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承“亚鲁王”
通过以上亚鲁王“文本”与“本文”的梳理、调研,我们发现,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亚鲁王”,其搜集、整理、翻译与保护、传承,是在同一时间平行、交叉进行的。“亚鲁王”的定名、内容的取舍与申报非遗项目,杨正江及其亚鲁王田野作业团队,在其中起到了非常核心的影响作用,历时性的梳理、陈述自“亚鲁王”这一词汇出现所历经的各种文化事象,即为传承亚鲁王的历史脉络。作为“发现亚鲁王”这一历史事件的亲历者(参与者)的杨春艳博士,在回想这一过程时的记忆,为我们呈现了“发现亚鲁王”背后的故事[19]。
我们今天去的燕子洞那,蜘蛛人攀岩,之前是作为紫云的一个主打文化品牌推出去的,主要是强调其攀岩的绝技,没有文化的附会,而且当时紫云县还没有一项省级及以上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当时的县委书记、文广局长也很有抱负,机缘巧合,杨正江也保证说他们这边的麻山苗族是可以做出一些东西(非遗)的,一定要在紫云做出一个至少是省级的非遗名录。他们在麻山苗族丧葬仪式的调查,最初的申报文本定位是“麻山的苗族古歌”。之后,杨正江和贵州省苗学会的老师交流之后,认为:如果仅仅以麻山苗族古歌申报,与黔东南的苗族古歌相比,是没有优势的。
在麻勇斌、吴正彪老师的指导下,他们把在丧葬仪式上唱的内容定位为“亚鲁王”,这个名词出来大概在2009年的4月份,这个过程中,麻勇斌老师联系上了余未人老师,余老师当时的身份是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副主席,余老师热心民族文化,心地善良。再加上余老师的一个情节:她在29年前也去过麻山做调查。种种机缘巧合,加上麻山的经济贫困,他们都带着善良的心想为麻山做些事情。余老师就联系了冯骥才,于是由中国民协和天津大学冯骥才文化艺术研究院共同出经费,给杨正江他们来做初期的田野调查和收录工作。当时余老师委托吴秋林老师,叫我们四个研究生来做一个实地的调查工作。2009年12月,我们就来麻山做初期的田野调查,那个成果就出版在《<亚鲁王>文集》中。在我们调查的同时,2009年年底余老师召集了省内外的苗学专家,对亚鲁王进行定性,我也参加了那次会议,但是来的学者基本上是贵州省内苗学界的“熟人”,就把亚鲁王是“苗族英雄史诗”的调调定下来了。
而当时杨正江他们调查也发现,歌师在丧葬中念唱战争的部分是比较少的。有,但是很零散。但是为了符合“英雄史诗”的定位,他们就必须要找到与战争相关的内容和行数,才符合这个英雄史诗的定位。他们为这个事情也很苦恼,因为定位已经在了。杨正江初期搜集的本子关于战争是比较少的,在交给中国民协的本子时,也很费心。本来这个版本[《亚鲁王》(苗汉对照)]2010年就要出版的,但是后面一直拖到2011年才出来。在中国民协介入亚鲁王的搜集时,贵州省文化厅、贵州省非物质文化中心也介入了,很多人都来关注这个事。贵州省文化厅也需要一个文本,这个文本与中国民协要的又有区别。这个亚鲁王工作室,一直以杨正江为核心的,虽然其他有两个热爱本民族文化的人参与其中,但最开始他们在苗语记音上的熟练度都不够,为了组建团队,杨正江也受了很多困苦。到2011年,国家级非遗名录出来时,就大概完成了杨培德老师设计的路线。
彭兆荣:恰恰是这个事件,在某个时间,可以让我们来反省和反思,在中国的一个历史转型期间,有这样的一个事件,来反省中国历史和文化的建构。这是一个鲜活的例子,在我们眼前,“亚鲁王”到今天不过几年,我们可以说它是被发现的,或者是被建构的;任何历史都如亚鲁王一样,是被制造出来的。任何历史都包含发明、制造的成分。历史就是这样。如果历史事件是菜肴,是由各种佐料不断构成的。西方的history,就是his story,而fact,是my fact,是选择的。我以什么依据去选择fact,是有一个最大利益度在指引,从古到今都是如此。有没有所谓的秉笔直书,当然有。春艳把所有的fact记录下来,有一天可以秉笔直书。人类学家也在发明。马林诺夫斯基时期的科学民族志——相信事实,后来受到质疑—你个人选择的东西,怎么能说绝对客观;后来格尔兹出现——解释人类学,既然不能绝对客观,那就把主观解放出来,现在也有问题。人类学的田野某种意义上也在建构一个历史事件,人文社会科学都是这样,再客观也是选择的。但是和诗人的主观不一样。我对两个(马林诺夫斯基、格尔兹)都不赞同,民族志不是科学的,也不是格尔兹的艺术的(人类学)。人类学的主观必须建立在客观的精确的事实之上。如果人类学家变成艺术家,就根除了田野的必要性。但同样的事实可以得出不同的版本,可以不断创新,以平等的权利来创造。第二层面——国族与英雄。沈松桥长文《我以我血荐轩辕》,陈述的是中华民族要建立一个国族的时候,要找一个国族的英雄祖先。民族的英雄祖先必须找出来,就找到了炎黄。龙的传人和炎黄子孙都是建构的。“亚鲁王”(搜集整理)找英雄是正当的,国、族、家、人都如此。亚鲁王的建构也是合理的,不需要去指责。第三层面——为什么“亚鲁王”在今天被建构?在什么时候什么背景下建构的正当性问题。1.遗产运动的出现。省级非遗名录都没有,那得找,遗产运动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是国家给你的名片。2.杨正江本人。在遗产运动背景下出现的一个本民族的优秀的知识分子,心性与时代相切合。亚鲁王作为“英雄史诗”的出现,是弃用古歌迎合遗产名片的需要。而关于“史诗”的问题,亚鲁王中在丧葬中吟唱到的东西,在西南的大多数的迁徙民族中都有。为什么原来有的东西(麻山苗族葬礼)在今天这样做了(以英雄史诗的身份出现)?这个历史语境恰恰契合了这个人、这群人,为他们提供了机会。3.一批人。吴正彪、麻勇斌等苗族身份的老师、余未人、冯骥才,是一拨有责任心,有历史责任感的知识分子。
当“亚鲁王”从麻山苗族葬礼过程,通过申遗策略,最终成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后,按照杨正江的谋划,这只是“亚鲁王”文化传承的第一步,他希望和他的亚鲁王田野作业团队,通过10年的时间,将完整的亚鲁王文化搜集整理清晰,但国家级非遗名录的名片,以及《亚鲁王》在短短几年间受到的巨大关注[20],让《亚鲁王》的继续搜集整理与产业化开发、外来学者的研究、本土东郎宝目的传承,四个方面全部“裹搅”在一起。调研组在麻山村组调研时,杨正江及其工作团队,一方面要接待各级领导的视察和调研,一方面要为正在进行并迫切需要上马的亚鲁王文化产业项目提供素材、提案或图片,还要为外来的学者调研提供线索、解答和访谈,在此过程中,杨正江及其工作团队,还要筹划培训东郎、宝目的课程,而“亚鲁王”的继续搜集整理翻译,也需要在有限的时间空隙中,继续进行。
在“非遗”身份未进入有语言无文字的麻山民间前,“亚鲁王”的传承,主要在两种时空类型中展开:丧葬礼仪过程中的实践和非丧葬礼仪时空的习得。
1.丧葬礼仪过程中的实践
从亡人落气到入土为安,是麻山苗人丧葬礼仪[21]实践的主要时空,此时空按照时间顺序可细分为:(1)报丧;(2)净身;(3)装棺;(4)守灵;(5)做客;(6)请祖先;(7)迎客;(8)别离;(9)砍马;(10)开路;(11)安葬。以上礼仪,均是“亚鲁王”念诵的仪式场域,共同构成了“亚鲁王”吟诵的“本文”背景,“亚鲁王”核心内容的吟诵主要体现在“砍马”和“开路”的仪式过程中。
砍马。砍马时要请东郎唱《砍马经》,包括(1)马桩的来历:杉树的来源。(2)马的来源,词中回顾了亚鲁王用战马征战沙场的历史,赶着马绕着一棵杉树一边走一边唱。(3)喂马,东郎带着女眷们喂这匹即将送给亡灵的战马饭食。(4)牵线:东郎拿着一把梭镖在一张桌子上唱砍马经,有一人用一根线捆在杉树上,将线牵回屋子。砍马之前放鞭炮或使用自制的铁锍来驱赶马匹,重温战火硝烟的场面。(5)砍马:之后砍马人被请出场,砍马一般由4个人组成,一人一刀,轮流进行,六七刀至十六七刀砍死最好。马被砍死后,帮忙的人要赶紧将杉树从地里拔出来搬走,之后插到亡灵的坟墓上。马头、四个马蹄和马尾也砍下,放到屋子里亡人的牌位前。(6)牵马,将亡灵牵引回家里亡灵居住的地方[22]。马一倒地,便将砍死的马身调整过来,头朝东方,亲族孝子们接着跑去踢马一脚,然后跑回到孝家向死者作揖叩首。砍马持续的时间为20分钟、30分钟、40分钟不等,始终伴随着鼓声、唢呐、枪炮声(现多用鞭炮代替),除了砍马队伍和孝家的人员,其他的村民也都会赶来观看,人很多,声音嘈杂,《砍马经》的吟诵,更多为仪式性的,在场的人即使听清了唱的是什么,也不易记诵,因为砍马的激动场面已经成为最核心的吸引点了。可以说《砍马经》的传承,在葬礼礼仪中学会的较少,在葬礼上的传承多为对砍马仪式细节动作过程的学习,而《砍马经》主要在正月和七月习得的。
开路。开路时要唱《开路经》,目的是请东郎为死者指引一条通往祖先故地的去路。一般4-8位东郎,唱9-10个小时,要唱一个晚上。不到傍晚不能唱,因为苗人认为,阴间与阳间的时空是相反的,阳间还没天黑,则阴间还没天亮,亡灵还在睡觉,是不可以打扰的。演唱需在天亮之前结束。这一夜,多位东郎轮流上场,站立棺前,头戴斗笠、手持长剑,为亡灵唱《开路经》(《亚鲁王》的核心内容来自于此经)。开路前,东郎对亡灵说:我们要送你回家了,对于我们的祖先,生前没有人告诉你,现在我们就告诉你我们祖先的事情,你要记在心上,回去与他们同在。便将世间万物起源、祖先亚鲁的征战、迁徙、安家的历程,家族的分支谱系一一唱与亡灵。最后,由主要的东郎唱述一条具体的通往东方故国的路线,包括如何解决路上所遇到的难题,如何在故国与祖先生活,与邻居相处,极其细致入微[23]。有的村寨在开路时“东郎口衔银币,大声直呼死者的名字三声,正式开路。内容除了开头语、死者生平、叫魂回家及一代代的父子联名外,重点叙述神话中的人物亚鲁,讲述亚鲁及其子女如何征战、最后定居此地和经过长期开垦后换来今天这种安居乐业环境的过程”[24]。可以看出,“开路”是准东郎学习东郎技艺的最重要场所,东郎在葬礼现场唱诵“亚鲁王”,让“亚鲁王”学习者获得了观摩学唱的礼仪现场。
2.非丧葬礼仪时空
完整的“亚鲁王”非葬礼不得在家中唱诵,东郎们大多严格遵守此禁忌,而正月和七月除外。正月里百无禁忌,尚无农事,是各种知识、技艺传承的主要时段。“亚鲁王”的习得可分为家族传承和地缘传承两种。家族的谱系分支部分须由家族内部歌师传授;其他部分可随意选择,通常在村寨内部进行,也有人远途向名师求教。传统上每年的正月、七月,各村寨的老东郎常把爱好“亚鲁王”的年轻人集中到一起,无论家族姓氏,昼夜教唱。平日里,在坡上和野外,只要远离村寨,也可自由教唱[25]。在笔者田野中,东郎芩天伦在我们的要求下,为我们在家念诵了砍马经的部分内容,他说因为在家,所以有的拖腔就不唱了,说明随着外来人调研、考察的增加,非葬礼的时候也有少数情况下会唱诵的。而东郎习得《亚鲁王》多出于三个原因:一是被其中精彩的故事所吸引,自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二是出于对民族、家族历史传承的责任感;三是作为一项实用生活技能去习得[26]。在与杨正江的交谈中,他说,据年老的东郎告诉他,在1949年以前,会唱“亚鲁王”的苗人,是麻山苗人中的“明星”,通过“亚鲁王”的习得,在族群内部获得个人、家族的声望,收获尊敬的目光,也是东郎习得“亚鲁王”的一个内部动因。
3.寂静的传承
在外界未认知麻山苗族的葬礼及亚鲁王时,“亚鲁王文化”在麻山村组的四季轮换、麻山苗人的生老病死中,寂静地传承着。从调研组杨春艳博士对麻山大营乡巴茅寨的岑万兴、黄老华歌师进行的口述史中,可以清晰地看到“非遗”前,作为亚鲁王传承的核心力量,歌师(摩公)在麻山腹地的人生经历(读书学习、婚姻成家、打工经历),学习并传承“亚鲁王文化”的原因、过程、内容,学成之后的情况,歌师(摩公)本人的生活期许,周围的人对歌师(摩公)的评价等等样态。
(1)巴茅寨《亚鲁王》歌师岑万兴口述史
岑万兴,又名岑春华,男,苗族,1974年出生,紫云苗族布依族自治县大营乡巴茅村巴茅寨人。
口述史采录的情境。首次接触到这位年轻的摩公[27],是在晚上走夜路的时候。我们一同从宗地乡大地坝村打拱寨前往马宗寨。他们一行人也大概知道笔者在巴茅寨的时候一直在寻访摩公,所以岑春华就和笔者说自己也是摩公。对于那天晚上村干部没有叫他来参加访谈,笔者有些纳闷。后来才知道,因为扶贫款的一些事情,他似乎和村干部产生了一些矛盾。
走了将近一个小时的山路后,他担心笔者摸黑走不了又陡又全是石头的山路。走到一半山路的时候,他就比较乐意讲述自己的一些故事了,比如学摩公的经历,婚姻的经历。还答应在回去巴茅寨的路上给我念唱他所学得的一些开路、砍马、冲傩神的唱词。于是在“行摩”[28]的山路上、回家的山路上他和笔者交谈着各种经历与感受。这个歌师口述史的采录情境可以说是在“山路上”。
与这位年轻摩公的无意接触为笔者寻访摩公的调查打开了局面,使我在接触、融入摩公他们的过程中,有了一个很好的带路人。这次与这位年轻摩公的偶然接触,使笔者不禁想起人类学大师格尔兹在巴厘岛斗鸡时上演的那一幕,使他和妻子很好地在田野点中融入——这种戏剧性的变化,也才使笔者在田野调查中开始被接纳,有机会融入这个较封闭的社区。在接下来的调查时间里,他带着笔者去观察他给别人家做法事、走访他的几位师父。在笔者第一次调查结束之际,他还组织了巴茅寨的所有摩公聚在一起,接受了笔者的访谈,这次集中的摩公比村干部组织的那次多了两位。两次田野调查期间,他都给予笔者很多帮助,空闲的时候就摆谈他的一些想法。
他年轻易接触,汉话水平相对他的师父们来说要好很多。目前的情形,他要成为《亚鲁王》“歌师”,其技艺水平还需要继续学习,但了解到他的口碑,以及技术的全面性,他应该可以胜任传承人这一称呼,确定他为歌师口述史对象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他本人也爱好这一行,这在年轻一辈人中是不多见的。此外,在与岑摩公的接触中,给笔者感触最大的是不断发展的经济社会与摩公们传唱本民族传统文化之间的矛盾。现代化的进程不可避免地对他们保持传统文化的信念产生了一定干扰,在与外界的接触过程中,摩公们切身感受到了本民族的文化传承已不能应对复杂万变的外部世界,他们渴望与外界的交流,也在不断改变着自身对本民族文化所持守的态度。在采录中,他会不时地以“那就OK了嘛”作为某段话的结束语。
A.人生经历
a.读书经历
七岁的时候,和寨上的同龄人一起去羊寨(现属巴茅村)的学校读书,那时候小,要走一个多小时的山路。(我)只读了一个学期的一年级,就对读书没有兴趣,不想读了,那以后就在家帮父母做活路,放牛、挖地、打柴,凡是农村里的活计都做。现在我只认得到自己的名字和数字。
