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浮云初起日沉阁
天下青楼首推卞梁楚风馆,是蚀骨的销金窟,也是消魂的温柔乡。“风回小院庭芜绿,柳眼春相续……”悠扬琴音相伴下,佳人轻吟浅唱,婉约处,仿若江南的小桥流水,幽柔处,又仿若夕阳下的古道西风,说不尽的醉人,道不尽的诱惑。
水榭歌台上,轻烟罗纱帘幕飞舞,佳人的丽影忽隐忽现。帘幕外侧,侍立一红一绿两名美婢。辰砜目光扫过室内一张张渴慕殷切的面孔,俊优雅闲适的微笑。
今晚是雪夕姑娘首次见客,在座的九名客人中将有一人成为她的第一个入幕之宾。能入得楚风馆的客人,必然是非富则贵,能入得“镜花阁”参与今晚之宴的人,更是贵人中的贵人。就如他,现在的身份是天下第一庄——临水山庄的主人,再观其他八人,皆是宋国名门望族之后。数月来的大造声势、欲擒故纵,为的不是就今夜么?这里的女人呐——无论如何千姿百态,其实骨子里都一样。但他向来喜欢美人,尤其是聪明的美人,所以他与其他人一样,被雪夕成功的吸引来了。
当前,楚风馆中最负盛名者当数雪夕姑娘,一则是因为她无双的琴曲,二则是因为她的神秘。三个月前,雪夕姑娘初次献歌,一曲名动全城,从此引来慕名者无数,却只得闻其音,不得见其人。
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雅室内一片静谧,众人似乎犹在余韵中回味无穷。幽幽的一声轻叹,在众人不意期间,那红衣美婢与绿衣美婢缓缓掀起了轻纱帘幕,高台中央的佳人,遗世独立,如雪的白衣,如云的青丝,在灯火的映衬下,仿佛凌峰最高处的冰雪映射着月辉,明洁高华,纤尘不染。辰砜知道雪夕一定是一个美人,却从未想过,会是这样超凡脱俗的美,他对汉文并不精通,只想到如果这便是“天姿国色,风华绝代”,那么,世间还有谁配用这八个字!
在那眼波流转间,每个人的心皆重重一跳,只觉得那美眸正似嗔含情的看向自己。辰砜垂下眸,琉璃盏中殷红的美酒在轻轻晃动,是有些失态了,扬手将盏中美酒饮尽。再抬眸时,眼中恢复了清明冷静。雪夕看向他,浅浅的笑着,即不热情,也不冷漠。
沿着水榭的曲桥向歌台走去,不徐不缓,优雅如行云流水,重重帘幕在辰砜踏上歌台之后,又轻轻落下,把失落、艳羡、嫉愤等等,所有的表情阻隔在了帘幕之外。雪夕依然浅浅的笑着,取过辰砜手中把玩着的琉璃盏,注满酒,“公子请。”玉手映着琉璃盏的莹莹碧光,魅人心魂。
“不若,你我喝个交杯酒如何?”辰砜斜睨着雪夕,入鬓长眉微挑,几分挑逗几分戏谑,说不尽的风流倜傥。
雪夕娇颜微红,落落大方道:“好呀。”轻启朱唇饮下半杯酒后,将剩下半杯递给辰砜。辰砜一手接过酒,另一手顺势牵住雪夕的手,拉近唇边亲了亲,“纤纤素手,柔若无骨,可惜呀,可惜——”话语一顿,将剩下半杯酒一饮而尽,可惜他不似国主那般精通汉文,此情此景不知该用怎样的诗词。
雪夕盯着他的手,修长优美,不带一丝瑕疵,这样一双养尊处优的手,不知索取过多少条大宋人的性命。眼中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厌恶,用力一挣,抽回了自已的手。
“你很美。”辰砜在桌案旁随意坐下,眼中多了几许深沉,显得有些冷峻。
雪夕微微含颌,神情自若道:“这个我知道,见过我的男人都这么说。”
“你也很聪明。”
“我比你更清楚自己。”
“很好,我喜欢这样的女人,很有趣。”
“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告诉我,你是谁?”话音未落,手已如闪电般向雪夕抓来,侍立在旁的绿衣婢女闪身上前迎招,另一红衣婢女携住雪夕快速飞离水榭歌台。与此同时,八柄长剑隔着幄幕同时向辰砜刺来。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只见那绿衣婢女踉跄跌落高台,幄幕已被扯落,辰砜气定神闲的负手立于高台中央,方才“镜花阁”内的另外八名寻欢客已变成夺命者,持剑分别立于八个方位,把他围在中央。
“你到底是谁?”辰砜望着高台下,雪夕正关切的查看那绿衣婢女的伤势。
“呵!”迎着辰砜的眼光,明媚的笑容如早春融雪的阳光般绽放,让这个冰雕玉彻的佳人有了点点暧意,“我么,我当然不是雪夕姑娘,我是萧雨竹。”
“大宋护国圣女?”辰砜一愣,旋继仰首大笑,“为了对付我,居然让宋国尊贵无比的护国圣女充当歌妓色诱我?我是否该感到荣幸!或者,是圣女阁下最爱行这种色诱之事,而我只不过是其中之一?”
