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祭冬前的启航
每年从九月起,纳维亚海域便要迎来长达四个月的黑夜。伊斯蒙人与布莱恩特人通常称呼其为度冬季或者祈祷月,他们都信奉执掌暗夜的晚灯女士,相信手持命运提灯的女神能在漫长的黑夜中庇护属于她的信徒。
在度冬季前夕人们会提前屯好大量过冬的食物,等到晚灯教会的敲钟人敲响冬钟,洪亮的钟声便会一个海岛接一个海岛地传递下去直到所有居民都收到冬夜将至的讯息。而钟声往往会持续一整个月之久。
这个时候海上的航线会开始收缩,大量的船只陆续回港停泊,而商人们也停下了他们持续了一年的脚步,在盘点完今年的收成后便将店铺打了烊。越是临近冬季,街上越是会来得热闹,人们着急屯过冬的必需品,而各类商铺集市也赶着度冬季开始前挣这最后一波钱。
八月的末尾,也就是度冬季的前一天是祭冬节。那是人们在进入静默长夜前最后的狂欢,各个岛上的居民们纷纷走出屋子张灯结彩,在街上一同饮酒歌舞大肆喧闹。
而在远离集市的僻静角落,有那么一些人正忙碌搬运着一批批货物,毕竟他们要赶在今夜教会猎人们彻底封死航线与港口前将他们的航船开出港去。
晚灯教会的禁航令让商贾们嗅到了商机,毕竟最赚钱的买卖总是存在禁令之中。航线的封锁让各个岛屿间的物价在冬季之中暴涨,这个时候的货物最为紧俏,尤其是那几种不易存储的香料、茶叶更是受那些岛上贵族们的欢迎。
老查德干这走私的行当已经有五个年头了,他知道这是个把脑袋别裤腰带上的买卖,不消说被教会猎人抓到,他一定会被送上绞刑架,光那冬季时节下汹涌的暗海更是危险重重。
教会的禁令总是有缘由的。
他总对自己说干完这一票他就洗手不干了,但当他把钱财挥霍得一干二净时,他又不得不回到这个行当。他的人生兜兜转转,就像是个不停旋转的陀螺,再次回到原点。
呼——
风帆鼓起。
“老查德,起风咯。”走私船上戴着蔚蓝头巾的水手长站在高高的桅杆上,对着下方的老查德高声喊道。
而老查德正靠着栏杆望着岛屿上的泥土出神,他出生在这个信奉女神的小小岛屿,他一辈子也没去过太遥远的地方,虽然他凭借运气在冬夜的海洋上也走过了三四回,但每次都是死里逃生,最严重的时候他甚至患上了恐海症。
人活这一辈子,图些什么呢?
他径直取下嘴里的烟斗,磕了磕栏杆抖落烟灰,怔怔地望着岛屿上的森林,一言不发。
“老查德——”水手长又喊了他一声。
“知道了,知道了,催什么。”老查德没好气地回应道。
他迟缓地站起身来,慢慢踱步到船舵的位置,单手握住方向舵。湿咸的海风吹过他粗糙且黝黑的脸庞,细细的海盐留在他满是皱纹的皮肤深处,那是常年在海上奔走的印记。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由胸腔突然涌起一股豪勇,大声吼道:“小伙子们,拔锚!咱们启航!”
