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西奥多·舒尔茨曾说:“世界上大多数人是贫穷的,如果懂得了穷人的经济学,我们就能懂得许多真正重要的经济学原理。”按照这种思维逻辑,我们也可以说,世界上大多数穷人生活在发展中国家,如果懂得了穷人的发展问题,我们就能懂得许多真正重要的发展经济学原理。当我们做出这种推论的时候,正好触碰到发展经济学的软肋:长期以来,发展经济学研究偏重于宏大的经济结构变革,而忽视不发达经济系统中微观层面的经济主体,微观分析基础薄弱。

根据另一位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约瑟夫·阿罗的观点,在经济学中,解释微观主体行为的理论一般居于逻辑上的优先地位或基础地位。从这个意义上说,缺乏微观分析基础,是约束发展经济学学科发展的一个重要原因。2005年,我在《中国社会科学》发表了《寻求发展理论的微观基础——兼论发展经济学理论范式的形成》一文。该文认为,发展经济学在现代经济学理论体系中的学科地位之所以存在激烈的争议,关键在于发展经济学尚未真正建立起相对独立的理论范式,而这个范式必须建立在发展经济学自身的微观基础之上。2007年,我先后主持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重大课题和教育部新世纪优秀人才支持计划项目,分别针对发展经济学微观基础与理论范式展开研究。

在社会科学的语境中,发展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进步,而是特指社会系统由低级到高级的跃迁与转型,比如从贫穷落后走向富裕发达,从传统走向现代。因此,经济发展不仅仅是GDP数量扩张,也不仅仅是结构变迁,从根本上说,它是经济主体生存方式和生产方式的变化以及生活质量的提高。胡适先生曾言,观察一个社会的文明程度,就看看这个社会如何对待妇女和儿童;我们也可以如此说,考察一个国家的经济发展程度,就看看这个国家底层贫困个体的生活状况,以及他们改变生活状况的方式和机制。我们认为,研究低收入国家的经济发展问题,首要的任务应该是分析经济不发展的现实及其背后的机理、理解不发达经济系统中穷人的经济行为。因此,在随后的一系列研究中,我们将发展经济学的触角深入到微观层面,试图刻画经济主体在不发达经济系统中的行为特征,并由此在微观层面对经济发展过程中的一些问题、现象及发生机制做出阐释,力图为制定切合实际且具备自我实施机能的发展政策提供理论依据。

2009年,我获得国家自然科学基金资助,开展“农村扶贫政策绩效评价及其动态瞄准机制设计”研究。如果说此前关于发展经济学微观基础方面的研究侧重于学科理论,那么这个项目侧重于实践。我们先后深入贵州、重庆、湖北等地的国家级贫困县进行实地调查,对贫困地区贫困农户的生存状态进行动态的实证分析。在此基础上,我们从微观贫困主体的角度对扶贫政策绩效做出动态评价,并在信息经济学和机制设计理论的分析框架下,构建一个具有动态信息识别与自动跟踪功能的扶贫政策瞄准模型,以提高扶贫政策的瞄准效率和绩效。这项研究的意义在于,从微观的底层贫困出发研究宏观的社会经济发展,为摆脱贫困、走向发展提供动态瞄准的政策机制。该项目于2011年年底结题。我国于2014年正式实施精准扶贫政策。

基于前期的理论与实践研究,2012年,我申请并获得国家社会科学基金后期资助项目“贫困与发展:以穷人为中心的发展经济学微观分析”的支持,试图在发展经济学研究范式下,自下而上地探讨贫困与发展问题。先后参与本项研究活动的研究者都是我曾经的博士研究生,如今,他们已毕业,走上了各自不同的工作岗位。除了主要合作者西南政法大学赵锐副教授,为本项研究活动做出直接或间接贡献的还有武汉大学罗连发副教授、武汉大学张凤华博士、湖北经济学院刘亚飞副教授、武汉商学院高考副教授、复旦大学冯贺霞博士、郑州大学李慧博士、中山证券公司邹欣博士、华中科技大学惠利博士、中南财经政法大学叶琴博士等。感谢他们为本书所付出的努力,感谢这群年轻人的学术成长给我带来的快乐。

本书是该项研究活动的结晶。本书从发展中国家区别于发达国家的经济系统特征出发,将发展经济学理论的触角深入到微观主体层面,以穷人(贫困人口)为中心建构发展经济学新的分析框架,以新的微观视角和研究范式阐释经济发展问题、现象及发生机制,促进发展经济学理论研究的微观化。从贫困主体从发,自下而上地阐述经济发展问题,这是在发展经济学微观分析方面所进行的一种探索。

出于种种原因,该项研究活动持续时间较长,而结题后花费在出版环节的时间更长,以至于实证分析所用的数据显得有些老旧。尽管如此,本书讨论的贫困与发展问题具有一般性,本书倡导的发展经济学微观分析方式具有一般性,本书根据中国减贫与发展实践所凝练的经验与智慧具有一般性。这种超越具体时空的一般性正是我们所追求的理论力量。

消除贫困是人类社会的共同理想,发展经济、过上幸福美好的生活,是各国人民努力奋斗的重要目标,也是发展经济学追求的理论愿景。发展经济学已经见证了中国消除绝对贫困的伟大社会实践,但愿本书能够为中国新发展阶段——相对贫困治理提供一定的理论支持;同时,也为其他发展中国家治理贫困、谋求发展,为建设一个没有贫穷的世界贡献中国智慧。

叶初升

2021年5月31日 珞珈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