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鱼中的男人
海上的天气往往诡谲多变，前一刻可能还是风平浪静，后一秒也许就是暴雨倾盆。
老查德的航海经验何其丰富，他嗅一下海风里那湿咸的味道，细微的变化便让他察觉了风暴的前兆。他骂了句倒霉，然后便招呼着船员提早收起风帆，不然那猛烈的风暴足以摧毁桅杆。
一开始船员们还不明所以，维德听完直接去了船舱里准备睡觉，一个钟头过后，暴风突降，淋成落汤鸡的水手们才骂骂咧咧地钻进船舱。
船员们本还想打牌打发时间，但奈何风暴过于猛烈，以至于整个船只在剧烈地摇晃着，体质稍差的几个水手已经被晃晕出现了强烈的晕船反应，他们抱住船柱便开始大吐特吐。
吉多也是晕得不行，但表现终究是好些，只是闭着眼睛抓住床板不让自己摇晃。而维德似乎并未受到影响，他甚至用腰间的短刀对着一块木头不知道雕刻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吉多费力地睁开眼，只见维德神色凝重地在侧耳听着什么，好像是在听外面的风暴。
风暴？除了呼呼呼的风声，海浪的响声还能有什么呢？
“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维德竟主动开口道。
“我？”吉多有些困惑。“只有风暴的声音啊。”
“我说海里。”维德摇了摇头说道。“有没有什么大鱼游动的声音？”
“大鱼？”吉多说道：“你说多大的鱼……”
突然只听得剧烈的砰的一声，仿佛一座迎面而来的大山狠狠撞到了船身，一瞬间船只大幅度地倾斜了至少四十五度，所有水手几乎都被这冲击撞得脱手狠狠向着另一侧滚去，连维德都不例外，他骂了句该死的然后就被一同甩飞了出去，重重撞在了船壁上。
好在船并没有翻，在倾斜到某个角度后又逐渐开始回落，维德撞到船壁后反应极快，一个受身翻滚落地，卸掉了绝大部分的冲击，然后三两步并作一步地向甲板上跑去。
紧接着整个船的警铃突然大作，那是在船长室的老查德拉响得紧急集合铃。
维德一推开舱门，险些被劲风推回去，门外迎面而来的便是狂风骤雨，豆大的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甲板上，狂风呼啸大作，海浪一浪高过一浪，宛如末日一般。
三桅帆船在翻涌的大海上极为不稳定，左摇右晃下随时都可能倾覆，水手们刚上甲板没多久便失了重心，一个接一个地摔倒在地上。
老查德也冲出了船长室，他抱住方向陀，对着水手们嘶吼道：“捕鲸叉！用捕鲸叉！”
雨声风声嘶吼声一片嘈杂，水手还没明白老查德怎么要捕鲸叉，甲板上人推着人一片嘈杂，突然船身又受到了一次猛烈的撞击，这一次比上次更加凶猛，一个没站稳的水手在一声尖叫中直接被甩飞了出去直直坠进了海洋。
有东西在海里撞船！
一瞬间所有人都反应了过来。
但是该死的到底会是什么样的巨物会在海底下撞他们！？
走私船配备了一台最新式的捕鲸叉发射器，那是由尼莫人工匠手工锤造的蒸汽机械，全身由精铁打造的捕鲸叉再配上发射器高达400公里的时速，足以猎杀海中绝大部分生物。
现在，老查德只希望当初卖他这个鱼叉炮的尼莫人没和他吹牛皮。
吉多率先跑到了船头调转鱼叉炮，另两个水手则合力将捕鲸叉装进发射器的中央。
雨下得很大，天气又冷，几乎将所有人都淋成了落汤鸡，吉多哆嗦着身子，嘴唇有些发青。他僵硬地操作着鱼叉炮，想试图瞄准海面之下那只撞击他们的大鱼。
但雨太大了太大了，天又黑什么都看不清。天空开始打雷，唯有一瞬间令人耳膜都几乎震碎的洪亮雷霆才会带来光明。
吉多只能趁打雷的时候看清楚海面，而他只有一次机会。这发鱼叉倘若不中，走私船可能撑不住下次撞击就会翻船。
一想到这个吉多顿时胆怯了起来，手抖得几乎无法抓稳鱼叉炮的握把。
老查德踉踉跄跄地想走过去亲自操作，但一个浪头打中船身，一阵摇晃让他摔了个跟头，只得抱住桅杆不得动弹。
维德倚靠着船舷，漠然地看着周围的吵闹，看着水手在他面前摔倒，杂七杂八的东西在甲板上乱滑。
他反倒是像脚底生了根，任凭船只怎么摇晃他都纹丝不动。
维德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已经湿透了的烟卷，那正是吉多偷偷给他的虫烟，只是现在显然已经点火点不起来了。
不过维德并不太在意，他缓慢地剥开烟卷的外层，然后将里面的“烟丝”一口吃进了嘴里，缓慢且用力地咀嚼着。
这个时候他知道该用上这个虫烟了。
时间好像突然停滞了下来一样。
维德的瞳色变得越来越深红，就好像燃烧着的红月。他反手抽出背上的长刀插在甲板上，另一把短刀则横身于前形成一个十字，就像是瞄准大海的准星。
世界成为了黑白，在他的视野里万物都变成了极简的线条，海浪的条纹，风的流线，以及那海中大鱼庞大的生命轨迹。
“炮口左移三寸，向下压十五度。”维德对着船首上的吉多说道。
磅礴的雨声掩盖了声音，吉多听得并不太真切。他困惑地回应道：“什么！？”
维德用力指了指大海，再次对吉多复述了一遍。
“我说炮口左移三寸，向下压十五度！”