随着水手们奋力地转动,冰冷的锁链不断从水面涌出,沉重的船锚也随之被高高挂起。
载满货物的三桅竖帆船缓缓地舒展着他那风帆,如同鸟兽展开它那巨大的羽翼。
老查德站在船舵前,单手握住舵盘,缓缓拨转。猴子似的水手长蹲坐在高高的桅杆上,拿着望远镜打量着远方的海面,此刻太阳正悬挂在天空的高处,还远未坠落。
但老查德并不关心太阳,作为一个合格的走私犯,他唯一要想的就是怎么把货运出去,然后不被教会抓住吊死。
当他们的走私船从岛屿的阴暗处驶进向阳面,一旁灯塔上开始有隐约的亮光,那是远望镜的反光,有人在打量他们。
但不用多说,那一定是穿着巴洛克式长风衣,腰系牛皮带然后挂着提灯,短枪与长剑的教会猎人们。
突然听到咻得一声,一束信号弹被打上天空。
但在白天,它的颜色过于黯淡。
那是教会的警告,他们在敦促出航的船只快速返航。
老查德咧着嘴角冷笑着,全然不去理会。
他们的走私船是目前市面上最快的风帆船——三桅竖帆船,又乘着顺流的季风,航速足足能达到十六节之高。
教会那些还尚且停泊在港口的船只大多是老古董,更何况老查德已然抢到了先手,教会的人哪怕现在上船追赶也决计是来不及了。
老查德打了个哈欠,嘱咐了下大副让他入夜了后再喊他,他要回船长室休憩一会儿。航行是件很需要体力与耐心的事情,所以老查德要保存好自己的精力以应对接下来各种各样的挑战,毕竟冬夜的海可并不平静。
……
当教会的午钟敲过三声,信徒们便自觉地开始祷告,一声赞美女神,两声赞美夜晚,三声祝福自己。
在布登岛中央大教堂里,年迈的维科主教今年刚过七十岁,但他依然看起来精神矍铄丝毫没有老态。一头灰发被他好好梳理到背后,穿着干净的教袍正温和地和信徒们唱着教会的颂歌。
一个身着黑色教袍的年轻教士站在礼堂后方,有些焦急地看着主教,几乎是有什么话想与主教说,但又碍于主教正在传教不好打扰,以至于很是着急。
好在维科主教在身旁的修女好意提醒了下主教,于是维科主教这才注意到了后面那个年轻教士。
他吩咐旁边另外一个神父接替他的工作,然后露出温和的笑容向教徒们挥手告别。
维科主教一来到礼堂后,年轻的教士便焦急地对主教说道:“尊敬的维科主教,我们发现了一艘船只在港口东边出航,应该是这几天偷渡过来藏在岛背面的走私船。”
“哦,又是那些走私犯?”维科主教叹了口气。
“是的,我们打了信号弹警告,但并没什么用。现在我们要派人去追吗?”教士问道。“如果不赶快出发,我怕就追不上了。”
维科主教摇了摇头,缓缓说道:“马上冬夜了孩子,冬夜下的海洋很危险,我不想我们的人因此丧命,就随他们去吧。”
教士不甘心地说道:“那难道我们要放任那几个走私犯逍遥法外吗?”
维科主教抬了抬手示意年轻人冷静,接着他引用教典里的经典轻声道:“凡向恶者必向恶去,能劝者劝,能阻者阻,不以强求。”
“冬夜里的海洋凶险万分,他们倘若不死,那定是女神的仁慈叫他们回心转意,倘若死了,那便是女神的惩戒让他们罪有应得。一切交予女神大人定夺吧。”
听到这里教士便也不再多说,而是弯下腰做了一个祷告的手势。
“赞美女神。”教士说。
“赞美女神。”主教亦说。
……
当走私船在海中航行了半天左右,天空开始渐渐变暗,那璀璨而又温暖的芒光随着下坠的太阳一同死于海洋。
但取而代之的是,星星开始出现。
在船舱里,船员们开始了他们入冬夜以来的第一顿晚餐。他们队伍人不多,加起来一共也只有十人左右,不过对于这艘中小型的走私船来说开动它已经足够了。
厨师是水手里叫吉托的年轻人兼任的,老查德的走私船向来没有太固定的队员,毕竟走私这一行当从来是干一票算一票的。只要有船和货,剩下的总有人愿意加入进来,他不愁招不到人。
热气腾腾的炖鱼汤由吉多端到船舱里的餐桌上,再配上一两片面包,这算是很丰盛的伙食了。
船员们陆续换班用餐,老查德不允许超过三分二的人同时进食。冬夜时候的大海不比往常,倘若没有人时刻观测着航线与海面,什么离奇诡异的事儿都会发生。
由于刚刚入冬,温度还没降到最低,船员们穿着还大多是皮夹克而非大袄,几个换班的水手围着餐桌,边吃饭边闲聊了起来。
“啧,这冬夜的海路我倒还是头一回走,真有传得那么邪乎吗?”一个大块头水手问道。
“我觉得都是骗人的,你想啊老查德冬夜里头都走过四回了这不都好好的,能有啥事?真有教会说的那些幽灵船啦,海妖啦,死尸鬼啦,嘿,老查德不早死得不知道哪里去了。”另一个年轻些的水手不在意地回答道。