b.婚姻经历
我家祖辈是地主,小时候家里也还是比较宽裕,记得过年家里都要杀两头年猪。那时(他大概十五六岁时)大哥做牛马生意,本钱不足就来借钱,一百块钱要收八块钱的利息,老爹去给他担保借来的。大哥赌钱,后来做生意也弄亏恼火[29]了,没钱还债,人家就把我们家的牛、猪拉去抵账。看到这幅情景,我想结婚家里也没有钱,就提出来要分开单独一个人住。要是自己(有能力)讨得媳妇最好,讨不得媳妇也不怪家里。后来我自己娶来媳妇,自己盘(管)自己,我兄弟的婚事是父母帮他们操办的,连大伯家大儿的媳妇是父母帮接的(出钱)。唯独就是我,寡仔(方言:即没有爹娘的孩子)不像寡仔,有父母不像有父母的。
十六七岁的时候,父母也给我讲成了一门亲事,她家是打撬寨的。都认亲了。但是因为我哥做牛马生意亏恼火了,又赌钱,有人和她说了来我家苦得很。后来她哥哥做主把她嫁到鸡公山那边去了。我去和她男的讲道理,最后他家退得五百块钱。我拿了两百给父母,剩下的三百自己拿着,把自己好好打扮了一番,打算另外去找一个,那时候我心高气傲,心想着像她那样的人,应该是不难找得到的,就算讲不到一个好的姑娘,也会讲得一个一般点的吧。
那时我一个人生活,倒是去哪里没有人骂,但是来到家却没有一个养牲(方言:即家里没养个牲畜,不像个人家之意),家里一直是鸡无毛、狗无种的状况。我想结婚,但一样都没有,害羞人家(寨上)和自己一般大的都结婚了,连娃娃都有了,弄得我很心慌慌。想怎么样都不行,有时候想出去和别人唱山歌都没有个伴。
后来我自己讲得打李寨摆弄关的一个,来到我家,在我家歇了一夜,第二天走后就不来了。过了一段时间,我又去宗地岜伙讲得一个,都约好哪天就来我家了,但是有人和她讲我家里不好,她就没有来了。那时候我和一群年纪比我还小的年轻人在一起,看着他们个个都结婚成家,剩我一个,我心焦得很,去坡上做活路的时候,想到我的苦处,也有哭的时候。我有一个堂哥的姨娘是个哑巴,有一天就来和我说:满满[30],我们去帮你,我们帮忙讨那个给你。我说那个是哑巴,我不要,要是我到三十岁还结不到婚的话,我想着我就可以烂船烂拖[31]了嘛,到时随便做哪样了。
我没结婚的时候,很早就学了开路、搞摩公。有一次我和黄师父们一起去(宗地乡)牛寨开马路,他们说(宗地乡牛角村)卡尔寨的一个姑娘也还没有嫁到哪里。后来我们就认识了,约了一起去赶(罗甸县)摆落,那时我们谈合心了,她就跟我来了,第一天来到我家的时候,什么东西都没有。岑仕国(村民)好心给我们拿来一只鸡,她第一天来到家就这样过了。第二天,家里又没有猪油,她来到我家三天都没有得油吃。我看着无法,赶去宗地(乡)买了五斤猪肉来熬油。(我们结婚)办酒的时候,外家都还不答应,不要说外家给他家姑娘陪嫁哪样东西,什么柜子、棉被、床单,一样都没有,我们也是什么都没有置办。我家岳父以前是当兵的,脾气暴躁得很,不准其他人和我家来往,说哪个要是来的话,就打哪个,所以办酒的时候,她家都没有来人,那么我也就不用留猪脚给外家了(即给姑娘家的礼物)。只是我这边的亲戚和寨上的人来吃酒。生了第一个小女娃后,我才去外家认亲,认亲的时候,给外家几百块钱的礼钱,但是他们还是不认。我们两个自己住,但是外家那边又经常有人来找我家媳妇,我们无法,只好跑出去打工。村里面也照顾我,说是我们男(年龄)大女(年龄)大,叫我们去广西或广东那边找活路,在外面再生个小孩,要是生得一个男娃娃了,就回来办手续。我去广西那边得三年,后生得我家小向[32]。之后我们回到家,就去乡里面办了手续。从去年(2008)开始,才和外家开始来往。我岳父一直都没有来过我家,去年他过世了,我们家去上祭,抬了一头猪去,花去了一千多块钱。今年(2009)上半年,娃娃的外婆才来我们家住了五六天。我家进新房[33]的时候,我家娃娃的舅舅他们才来我家吃酒,给我们买了电视。
现在我这个家庭,也还是可以的,我找到现在的妻子,这要感谢自己会做摩公,要不是那次去做摩公,就不会遇见她了。两个小娃娃,一个女儿一个儿子,他们现在也都还听话。
我家媳妇的脾气还是好,哪个都不谈[34],就是面子软点罢了。我经常出门做事情她也不会和我吵闹,有时候我喝醉酒了,她还好生照顾我。要是找得一个脾胃[35]不好的,我们做这个就无法了。人家有时候来找我去做事,我不去的时候,她还会骂我,说是你学都学成了,人家来喊你你又不去,那你学这个做哪样,你要是不去的话,不是对不住师父和亲戚朋友?亲戚来找到该去的就去,来到家该做活路的再忙活路。在家活路做不赢[36]的话,我多做点。去远一点的地方,我的师父黄老弄、黄老华来喊到,要是我不在家的话,她还会到坡上去找我。有时候打柴还没有打到一捆的时候,她就说,打到好多算好多,你赶紧回家,和他们一起去,去一两天再回来忙活路。
不管人(长相)好不好,只要性格好就好了,要讲仁义。家里来了客人,要待客点[37],不能和我生气,弄得场面比较僵,那样就不好了。夫妻间的关系,要两边都要谦让点。要是我家这边的亲戚来,她不待客的话,那么她的外家来了,我也直接是不理。但是这种情况在我们家都没有出现过。我们家还是可以的,有吃无吃,平常多讲几句好话了嘛。家里天天有肉吃,但是说话不客气,哪个心里都不会舒服。马宗寨、火寨的亲戚来我家,都说是我们这样的关系处得好。
c.打工经历
还没有结婚的时候,我们一伙去广西打工。那时做活路饭都不够吃,白天做活又累,晚上睡羊圈又臭,蚊子又多,吃饭都吃不香。出门打工去到哪里都是苦,不光是这一点,价值又低,每天才能得四五块钱的工钱,最高的都只有八块钱,如果包工的话平均下来可能有十多块钱,但我们做得最多的就是散工。每天都是天麻亮就要下地,傍晚要做活路到天黑尽。我们这里附近的人去广西那边开荒挖苞谷,收苞谷来不及的时候就请我们。主人家在家的时候给我们吃的油都只有固定的一小点,要是哪天主人家不在家了,我们才能多放点油在菜里面。在那边伙食不好,我们活路又多,直接把人弄瘦了。去了几个月,想着要是还在那边打工的话,再过一个月,人都要瘦死了,干脆转回家去。我们就转回来了,到(罗甸县)马场(镇)的时候,身上就只剩下五十块钱,我心里想着生气,干脆就拿这五十块钱买了一双皮鞋穿,但是还没有走到家,皮鞋就穿破了。
回到家,我们找不到一分钱给老人买个什么东西,又怕老人骂。老人在家做活路,看到我们回来还是高兴,没有骂我,只是说回来就好。在家时日短点,身上没钱也还可以将就,但是一直在家呆起,又找不到钱花。只好又出去打工,我们包工来做,到上龙那边挖果场,挖沟来种果树,最后划算下来才得两三块钱一天,做亏了,我们就偷路(悄悄)走了,不做了。只有又去广西,这次去在广西做了一年,在那边也不是天天都找得到活路做,做一天可能要等几天才又有活路做,这样得了一天的工钱供几天吃,一年下来也没得好多钱。最后回到家的时候,只有三百块钱了。我拿了两百给父母,让他们买肥料,剩下的一百块钱就自己花了,买衣服穿。
二十二岁的时候分家的时候,房子是弟弟的,我和我二哥就分得十多棵椿树。我们几弟兄分土地,但是我的运气确实好,拈阄全是得那些平地、好地。我的那些弟兄直接是没有办法。有一次,黄老弄、黄老华我们三个去给人家开路。那家送给我们三个摩公的肉有两块大点,一块要小点。黄老弄师父先拿大的一块肉回去了。黄老华师父就和我说:“你和你家兄弟拈阄分土地的时候,你直接是拈得三回,次次拈到好土地,现在我们拈阄看谁拈得那块大的肉。”拈了三回我也是拈得那块大些的肉。黄老华师父只好拿着那块小些的肉回家了。
分家四年,我就结婚了。结婚后,我们(一家)又去广西打工,开荒种苞谷,那时候(宗地乡大地坝村)马宗寨我那几个堂兄弟也都在那边开荒种苞谷。我最苦了,刚去的时候我还从家里带去三十斤小米,用擂辣椒的那种擂钵,一大早擂得一平碗,我们一家三口每人一天只能吃到一碗小米煮成的稀饭,一天都只能吃得一餐。过年的时候都没有回家来,就在那边过,人家家家户户都杀年猪过年,我们一家三口就只能吃买来的半边猪头肉,或者买一板鸡蛋来,有三十个,我们一家两天就吃完了。大家都会以为人家喂养的都有养牲,就我们家没得,笑话我们。但是换成别人想想,我们去那边去得晚,好地肥地他们都种完了,只剩下一些偏坡和坎坎地我们来种,人家一年收苞谷能收一万多斤,但是我们家就收得四五千斤,卖些苞谷换点钱,剩下的就只够吃饭了,根本就没有余粮来喂养牲。
在广西开荒得三年,我们就回来,来家的时候,想坐大船到羊底,但是没有钱开大船费,只有坐小船,小船是没有柴油机带动的那种。我们坐小船到河中间的时候,小船快要翻了,当时我都哭了,怕是命都要丢了。那个师父赶紧拿竹竿抵住,船才没翻,总算是捡回一条命。从羊底坐车到落苏,要四块钱的车费。从落苏回来只有走路了,我们走了八个多小时。在路上,又怕人家抢,钱是没有,但被打一顿就太不值得了。
来到家那一年我在家种苞谷,问(大营乡巴茅村)火寨二婶家借来一头猪。那年收成好,收得苞谷也算多,把我回来时问人家借的八百斤的苞谷也还清了。还喂了三头猪,拿一个还了二婶家,一个送给我兄弟喂,一个给了我老爹。还剩下一千多斤的苞谷,留给我老爹他们,让他们在家给我带娃娃。原来在家那些年背账[38]也多,欠了人家一万多块钱的账。我们两口子就去广东了。
在广东是进老板的菜园里做活路。一个月能得千把块钱。我们辛辛苦苦做得一年,平常也没什么花费,把那些账差不多都还清了。在那边我还去做散工,在山上种桉树,种得一年,我家妈过世了,回来料理完我妈的后事,又出去打工。去了一年多,来到家剩下一万七千块钱。原本是不想起房子的,但听说国家政策房屋改建有补贴,起房子可以补助四千,我们家又得了一些扶贫款,就这样总共花了两万多块钱,修起我家现在的一层楼房,但厨房还没有修建好,现在都只有在堂屋门口临时的搭建的厨房里做饭吃,可能把我家这个房子整好还要花好多钱。
还有一件事,我一直记着,也算是我受苦多的时候吧。我去广西的时候,那时候还要上粮,倒是不用抬粮食去乡里,折合成钱,要三百零十块钱。有一次我们去广西回来的时候,超过两天没按期上粮,村里面就罚款,罚我们两百三十块钱的款。我借来五百块钱,交了上粮的钱。但是借钱的那家看到我一时不得钱还,就让我在他们家种苞谷做工抵账,正是种苞谷的季节,我帮他们家做完活路,才回来种自家的苞谷。那一年,我收得的苞谷太少了,都不够生活。
B.歌师传承与信仰
a.学习原因
原来我爷爷没有学,他有三个儿子,也都不会开路、供饭、搞摩公这一套。到我父亲、大伯、直到我这一辈,我们家族有十多个兄弟,都没有一个学得,其他的也都不愿学。你想找人家会的来家中做点事情,你今天跑一趟,他说明天来,但是明天他又说有事情不来了。后来我有点寒心了,又感觉自己对“摩公”的事情还比较感兴趣,就打算自己学,岑老桥和黄老华,他们两位师父和我讲要是我想学的话,想学哪样他们都会教我。临近这些寨子有白喜事的时候就跟着他们一起去,但那时候年轻好玩,没有静下心来记住那些唱词。18岁的时候,我又重新与师父们学习,陆续与岑老桥和黄老华学习了大半年的时间,基本上掌握了“翁祈”和“交该”的唱词。后来又与打俄寨的黄老拗师父学习砍马的相关仪式程序。学搞摩公的那一套,在开始学的时候,岑老桥和黄老华两位师父就和我说要怎么弄,说是要(送鬼)送得出去了,才能学得成。我先把他们教我的那一个(鬼)送出去了,人的病情也好了。之后,我就尽量学。在广东的时候,有人来找我办哪样事情的时候,我能够但又没有十分把握的时候,我就打电话回来,问岑老桥师父,他和我说要用哪样献牲,我就在广东那边办成了很多的事。
b.学习过程与内容
我自从跟随师父们学开路与唱诵“杨鲁祈”,是“读书读不进去,但学这个很快,只要师父们唱诵一两遍,自己就会了”,说起学习“翁祈”和“交该”的过程,寨上和周围邻近寨子的一批年轻人也一起跟随师父们去为哪家亡人做事情,或是在农闲的晚上师父们传唱。学习到一定的程度,我们年轻的学习者会和师父坐在一起,杀鸡来吃,师父们先前就把鸡肉的各部分包成一小块,一起放进锅里,当吃饭时,看学习者都会夹到哪一部分的鸡肉,比如夹到鸡肚子就表示着学习者以后学习会成功,夹到鸡心子的话,说明自己已经把学会的各种经词熟记于心。
我在师父们这样的检查当中,两次都夹到鸡肚子的小包,而那些夹到鸡肠部分的同学习者,果真在后来一起学的过程中就没有多少进展,后来干脆不学了,也就没有学会。唱诵“翁祈”和“交该”的内容完整唱下来需要一天一夜的时间。和那些驱鬼除病的念词一起,这些都只能靠着自己的记性,跟师父们学,没有固定的书本可以现学,所以需要我们勤快点去记与经常练习。我到山上做活路的时候,就想着学的那些该怎么念唱。
我第一次去给人家开路,是前两年寨上岑万盐家的母亲过世,那个时候都还没有完全学成,才学了一半。第一次念唱的时候也紧张,心里面也有点跳,但是还是克制住了,要不一紧张就忘记念到哪里了。之后又跟师父学,给亡人开路到第三回的时候,就都不怕了,比较顺溜了。那个时候我的记性要好点,现在了出门多了,有时候就弄恍惚了,把以前记得的一些都忘记了。
在念唱开路的这一段中,我能讲杨鲁和海布多的几个故事。有一段主要讲的是杨鲁和海布多比赛,他们一起争山林,他们说我们一起砍树枝,谁砍的树枝倒在坡上是往山坡下倒,这山林就算是谁的。杨鲁让海布多先去砍树枝。海布多站在树枝的下方砍树枝,后来砍倒的树枝都往坡上倒。杨鲁去砍,他晓得怎么砍就会让砍的树枝往下方倒,这样杨鲁就对海布多说:“你看不是我要故意和你争这些山林,砍的这些树枝都可以证明,这些山林是属于我的。”
又有一次,杨鲁和海布多争土地。他们就说哪个去烧坡,坡烧着哪里就属于哪个。杨鲁让海布多先去烧,海布多不知道缘故,一大早就去烧坡,想把土地争到他的名下。但是一大早,坡上的树枝和草叶都有露水,怎么烧也烧不着。杨鲁等到下午的时候才去烧坡,看着坡地一片连着一片烧着过去。海布多没有办法,只好承认这些土地也归杨鲁了。
还有他们打赌,说是哪个叫得答应坡上的坟,这些地盘就归谁所有。杨鲁让海布多先去叫,海布多白天的时候就去坟边叫,哪叫得答应哦。等到晚上天黑以后,杨鲁先让自己的七个媳妇躲在坟边,等他开始叫的时候,她们就答应。海布多还真是服了杨鲁,真的把死人的坟墓都叫答应了。海布多没有办法,只好把先前属于自己的地盘让给了杨鲁。
其实在唱的这一段中,我晓得了杨鲁的狡猾,他会想一些办法,瞒过海布多,而海布多呢,脑袋瓜要转得慢一些。我晓得这些杨鲁的故事,也是很佩服杨鲁的办法多,我很喜欢杨鲁,做事情要多像他一样想一些办法。
在学习“翁祈”和“交该”的内容之外,我还跟打俄寨的黄老拗师父学习丧葬仪式中的砍马仪式程序的内容。32岁时,另外一个寨上的人请巴茅寨的四人去龙屯村砍马,我和寨上的小齐、银保、小盐,我们四个一起去了。那时我砍马时马边跑,我边追,我砍的第一刀,小盐砍的最后一刀,我们几个人只砍了四刀就把马砍倒在地。等马倒地后,用斧头从马颈部上面部分砍下去,而不能从马颈部由下往上锯,这样的话,亡人得不到马,砍马师就要挨主人家的打,或者重新买一匹马来重新砍。在龙屯村的那次砍马,我们四位砍马师每人分得八斤左右的马肉,要用称称好均匀地平分给大家,来砍马的同姓人不能吃马肉。到目前为止,我砍过两次马,最远的地方是去师父黄老华的家门沙榔鸡去给亡人开马路、开人路,砍马。第二次去砍马时是与寨上的杨小岩、杨小银、岑小强一起去的,那一次去砍马时砍马的刀不快,砍了五六刀都没有效果,最后砍的一刀砍在马耳朵附近,但马还没有死,直接倒在地上,最后大家用斧头砍死。砍马的人必须是和亡者合班辈(同辈)的人,要是不合班辈的话,主人家要给砍马师一定的利师钱,要是亡人死不好的情况下,主人家至少要给十二元的利师钱以表示吉利,亡人死得好的情况下,一般给三元六角也就可以了。