“你是谁——是天下武学的第一高手、大辽国师赫连辰砜,除了你,还有谁配让我亲自出面。你说,这样的荣幸,对于一个将死之人来说,算不算是一种安慰呢?”室内的灯火已被熄灭大半,雨竹披上一件黑色的斗篷,隐身在黑暗之间,朦胧中,辰砜看不清她的表情,唯见一抹淡淡的剪影,以及那不带一丝情绪的美眸中闪烁着的清冷光芒。
赫连辰砜面色如常,嘻笑道:“啧啧,女人呐,你也太无情了,转眼间,就想要我的命,难道你忘了方才你我二人还情意绵绵的喝过交杯酒么。”
“所以,你更应该死。”雨竹说话的声音与她的歌声一样,如同天籁之音,“倘若你能拿出比你性命更有价值的东西,也可另当别论。”
“更有价值的东西?”赫连辰砜含笑,极其秀美的桃花眼轻佻的睨向黑暗中的人影,“美人不觉得我才是最有价值的吗?”
“据闻,贵国在我大宋有着严密的细作线报网和庞大的关系网,而这一切皆操纵在赫连国师手中,不知国师是否有兴趣指教一下?”
“你认为可能吗?”赫连辰砜摇摇头,“女人就是女人,枉我方才还赞你聪明,一转眼就这样的无知。”
“也是,不太可能,国师的骄傲不允许。那么——,”萧雨竹对那八手下一扬颌,道:“你们送赫连国师上路吧。我会让人为国师举行风光大葬,算是对国师这样一代武学宗师的一点敬意。”
“就凭他们?”赫连辰砜扫一眼围在他身周的八人,不屑的笑笑。
“他们虽身为大内高手,与国师这样的绝顶高手相比,固然微不足道。”萧雨竹心平气和,淡淡道:“但这个由他八人所成的天网阵法,虽不能杀死国师,要困住国师,直至国师毒发身亡,应该不是难事。”
赫连辰砜默然,片刻后,道:“你是如何做到的?酒中无毒,薰香也无毒。”
“一般的雕虫小技,怎么入得了国师的眼。所以一切事物皆无毒,只有,我的手有毒。”萧雨竹拿着一方丝巾,细细的擦拭着双手,慢条斯理道:“不知国师可曾听说过,在西域有一种奇花,名叫梦萝沙,美伦绝艳,含剧毒,只需一点点,沾唇必中毒,唯一的不好之处,就是毒发的时间较长,当然,若是运功逼毒的话,不但无法出体外,反而会发作得快一些。国师一直在暗暗运气,是否发觉体内的气息越发凝滞?”丢下手中的丝巾,雨竹抬起头,对着赫连辰砜微笑着:“国师为了取得时间运功逼毒,故意多说话来延时,我便如国师所愿,你可满意?”
赫连辰砜的脸色终于变了变,很快恢复如常,他必须尽快脱困离去,心神一定,挥手出招,那八人并不与他正面交锋,只采取轮番走位的方式与他游斗,进退有度,相得宜彰,配合得天衣无缝。若在平时,这些人自然无法困住他,但今日,赫连辰砜明显的感受到自己体内气息越来越凝滞,四肢无力,只觉得天眩地转。从十五岁出道以来,纵横天下十年未逢敌手,今日却被一个比自己年少许多且毫无武功的女子所算计,实在是不甘心。
一旁,雨竹静立观战,一名侍卫匆匆闯入,跪于雨竹跟前:“启禀主上,帝京传来急报。”
“什么事?”雨竹漠然问着,双眼仍盯着战局。
“辽国萧太后重病,其第二子秦晋王耶律隆庆来我大宋京都,请主人前往辽京为萧太后医治,遭陛下婉拒之后,辽国国主亲自帅十万大军近逼雁门关,并命辽国南院大王耶律斜轸于朔州驻兵十万,扬言若请不到人,就攻入帝京。陛下急召主上即刻回京——”
雨竹的目光猛然从打斗场移开,落在了跪于身前的侍从身上,眼眸深处的冷芒让那侍卫不寒而栗,“辽国的南院大王叫什么名字,年龄几何,在位多少年?”
“寒月启禀主上,”一旁的绿衣婢女躬身应道:“辽国南院大王乃辽国国主的堂兄,复姓耶律,名斜轸,年届二十五,在位七年。”
萧雨竹闭了闭眼,轻喘一口气,严律——耶律,五年前的南院大王俯,“原来是他,他居然还没有死。”淡漠的话语中,隐隐透着切齿的仇恨。
再看一眼战局,赫连辰砜已如风中残烛,出招滞缓,浑身浴血,却依旧屹立不倒,让人不得近前,“毒发至此深,受伤如此重,还有这般的气势,此人不除,必为我大宋心头之患。”转过身,雨竹对身后的红衣婢女道:“玄霜,我与寒月先行回京,你在此等战局结束,厚葬赫连辰砜,再随后赶上。”言罢,在侍从的拥簇下,头也不回的匆匆离去。
赫连辰砜的眼前已一片模糊,所有的声音似乎越来越遥远,真的要命丧于此了吗?唇边浮起一丝苦笑,全身虚脱的向地上倒去。一阵尖锐的笛声突兀传来,似泣似诉,仿佛远在天边,又仿佛近在耳畔。听见笛声,赫连辰砜笑了起来,命不该绝呀,箫雨竹,大宋护国圣女,你我今日的纠结不是结束,而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