“就是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我看是教会想垄断航线大赚一笔,才放的那些鬼故事吓唬人,实际哪有那种事情。”又有一个水手应和道。
“那可说不准。”角落里有人忽然出声道。
水手们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在角落的深处坐着一男人。他戴着一顶三角沿帽,身着黑色的双排扣大衣,翘脚坐在那儿,一长一短两把剑刃别在他的腰间。纯黑色的短发被他好好地梳到脑后扎了一个短辫,跃动的烛光在那酒红色的眼瞳里若隐若现。
他叫维德·厄尔特,是个赏金猎人。
“死尸鬼喜欢晚上到访,祈祷月的黑暗给了他们出来活动的机会。他们会爬上岸来敲门,谁家开了门那就吃了谁。”
维德笑道:“当然,他们偶尔也会趁船只停泊或者缓行时爬上船。”
“如果你们听到有人在外面敲船舱,类似这样……”
咚咚,咚咚,咚咚咚。
维德伸出他那修长的指骨,轻盈地在木质的舱壁上有节奏的敲击着。
“……千万不要回应,就当做没听见。”
水手们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面面相觑,紧接着他们哄堂大笑。
“老哥,你可真会讲故事哈哈哈哈。”
船舱里洋溢着欢快的气氛,没人把他的故事当回事。
于是这位年轻的赏金猎人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笑而不语。
……
走私船船舱里分为上下两层,上层用作船员们的起居室及厨房。下层则是储藏货物、食物和净水的地方。
这次航线相对较短,为了多带一些货物,船上只存了足够十五天生活的粮食。
冬季的冷风悄然而至,海上的波涛起起伏伏。在甲班上面,水手们各司其职。而老查德站在舵手的位置上,眯着眼看着那满天的繁星。
罗盘和指南针在祈祷夜里失去了用处,紊乱的磁场让指针如陀螺般在盘中旋转。在黑夜里航行,总需要一位观星师,而老查德是船上唯一会看星象的人。
他首先要找到天空中的洛伦大斜十字,那是由二十三颗星星构成的一个倾斜的十字架的图案。由于它在星空中的位置几乎不会动,所以在星象学里洛伦大斜十字常常被用来作为构筑星图的基点。当然由于洛伦大斜十字的特殊性,在神秘学中,它也通常被认为是切克波拉地的魔女们身上力量的源泉。
在找到洛伦大斜十字后,根据它的四个角可以找到启明星,启明星所在的位置便是北方。
如果找不到启明星,那就找不到航行的方向。对行驶在冬夜中的帆船来说,失去方向无异于死亡。
老查德观测完星象后,根据星图调整了下船舵的方向,再次检查完后他回到了自己的船长室里,随手拿起了桌上的朗姆酒往自己喉咙里猛灌了一口酒。
火辣辣的味道一直烧到他的胃里,让他的脑袋都有些飘乎乎的。老查德疲惫地找到椅子坐下,然后抓住挂在脖颈上的老旧护符,嘴里念叨着:“愿晚灯女士庇佑我们这群迷途的羔羊。”
老查德其实也是晚灯女士的信徒,这是他从来不说的秘密。每个在冬夜里出航的船只,都会乞求那位女士的庇护,他也不例外。
教会的禁令归教会,女神的信仰归女神。老查德一向分得很清,他才不介意违反禁令或是和教会冲突,但他确乎尊重那位女士。
老查德脖颈上挂着的老旧的铜质护符已经有了四道裂缝,最深的一道横跨整个圆形护符的中央,几乎只差一点就让它彻底散架。
“最后一次了,保佑我。”老查德低声祈祷道。
……
维德喝了点小酒,他觉得自己有些微醺,于是缓步向着甲板上走去,想借着冷夜的海风醒一醒酒。
他哼着轻快的曲调走到船舷,趴在栏杆上望着那片昏暗无光的海洋。
湿咸的海味弥漫在空气里,缓缓充斥着鼻腔,海波一层又一层地拍在船体上让船只微微摇晃。
维德只觉得久违,他在陆地上呆了太久,都快忘了深海才是他们猎人的归途。
“嘿,老哥你做什么呢。”一个喝得有点醉熏熏的水手和他打着招呼走了过来。
维德靠着栏杆,轻轻颔首以示回应,他隐约记得这人便是做饭的吉多。
“吹个风,醒个酒。”维德说道。
“你哪里人?我瞅着你不像是我们本地的。”吉多找了维德身旁的空地一屁股坐下,有些大舌头地说道:“怎么会想到和我们干这种生意?”