学摩公这一套,不一定要请师父整晚地来教我,有时间遇到了就问这两位师父。学冲傩神是黄老华师父教我的,当时广东那边有人要叫黄师父去帮做冲傩神,但是没有车费钱,正好我要去广东那边,黄师父就在坡上教我几遍冲傩神的念词。我就会了,到现在也不会忘记。开马路的那一段是黄老华师父和黄老拗师父教我的,这一段我要生疏点,前不久,我们去帮人开马路了,我也在尽量地重新学。这三位师父都是很耐心地教我,我也耐心地学。我有不懂的,随便去问,他们都耐心地教我,解释给我听。有时候人家来喊我去帮做摩公,我说我先去问我的师父,碰到岑老桥或是黄老华的时候,就向他们讨教,我会做摩公这一套,全靠这两位师父教我,他们教给我的东西很多,我不会忘记他们。我出去打工的时候,就没有机会向两位师父请教,我拿了一个录音机,把两段念词(“杨鲁祈”和送老人去到家族中先前过世亡人的所在处)录了音,带在身边,经常复习。
目前在巴茅寨及其附近寨子里的这一批年轻的摩公中,会念唱这些经词的,相比较之下,我还算比较全面,大家对我的评价都还可以吧。临近寨子的这些亲戚朋友经常请我去送鬼接魂,做各种各样的事情打整(清扫)家里,治好病情。比如说是给进新房家的供祖先,到宗地的坝榜寨为小孩接魂,在家中为我大嫂冲傩神,就这些事情,我忙了好几天。会做这些(送鬼接魂、冲傩神、开路)在巴茅寨及邻近寨子只有黄老华和我两人,其他的虽然也会唱诵“杨鲁祈”,但却不会或是不会给人做事情送鬼医病。也有其他的会这套的被请去为某家做这些事,但效果达不到,之后大家就不请了。
到现在我已经和师父们一起给亡人念唱开马路的经文十多次了,给亡人开路的经验也有了十多年,就今年给亡人开路的次数都有四回。这种给亡人做法事的事情有时一年都碰不上一回,但也有一天给两位亡人开路的经历。我做法事一般在附近的一些寨子,最远的去过望谟、猫场,去这些地方也是为岑姓家族的人做事情。周边寨子要是遇到法事活动时间上相冲突的话,我们年轻一辈都要听从师父们的调配,师父们安排出门办事情的班子。
我还自学中草药,会在送鬼的时候掺用草药的方式,这样害病的人可能就会好得快点。学草药的事情,是因为我自己病了很多次,找人家医病也是麻烦,我就和认识的会医草药的人学,我和马宗寨的杨小才、羊寨的一位大嫂(岑仕国的母亲),打撬寨的有一位师父学(医草药),我医草药的师父有五六个。只要自己愿意学,他们都愿意教给我,因为这本身就是做好事。目前我也会医一些病了。
c.学成之时
当我们觉得功夫本领学成后,对师父们平常或是节庆日不用要哪种特别的礼物谢师,主要是对师父们要尊重,节日的时候也要约上大家一起到师父家喝酒吃肉以示谢意,但是不会以给钱的方式向师父们表达谢意。
前些天岑老桥师父也和我打过招呼,说你们这些年轻的,趁着过年的时候多复习一点,多熟练一下,等着哪天我过世了才好把这些所以然弄清楚,要是等到他去的时候我们这些徒弟还弄不清楚,那他也去得不安心了。但是我有点担心的是要是我刚出去想找些钱的话,岑师父有哪样病痛,要是不幸过世的话,我又要回来,和黄老弄家母亲过世一样,(要白花费一些路费钱)。不回来,对不起师父,回来呢,恐怕连车费钱都还没有找到。在家呆起吧,也说不定他哪天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C.生活与打算
我现在的生活,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但是小康生活还是没有达到,才达到了百分之五六十吧。以前苦的时候,一天吃一顿小米稀饭,现在条件好了,一天还有一两顿肉吃。平常在家的时候,会喝一点酒,但正规在给人家办事情的时候,我就不喝酒了。
现在是老的这批师父们教我们,等到以后我们年纪大了,我们还要传给小的一批,一批传给一批,不会打落[39]到哪里去,但是学这个要记性好。等再过几年,我们的师父走不动的时候,远的地方我们年轻的就去,我们就带着我们的下一辈去帮人家做事,这样带着小的一批去几次,让他们跟着学。以后要是我家小向愿意学,我都会尽量教给他,人家有事情都要去帮忙做,自己学会了方便他人也方便自己,不过这也要看缘分。
快过年了,本来想着明年(2010)在家做活路,好好地再和师父们学开路、做摩公这一套。但是想着我家的楼房才修得一层,厨房都没有弄好,在家做活路又没有时间,天天被别人喊去做事情,一天去一处,都不会在家,也找不到钱。所以没有办法,打算过完年再去广东打工,去一两年找点钱,把账还清,再存点钱,把房子的第二层修好。出去打工要比在家守着几亩石旮旯地经济活泛些,但是念唱“翁祈”和“交该”的内容就会忘,前几年外出打工,已经忘了一些,现在得闲的时候在跟师父们重新学习,我想等我出去打工攒到一点钱了回来就尽量学。
要是我出去没有找到钱,我家这个房子就只有等到娃娃他们自己长大弄了。眼看着娃娃他们长大,要花钱的地方多了,还要准备一些钱送他们读书。我尽量让他们两个读书,但是要看他们自己读得读不得,要是不能继续读,那么读完初中也就算了。我自己这样不读书,就像个哑巴,一个字都不会写。
D.别人的评价
我家媳妇对我做摩公的事情,是又高兴又不得办法。我经常被请去做事情,很多时候的法事是救人于情急之中的,她不得不支持我去,但学成摩公又是一种义务,去哪家做事情得不到哪样钱,最多只是留下个人情,这样就不得时间做家里的活路。但是我自己喜欢这样事情,谁叫自己喜欢这个呢?今年我家起房子的时候,就有很多以前我帮过的人来帮忙。
寨上的也说我们几个(小强、银保和我)学摩公,虽然年轻,不过脑筋不错,学得后也方便寨上,师父们也很高兴我们年轻的学,叫我们安心地学,学具体,弄熟练,要是弄得不熟练的话,就会破坏师父的名誉。我们师父对我们都不错,像黄老华师父就这样说过我:这个徒弟很钻[40],记性也好。
同时也有一些不理解我们的人这样说:“三匹茅草掐一掐,不要鸡来要个鸭,管你病情好不好,摩公得顿饱。”就是说我们贪主人家的那顿肉吃,反正我们是在真心地为别人做事情,我们并不是贪吃这顿肉饭吃,我们在家做活路也不缺这顿。但是有人这样想,我们也不得办法。
(2)巴茅寨《亚鲁王》歌师黄老华口述史
黄老华,男,苗族,1942年生。紫云苗族布依族自治县大营乡巴茅村巴茅寨人。
口述史采录的情境。与黄老华歌师第一次见面是在笔者第一天到达巴茅寨的晚上,村干部安排寨上的摩公们一起来座谈,他也在其中,但是在众人面前,他说话比较少,也不大愿意用汉话交流,对于笔者的问题,他习惯用苗话说,请在场的村干部再转述给笔者。应其他在场摩公的安排,他给笔者念唱了丧葬仪式中的开路一段(“杨鲁祈”,约四十分钟)。在接下来的了解中,笔者得知黄老华歌师算是巴茅及附近寨子“手艺”全面的一位摩公。笔者想办法和他接触,无奈他很多时候都不在家,出门忙于给别人家做法事,所以在笔者的第一次田野调查中,只是了解了这位歌师的大致情况。在第二次的田野调查中,笔者在巴茅寨附近的寨子找到他,他欣然答应好好摆谈他的种种经历。忙完一天的活路后,他来到家杀了一只鸡并看了鸡卦,是三筹的鸡卦,他说是好卦。深度的访谈也从这一天晚上开始,人少的时候,他健谈多了,和笔者详细叙说他经历的种种苦处来。后来的两天晚上,他出门为家族某家做法事,笔者请求一同前往。于是在来回的山路上他自述着自己的婚姻家庭、打工的各种经历。这个口述史也就是在这样的情境下产生的。
A.人生经历
a.家庭概况
我先前结婚的那次生得一个娃娃,她家妈妈也在她两岁的时候就死了,剩下我和小姑娘(两父女)。黄光荣家的兄弟超生两个(小孩),后来就拿他家的幺儿来送给我家,算我抱养的一个儿子。我和两个娃娃住得十多年以后,在48岁的时候,找得现在的这个(妻子)。我家现在这个的男的死了,她从方石坨来到我家。跟着她一起来的有杨家的三个儿子,现在他们都已经成家,两个大的儿子在打俄寨那边已经修起了房子,小儿子去年结的婚,现在和我们住在一起。
b.身世
我的身世苦得很,和我一批的这些人当中,我算得上最苦。(我)还没生养[41]的时候,我家父亲就被抓去当壮丁了。剩下母亲一个人,她带着我上坡上挖土做活路,把我放在一边,我一蹬一蹬地就滚落坡了,差点死了。两岁的时候,我家母亲就过世了,我就成寡仔[42]了。大哥才九岁,猴寨的姨妈和大哥说要是他招呼不到[43]我,就让她带到猴寨那边和她一起住,当时我姨妈家有四五个姑娘,但没有儿子。我舅妈晓得后,就和大哥讲:“小围阿,你要是让你兄弟去和你姨妈住,怕是以后他长大了都得不到转来,你要是招呼不到他,我帮忙你招呼。”这样我就在外公家长大到16岁。
16岁的时候,我当上大队长,那时公社抽调人去板当落脉那边挖路,我就和寨上的人一起去了。在板当挖路的时候很辛苦。这是上面分派的任务,我们村里分得一段,我们虽然是给公家修路,但还是要自己交钱买饭、带饭去做活路的地方吃。一起去的公社干部有韦仕周、梁文富。不过十五天就挖成了。我们挖成以后,又帮忙别人挖,我推石头和泥巴塞了一个房屋这么高的洞,我塞了那个洞以后,就莫名地在工地生病了,五天没吃饭,差不多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洞不能塞的缘故。那时岑老桥也去了,大家走转回家来的时候,他带我回来。回到家中,我就和大哥一起住。饿饭的时候(1958)最苦,“大跃进”的时候搞矿、炼铁。炼铁的是在妹场那边,那边有矿石,用含铁的石头来炼铁。在矿场的时候烧炭、挖矿,全靠人工,从村中抽人去做活路,一个村去五十几个人。当时这个村有九个组,我们巴茅组人口要多点,抽去的人也多一点。等到妹场矿不多的时候,我们又去了三角寨,在三角寨的时候还去过徳召烧炭。去搞钢铁卫星的时候,我们到三角镇去搞,又去羊场那边,活路多,经常加班加点,虽然饭是要吃得饱点,但还是苦恼火。那个时候又有成立的养猪专业队,一个小队抽出八九个人成立专业队。搞三改呀,哪个队做不完活路,就去帮忙。凡是这些苦活路,我都做过。
在家中和大哥一起做活路,过了一两年,我大哥给我讲成亲事,我和大哥一共住得四年,24岁的时候大哥帮我结婚成家,我家那个来了,我们就自己当家,大哥分我们自己住。我们分家的时候,老房子是二哥的,我就得一个牛圈,大哥没要哪样,自己起房子。
我搬家搬了好几处。原先在小巴茅住,有两个屋基。但是住在那个屋场上的时候,两个娃娃都不乖,其中一个生下七天就死了。后来我就搬到冷水弯去住。之后又搬到过离冷水弯不远处的山坳上住,在山坳上是和黄老红住在一起住了一些年,他是五保户,五十岁了,没有小娃[44]。最后搬家的那次是从小巴茅搬在现在这里(大巴茅寨)。人家都说,搬个屋基,换个水井。搬到大巴茅寨的时候,是在黄老爪的房檐下搭了一个叉叉房住起,几年以后才在下寨买得五柱房的木料,起我们现在住的房子,这个房子才起成得一年多点的时间,我才去望谟青棡林打工得三天的时候,寨上派人去喊我,说是我家那个病情严重,我们还走在半路的时候,我家那个就死了。我走到寨上场坝的时候,杨正付家的伯娘和我说:“你赶紧回家啰,你家小燕他妈都去了,小娃娃不懂,还趴在她妈妈身上吃奶。”那时候小燕才两岁,她妈妈死都死了,看娃娃都不晓得。回到家中,我们家棺材也没有准备,到处去讨也没有讨得,后来才问一家亲戚借得一副棺材来,把她埋了。后来我拿两头牛和一棵树去还借得的这副棺材。
我最苦了,先前那个老婆那么早就过世了,小的时候是寡仔,成年了又成了一个寡公。讨得后面这个,我们联合起来最主要是想一起照看这些娃娃,到现在她来得有十年的时间,对我也不错,常言道:八命生成由命不由人。我们又要帮忙把这几个儿子讨老婆,钱米花多了,我们到头来是一样没有一样。[45]我现在的任务都还没有完成,也是焦心呢,还有两个大儿子没有办酒,接抱来的那个儿子,也只是给他取了八字,没有钱米,还没有办酒。我们现在年纪也大了,怕是出钱也没有那个力量了,只能说是喂点养牲[46],挖点庄稼[47],关键找钱还是要靠他们自己了。现在我亲生的姑娘家也在起新房子,我还要帮助她做些做得动的活路,尽自己的心帮助她。
c.婚姻经历
我第一次结婚的经历是这样的:我们(的婚姻)是经过媒人,看过鸡卦,而且鸡卦好才继续谈下去。我当时和媒人一起去的(女方家),她家那边是家族中的叔伯来会面。(媒人和女方家)讲成三块的礼钱。讲成后就认亲,认亲要带的东西有粽粑、一对红糖,给家族每家一份礼物、糯米饭,从场上买来的糯米蒸好后带到女方家去,四五斤的糯米饭包成一包,用一小竹篾箩装着。(初步)讲成(亲事)和认亲的时间(之间)相隔好长一段时间要看我们自己约的时间。第一次和媒人去讲是看双方合不合,以鸡卦和生辰八字作为依据。认亲过后要八字。现在都改变了,认亲和要八字在一起。要八字时要抬一头活猪去,我当时去要八字时抬的猪有七八十斤。她家亲戚都来,姑妈姨妈、也会来,她们要教礼给女方,送来洗脸帕,那时候姑妈送礼送五块都算是多了,姨妈送两块。平常一般的亲戚送礼都只有一块、五角的。(我们男方家)去要八字的那天还要在女方家讲成结婚时的相关准备:讲成要好大的猪,要几套衣服。那时候我家里贫寒,讲成办酒的礼钱是五六十块。办酒的时候一张牛皮、一只狗,就办成了酒席。我结婚的时候,吃饭紧张,一顿饭才有三两五(的限量)。平常的时候吃小米糠、打来构皮叶和饭吃,吃的像猪吃的一样。后家[48]没有打发什么东西,我家女的扛一把挖锄和薅锄就来到我家了。我和岑万赢两个一天办的酒,他家那个是格邦寨那边的,他们的后家打发得一口柜子,我们在打李寨那里抢路[49],没有抢赢他们,他们要来得早点。
d.打工经历
(一九)七几年的时候我去望谟打工,那时寨上的人去得多,那里有糖厂,去望谟给农户砍甘蔗。一天才得三块钱得工钱,去一个月才攒得到二三十块钱,从(长顺县)凯佐(乡)坐车到望谟才要七块钱的车费。这时候打工是季节性的,砍完了甘蔗就回来了。那边有活路的时候,就去做活路。第一次是有人来这边招工,后来就晓得路了,跟着寨上的人一起去。那时候公路都还没有通,我们从家里出去没有钱,就只有走路去了,从打号、打浆坨走。从这里走路爬一坡,下一坡,没有平路。走到路上的时候路都黑了,那时又没有电筒,走到哪里黑了,又没碰上人家户,就在坡上睡,那时去的时候我们有两三个一路,要是只有一个人还真是有些怕。回来的时候找到一点钱了,还可以坐车。老以前的时候,人能吃苦多了,我们抬苞谷去五官、马场、宗地、凯佐上粮(给国家交公余粮),抬担子到宗地要走四个多小时的路,一个追一个,走路凶得很,不像现在的年轻人去哪里都骑着摩托车,不愿走路。
