也不算丢人。”

张显回了一礼,道:“敢问兄台名讳?”

少年嘴角轻抿,笑道:“我名汪珧。我来此,却是想与张兄做笔交易,还望张兄不吝成全。”

张显念头转动,山门之中不曾有汪氏一族,神色如常道:“哦?不知道友指的是?”

汪珧从袖中掏出一个羊脂玉瓶,轻轻在手中掂着,面色平静,眼神中却有傲然之意,道:“这是一枚正源丹,服之可补先天之亏,能养清净玄根,最主要的是,能添两成开光入道的把握。”

张显讶然,若他尚未开光,此丹可谓之灵丹妙药,不过如今他却是不需此物了。但他并未直言,而是问道:“道友是想……”

汪珧见他脸色,立马成竹在胸,笑道:“如果张兄能就此退出法会,让出名额,这瓶正源丹就当是绵薄之礼。”

张显心头恍然,难怪比试之初,人群还隐隐分做几大对立山头,此时剩下的十余人,却都以此人为首,想来已是都和汪珧达成了交易,看来他一番所作所为,给此人带来了不少压力。

他拱了拱手,婉拒道:“道友好意,张某心领。只是如此机缘却是难得,在下也不愿就此放过。”

汪珧不再强求,深深看他一眼,道:“张兄可以考虑考虑。”言罢,便拱手告辞。

刚转过身,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他脚步一顿,转过头来,随意般说道:“对了,张兄可要小心了。江成此人,可是出了名的小肚鸡肠。”

望着汪珧远去的背影,张显却是微微一笑,毫不放在心中。机缘难得,一步落后便步步落后,他自是不会拱手让人。

片刻后,一道流光划过,将张显惊醒,原来是那程姓道人已然回来,与之一起到来的,还有一名粉雕玉琢的童儿,怀中抱着一顶三寸香炉。他看了众人一眼,道:“论道、演法均已结束,接下来便是鉴心。”

汪珧对左侧一男子使了个颜色,那人顿时会意,上前一步,拱手问道:“敢问程师兄,三场比试,这才比过一场,为何就到这鉴心了?”

程师兄微微一笑,道:“论道便是演法,你可明白?”

闻言,众人一阵沉默,目光闪烁,各怀心思。

汪珧再次找到张显,诚恳道:“张兄,我刚才的承诺依旧有效,除此之外,张兄还可到我汪家藏经阁,任选一门道法修持。”

张显拱手一礼,沉声道:“汪道友不必多言,我意已决,还望莫要让在下为难。”

汪珧轻轻一叹,道:“却是在下孟浪,告辞。”

张显闭目盘坐,心中却是在回想刚才那番感悟。以往参演经书典籍,无不是颇耗心神,事后需多时休息调养,此刻他却毫无疲态,想来这般直面鱼虫之文,乃是神意相合之故,看似经历许久,实不过一念之间。

日头缓缓而过,直至未时初,程师兄示意捧炉童子点燃线香,道:“时辰已到!”随其话音落下,他自袖中小心拿出一面骨镜,念动口诀,霎时冲起一道光柱,众人只看了一眼,顿感神魂一阵晃动,似要脱体而出。

张显目光微闪,一二呼吸后,他眼中突然漫起云雾,白茫茫一片,充斥整个视野,却一点也不觉得刺眼。

待白光渐渐消散,他发现自己依旧立在原地,只是其他人却是不见了踪影,而百丈开外便是雾茫茫一片,含章殿半隐雾中,绣闼雕甍,却又不见一人半影。

正当他打量着四周,暗自揣测这是神通法力编织的幻象,还是灵器法宝本身自带的威能之时,前方云雾散出一条甬道,继而传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定睛一看,来者身材高大,面容俊朗,身穿玄色道袍,赫然就是另一个“张显”,只是面容古板,眼神缺乏灵动。

见此,张显轻轻一笑,不愧是‘鉴心’,有谁能比另一个自己更能了解自己?

..........

含章殿内,董真人目蕴精光,竟是将张显笔下所写尽收眼底,道:“此子,乃我辈中人也。”

宫装女修却不置可否,修玄炼真,不外乎性命两道,神气有二用,性命亦当双修,然天数变化,岂能事事如意?内求者极重天资禀赋,虽无灵药法诀,臻至上境者亦是有之。外求者,以天地造化汲汲修炼,功成者更不知凡几。两道看去陌路,却终是同归。

岑真人却并不做此想,以他如今修为境界来看,自然不觉如何稀奇,但此子不过一介凡夫,便能知道这般妙理,着实有一番根器。他把眼一观,顿时将张显看了个通透,暗道:“原来如此!”

见众人已是来到‘鉴心’之关,董真人起手往阶下水潭一指,那侧朦胧不清之处,立时一阵翻滚,继而升起百余枚剔透水珠,每滴水珠之中俱是一道人影,赫然正是众人如今身处之景像。

他心念转动,张显所属那枚水滴兀自撑做一面水帘,其一举一动,竟是纤毫毕现。

张显见来人面貌与自家一模一样,心中已知此次比斗已是入了正题。他不惊反喜,自己修道至今,从未有过真正的斗法比试,如今正好可以好生称量一番。

他大喝一声,右手一起,五指虚抓,握成空拳,拳头‘轰’的爆起一道破空声,直接就砸到了对方的面门上。见此,‘张显’脚下一停,不躲不避,突然向前猛窜,竟然也是握拳猛击。

张显的拳头势大力沉,出拳时更是将全身的力量集中在了一点上,这一拳可谓重若千钧,不带丝毫水分,纯粹是最基本的技击搏杀之术。‘砰’的一声,两人拳头已是直接对上,平地骤起狂风,吹的两人衣袍都飒飒作响。

张显借力拉开距离,大手一摆,卸开力道,心下不由暗自吃惊。他这门拳法非是随意使出,乃是一门上乘俗家拳法,坐马运气聚在拳上,平时要凝神许久方能使出,直至入了开光境,方才做到随心写意,那知对方竟也是这般。

他想了一想,决心不再以蛮力相斗,对方不惧疼痛,这般下来一旦耗得久了,除了举手认输怕是别无他法。

念头一转,他运起十成内力,呼的一掌向前推去,‘张显’踏上一步,不仅接下这一掌,反而连拍四掌,每出一掌,便跨上一步。这五步一踏出,已与张显面面相对,再伸手化指,便直往张显眉心点去。

张显暗暗叫苦,这人果真与自家一般无二,这套掌法唤作‘五叠掌’,是他旋照境时最为擅长的掌法,威力一掌高过一掌,如重浪高叠,五掌连出,排山倒海的压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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