他补充道：
“快点，没时间了！”
这次吉多听清了，他打了个激灵，死马当活马医照着维德的指示开始调转炮口，而一旁的水手们合力给鱼叉炮加压，白茫茫的蒸汽时而喷出发出了欢快的啸叫。
在狂风暴雨下的大海，汹涌的海面突然隆起一道白浪像是箭矢一样直直朝着走私船疾驰而来！
维德冷静地瞄准那道白浪，心中默数五个数后大喊：“就是现在！”
几乎同一时间，吉多扣动了扳机。
只听得砰得一声轰鸣，大量蒸汽喷涌而出，一根闪着寒芒的捕鲸叉顿时爆射而出！
紧接着大海里传来了一声尖锐且又痛苦的悲鸣，接着朝船冲过来的白浪也消失了。
众多水手爆发出了欢呼声。
维德则是皱了皱眉头，在他的视野里，那象征生命的线条虽然变暗但并未消失。
变故陡然发生，海面突然炸开，一个巨大的黑影飞快窜出，它的身躯笼罩在了船的上方。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吉多的笑容还凝固在脸上，瞳孔在捕捉到那个身影后才猛然收缩。
但在那瞬间，维德动了，他反手拔刀左手轻盈地抹过刀锋，他的手掌被划破，鲜血涂满了刀身。他的身子像猫一样，左脚踩上栏杆，侧踢柱子一脚借力反冲向天空。
而大鱼正跃在半空。
刀光一错，冰冷的刀刃便狠狠地从大鱼的鳃部刺入，鲜血喷涌而出，而维德反手抽出腰间的短刀以交叉的姿态再次捅入大鱼的另一半的鳃。
最后他猛然发力，双手握刀就这么一错切，随着大量血液涌出，大鱼的头身的交接处竟被切开了三分之二，就差一点几乎割掉整个鱼头。
于是大鱼像是失去了动力和维德一同从空中坠落，重重地砸在了甲板上，发出了剧烈的闷响。
维德撑着刀刃从地上爬起，他在落地的一瞬间以快速的受身翻滚卸掉了绝大部分的力道，至于那体重庞大的大鱼可是摔了个结结实实。
暴雨还在继续，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甲板上，狂风将维德的风衣吹得猎猎。
甲板上一片漆黑，维德喘着气，他觉得自己脑袋一阵抽痛，视野变得逐渐模糊，这是虫烟带来的短暂灵视提升快结束了。
水手们听到动静纷纷赶了过来，这时突然一道雷霆闪过，照亮了甲板。
维德这时惊愕地发现大鱼不知所踪，只有一个女人躺在地上，她脖颈被刀刃划开，汨汨地流着血，她眼睛睁得大大的死死看着维德，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了一个怪异的笑容，她张开了嘴，但由于脖颈被几乎砍断，气管被鲜血堵住，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雷霆消失，甲板四周回归黑暗。
水手们发出了惊恐的喊叫，大喊道这是什么东西，然后有人拿来了提灯。
维德抢过提灯，然后就这么一提，光晕随之扩大。
然后他瞧见了甲板上的这头怪鱼。它浑身没有鱼鳞，反而光滑异常，身上满布粘液但又大得出奇，四米长，半人高，约摸能有八九百斤之重。鱼的眼瞳长在一侧，有四只复眼，三只翻白恐不能视物，仅剩的那只死死盯着那淼冥的夜空，仿佛在直视那无穷远处未知的存在。
鱼头几乎被完全切断，鲜血的腥味扑面而来，透过断口还能瞧见鱼骨和裸露的血肉。
刚刚的捕鲸叉插进了它的脊背，但并没有插入得很深，怪鱼背部的肌肉纤维比他们想象得更加紧密，连如此惊人的捕鲸叉都难以对它造成太大的伤害。
维德皱了下眉头，问旁边的人有没有看到一个躺在甲板上的女人，水手们纷纷摇头说刚刚打雷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头怪鱼。
真是奇了怪了。
维德内心嘀咕着，但他也意识到自己因为吞食了虫烟，灵视极大提升，很容易看见些不正常的东西。
这让他很难分辨虚实。
于是维德继续提着提灯绕着怪鱼的尸体行走，当他走到鱼的腹部时，他察觉了异样。
他发现鱼腹高高隆起，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
肚子。
维德想起来那个怪异的女人在幻觉中那奇怪的眼神与未能说出口的话，于是维德把提灯交给旁边的水手，自己伸手在怪鱼的腹部摸索了一阵，轻轻按压了下，找到一处柔软的地方后他拔出短刀，用刀尖吻上鱼腹，然后用力捅了进去，接着顺着刀口缓缓划开，将怪鱼开膛破肚。
随着他刀刃划开，鲜血和粘液不断从伤口从涌出，老查德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维德的背后，他紧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终于当维德划拉开一个足够大的一个口子，鱼腹里的东西也扑通一声滑了出来。
当众人看清出来的东西后都不由得大吃一惊。
那竟然是个人。
维德更觉得诧异，因为这个人并不是他幻觉中看到的那个女人，而是个男人。
他俯下身子，听了听那个浑身是血和粘液的男人的心跳。
“还活着。”维德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