我们又去过罗甸找活路做。做活路的地方隔(距离)主人家有两个小时的路程,我们跟着河沟走,有时候就睡在坡上。他们那里的老乡还来吓我们,我心头还是有些跳。回来的时候,我们打工得几块钱,又怕被别人抢去。记得一次(从望谟)回来的时候,要从桑郎过河,那时正逢涨水,我们四五个拄着扁担,一个拉一个才过河来,水都齐腰了。幸好桑郎河小,要是大河都过不到。来到羊地天都黑尽了,一起走的人说是去住旅社,最后还是没去,我们就在坡上的芭蕉叶上过了夜。
在广西打工的时候是给人做散工,一天做一样,砍草、挖土,薅苞谷(除草)、收苞谷、砍柴。我没读过书,最笨了,出门就遭人骗,做工得钱也遭人吃。有一次寨上的小财、小文、我家大哥的儿子,我们四个人在一起打工,他们(包工头)不开我们工钱,还遭打,小财和我家侄儿都被别人打了一耳光,他们还问我们读过书没有,我家侄儿讲读到六年级的书,他们才坐船吹着木叶走了。我们在外面打工的时候,人家对我们也不好,让我们睡平房上面,也不给我们猪油吃,我们只有趁着他们不在家的时候弄点油来吃。
前年我去广东打工,是进菜场帮忙犁地,犁了四五个月,剩下的时间拌鸡屎,做杂工。拌鸡屎最难过了,臭得很,一段时间里吃饭都吃不香。我家娃娃些[50]都在一处,去年我家这个(妻子)也一起去了广东,她去帮忙照顾孙孙[51]。老板提供住宿的地方,会补贴给我们一点的生活费,我们自己办伙食。但是虽然是在菜场种菜,却不能摘菜来吃,每天还是要到菜场去买。有时候我们半夜的时候也会偷偷摘点,但是要是被老板发现了,就会扣工资,因为他们管理菜场是分开的,像我犁地就专门负责犁地,种菜有专门种的人,最后卖又有专门负责卖的人。我们打工的菜场是在一个村庄,比较偏僻,离大城市还是远得很,不过附近天天都有像赶马场[52]那样的集市,我们也去,就是早上去买些肉和菜,而不是像在家赶场就要去一天,他们那里天天都有人“赶街”,那里村庄人多,菜场的人也多。走路去到集市要走两个多小时,不过那里的路好走,车也方便,搭摩托车二十多分钟就到了。
我去了不到一年就转回来了,是因为黄老拗家的母亲病情严重,他喊我们回来帮忙开路砍马,他打电话和我说:“你们还是回来一趟吧,虽然家中也有人在家会弄,但是他们都弄不具体,你联系上岑春华喊他一起回来帮忙做事。”我们回来的时候,黄老拗的母亲还没有过世,回来了六天后她才落气,我们后来帮他家开路砍马。
出去了一转,就是坐车,看到了一些高的楼房,我们也没有进过大城市里面。来回坐车都是直达车,有从紫云直接到广东那边的客车。
e.对本寨情况的讲述
我们这里通电也算是比较晚的,是在2000年的时候,虽然还有(宗地乡)大地坝村还在我们后面通的电。电来的时候我都在广西打工,之前都不知道,回来走到回龙山的时候,看到亮灯,才知道这边也通电了。我们寨上最早买电视的是岑万春和岑万德家。那时候我们这里还没有通电,但是正在抬电杆来。后来通电有电视的时候,娃娃们都去他们家看电视,岑万德家还卖点小东西,后来到他们家看电视还要收一点钱了,一个娃娃收几角钱。五年前的时候这里的每家基本上才有了电视。
大营到巴茅的路才修通有两三年,寨上的年轻人都知道,以前只从大营乡里面通到回龙山,两三年前从那里接通过来。修通这段路是寨上的人投工投劳,把路挖通。
我们与外面的交流主要是赶场的时候。我们赶场的时候出寨子去买卖东西。我们赶场都是赶马场那边,这边场大,路又大套[53],不用爬坡。去大营的路难走,打郎那边的场是个民族场,人少得很,又受到周边场的挤压,不成场。记得以前有一次我们抬猪去猫场那边卖,走到大营出去往望谟那边,天不明就从家里出发。买卖的时候会用汉话交流,当然了,要是碰到会说我们民族话(苗族话)的人来买,那样说起来就更好一些。去赶场一般也都是男人去,女人一般很少去。现在寨子上还有一位老妇女,她80多岁了,都还听不懂汉话,更讲不出汉话。像黄光华家的妇女,现在60多岁了,只是听得懂也还是不会谈[54]汉话,她们常年在家忙着挖苞谷,做活路,很少与外面交流。
B.歌师传承与信仰
a.学习的原因
我去学开路,一方面是为了给家族老人办事时有个根据,要不然要请其他摩公的话,如果不是我们这个家族的话,就不懂得把我们的老人指到哪里去。另外还有一个原因是我家哥哥整到我了。常言道:不寒心不做事,不怄气不打人。当时,我牙齿痛得厉害,我家里需要打整[55]一下。我就喊我家哥来帮我打整一下家里。我把饭都煮好了,他来到我家,看我家鸡都没有一个,全都要用那些干的献牲来打整,他就说,送这个鬼一定要见血,就不帮我打整了,自己回家去了。我恼火了,又跑到小巴茅寨请岑老桥来帮我打整,走到他家,他正煮好猪食,说是有人等着请他去做事情,就和我说:“你都会开路了,自己也应该会打整,我告诉你需要的三种献牲,你自己回去打整,就会好的。”没有办法,我只好回来自己打整,后来也好了。那个时候,我们附近的寨子都没有摩公,请摩公要走到格邦寨、罗甸、摆落、岩脚寨,后来我家哥黄光明和岑老桥才去学的。后来一次,是帮我家外公做事。他在平地犁地,牛就莫名其妙地打他。他来找其他摩公掐草[56],另外的摩公就和他说,你家女婿就会这个手艺,你去请他去帮你看看。他扛来一把茅草来找我,喊我去他家帮忙看,我那时确实还不大会,就只是前一次没有办法的情况下给自家打整过一回。我家外公说:“你不要推说了,人家都说你会,你在我面前害羞是不是嘛?”我只好下蛮[57]掐草看,掐完草我看出两样(鬼),他说他的情况就是我说的那样了。就喊我去帮做,我说我做不得,他说那你做不得的话,你帮忙请哪个会做的来帮我家打整。他那时当个民兵连长,脾气冲得很,我只好请岑老桥和我一起去帮他家打整。就这样,和岑老桥去得一回,学得一回经验。逐渐地,亲戚些都晓得我会了,就请我去帮忙打整家里,我们的亲戚有些远得很,以前全都要走小路。现在大多通公路了,有远处的亲戚来请的话,还可以骑摩托车来接。
b.学习过程和内容
我18岁的时候,我们几个人去和黄老桥老人家学习开路,刚开始去学的时候有一大帮同龄人一起去学,我们那时候有五六个人一起去,但最后学得可能就只有两三个。和我同去学的有黄小福、黄老拗、黄小友、黄小保、黄老爪。最后学成的就只有我和黄老拗。
初去学的时候带一瓶酒去,师父就知道来意了。第二次去的时候就不用带了。师父还是愿意把他所知道的都教给我,他年纪也是一年比一年大,要是他不把自己懂的这些传下来,就会失传,那么我们这个家族要办事情的时候就会没有依据,师父碰见愿意来学的后辈是比较高兴地,也乐意把自己懂得的交给我们。我们几个年轻人在一起学的时候,也会有学得快慢之分,哪个学得快点,师父就教得快点,要是学得慢了,就自己慢慢体会,慢慢记。这样学习一段时间下来,同时学的几个人就有区分了,师父也会偏爱一些学得快的徒弟,但是不会说是不教给其他学得慢的人了。这就和读书一样,哪个学得快点,哪个就学得多点。一时学不会的人就慢慢学,多花点时间记忆。教的时候是师父念唱一句,大家跟着念唱,等自己觉得一段记得差不多的时候,就可以在一旁唱给师父听,师父觉得哪些地方还不准或是模糊,或是记不起来和记错的时候,就在一边提醒着。
在差不多学成的时候,一起学的几个会在师父家杀一只鸡来,用叶子来包成几包,有肠子包、脚杆包、肝子包、鸡头包、翅膀包,放进锅中煮吃,哪个拈到哪样就能初步断定学得怎么样。包这些包包的人最后来拈锅中的小包,在师父家试探性的检测中,我拈到了肝子,说明我记性好。师父在农忙的时候没有时间来教我们,只有等到七月以上的农闲的时候才有空教我们。大家一起学了半个月左右的时间,就要休息一段时间,一是师父年纪大了,每个晚上教我们到半夜也比较累,另外我们自己也要练习一段时间,看记得有哪些了。
我们学习这个,只能是在活路不多的七月以上(农闲时候),但是你去学的时候师父们也不会有固定的时间来专门教。一般还是要碰到事情时(例如办丧事时)自己主动去听,去学习。要是有专门教的时间,我们大概花十个晚上就能把所有的念唱学会。我们做这个,要不怕耽搁活路,同时也要胆子大,声腔好。
第一次去给人家办事是在和黄老桥学开路的四五个晚上后,那时岑春华家的二伯娘过世,我还刚学会,当时还没有学到砍马的那一段。当时心里说不怕,但是出声的时候还是心里跳,念唱不如现在的顺畅,初学成去做事还是有些紧张,又怕害羞,因为旁边有一些年轻人看着,怕他们笑话。那时候师父又不一定在旁边,怕唱到哪里忘记了。
我们开路学成后第一次去给亡人开路一般是要给女亡人开,这样才能保证自己的记性好。给亡人开路念唱的分为几段,首先是念唱开天辟地,其次是“杨鲁祈”那一段,之后是把亡人指路到他家族的那段,接着是唱亡人的家族是挨着哪一房,最后是把亡人交给之前死去的家族亲人。
我们黄家和岑家的开路一样的,最后有区分的只有各姓的族谱不一样,大概有一个多小时的念词不一样。这两姓的族谱我都懂得,所以寨上的黄家和岑家的老人过世我都能帮忙开路。这两姓人家哪家有事情,目前都会请我帮忙去做事。
这两家为什么开路念唱的会是一样的呢?因为岑家和陈家是一样的,而陈家又和黄家老古以来是家族,原本是姓陈的亲亲两兄弟,因为争一处山林,兄弟中一人去安顺告官,他们说是家族告家族有些不合道理,他们就称我们是黄家伙,说不是同一家族的人,最后打成官司。陈姓的兄弟现在搬至广西、望谟,近处的在大龙这边。当时我们大巴茅这一偏坡有九十多户人家,人多地少,挖壁岩都吃不饱。树枝倒是多,那时都是叉叉房,在外面都看不见这里有人户。大树枝是在食堂(人民公社)的时候就砍光了,树枝都砍来当柴火烧了。
我不大会谈汉话[58],本来在念唱的这些当中有多个讲到杨鲁[59]的,我用汉话也讲不出来,只能大概讲一两个。我记得有一节是讲杨鲁和海布多之间的打仗。海布多没有杨鲁那么办法多,海布多被打败了,他想逃走,但路口全都被杨鲁的兵站满了,他又气又不情愿把以前是自己的地盘让给杨鲁,打算在逃走之前也要在先前属于自己的地盘上留下记号,他对着对面的山大吼三声,就把一整座山变成了现在的我们这里的对子山[60],前面的山也让出一条路来,海布多和剩下的兵才逃了出去。走了不远处,海布多又把一座山一箭射了一个洞。[61]
还有一节当中是讲杨鲁在打仗的时候,总是打赢,后来对手就晓得原来是杨鲁有一颗龙心的缘故,对手就派人到杨鲁家中去看,他假装成是去杨鲁家那边卖花线的,正好杨鲁的两个姑娘出来买花线,卖花线的就故意讨好她们两姐妹,没话找话说,最后卖花线的说:听说你们家有个宝贝,不晓得能不能拿出来让我看一下呢?两姐妹开始不愿意,后来被他一说一说地,就把龙心拿出来给卖花线的这个人看了看。卖花线的看了就走了。过了一段时间,卖花线的人又到杨鲁家那边去卖花线了,两姐妹出来挑花线,卖花线的人又故意和两姐妹说话,后来和两姐妹说:“把你们家上次的宝贝拿出来让我看一看,我送你们这些好看的花线。”两姐妹想了想,觉得让他看一眼,又不会怎么样,就回家把龙心拿给卖花线的人看。哪晓得卖花线的人把杨鲁家的龙心宝贝换了去,两姐妹都不晓得,她们还以为还回来的就是真龙心,不晓得卖花线的拿了假龙心还给她们。后来杨鲁去和人家打仗的时候,因为没有了龙心,就打了败仗。
c.学成之后
我多次去帮人家开路砍马,我第一次砍马是因为我家侄儿闯(遭遇)到不干净的,上吊死了。他死的时候有三十多岁了,离现在有十九年的时间。那时候我才48岁,也才刚学会开马路。这匹马是主人家买来的,一般是由亡者的女儿请人来砍马,马砍倒以后主人家和女儿家都得不到马肉,寨上的与亡者的同姓人也要忌得到马肉,就只是砍马的人能分得马肉。当时我们去砍马的摩公是黄小福、上头寨的岑小福、黄老拗,我们四个人去给我家侄子开路、开马路、砍马,都是我们一起弄了。
除了白喜事中去给人家帮忙开路料理以外,平常给人家做的仪式有接魂、送鬼、添粮、帮小孩做指路碑等。
接魂是看病人或是不正常的人的魂是落在哪里,这在问鬼的过程中也可以确定下来。就念哪种唱词请魂转来,表明病人或不正常的人的魂已经转来的时候,是在做事中念词到结束的时候会见到一只牵丝的像蜘蛛之类的小动物。
送鬼的仪式中有一百多种鬼。家中要是人或牲畜不大顺利的时候,先请我们摩公去看蛋或是掐草草。看蛋是用一颗鸡蛋,一瓢水,先用火炭在鸡蛋上画符,放进瓢装的水中浸泡一下,口中念词,一根筷子敲破鸡蛋的一头,把蛋黄蛋清倒进水中,会看到蛋上的一个小黑点,那就是人的魂了,看蛋清在水中的形状,用筷子左右翻滚蛋黄,起水泡的就说明家中的不顺利确实是有鬼引起的,心中念词问蛋清代表的哪路神鬼,要是立起蛋清用筷子搅不倒的话,就说明确是哪一种具体吃什么的鬼来到家中了,就用哪种牺牲来供鬼,把他送出去,家中就会平安无事。掐草要用茅草来看,一般都是主人家生病一直不好,或是遇上一些奇怪的病情,就会请我们去解,用病人穿在身上的一件衣服,选一根茅草在病人的衣服上触碰一下,口中或心中念词,一个个地接着问这一百多种鬼,掐一根茅草对折以后,要是尖尖比蔸蔸长的话,说明有这种鬼,反之,则问的这种鬼就不是。再掐第二次,对折以后,两端是整齐的话,就说明是这种鬼来家中了,再掐第三次,对折以后也是整齐的话,就表明是这种鬼来家中扰事了。问一种鬼,要经过这三次的掐草,才能确定下来。这样掐草过后,也才晓得是犯了哪种鬼,这些鬼都是吃哪样的,才好准备这些牺牲送给他,送他走。鬼吃的东西都有鸡、鸭、鹅、猪、羊、狗、牛。问清楚了是哪种鬼他吃哪种就准备哪种献牲。现在做事情的时候常用的献牲是鸡、猪、狗这三种,鸭的献牲用鸡蛋来代替,羊、牛这些献牲用平常留下的羊骨头、牛骨头来代替。这些东西每家一般都留有,要用到的时候都不难找。
办完手续,看鸡卦,要是鸡卦好的话,就说明把鬼送走了。要是鸡卦不好的话,还要重新掐草、重新送。看鸡卦有一些不同的说法,卦的筹数能说明卦的好坏,鸡眼的宽窄也能说明卦象的好坏。这要具体的时候再看。
帮人家做添粮,就是哪家的人在阳边的岁数有些少了,经常生病,坐不长久的时候,请我们看,若是添粮可以延缓的话,就请人来帮忙添粮。添粮的来人至少要有三个不同的姓氏,他们来的时候带一升米来,意思给主人家添岁数,让他坐得长久点。
帮小孩做指路碑,是哪家娃娃不大乖,犯将军箭,主人家就要做好事,请摩公来做指路碑,这样才能使娃娃好带长大。指路碑立在岔路口上,指明各条路的去向。给人指路,娃娃的命才长。
我们在广东的时候白天做活路,晚上也帮人去做摩公,每个晚上都有人来找,我家儿子在我们要去广东之前,就打电话叫我们带“马、牛、羊”去,说是剩下的“猪猫狗、鸡鸭鹅”那边的市场上有卖的。在外面做的也和家里做的一样,其他不是我们苗族的人见到我们搭的桥,也会问我们这个是用来做哪样,但是他们不会把这些扯丢[62]。在外面帮人做事情的时候,要是亲戚的话,就不用给礼钱,要是不认识的人请我们去做,要给三块六、十二块钱不等的礼钱。有些仪式,我们都能收到一百二十块钱。我在广东三厦的时候也打电话给岑春华叫他去帮我添粮,他在广东的上头村做活路,我们隔(距离)的路程走路三个小时就能走到。
C.传承
现在跟我学的徒弟有多个,在打郎那面有一个我的家门[63],叫黄小才。火寨有一个岑小友,他去冯廷上龙那边做茶叶了,现在不在家。教得最熟的是打郎寨的黄小才,有白喜事的时候,他和我去过两三次,平常有空的时候他就自己跟着录的音学,放录音机学习唱词。我们寨上有三个跟我和岑老桥学,岑小强、岑银保和岑春华,他们三个各有长处,其中记性最好的是岑小强,声腔也可以,但是他面子软[64];岑春华胆子大,人也随和,我去远处做事情的时候很多时候都会叫上他一起去。