“我是涅克希人,来自一个西南的小国,你应该没听过。”维德随口和他攀谈着。“至于生意,钱只要给够我自然什么都干。”
“倒是你呢?年纪轻轻那么不怕死?”维德反问道。
“我赌钱,欠了一屁股债。老爹把我赶出了门,我老婆也跟人跑了,欠了太多,债主已经准备要杀我了,没办法只能跟了老查德。”吉多苦笑道。“做完这单,还掉债,再也不赌了。”
“难怪刚刚打牌你不参加。”维德恍然道。“你们都和老查德很熟?”
“也谈不上。”吉多挠了挠头。“正好他在酒馆招人,而酒保又恰好知道我因为欠债是没法拒绝这事的,于是便上了这船。”
“您呢?怎么来的?”吉多问道。
“如你所见,我是个四处旅行的赏金猎人,恰好路过了你们的小岛,想去伊斯蒙的岛群,手头又没了钱。”维德拍了拍腰间的刀鞘,说道:“于是我去了酒馆想碰碰运气,这不正巧了,老查德在找船员过冬海。”
“您一定去过很多地方。”吉多仰着头羡慕地说道。
“是很多,但大多都不太愉快。”维德轻笑道。
一阵闲聊过后两人关系好了不少,吉多本就是个话匣子,而维德作为赏金猎人,对他来说佣兵的生涯就是不断和人打交道的生活,论讲故事他可是信手拈来。
他们两人聊了有一阵子后。
吉多大抵是喝酒喝多了想显摆一下,于是他打算给这个赏金猎人看个好东西。
“你知道我们走私什么东西吗?”吉多小声地问道。
维德摇了摇头。
他是被雇佣的猎人,不去过问雇主的生意是他的职业本能。
吉多嘿嘿笑了两声,然后从衣兜里掏了两根卷烟出来,他递给了维德说道:“和你有缘,给你见识下。这个是好东西,我偷了点分你几根。”
维德接过卷烟,突然他的灵性直觉被细微地触动了一下,他顿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于是维德将卷烟放在鼻子下边嗅了嗅,然后发出了声轻咦。
吉多又拿出来了打火石给自己的卷烟打上了火,又给维德点上,他咬着烟问道:“怎么了?没见过这个?烟草,还蛮稀罕的玩意。”
维德没多说什么,只是平淡地拿起烟卷,用手笼住火石挡住海风,噼啪两下随着火星溅出,卷烟很快点上了火,他用嘴咬住烟嘴深深吸了一口,接着缓缓将烟雾从鼻腔里吐出,一时间他的周围云雾缭绕,慢慢的他的瞳孔开始缓缓放大,仿佛沉浸在了某种奇妙的体验中。
“很棒吧?不知道怎么的,别的烟都没它来得厉害。”吉多也陶醉在烟的幻梦里。
“是不错。”维德发出了低沉且又诡异的笑声。“但这可不是烟草。”
“不是烟草?怎么可能。不是烟草还能是什么?”吉多显然不相信。
“是虫。”维德说道。
“虫?”吉多迷迷糊糊地问道。
“是的,有一种生活在潮湿阴暗礁石下的寄生虫,它们通常寄生在鱼类的鳃里,会一点一点吃掉宿主脑子最后取而代之,人们把它捉住碾死挤出内脏清洗后风干,用特殊工艺处理后可以制成烟丝,嗯,就是我们手里的东西。”维德仰着头,溃散的瞳孔无神地凝望着黑漆漆的夜空。
“这虫子有种很有趣的效果,可以刺激大脑皮层,让人看到一些平常看不见的东西。”维德喃喃道。
“你说幻觉?”吉多也仰起头眯眼看向天空。
“可能是吧。”维德伸出中指放于唇前作噤声,低声问道:“你看天空看到什么了?”
