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对生活和社会的困惑
对于这样一种生活, 我虽然年纪不大, 却也产生了一些不解。比如, 辛苦劳作一年, 可到来年春季, 我们家里还是总要设法向亲戚朋友借粮, 以度过“春荒”, 甚是无奈。还有社会生活, 也给予我心灵巨大的震撼。
20世纪60年代初, 我伯父听从政府号召, 从城市返回农村。他在农村也算是个文化人, 担任了生产大队的会计。在“四清”运动中, 不知何故, 说他有问题要清查。
当时, 我们家有一个封闭的小院, 两侧分别是三间鞍房 (房顶两面坡型) 和三间厦房 (房顶单面坡型), 外带一个街门、走廊直到庭院。我伯父是一个很爱干净、不爱讲话, 但很有情调的人。他在院门外栽种了两颗大槐树, 并令其缠绕成拱形门洞, 上面还有葡萄架形成的凉棚, 进门的照壁和庭院花园后的墙壁上有冬青藤盘绕出造型, 还用在河道里捡回来的造型奇特的石头和花卉装点, 院内花园有两颗大的棕榈树以及各种时令花卉。我伯父伯母居住的厦房前, 还有两架齐房檐高的玫瑰、带花格的厅门等。总之, 在农村, 我们的庭院不算大, 但这样的布局和格调很是特别, 周围村落知道的人时不时会来探访, 路过的人也大都会驻足观望。
然而,“四清”运动开始不久, 在问题未查清之前, 工作组首先封了我家的两间厦房, 即中间的门庭和右侧房间, 里面堆放着生产队牲口吃的麦草, 只给我伯父伯母留下卧室, 于是他们只能在窗户外放上板凳, 每天从窗户爬进爬出。这对我伯父那种自尊心强的人无异于奇耻大辱。有一天, 他突然不见踪影, 大家四处寻找, 生怕他想不开, 寻了短见。好在过了一两天, 他也许是冷静了下来, 自己回了家。
后来, 因为并未查出问题, 房子退回, 但两位长者每天爬窗户的画面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那个窗户不大, 是上下两半对开, 下半部是固定的, 只有上半部可以自由打开, 一个大人进出谈何容易。特别是我伯母还是一个小脚女人, 每次爬上凳子, 再攀上窗台, 弓腰从上半截窗户钻进去的情景让我难以忘记。尽管年幼, 至亲所受的莫名伤害还是在我内心留下满满的不解和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