一年之中,正月、二月、七月间帮人家“冲傩神”,白天夜晚地去帮人做事,一个月中只有一两天在家,其他时间都是忙着做摩公的事。教徒弟一般是在农闲的冬腊月间的白天时候,在事情多的正二月间时候教徒弟,往往都要到半夜两三点才能休息。
我们(寨上的这几位摩公)只会做摩公的这一套,对于看期程[65]就不懂了,前不久我们去马宗寨帮人家砍马。那时候我和黄老拗、岑春华一起去的。那几天黄老拗都还在忙着家中的起房子,但是主人家请到,他们家族又没有人会念唱砍马路的,我们就去了。那天他家来客的那天,从打郎那边的一个会看期程的人来告诉我们,说是这家看的期程不大好,是亏摩公的。弥补的办法是我们偷路[66]回来,不能让主人家知道,本来主人家是要给我们摩公一些肉作为礼信的,但是那天我们天没亮就偷偷地转回家中来了,之后主人家派人给我们送来一块两三斤的肉。大家也不用说什么,大家都晓得这样的规矩。虽然看的这个期程对我们摩公不好,但是我们也不会生气埋怨,以后要是他家有什么事,请到我们还是会去给帮忙做事的。
做这门事情对自己的好处是修阴功,对别人来说是可以为有事者驱邪除病,虽没有报酬,但只要有人请到,都会放下手中的活路去帮人做事。
D.生活与打算
十年之前这边吃油都还比较困难,虽然那时的油才块把两块钱一斤。现在的日子比起以前来还是好多了。除了帮人家送鬼、接魂做这些事情外,我平常主要在家做活路。
对以后的想法,现在的几个儿子也算是成家了,亲生的女儿今年也在修建新房,随后面这个妻子来的几个儿子对我也不错,我也就没有其他的想法了,在以后,做一些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有时间出去帮人家打整一下,自己身体好点,多坐[67]长点时间。我现在这个老伴对我也不错,以后我们老两口互相照顾,看着这些娃娃些都过得好,就可以了。现在这个最小的儿子也已经成家了,我们家现在这个房子不大好,这两天我还请人帮忙割茅草,准备盖伙房。以后就看他自己的本事,看起房子在哪里,我们年纪大了,只能帮忙照看孙孙,出钱出力怕都是不行了,在打俄的那个儿子起房子打屋基都花去了一万六,要花这么多的钱,我们是没有这个能力了。还有抱养的那个大儿子,他出去多年了,也希望他过年过节的时候回来看一下我们,不能老是在外面打工,总得要回来找到落脚之处。
现在我年纪大了,出去打工也想去,但是老板不要了,除非是自己当上了师父,或是有亲戚在那边负责管理菜场。自己这么大年纪的人了,也想待在家里面。现在这几个儿子都能自己找钱了,他们在家做活路也得不到哪样钱,只有出去打工,手头才活点,不像(我们)一辈子待在这农村,找钱的路子都没得,手头就紧得很,油盐钱都要儿子些给点。现在的老伴有空的时候也到山上找点山货,赶场的时候卖得一点钱,但是辛苦恼火哦。
虽然(我)现在是学得了这个摩公,平常人家请去做事的也多,但是心头还是焦,自家男娃娃都不得一个[68],学起这个又成个哪样?只是说学成了,多在阳边做些好事,修阴功了嘛。
黄老华歌师传承谱系图
现在我家的那几个娃娃还没有跟我学,他们都出去打工了,看过几年他们学不学,怕是我过几年,老都老了,教也教不成了。但是我不会单独特意去教我的儿子学开路这些,要是有其他徒弟来学,我的儿子在家他可以在旁边听着一起学,如果他爱好,和其他徒弟一起学,也学得会,有不懂的,他可以问其他人。我们这个是一辈传一辈的,希望他们以后会学,把这个家族的根据传下去。
E.别人的评价
在我们这个地区,村干部不限制我们做的这一套,有时候也会请我们去家里帮忙做事。像村里的岑副主任家,他家的小孩要是遇上感冒或是其他的小病痛的话,他家母亲就会请寨上的摩公去帮忙家中打整,虽然不是他自己请我们去的,但也不会感觉到他对摩公的反感。
1.亚鲁王田野团队
“守望麻山,守望家园,做一名坚强的基层文化战士!”这是杨正江及其亚鲁王田野团队在搜集、整理、翻译《亚鲁王》,筹备《亚鲁王》申遗过程中所信奉的团队精神。作为这个团队的核心,杨正江在一份名为“《亚鲁王》文化研究中心(田野作业)团队简历”[69]的材料中,是这样诠释这种精神的:杨正江从一个人的孤军奋战到组成了《亚鲁王》工作室的团队,其中历经了辛酸。他们中的每个人都有一个让自己感动的故事。这是一群具有悲情色彩的文化壮士。很多次,余未人老师情真意切的关怀;很多次,他们在麻山深壑里哭泣呐喊。在艰难曲折的道路上,余未人老师引着他们艰难前行,他们一步步地看见了前方文化的光明。《亚鲁王》工作团队是一群具有梦的年轻人,在他们进入麻山寻觅英雄史诗《亚鲁王》唱诵的声音时,遭到了同龄人和知识分子对他们的不理解、不认同,他们成了“旧社会”的代言人,成了“牛鬼蛇神”的替代者。艰难的道路成为他们坚强的理由,因为他们要拯救麻山,要拯救历史的遗音!当拯救呼吁出口,他们已经泪流满面。泪水已经成为编织他们美丽故事的缩影。
在回忆那些田野故事时,杨正江已经不再有这么热烈的情感。笔者问及他记忆深刻的田野经历是什么时,他说“麻木了,没有了。一句话你反复说,说了几年,你就找不到说的了”[70]。在开车载我们到大地坝村摆弄关组的路上,杨正江说:因为时间问题,应该让你们看我们拍摄的(亚鲁王、葬礼、砍马)素材、照片,然后我和你们具体讲。前几天贵州大学的几个博士来,我们就采用这种方式,看完了之后,基本上不用下乡了,再带他们去下面(村寨)转一下就回去了。确实,每一个习惯了城市平坦马路生活的人,在麻山间行走,都是件不易的事情。调研组行走在亚鲁王田野团队为申报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曾经走过的路上,亲身体味到了行路的艰难,更别说那些不被理解的目光了。
随着我国非遗工作的开展,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古老仪式,如开路、砍马等正逐渐为人们所知,它们经由杨正江及其亚鲁王田野团队,以不同版本的文字、图像和仪式展演,传播开来。在“申遗”中的亚鲁王传承,亚鲁王田野团队无疑起了核心作用。2009年3月,紫云县启动全县非物质文化遗产普查保护申报工作。2009年9月,杨正江开始组建《亚鲁王》工作室。据杨正江说:(2009年开始筹备“申遗”时),好多年轻人不在家,当时它(亚鲁王)几乎是要“禁止”了,(东郎)没有徒弟可教,年轻人已经不学习了,我们不做传承的努力,可能一点希望也没有了。做了传承,可能只有1%的希望。杨正江为了更好地搜集整理翻译《亚鲁王》,还拜了摆弄关组的杨光顺东郎为师。
在麻山行走了多年的杨正江,一路为我们讲述作为“一名坚强的基层文化战士”眼中的麻山、东郎和亚鲁王的传承,在录音整理中,可以看到麻山苗族“文化大革命”前后东郎拜师学习亚鲁王、东郎与宝目的概念区别、麻山苗族人对东郎宝目的看法等基础情况(以下内容为笔者与杨正江的聊天记录整理):
“麻山”之名,主要指老祖宗迁徙来的时候,带来了火麻,做麻线制衣,在山间刀耕火种种麻,所以叫麻山。作为六县的交界地带,麻山苗族的方言很纯,麻山历史上被划为生苗区,不归顺朝廷管制的。这支民族在清末才接受朝廷的统治,所以他的历史文化未受外界影响。主要的影响发生在清末、民国和1949年以来。主要的变化是语言和姓氏,以前没有姓氏,现在有了。服饰和生活方式都有变化。1949年时,直接从母系氏族社会直接跨入社会主义社会。
杨正江拜杨光顺东郎为师的仪式场景(杨松摄)
我们(东郎)的平均年龄是65-70岁,1949年前的东郎活到现在的不多。我们现在普查的这些东郎,大多是在“文化大革命”期间拜师学艺的。麻山有很多山洞,到晚上,几个徒弟请一个师父到山洞去学。要么徒弟去师父家,和师父睡一个床铺,靠一个枕头,和师父悄悄耳语学。“文化大革命”前后东郎做的仪式变化很大。“文化大革命”后程序简化,符号简化,有些道具本来是要很具体的,但是现在都用符号来代替。比如歌师必须戴斗笠,“文化大革命”前戴的是藤头盔,“文化大革命”期间,这些祖上传下来的头盔被烧毁了,现在有少数村落还有这种斗笠,可能流传了成百上千年。
亚鲁王的传唱在整个西部地区都有,贵州、四川、广西、云南,到海外越南、泰国、老挝都有,但是在外面的使用不多,变迁了。在麻山还是一个完整的运用。《亚鲁王》不只是在葬礼上用,在日常生活中也有,小孩不舒服,家里有不吉祥的东西,或者身上有什么不好的东西,都会用。
宝目,做仪式是要收钱的,从“文化大革命”期间到21世纪前,大多从1角2分到1块2角;12块、120块是进入21世纪才有的。宝目是什么,就是“商人”(帮主人和生灵进行沟通和做生意的,所以宝目要给钱1.2元——媒介人,中间人),买东西的。Bo,就是对这个职业的一种尊称,目,就是卖东西的人,宝目举行这个仪式,主人家要把相应的猪、鸭、羊等祭品给宝目去卖给游离在空间的生灵,宝目也说是去赶场,把东西卖给也在赶场的生灵。如果你在路上遇到宝目正在做相关的仪式,你和他们打招呼只能说:老乡,你们在赶场哈。他们也会回应:来和我们一起赶场。这种宝目的仪式一般是在三岔路和十字路口,因为人流量多,这个和古代集市的产生在人流量多的十字路口是一样的。麻山的宝目和东郎的全部精力都花在了维护麻山的生活,自己的家事没有精力去管。
东郎,在葬礼仪式上唱的内容叫作“郎”;“东”是对唱这个仪式的人的称呼;专门唱葬礼仪式上的相关祭祀辞的叫东郎。郎分为很多类,在花溪、平坝等他们说的是指路经,都不对,他们把整个葬礼仪式称为开路,都不对。郎的这块,是整个葬礼的某个环节,而不是葬礼的全部。整个全程分为:嘿该(hei gai)和交该(jiao gai),hei是在天快亮,在发丧前,用鸡来带路,若回家的那段路叫hei gai,有的苗族学者认为这时唱的各个地名是迁徙时来的路,这个不对,迁徙的来路在郎的那段已经唱完了。怎么解读亚鲁王中所唱的“qi”是什么?问不到什么答案。
关于数字,问他他也不知道。我们苗语的12、7,都不是一个确数,是概数,表示很多,无穷大的概念。比如东郎唱亚鲁的12个儿子分家去了不同的地方,我们问是12个吗,他们说是12个啊。那我们就让他们唱我们数。有的东郎竟然唱了有36个。我们才发现12是个概数,不是具体化的数字。有的女的也会唱亚鲁,宝目类的也有女的,那个叫婉或是偌,偌是精神病发自然习得,能和老祖宗对话。
在调查中,东郎们说,在20世纪40-60年代,甚至70年代初,东郎就类似于我们今天的歌星,有追星族,整个苗族群众都是他们的粉丝。那时在7-12岁拜师的人很多,到15-16岁就可以出师了。18岁能独立主持仪式,那时东郎正是谈婚论嫁的年龄,而且已经是个尊者,会有很多女孩子来追求的。苗族的葬礼具有多功能性,在葬礼上,年轻男女大家能见到,才有机会谈恋爱。
行走于麻山村组的亚鲁王田野团队,一方面带着搜集、整理、翻译《亚鲁王》,筹备申报“非遗”的目的性;另一方面,亚鲁王田野工作团队在麻山村组的“行为”本身,对于“文化大革命”期间一度被遮蔽的麻山苗族传统文化,有强大的正面宣导意义,苗族传统葬礼仪式过程,特别是在汉族传统葬礼仪式过程渐渐被麻山苗族采纳的前提下,请宝目、东郎来主持传统的苗族葬礼、唱诵亚鲁、主持开路、“砍马”,又逐渐在麻山苗族的葬礼中兴起。
附:亚鲁王田野团队组建历程
一个人的团队
2003年,时值大学一年级的杨正江开始持续关注麻山苗族人文,对苗族史诗进行片段性记录翻译,并拜师学艺,学习吟诵一些简单片段的史诗。到2009年,杨正江已一个人形影相吊地在麻山行走了7年,是苗族英雄史诗《亚鲁王》的发现者和收集整理翻译者。2006年杨正江毕业后回乡,被分配到松山镇人民政府工作,2009年3月紫云县启动全县非物质文化遗产普查保护申报工作,2009年9月,杨正江开始组建《亚鲁王》工作室。
两个人的团队
2009年10月,《亚鲁王》工作室聘用了第一个工作人员杨光应。杨光应是农民知识分子,是个积极分子。杨正江大学的时候,杨光应自费跑到贵州民族学院找杨正江,请求杨正江教他学习苗文和苗族历史文化。2009年6月,在行走麻山的孤独煎熬中,杨正江想到要组建团队,壮大力量,才能完成最初拯救麻山的使命,于是,他想到大一时前来民院向他学习苗语的杨光应。杨东江本来计划到宗地乡戈抢村小剥皮寨寻找东郎,走到宗地时却改变了行程,去了远在紫云与罗甸边界大山里的杨光应家。当时杨光应任大地坝村的村主任,见到朋友远道而来,想到自己的寨子还没通路,朋友步行了一个多小时才来到他的家里,激动得要流泪,让妻子做最好的饭菜,两人边吃边聊,聊到了大半夜。这次,杨正江没有白去,热爱苗族历史文化的杨光应在杨正江的影响下,放弃村主任的工作,2009年10月,成为杨正江组建亚鲁王工作团队中第一个加入的人。在亚鲁王二人工作组生活的日子里,他们下宗地走达帮,麻山那蜿蜒盘旋、悬崖陡峻的山路上,留下他们俩肩扛仪器背背包的身影。每当采集原始录音回来后,杨正江和杨光应两个人又开始录入和翻译的工作,那些日子两人就吃在办公室,睡在办公室,有时候会因为在翻译过程中遇到一个难译的词语或有了一个新的发现,两人就会彻夜不眠的讨论,被局外人喻为两个“疯子”。
三个人的团队
2009年11月,亚鲁王团队的翻译工作需要进入田野调查,需要深入麻山,还需要人手,吴斌进入了亚鲁王团队的视线。那是杨正江大学期间行走麻山,无意中走进了吴斌的家,当时他是一个很活跃的农民青年,热情接待杨正江,并做杨正江的向导,他们就是这样第一次认识,却相识恨晚!2004年春天,杨正江带一支队伍进入马山采风,吴斌闻讯,赶了两辆马车到乡政府所在地迎接他们。多年后吴斌走出了麻山,生活在县城,他自己购买了一辆四万多元的“轿车”,聘请他过来,一方面他是东郎普查工作的得力助手,另一方面他的车可以作为亚鲁王团队的工作用车。之后,吴斌和杨正江,杨光应三人签订了一份“用车协议”,协议内容:吴斌的车所产生的油费由三人共同支付。在那段艰苦的岁月里,他们一步一个脚印走遍了麻山的村村寨寨、旮旯角落,在麻山漫无边际的车轮辙印里,留下了他们寻找承载苗族远古文明的东郎群体的汗水和热泪。
五个人的工作室
随着《亚鲁王》的搜集、翻译工作进入攻坚阶段,工作人员投入明显不够,工作陷入无形的漩涡中。2013年7月,县苗学会向亚鲁王工作室推荐群众基础扎实、民族感情浓烈、对苗族文化有使命感的杨正兴、韦聪二位老师,并听过县委县政府发文借调杨正兴、韦聪两位教师到亚鲁王工作室中来。从此,五个人的团队,在麻山延续扯起寻找唱诵《亚鲁王》东郎的旗帜。由于《亚鲁王》传唱的相关内容在“文化大革命”中被打入“牛鬼蛇神”,当团队走村入户进行歌诗普查、到葬礼上调研亚鲁王时,麻山的知识分子和当地干部嘲讽他们,尤其是杨正江一直不被亲人和乡亲们理解,他们认为一个大学生不务正业,竟干一些迂腐的事情。而韦聪和杨正兴的父母一度担心,他们的孩子进入亚鲁王团队的选择是否会丢掉教师工作的饭碗?二位同志并没有因父母的反对而放弃加入团队,而是坚定信心,迎难而上、执着工作。五人的团队凝聚着拯救麻山的自信和力量,在悬崖绝壁的山路中日夜穿行,进行田野调查。2010年10月,前往紫云自治县调研亚鲁王的省苗学会秘书长马勇斌老师被他们的执着精神所感动,称他们是一群具有悲情色彩的“麻山文化壮士”!