吉多听闻后看了天空好一会,但直到眼睛都痛了也什么都没看见。
“什么都没,和平常一样。”吉多困惑道。
“哦。”维德平淡地点了点头,他说道。“看来你没什么灵视。”
“这是坏事?”吉多问道。
“不,好事。”维德咧着嘴角,莫名其妙地笑道。“一辈子都看不到才好。”
接着他抬起头面向天空,用宽厚的大手覆住了自己的面容,他揉了揉自己的脸颊,然后缓缓睁开了那本闭着的眼眸,他漂亮的眼瞳好像血色的红翡,更像凄冷的红月。
虫烟开始真正生效了。
在他的视角里,时间的流速好像突然变慢了,一切的嘈杂都在逐渐地离他远去,吉多还在絮絮叨叨说着些什么,但他的话语变得越来越模糊,音节开始扭曲,最终成为了无意义的杂音。
看不见的海风突然有了形体,不规则的流形线条像是波浪一样在漆黑的夜空中翻涌。
而正上方那黑暗天空遍布着大小不一的矛盾螺旋,那不是因为被风暴影响从而变得奇怪的云朵,而是更加彻底的被不可知存在扭曲天空后所呈现出来的夜幕。慢慢的,一只只猩红的眼睛在各个螺旋的中央缓缓睁开,红色的闪电在云层中一闪而过,伴随而来的是古老又尖锐的呓语,疯狂充斥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维德缓缓闭上了眼,他的耳畔响起了他第一次踏入冬海时老师的话语。
欢迎来到冬夜时候的海洋,在这个邪神逐渐复苏的时节。
小羔羊们,祈祷吧。
……
风暴要来了,低沉的气压与越来越猛烈的海风正在印证这一事实,因为已入祈祷月,布克岛上的居民已经纷纷关紧了门窗开始度月。
随着雷霆轰鸣,暴雨在黑暗中如期而至。
但与此同时一艘挂着黑色风帆,绘着提灯图案旗帜的三桅风帆船与风暴同行中冲进了布登岛的港口。
而在港口被暴雨打湿的长长过道上,一位位晚灯教会的教士提着提灯,撑着黑伞浑身湿透地在岸边等待着什么。
衣领绘有白色两灯花图纹的年迈维科主教伫立在最前边,任凭狂风暴雨他也依旧纹丝不动,仿佛在等待什么大人物到临。
很快一队人马提着提灯匆忙地从那艘风帆船上走了下来,为首的男人衣领绘着红色三灯花,那是个身高两米半的壮汉,他仅有一只眼睛的面容略显刚毅,伤疤横跨他的脸颊,肌肉隆起的脊背上背着一把巨大的双手十字大剑,雪白的剑刃上铭刻着金色的祷文,而上面的血迹甚至尚未干透。
因为地区的不同,晚灯教会设立了八个审判庭。而主教眼前的这个男人,正是第三审判长——巴顿·洛克萨斯。
维科主教刚想上前迎接,突然他注意到了审判长背后的一个纤细身影,他的瞳孔猛得收缩了下,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一位身着兜帽灰袍的少女,她赤裸着双足行走在湿漉的木质过道上,她腰间挂着一盏提灯里面燃烧着青色的火焰,一把修长的镰刀被她轻易地提在手中,她面容神秘仅露出白皙的下巴与天鹅般优雅的脖颈。
她行于暴风中摇摇欲坠的木质船道,她轻哼着温柔的曲调,好像女神细碎的呢喃。
灰袍镰刀的裸足少女。
晚灯教会里这个打扮的只有一个人。
圣女大人?维科主教先是一惊,紧接着他意识到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背着十字大剑的审判长没功夫理会他的惊愕,径直从衣服里掏出了一张牛皮纸,上面赫然是张通缉令。
“见过这个人吗?封锁布登岛,找出他来。”审判长沙哑地问道。
大雨噼啪作响,风暴即刻将至。
主教举起提灯看向通缉令,上面画着的男人脸庞棱角分明,头戴一顶三角沿帽,扎着一个短辫,嘴角噎着笑意,更加醒目的是别在他腰间一长一短的两把刀刃。
被通缉者名叫维德·厄尔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