2011年12月,安顺市编办批复紫云自治县申报以“亚鲁王文化研究中心”命名成立的副科级单位。
十个人的团队
2012年7月29日至8月2日,紫云自治县亚鲁王研究中心迎来了令人高兴的日子,贵州省文化厅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在紫云授牌成立了亚鲁王研究基地,并在紫云隆重举办全省亚鲁王田野工作培训班。之后,县里重视亚鲁王工作的持续推进,亚鲁王工作团队应运增添了五名工作人员,再次得到充实,成为坚守紫云麻山民族精神高地的守望者。
他们祖祖辈辈都是居住在麻山的苗族人,是“亚鲁王”后裔,他们是在尽心尽力的做一份家事,他们是在肩负着拯救本民族文化的重任,他们在心灵里默默地凝聚心声: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2012年12月紫云自治县编制办正式批准紫云自治县亚鲁王文化研究中心升级为副科级单位。
经过两年多的筹备、翻译、申报,2011年,《亚鲁王》获得了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身份,“苗族英雄史诗《亚鲁王》”,“英雄史诗”成为“非遗”后的传承身份。在麻山苗族社区的唱诵中,苗族英雄史诗《亚鲁王》的唱诵伴随现代文明推进而逐步简化程序,让史诗在不知不觉中向边缘化进展。2009年第三期全国非遗普查中发现了《亚鲁王》,并进入外界文人和专家学者的视野,从此,亚鲁王工作团队在麻山四处奔走呼唤,期望能够重拾苗人自己的信仰。通过两年多不懈的努力,终于看到麻山苗族葬礼仪式由日渐没落的现状,在近一年来得以逐步恢复往昔苗族砍马砍牛的古老葬俗和完整的唱诵苗族英雄史诗《亚鲁王》仪式。麻山苗族习俗日益的浓化,也是他们工作在麻山开战后获得的印证回报。过去,由于大文化背景的原因,部分当干部和教师的苗族知识分子家的老人去世,葬礼举行的仪式大多是以汉文化及东郎唱诵的史诗两种方式进行,期间,史诗的唱诵往往让位于道士举行的仪式,本民族信仰的苗族英雄史诗《亚鲁王》很少唱诵或干脆不进行唱诵;如今,苗族英雄史诗《亚鲁王》被国务院认定为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2012年2月21日在北京人民大会堂召开了第一部《亚鲁王》成果出版发布会后,在乡镇当干部的苗族知识分子老人去世,也敢为老人举行了本民族隆重的砍马葬礼仪式。
1.紫云县亚鲁王研究中心(亚鲁王传习所观音山联系工作站)
《亚鲁王》获得“非遗”身份后,在紫云县城树起了“紫云县亚鲁王文化研究中心”的牌子,是在一个临时性的办公场所,局促的办公空间包括:理论研究室(杨正江任主任)、图片录音素材室(吴刚辉任传习所长)、文字档案室(数据信息库)、文化产业股传承股(杨正兴任副主任)、非遗股办公室(杨松负责)、录像素材室。这是“非遗”亚鲁王与外界交流的重要场所。因为紫云县道路状况不佳,通往麻山村组的公路也不好走,常常要步行上山,很多慕名而来的学者、官员,大多在紫云县的亚鲁王文化研究中心,通过工作人员播放的幻灯片、照片和录像资料,对亚鲁王文化进行了解和研究。这也是外来人员拜访最密集的一个场所,因为杨正江及其团队前期搜集整理的资料,大多都可以在这里“搜集”到。
在紫云县格凸河景区观音山旁边,设立了亚鲁王传习所观音山联系工作站,这里也是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文学研究所《亚鲁王》研究基地、贵州省文化厅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保护中心《亚鲁王》研究基地。作为杨正江及其团队翻译、整理《亚鲁王》的主要场所,这里也是将外来者、东郎宝目和亚鲁王田野团队三方力量汇聚在一起的主要场所。为方便外来人员近距离了解亚鲁王文化,会把麻山村组的东郎宝目接到工作站,为外来者展演相关仪式,念诵“英雄史诗”的内容,这样外来者就不会因为交通、天气等缘故,而错过了体验亚鲁王的机会,当有重要的来访者时,工作站也会组织一些代表性的东郎进行仪式展演,前文所述的“亚鲁王礼仪之邦”的仪式展演就是这样组织的。
在工作站,还挂了很多块牌子,有苗族英雄史诗《亚鲁王》传习所大河苗寨基地、新厂基地、摆里基地、关口基地、打哈基地、冗厂基地、卡坪基地、芭茅基地、盖角基地、摆通基地、竹林基地、德昭基地、水井基地等,这样密集的挂牌,是为曾经不受重视的东郎们进行文化身份的确认,树立他们的文化自信。当亚鲁王研究中心需要向外来者进行相关仪式展演,或需要搜集相关材料,或进行苗文记音的培训时,会将各村组的传承人接到工作站进行相关活动。而在各个村组,亚鲁王研究中心还确认了很多村组的传承人,并在村组的显眼位置,也设立了标识传承人身份的“公告牌”。
这种“研究中心+传习所+工作(研究)基地+村组传承地”的传承空间设置,从层级空间上保证了《亚鲁王》相关传承、传播人员,在研究中心的组织下,形成一个有序、完整且方便展演、管理的体系。
杨正江在谈到这种传习设置时是这样来解读的:我们是历史的罪人,自己也对不起老祖宗,回来后自己带弟兄们,亲自搬砖砌墙把(工作站)房屋修建起来,但是一段时间他们开始怀疑我:正江,我们传习所的模式这样做对吗?我也想过黔东南的侗族大歌的模式,把人聚在一起,请老师来教,搞成一个学习班。在我没有进大学期间他们就搞得轰轰烈烈,整个大学期间我在观察他们,我大学毕业来做亚鲁王的时候,他的什么什么班已经没有了,我觉得黔东南这种方式会带来致命的伤害。我还是做这种民间的传承。而民间的怎么做,我最大的感受是:他们最需要的是鼓励,最需要的是自尊、自信,所以我们决定给他们挂牌,相当于给他们牌位(类似祖宗的牌位——亚鲁王传承的牌位),让他们知道,我们认可他们,牌子很大,我们挂在门外。你们困惑的时候过来,我们坐着喝茶喝酒,第二天回去。当我们有事,比如专家学者来,不方便进山,比如下雨啊,我们拿个摩托车载他们出来,一起交流,这里也是家。想观摩什么仪式时,我后面养了几十只鸡,随便逮只鸡来就做,我不忌讳,我说我脚痛了,你做,把我做一个例子吧,你就按你的方式来做,这就是做研究。之后你还是回到你的生活中按你的原样进行传习。这种的可能性也不大,但总算是迈出了第一步。
在工作站的东郎宝目邀请名单中,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国家级、省级传承人的东郎、宝目,是向外界传播展示亚鲁王文化的核心成员,他们的个人简历、传承谱系、学习和实践经历、个人成就、技艺特点、授徒传艺等传承亚鲁王文化的工作情况如下。
陈兴华,男,苗族,初小学历,1945年12月15日生,紫云苗族布依族自治县猴场镇打哈村打望寨人,国家级第三批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现居住在紫云自治县粮食局职工宿舍。
个人简历。1961年开始拜母舅爷韦昌秀,伯岳父伍老乔、堂伯陈老幺等老歌师为师,1962年就开始跟随师父在本村和邻村主持丧葬仪式唱诵苗族史诗《亚鲁王》至今,自己主持并唱诵苗族史诗《亚鲁王》约达118场左右。1982年至2009年,近30年来无数次行走罗甸县、望谟县及紫云自治县的麻山苗族地区拜访歌师,并不断丰富自己的传唱内容。
传承谱系。第一代:陈老衲bod nas;第二代:陈老岩bod rait;第三代:陈老四bod ses;第四代:陈老幺bod yot;第五代:陈兴华bod jint fux。
学习与实践经历。于1961年开始拜母舅爷韦昌秀,伯岳父伍老乔、堂伯陈老幺等老歌师为师,1962年就开始跟随师父在本村和邻村主持丧葬仪式唱诵苗族史诗《亚鲁王》至今。自己主持并唱诵苗族史诗《亚鲁王》多达100余场。1982年至2009年,近30年来无数次行走罗甸县、望谟县及紫云自治县的麻山苗族地区拜访歌师,并不断丰富自己的传唱内容。
个人成就。从自己独立主持唱诵苗族史诗《亚鲁王》后,带的学徒多达80多人次,但目前成功的学徒只有3人,这3人现在可以单独主持仪式。
近两年传习活动开展情况。近两年来,苗族史诗《亚鲁王》进入非遗后,以陈兴华为传承人。在非遗的保护下,陈兴华现在带有学徒8人。以后将分批、分期的招收学徒。在陈兴华的正确带领下,相信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年轻人来延续唱诵《亚鲁王》。
岑天伦,男,苗族,初中学历,1964年11月生,紫云苗族布依族自治县宗地乡大地坝村白岩寨人,东郎,贵州省第三批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亚鲁王》代表性传承人。
个人简历。1964年出生于宗地乡大地坝村白岩寨一农民家庭,家境贫寒。1976年,年仅12岁的岑天伦开始跟随父亲学习唱诵史诗《亚鲁王》。1983年,初中毕业的岑天伦便开始了长达7年的史诗唱诵学习,之后开始了自己的歌师生涯。1996年,岑天伦受到了南下打工潮的影响,踏上了外出打工的道路,先后到贵州清镇、广东惠州等地务工。2011年,岑天伦回到家乡麻山,在村民的推选下,担起了发展家乡的重任,任紫云县宗地乡大地坝村党支部书记至今。
传承谱系。第1代,岑朝云,1815年生于紫云县宗地乡歪寨村噜哩;第2代,岑廷明,1839年生于紫云县大营乡妹场村卡若;第3代,岑恩惠,1863年生于紫云县大营乡妹场村卡若;第4代,岑广明,1892年生于紫云县大营乡妹场村岜辖;第5代,岑万荣,1933年生于紫云县宗地乡大地坝村白岩寨;第6代,岑天伦,1964年生于紫云县宗地乡大地坝村白岩寨。
学习与实践经历。岑天伦自幼喜欢民族文化,他的父亲也是一个宝目,平常跟随父亲去参加一些简单的祭祀仪式,耳染目睹,渐渐地喜欢上了本民族的文化。他8岁的那年,就喜欢上听那些歌师们唱诵史诗的故事。他在放牛的时候,就专门跟随年纪已经80多岁的杨老保歌师在一起,天天缠着杨老保歌师给他讲亚鲁王的故事。他除了在学校读书的时间之外,剩余的时间都是跟着杨老保和杨老贵二人一起放牛,早出暮归,踏遍了寨子家乡的山冈和草坡,精彩的史诗故事也向珍珠一样装满了他幼小的心灵。幼时的岑天伦因病魔侵扰,体质虚弱,个子也比同龄伙伴稍矮,其父亲因担心他不能自行数千米的山路到远方的学校去学习而不送岑天伦到学校。1975年,11岁的岑天伦在不顾父亲的反对下,私自跟随同村的同龄伙伴到学校学习汉文字等知识,此后,其父亲再也没有反对岑天伦的学习生活。1983年秋,岑天伦初中毕业,适逢土地下放到户,且家里经济仍然十分拮据,父母无力供他继续上学,岑天伦含泪告别校园,从此便在家里帮助父母务农。他说,他对史诗故事的痴迷程度很深,在寨上,和他同龄的伙伴们除了杨小和跟他有着相同的爱好,其余的伙伴们都认为他们俩不务正业。然而他和杨小和的学习成绩都比他们任何人一个人好,所以很多同伴都不敢在他们的面前讲他们的坏话。由于爱好,他12岁不到就要求父亲去找家住打告寨的杨老保来家里给传授史诗《亚鲁王》,开始学习一些祭祀仪式和简单的史诗《亚鲁王》创世片段,同时也和杨老保学习一些草药知识。自那之后,岑天伦花了长达5、6年的时间到处拜师学艺。1997年岑天伦前往大营乡芭茅村打饿寨拜师黄老妞学习砍马经,聪明过人的岑天伦在学习了一年之后便开始在葬礼上主持砍马仪式。从初中毕业开始参与主持葬礼唱诵史诗《亚鲁王》至今,主持葬礼仪式和砍马仪式不下100余场次。而他所做的法事和祭祀仪式则记不清楚究竟有多少次,按他的话说,至少应该有近1000场次的经历了。
技艺特点。(1)在这贫瘠的麻山里,见到东郎和宝目们唱诵史诗《亚鲁王》更是司空见惯,没有觉得有一点新奇感。但是当你看到岑天伦唱诵史诗《亚鲁王》的时候,他那羞答答的样子,会让你想象到闺女见到外人的样子,非常可爱。(2)岑天伦在传承史诗亚鲁王过程中,他改变了以往只能在每年正腊月和七月进行的做法,只要有人来跟学习或是请教,他都非常乐意为来者解释迷惑。(3)在传承上,岑天伦敢于破例,但是在唱诵史诗亚鲁王的时候,他力求忠于主题构架和程式不变的原始传承方式,没有灵活多变的唱诵,这就决定了《亚鲁王》的传承和唱诵必须是一丝不苟的、不带有娱乐性的。他唱诵时加上了歌师的程式化的表演。(4)纯民间口头文学的传承和唱诵,需要习艺者跟着东郎去学习和观摩葬礼,聆听唱诵并用心记忆才能出师。作为一名基层的村干部,岑天伦用自己下组工作之便,号召各村寨的东郎们行动起来接收徒弟,把史诗《亚鲁王》传承下去,同时,他还与村级小学联合起来,给小学生讲授民族民间文化,激发学生对史诗《亚鲁王》的学习兴趣。
个人成就。岑天伦歌师记住父亲所掌握的全部史诗内容之后,还经常到其他区域去听其他家族的歌师唱诵《亚鲁王》,甚至打破传统的习艺方式,专门前往紫云县大营乡芭茅村打饿组拜师黄老妞学习史诗“砍马经”部分的内容,不断丰富自己唱诵史诗的内容,如今,能唱诵史诗1万余行。
授徒传艺情况。岑天伦很担心苗族英雄史诗《亚鲁王》会失传。利用工作之余的时间,岑天伦共向6位苗家后生传授史诗《亚鲁王》。他说:“现在国家已经很重视民族文化的发展,我们本族人更要珍惜本族文化,保障紫云麻山上这朵民族文化奇葩和瑰宝之花——苗族英雄史诗《亚鲁王》”。
参与社会公益性活动情况。岑天伦是个谦虚、诚实、助人为乐的人,且岑天伦自幼喜欢民族文化,他的父亲是一名东郎,平常跟随父亲去参加一些简单的祭祀仪式。学会唱诵史诗《亚鲁王》后,不管是认识的或不认识的人,只要请到他,无论家里怎么忙,他都有求必应,且从未收取任何财物。
持有该项目的相关实物、资料情况。东郎岑天伦父亲逝世时,传给他一把大刀和一柄长矛,大刀是唱诵《亚鲁王》时必须扛起的,这是为了纪念亚鲁王征战的武器;其次是唱诵砍马经时要手持长矛,也是为了纪念亚鲁王征战时所用的武器。东郎岑天伦还持有斗篷、麻线、草鞋、弓箭、竹编饭包、饭箩、五谷杂粮、葫芦、竹筒、袖珍口袋等实物。
为该项目保护传承所做的其他贡献。在村里,岑天伦不仅是村支书,他还是歌师中的东郎、宝目以及土医生,而且是一个编写书面材料的乡土秀才。他个人的形象在群众心目中,是非常好的。如今,作为村支书的岑天伦,在“民族文化进校园”方面极力推动着《亚鲁王》文化的传播,多次与在校学生谈及苗族史诗《亚鲁王》,动员当地村民加入宣传与保护,鼓励小学生们学习史诗《亚鲁王》。
陈志品,男,苗族,初小,1952年7月生,紫云苗族布依族自治县四大寨乡卡坪村下六斤组人,东郎,贵州省第三批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亚鲁王》代表性传承人。
个人简历。1952年7月陈志品生于贵州省紫云自治县四大寨乡卡坪村下六斤组一农民家庭。他小时候机智聪明,记忆超群。1965年才进校接受教育。少年时,他非常崇拜史诗《亚鲁王》的唱诵,于是他就一面读书,一面认真学习唱诵史诗。1967年因村寨受火灾而被迫辍学。1966年,他在葬礼上试唱史诗,虽初出茅庐,但令人满意。1968年,陈志品能独立主持葬礼。他虽年少,但掌握的内容较多,唱诵很少失误,在当地颇负盛名。1968年至1977年,他先后担任集体记分员、保管员、“路线教育”和“农业学大寨”的教育辅导员,期间的工作得到众多群众的信任与好评。1978年至1988年,他时任四大寨乡卡坪村村主任,并屡次被选为县人大代表,参加了县政府的选举。1989年至1994年担任四大寨乡卡坪村村主任。在工作中,他任劳任怨,无私奉献。1995年至今,服务于亚鲁王唱诵和从事于农业生产。
传承谱系。第一代,陈老信,1831年生于紫云县四大寨乡卡坪村下六斤组;第二代,陈老帅,1854年生于紫云县四大寨乡卡坪村下六斤组;第三代,陈老云,1879年生于紫云县四大寨乡卡坪村下六斤组;第四代,陈贵,1909年生于紫云县四大寨乡卡坪村下六斤组;第五代,陈兴帮,1935年生于紫云县四大寨乡卡坪村下六斤组;第六代,陈志品,1952年生于紫云县四大寨乡卡坪村下六斤组。
学习与实践经历。陈志品家族世代都有人唱诵史诗,到陈志品这一代,他的伯父要培养几个自己家族中的孩子当歌师,就选上陈志品及其两个堂哥。陈志品刚满13岁,就和两个哥哥一起跟随伯父学唱史诗《亚鲁王》。陈志品学唱史诗有自己的一套独到方法,伯父教他们兄弟三人时,伯父教一句他的两个哥哥就跟着读一句,唯有他双眉紧闭,全神贯注地听伯父唱诵,而伯父却认为陈志品不是学唱史诗的料。为此,伯父教育他,要认真跟着读,不要每天学习的时间就睡觉。伯父对他的误解,使他心里非常难过。伯父教了一个片段的史诗,就让他起来背诗,他对伯父说:“伯父教的时候,我都睡了,不知道伯父教什么,我背不了。”伯父又让两个哥哥起来背诗,可是两个哥哥背得吞吞吐吐,有的地方甚至背不下来,两位哥哥背过后,陈志品就站起来对伯父说:“我来背,让两个哥哥听听。”于是就背诵伯父教的史诗,伯父教到的片段,他一句不漏地背下来。伯父教他的时候,明明看到他是睡着觉的,怎么能都记得呢?这让伯父感到出乎意料。伯父问他是怎么记得时,他回答伯父说:“伯父教我们唱诵史诗的时候,我虽都闭上双眼,但心里是想着伯父教的内容,把它记在心里,就都记得来。”两个哥哥明白他的学习方法,采用这个方法学唱史诗,结果记得特别快。陈志品刻苦好学,虚心请教,有着超群的记忆力。13岁跟随父亲陈兴帮开始学习唱诵史诗《亚鲁王》,14岁时第一次试唱,16岁便可主持葬礼,并掌握了其父亲毕生所唱诵的史诗内容。由于史诗博大精深,内容丰富。25岁时他又师从叔父陈兴华学习史诗。因叔父传授有方,他的唱诵则更加完整。从此,他便名扬于附近地区,成为当地很有名气的歌师,同时也成为同龄人的偶像。陈志品为人诚实,且钻研史诗,在当地很受人信任。他的唱诵,均得到别人的赞誉。他除了在附近区域从事亚鲁文化唱诵外,还经常被邀请到较远的望谟县等地主持葬礼。目前在四大寨乡卡坪村的歌师中,没有人能和陈志品相比,他是卡坪村唱诵亚鲁王史诗技艺最高的歌师。1995年,他离开了村委会,下定决心要做本地一流的歌师。他用一年的时间,谦虚地向其他家族有名的歌师学习技艺。他完整学成《亚鲁王》长寿那个内容后,在重现麻山苗族传统葬礼的唱诵中,他声情并茂,围观的中老年人黯然泪下。这次唱诵,他一鸣惊人,迎来了其他家族歌师的赞誉。从此,他的唱诵在当地得以名扬。时至今日,陈志品已经主持了几千场的葬礼和祭祀仪式。
技艺特点。(1)陈志品唱诵史诗亚鲁王非常特别,在他开始开口唱诵的时候,他的双手不自然地撸着宝刀的麻线,声音绵长有力。(2)唱诵史诗《亚鲁王》的唱腔千变万化。在葬礼和一般的仪式上唱法也不一样,而每一个人的声音和掌握史诗的熟练程度也决定了唱腔的异变无穷。陈志品在唱诵这部活形态史诗时,总是以“咦”作为承上启下的过渡句。(3)在每一场唱诵中,忠实于原始的传授,在每一个歌师的心目中都是一样,基本上主题构架和程式是不变的。陈志品也是跟其他歌师一样,遵循苗族古老的流传。东郎们的唱诵庄严肃穆,追求原汁原味,这就决定了《亚鲁王》的传承和唱诵是一丝不苟的、不带有娱乐性的。仪式上只见到歌师的一些程式化的表演。(4)歌师口头传承,学唱者用心记忆,陈志品很注重传授的过程。在他教授的徒弟中,没有一个用文字来记录,全是纯民间口头相传。这是一个漫长的、煎熬的学习过程,有的需要几个月、几年,有的甚至长达十几年才能出师。
个人成就。陈志品歌师虚心拜师,刻苦好学,记住师父唱诵《亚鲁王》的全部内容。成为东郎之后,他经常到其他区域去听其他家族唱诵史诗《亚鲁王》的内容,这样就更加丰富了自己。至今,他能连续唱诵史诗两天两夜。陈志品从自己独立主持唱诵苗族史诗《亚鲁王》后,还传授了许多徒弟,是传承和唱诵史诗《亚鲁王》的主要领军人物之一。
参与社会公益性活动情况。陈志品是个谦虚、诚实、助人为乐的人。学会唱诵《亚鲁王》后,不管是认识的或不认识的人,只要请到他,无论家里怎么忙,他有求必应,帮有求的人主持好每场葬礼,从来没有收取过任何财物。他招收了很多徒弟,对徒弟关心,要求严格。他每年都把已出师的徒弟召集起来,经常了解徒弟们在葬礼上主持唱诵《亚鲁王》情况。要求徒弟们继续学习,多听其他区域唱诵的内容,不断丰富自己的知识。2010年6月,陈志品得知文广局在搜集、整理《亚鲁王》而且已经成功申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名录后,心里非常高兴,一直积极主动地配合文广局的工作,向抢救亚鲁王文化的同志解读《亚鲁王》,并把自己会唱的内容唱诵出来,供搜集、整理使用。
持有该项目的相关实物、资料情况。陈志品出生歌师家族,传承至今还遗留着大刀和长矛,大刀是唱诵《亚鲁王》时必须扛起的,这是为了纪念亚鲁王时代征战的武器;其次是唱诵砍马经时要手持长矛,也是为了纪念亚鲁王时代征战所用的武器。此外,他还持有斗篷、草鞋、弓箭、竹编饭包、饭箩,五谷杂粮,葫芦,竹筒,袖珍口袋等实物,这些实物在《亚鲁王》上都有其特定的意义。
为该项目保护传承所做的其他贡献。在歌师普查中,陈志品东郎利用自己在当地德高望重的身份,向部分不愿意配合普查工作的歌师做解释、宣传工作,使亚鲁王歌师的工作得到进一步推进。亚鲁王文化得到重视后,他自己想方设法搞好传承,一方面帮助别人做祭祀,一方面进行传承活动,其传承由原来的自然状态转向有计划、有目的地进行,培养了新一代的传承人,对《亚鲁王》的传承和宣传起到有效的促进作用。
韦小保,男,苗族,初小,1942年3月2日生,紫云苗族布依族自治县宗地乡坝绒村喜往组人,东郎,贵州省第三批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亚鲁王》代表性传承人。
个人简历。1942年3月2日,韦小保出生于宗地乡坝绒村喜往寨一个贫困的贫农家庭。1954年秋,12岁的韦小保开始进入学校学习。1958年,大炼钢铁的年代,16岁的韦小保开始跟随父亲韦老瓢学习史诗《亚鲁王》。此后,为了把史诗学好,他专心致志地和摆通韦老王一起跟随韦老王的父亲韦仕龙学习史诗,坚持多年轮番让两家老人传授,最后他们两人终于学成史诗《亚鲁王》。1965年春,23岁的韦小保开始在本寨韦老会的葬礼上参加主持和唱诵史诗亚鲁王。1966年秋,韦小保24岁时才与妻子结婚。
传承谱系。第1代,韦老酣,bot hans,1836年生于今紫云县宗地乡山脚村平寨;第2代,韦保利,bod lih,1859年生于今紫云县宗地乡山脚村平寨;第3代,韦老机,bot jit loh,1882年生于今紫云县宗地乡坝绒村喜往寨;第4代,韦老瓢,bot nbyeuf,1901年生于今紫云县宗地乡坝绒村喜往寨;第5代,韦小保,bot bod,1942年生于紫云县宗地乡坝绒村喜往寨。
学习与实践经历。1942年抗日战争时期,韦小保出生在一个贫穷的歌师世家。那年月兵荒马乱,家在麻山深处的苗家人,生活条件是非常艰难和困苦的。
韦小保在1958年的时候,因为那时候山坡上有很多野猪和熊猫经常出没,损坏庄稼。他父亲韦老瓢自幼患上小儿麻痹症,腿脚不灵便,当时生产队让他去守护离喜往不远的那片苞谷地,父亲行动不方便,而去那里守护苞谷地则需要爬坡,韦小保只有带着父亲跟他一起去守山。就在那一季的守山过程中,从此改变了韦小保的一生志向,也让韦小保真正走上歌师的生涯。
他16岁就开始跟随自己的父亲韦老瓢学习史诗《亚鲁王》。他说,当年父亲在传授史诗《亚鲁王》给他的时候,稍不注意听父亲唱诵,就经常挨揍。父亲的脾气很毛躁,动不动就抬手打人,虽然那时他年纪还小,但父亲都不会可怜和留情,非要他把已经教的史诗片段背得流利才放过他。那时候,和他一起跟父亲学习史诗《亚鲁王》的还有摆通的堂兄韦老王,这个人和他是个年龄段的人,只是比他稍大一个多月而已。韦老王很憨厚,记忆力非常好。虽然他们两人已经很用心,但还是经常被他父亲骂。
他23岁之后,就开始跟父亲一起参与主持葬礼仪式唱诵史诗《亚鲁王》了。讲到当年第一次唱诵史诗的过程,他笑得合不拢嘴。他说,父亲叫他第一个先唱,他就放开胆子大声地吟唱起先祖创世的史诗来,过了一个多时辰,父亲终于点头称许自己停下来休息片刻。那天晚上,是他第一次唱诵史诗《亚鲁王》,也是他50年歌师生涯中永远难忘的一次。
学习亚鲁王靠的是口传心授,父亲说以前他们学的时候就没有书,不像汉族一样有成文的经书。苗族的老祖先是怎么一代一代地把开路经和《亚鲁王》传承下来、又是怎么会很清楚地记得那么多的东西?关于这个疑问,父亲给韦小保讲了一个故事:在远古的时候,苗族祖先也是有文字的。因为横渡大河的时候,苗族的祖先在游水的时候怕把书给弄湿,晚去了无法交差,就把书全部吞到肚子里面,奋力地提前游到了河对岸;而汉族的祖先脑瓜机灵,他把带的书全部顶在脑壳上,游了两三天才渡过河去。他们向大帝报告旅途的时候,苗族的祖先就说他已经把书吞到肚子里,都记在心里面了,接着他念了好几段都没有错,大帝也就没有责怪他。所以后来苗族人都是口念出来教后人,一辈人教一辈人,苗族的史诗《亚鲁王》也就通过这种方式流传了下来。韦小保虚心好学,经常与一些在麻山较为有名的歌师们交流心得,不断地充实和丰富自己的学习内容,使他能够在而立之年成为麻山中非常有名气的歌师。
如今韦小保从事唱诵亚鲁王的各种葬礼和祭祀仪式不计其数,单是葬礼在本县范围内就有几百场,而祭祀活动则更多,这50年的歌师生涯少说也有几千场了。韦小保是个多才多艺的人,他不仅是出名的东郎和宝目,还是一名非常有名气唢呐师父。现在,韦小保收了四个徒弟,而且都出师能够唱诵亚鲁王了。
技艺特点。(1)韦小保是个多愁善感的歌师,他一辈子没有沾过烟酒,他特别痛恨那些时常酒气轰天的人。他唱诵史诗强调铿锵有力,与别的歌师唱法不同,由此唱响麻山。(2)韦小保很注重活形态史诗在葬礼仪式上唱诵;日常唱诵和传承他都是循规蹈矩地遵守古老传习内容。(3)在唱诵过程中,保持构架和程式的不变是韦小保绝对遵循师父传授的内容来唱诵。(4)韦小保和许多歌师一样,通过与其他歌师交流来提高自己对史诗的认识,也通过交流来丰富自己掌握的史诗内容。他很勤奋,虽然年纪已经70来岁,对史诗的传承兴趣依然未减。经常利用闲余的时间组织家族和其他家族喜欢史诗的年轻人来传授史诗。把传承史诗和传授史诗的责任作为自己余生的追求目标。
个人成就。韦小保歌师打破传统拜师习惯,全部记住父亲和韦老王父亲韦仕龙等两位最优秀的歌师所掌握的《亚鲁王》唱诵内容。自参加葬礼唱诵亚鲁王之后,韦小保经常到其他区域去听其他家族的歌师唱诵《亚鲁王》,不断丰富自己唱诵史诗的内容,至今,能唱诵史诗3万余行。韦小保在没有报酬的情况下,还带了四个学徒,进行授业并且其中两位学徒现已出师,为传承和唱诵史诗《亚鲁王》做出一定的贡献。
授徒传艺情况。东郎韦小保自成为名师之后,不但在葬礼上主持唱好《亚鲁王》,还注意把《亚鲁王》传授给徒弟。韦小保利用在农闲时间,动员和组织身边的亲戚、朋友、熟人等学唱《亚鲁王》。1994年春,韦小保应韦小权和韦小王的要求,收他们两人为徒,两年后,韦小权和韦小王便跟随自己学习主持葬礼和唱诵亚鲁王。由于二位徒弟家庭非常贫困,在21世纪来临之际,他们二人随着打工潮前往广东打工,人在外面根本就没有时间继续巩固所学史诗知识内容,遗忘了不少细节。至今他们二人依然未能全部掌握史诗的内容。2010年腊月间,寨子上的韦小卫与韦小云二人又再次找他,要求传授他俩史诗《亚鲁王》。经过一年多的学习,韦小卫二人用现代学习手段辅助,学习进步很快,去年初,韦小卫和韦小云终于出师。
参与社会公益性活动情况。2009年6月,亚鲁王工作室在搜集、整理《亚鲁王》的申报文本,找到韦小保要求他唱诵亚鲁王,他心里非常高兴,多次积极配合亚鲁王工作室的工作开展录音和录像,使《亚鲁王》文本和视频能够及时申报到省里审定,并不辞辛劳地给亚鲁王工作室的同志解读《亚鲁王》,并把自己会唱的内容唱诵出来,供搜集、整理使用。
持有该项目的相关实物、资料情况。在麻山,持有唱诵《亚鲁王》器物就相当于拥有主持葬礼的法器。韦小保在主持和唱诵史诗《亚鲁王》的时候,都经常应用到的器物是从父亲韦老瓢手里接班的宝刀和长矛。在葬礼上,每一次韦小保都离不开这些器物。此外、韦小保东郎还持有斗篷、麻线、草鞋、弓箭、竹编饭包、饭箩、五谷杂粮、葫芦、竹筒、袖珍口袋等实物。
为该项目保护传承所做的其他贡献。自2009年以来,韦小保积极配合到紫云自治县《亚鲁王》工作室的翻译工作,对搜集、整理工作提出宝贵的意见和建议。2010年5月,苗族英雄史诗《亚鲁王》成功申报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韦小保得知情况后,充分利用自己在当地德高望重的身份,向部分不愿意配合工作的歌师做解释、宣传工作,使亚鲁王的传承保护工作得到进一步的推进。他已经培养了新一代的传承人,传承和宣传《亚鲁王》。
杨光顺,男,苗族,小学,1954年9月10日生,紫云苗族布依族自治县宗地乡大地坝村摆弄关组人,东郎,贵州省第三批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亚鲁王》代表性传承人。
个人简历。1954年9月10日,杨光顺出生在紫云自治县宗地乡大地坝村摆弄关组一个贫困的农户家里。1965年杨光顺开始进入罗甸县木引乡小学就读小学。1966年春,12岁的杨光顺跟随祖父学习史诗《亚鲁王》。1970年,杨光顺读完小学四年级就因为家庭困难,辍学在家务农。并开始与祖父在葬礼上学习主持唱诵史诗《亚鲁王》。1972年,杨光顺参加当时的五小企业合作社,成为企业骨干之一,四处奔波搞建设。1974年秋,杨光顺和黄六妹结婚,当家做主,并参加主持各种葬礼和祭祀仪式至今。
传承谱系。第一代,杨老多bot hoh,1686年生于贵州省紫云县宗地乡大地坝村摆弄关;第二代:杨老吽bot houk,1751年生于贵州省紫云县宗地乡大地坝村摆弄关;第三代:杨老红bot lainb,1798年生于贵州省紫云县宗地乡大地坝村摆弄关;第四代:杨老丛bot songf,1850年生于贵州省紫云县宗地乡大地坝村摆弄关;第五代:罗老会bot huik,1880年生于贵州省紫云县宗地乡大地坝村打朗;第六代:杨老金bot jinb,1903年生于贵州省紫云县宗地乡大地坝村摆弄关;第七代:杨光顺nyianf lanx,1954年生于贵州省紫云县宗地乡大地坝村摆弄关。
学习与实践经历。杨光顺出生在一个世传歌师的家庭,幼年时代,因为刚刚解放不久,生活非常艰苦,经常吃不饱穿不暖。在八、九岁时,当时全国各地大办集体大食堂,少年时代的他,实在是饿得不行了,就上山去挖野菜和蕨根来煮吃,很多人都瘦得只剩皮包骨,非常恐怖。偶尔在路上捡到几粒谷种,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就往嘴里送。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将近两年的时间,政策才又开始放宽,生活才逐步地得到一些改善。那个时候,他的爷爷杨老金是个大歌师,周边的村寨有人去世,就有人来请他去主持唱诵《亚鲁王》仪式,在唱诵《亚鲁王》仪式时,虽然平常没有荤菜吃,但在出丧的那天,会有一顿用来祭祀亡灵而不算丰富的肉餐。在家中他是长孙,爷爷非常疼爱他,走到哪里就带他去哪里,也趁此机会改善一下孙子的营养。就在那时,杨光顺时常耳闻目睹爷爷在葬礼中主持唱诵《亚鲁王》的过程,从此对英雄史诗《亚鲁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要求爷爷教他学习唱诵《亚鲁王》。
杨光顺十岁的时候,就与本寨的堂叔父杨通元、杨老幺和堂哥杨光付一起跟随爷爷杨老金歌师学习唱诵英雄史诗《亚鲁王》。那年代,国家的民族政策还不健全,民间民俗仪式都统统划为牛鬼蛇神,认为是伤风败俗和封建迷信,他们学习唱诵苗族英雄史诗《亚鲁王》,很多时候都背着寨子的人在暗地里学习,不敢明目张胆在大庭广众之下进行学习。有时候,在寒冷的冬夜里,大家挤在一起围着柴火堆而坐,让他爷爷教整个通宵。由于传授环境的限制,他们耗费了将近三四年的学习时间,才将史诗《亚鲁王》的部分章节背诵下来。
在举行出师的宴会上,他们几人都出钱买来一只公鸡,又出一碗米和一碗黄豆。因为学习唱诵史诗《亚鲁王》的过程中,师父要预测和检验一下自己徒弟的技艺能力。当时他们杀了那只大公鸡,分别把鸡肚、鸡肝、鸡肠、鸡爪、鸡翅等用芭蕉叶包好,放在锅里和鸡肉一起煮熟。开宴之后,在师父的支持下,每人拣一包鸡肉打开来,再拿给大家传看是谁得到了什么?他当时拣到了鸡肝,按照古老传说的说法,他的记忆力是特别好的,而事实上,他也是这样的。和他一起学习的杨通元拣到了鸡肠,杨老幺拣到了鸡翅,杨光付拣到了鸡肚。他们各人都有自己流利唱诵史诗《亚鲁王》的几个片段;而杨光顺则统筹了整个史诗的架构,并接手爷爷传下的歌师职业,在葬礼中主持唱诵《亚鲁王》的仪式和主持普通的祭祀仪式。从18岁开始跟随爷爷主持了第一次在葬礼中唱诵史诗《亚鲁王》之后,至今主持唱诵的葬礼不少于500场次,主持普通祭祀仪式不少于2000场次。
技艺特点。(1)杨光顺擅长统筹史诗亚鲁王的架构,在葬礼中唱诵英雄史诗《亚鲁王》的时候,他喜欢抑扬顿挫和尾节拖音;而在祭祀仪式中唱诵的时候,他则用道白和长调。(2)杨光顺在日常传承和传授史诗《亚鲁王》时,他不拘泥于古老的传统模式,只在正月、七月、腊月进行,而是随时随地都可以进行传授和讲述史诗。用他的话讲,古老的传统是祖先定的,那我们现在也可以由自己来定,这样才有利于史诗发扬光大。(3)虽然杨光顺在传承模式中改变了原来传统的模式,但在唱诵史诗过程中,他始终坚持保留主题构架和程式不变,尊崇并忠于师父的传授来唱诵。唱诵时神情庄严肃穆,声音铿锵有力,追求原汁原味,不允许随便改变原来的唱诵法则。这就决定了《亚鲁王》的传承和唱诵是一丝不苟的、不带有娱乐性的,唯一可以改变的就是唱诵时歌师程式化的表演动作。(4)歌师学习史诗是没有文字版本。都是通过纯民间口头传授。随着现代化设备不断的改良,杨光顺也通过录音的方式来传授徒弟和讲述史诗《亚鲁王》,任何人都可以随时随地聆听他的唱诵和讲述。这有助于提高记忆,他的方法值得歌师们推广应用。
个人成就。杨光顺歌师打破传统学习史诗的习惯,广闻博记,哪里有唱诵《亚鲁王》出名的歌师,哪里就有他前往交流的身影,他所掌握的内容是集众多麻山东郎们的心血。成为东郎之后,杨光顺经常到其他区域去听其他家族的歌师唱诵《亚鲁王》,不断丰富自己唱诵史诗的内容,至今,能唱诵史诗数万余行。杨光顺从自己独立主持唱诵苗族史诗《亚鲁王》后,带的学徒就有三四批,30余人次,是麻山传承和唱诵史诗《亚鲁王》的领军人物之一。
授徒传艺情况。1986年,由于祖父年龄已大,记忆力衰退,不能进行传授史诗《亚鲁王》,时年32岁的杨光顺就开始接收第一批徒弟传授史诗。两年之后,徒弟顺利出师,与他一道成为麻山得力的史诗《亚鲁王》传承人助手。1993年,又再次接收第二批徒弟,开始传授史诗《亚鲁王》,随着社会经济不断发展,打工潮风起云涌,很多前往广东沿海一带打工,杨光顺的徒弟也不例外,为了改善自己的生活条件,徒弟们也纷纷外出打工挣钱。2005年打工潮逐渐回冷,家乡建设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年轻人也逐渐厌倦了打工的流浪生活,返回故乡。2007年,杨光顺又再次接收第三批徒弟传授史诗《亚鲁王》。如今,杨光顺的徒弟们依然活跃在这片贫瘠的麻山热土上。
参与社会公益性活动情况。杨光顺是个谦虚、诚实、助人为乐的人。学会唱诵《亚鲁王》后,不管是认识的或不认识的人,只要请到他,无论家里怎么忙,他都有求必应,帮有求的人主持好每场葬礼,从来没有收取过任何财物。杨光顺招收了很多徒弟,他对徒弟很关心,但要求很严格。他每年都把已出师的徒弟召集起来,经常了解徒弟们在葬礼上主持唱诵《亚鲁王》情况。要求徒弟们继续学习,多听其他区域唱诵的内容,不断丰富自己的知识。杨光顺给他的徒弟们提出一个要求:“《亚鲁王》是我们苗族人的根,由于没有书本,靠一代一代的人传下来,我们会了,还要把《亚鲁王》传给下一代,这要靠我们大家行动起来,才能把《亚鲁王》一代一代传下去。你们既然出师了,就要自己招收徒弟,不放过任何一个需要学习的人。只要愿意学唱《亚鲁王》的,我们就要有责任毫无保留的教会他们,让《亚鲁王》史诗永远传承下去。”2009年9月,在全国第三批非物质文化遗产普查中《亚鲁王》浮出水面。杨光顺应紫云自治县文体广电旅游局《亚鲁王》工作室之邀,前往格凸河参加第一期由冯骥才先生带领的专家工作队在紫云开展的歌师录音工作,得到专家的好评。
持有该项目的相关实物、资料情况。在麻山,持有唱诵亚鲁王器物就相当于拥有主持葬礼的法器。杨光顺在主持和唱诵史诗亚鲁王的时候,都经常应用到的器物是当年祖父赠送给自己的宝刀和长矛。在葬礼上,每一次杨光顺都离不开这些器物。此外、杨光顺东郎还持有斗篷、草鞋、弓箭、竹编饭包、饭箩、五谷杂粮、葫芦、竹筒、袖珍口袋等实物,这些实物在《亚鲁王》上都有其特定的意义。
杨光顺师徒合影(杨正江自拍)
为该项目保护传承所做的其他贡献。自2009年下半年以后,杨光顺东郎积极配合紫云自治县《亚鲁王》工作室的翻译工作,对搜集、整理工作提出宝贵的意见和建议。利用自己在当地德高望重的身份,向部分不愿意配合普查工作的歌师做解释、并极力宣传,使亚鲁王的翻译、整理工作得到进一步推进。作为歌师,杨光顺东郎不计自己得失,在没有资金补助的情况下,依然进行传承活动,并把传承由原来的自然状态转向有计划、有目的地进行,培养了新一代的传承人,对《亚鲁王》传承做到有效的保护。
2.祖先亚鲁王——葬礼与全民族祭祀大典
在观音山工作站,进行的“葬礼与全民族祭祀大典”亚鲁王文化展演,是“申遗”后亚鲁王文化传承开始介入亚鲁王文化产业开发的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件。经过事先的通知和安排,作为2013年12月在贵州举办的一次亚鲁王文化研讨会的田野参观活动,2013年12月4日“祖先亚鲁王,灵魂与我们同在”——葬礼与全民族祭祀大典在紫云自治县水塘镇坝寨村毛口用组“东拜王城”举行,会务组安排参会的学者集体观摩了这次大典。
祭祀大典筹备。在发给观摩学者的宣传资料上是这样描述这次祭祀大典的筹备的:亚鲁王是现今苗族等多民族的共同祖先。在远古时期,亚鲁王由于兄弟部落联盟之间的连年征战,不愿意看到兄弟部落之间相互残杀,决定率领族群过江迁徙南下,定都南方。亚鲁王遣令其“十二”个王子征拓南方十二个荒蛮之地,并立足发展。欧地聂王子率领的部分族群途经贵阳、惠水、长顺进入麻山,而迪地仑王子守护在亚鲁王身边。亚鲁王离世之后,迪地仑一路追寻欧地聂的踪迹来到麻山,两位王子一起繁衍这支麻山次方言苗族。几千年已经过去,如今麻山苗族人已经不能传承记忆亚鲁王、欧地聂王子、迪地仑王子的墓葬之地,历史的记忆将随着东郎们的逐渐逝去而湮灭在大地的泥土里。2009年之后,由一群麻山青年人组合成的“《亚鲁王》田野团队”,日夜行走麻山,聆听记录千名东郎守护精神家园的唱诵。历经几年艰辛的呼唤与守望,祖先已经回归到我们的中间来。2013年11月22日下午,几十名东郎代表汇集东拜王城观音山亚鲁王文化工作站,会议庄重决定于2013年12月4日为祖先亚鲁王、族宗欧地聂王子与迪地仑王子进行招魂回归仪式,举行盛大葬礼,将砍一匹“战马”葬送祖先亚鲁王,并厚葬于东拜王城内。
祭祀大典饮食。远古时代,亚鲁王部落的族群生活在富饶的鱼米之乡,族群主食为鱼虾和糯米、黄豆、豆腐等。至今,麻山苗族必须传承祖先的这些饮食,因为苗人的死亡不是生命的结束,而是生命的开始,苗人的灵魂要回归祖先的怀抱。为敬仰祖先,尊重民俗,体验节俭传统之风,今天在这场祭祀仪式上,也将用这黄豆、鱼虾、豆腐、糯米和大米作为主食。
祭祀大典流程。(1)葬礼祭祀时:12月4日上午10点至下午2点这个时间段为葬礼祭祀大典的时间,主孝恭迎各地各路的民族同胞前来瞻仰和祭祀亚鲁王英灵,烧纸焚香。(2)砍马祭祀时间:下午2点至下午3点30分为砍马仪式时间段,期间东郎进行唱诵砍马史诗、恭迎砍马东郎进入砍马场、主孝东郎点将台宣誓、主孝女喂马、吊丧客绕砍马场祭祀、负责砍马的东郎鸣放鞭炮模拟战争场面催马奔跑、砍马师正式砍马、主孝家拔出砍马桩送往坟地等。(3)发丧上山时间:下午3点30分至5点为发丧时间段,全体麻山同胞抬灵柩下山安葬。(4)回山出祭:下午5点至6点30分,从坟地返回祭祀场地,举行回山上祭,开设除荤晚宴。
关于召回祖先亚鲁王、族宗欧地聂王子、迪地仑王子的灵魂并举办葬礼的依据说明。依据一:苗族有句话说:“hluob nbjet ndias won nyenh”,汉语翻译为“祖宗在额头上”,即意“无论你迁徙到哪里,祖先都会跟随到哪里”,并时刻庇佑我们。依据二:在麻山苗族地区,若某苗人意外死亡于异乡,寻找不到其尸骨的,家人在村庄附近择一个墓葬位置举行招魂仪式,从墓葬处取一坨泥回来放置棺木内,便可举办葬礼。依据三:2013年11月22日,11月28日,东郎们在墓葬祖先亚鲁王、族宗欧地聂王子、迪地仑王子的位置举行招魂仪式,分别取回三坨泥土,放置于三口棺木内,即可举办葬礼。
这次全民祭祀大典,有来自麻山各村组的近万名苗族村民参加,附近村寨的汉族、布依族村民也均来到祭祀区观看。2013年12月6日中午,课题组与杨正江在贵州饭店交谈的谈话录音,显示了亚鲁王葬礼(全民族祭祀大典)前因后果的另一种表述。
3.亚鲁王文化产业样态
以上所述的“祖先亚鲁王全民祭奠”,是一次亚鲁王文化内容的露天舞台表演,这种表演的主要目的,在杨正江看来,是一种“告别仪式”:告别亚鲁王文化传承仅在麻山苗人中传承的自在状态,迎来以“东拜王城”为主体的亚鲁王文化园——以文化产业形式传承亚鲁王文化的新的状态。拥有“非物质文化遗产”身份的亚鲁王,开始以一种文化产业元素的身份,开始了其传承的另一种道路。对于亚鲁王文化的“文化产业”道路,杨正江、杨正兴表现为一种无奈的接受。
在调查中笔者发现,最早将亚鲁王的文化元素运用在文化产业中的,是紧邻观音山工作站的格凸河风景区。在申遗成功后,该景区将旅游宣传口号从“格凸河,一条格外突出的河”改换成了“英雄史诗《亚鲁王》圣地”,在景区中正在兴建一个亚鲁王民族歌舞场,用于旅游歌舞表演,表演内容为苗族地方的舞蹈,一些特技,上刀山、下火海,满足游客的猎奇心理。而在导游词中,也将亚鲁王文化的内容植入在沿途风景的介绍上,从以下导游词录音中,可以清晰地看到亚鲁王是如何参与到大众旅游中,导游又是如何对亚鲁王文化进行表述的。
导游小吴(布依族)口中的亚鲁王。在1小时20分的导游过程中,关于亚鲁王的内容,是在游玩了格凸河景区猫耳洞、燕子洞和蜘蛛人徒手攀岩后,在游览进行到28分钟左右时,开始介绍的。
苗族英雄史诗《亚鲁王》的情节、人物、仪式,在导游词中以各种牵强的理由、故事、传说附会在相关景点上,对于这种附会,杨正江觉得有些遗憾,因为当时景点的工作人员来要关于亚鲁王的材料,自己没有在,其他工作人员就把亚鲁王相关的书籍材料都给了他们,而那些厚重的史诗情节,就这样被随意地穿插在导游的临时性发挥中,而大众游客,也只能从这些临时发挥的导游词去认知“亚鲁王”。
在笔者调研时,亚鲁王研究中心虽然已经挂了一个“文化产业股”的牌子,但是相关准备工作均还未完善。
可以说,亚鲁王文化的产业化步伐才刚刚起步,就已经被商家进行了非常功利化的利用。2011年,贵州苗族同胞吴敏女士向贵州省版权局申请著作权登记;经国家商标局批准,“亚鲁王”已经成功注册了酒类、服务类商标。在紫云县城一建筑楼盘开盘宣传中,也将配套设施命名为“亚鲁王广场”,试图借助亚鲁王的文化影响力,实现经济效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