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丽莎
深红的光芒像水一般缩了回去，安迪尔的视线恢复了清明，入眼的是陈旧而又熟悉的天花板，紧随其后的是一股刺鼻的怪味。
这是一间狭小的单间房屋，脱落的墙皮与泛滥着霉斑的墙面无声的表述着这里的破败，各式各样的生活用品杂乱地堆放其中，这让这个原本就不大的房间显得更加的压抑与逼仄。
安迪尔正躺在房间里唯一的一张床上，他眨了眨眼，撑着上半身坐了起来，正好对上了一双充斥着担忧的蓝色双眸。
“安迪尔，你还好吗？”
这双眼睛的主人正站在床边，她的头发湿漉漉的，身上凌乱地套着满是汗渍的连衣裙，她正是安迪尔的养母，爱丽丝的亲生母亲丽莎。
按照鲁恩人的审美，丽莎无疑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五官柔美，皮肤白皙，身量纤细娇小，除此之外她还有着好看的金色头发与海面般的蓝色双眸，如若只看外貌的话，就像是贝克兰德深闺之中的贵族大小姐。
但不幸的是，这里并不是贝克兰德，丽莎也不是什么贵族大小姐，而在拜亚姆，无权无势的女性拥有一副优秀的皮囊并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我没事。”
安迪尔的回答显得有些敷衍，他还没有从一系列突发状况带来的冲击里回过神来。
“......”
“丽莎，我真的没事，只是之前说的，记忆带来的副作用......”
看着欲言又止的丽莎，安迪尔从床上站了起来，他原地蹦跳了两下示意自己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
“真的有什么问题的话不要强撑，实在不行我们去教堂找弗伦神父，我这里还有五磅......”
丽莎蹲了下来，她咬了咬牙，从床底摸出了一个铁盒子，盒子里装着零零散散的不同面额的鲁恩货币。
这是这个脆弱家庭全部的微薄积蓄了。
“我还等着你娶了爱丽丝给我养老呢。”
她将盒子递给了安迪尔，在愈发凝重的氛围下小小地开了个玩笑。
“我真的没事，只是遇到了一些......神奇的际遇，哎......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明白，我之后慢慢跟你解释。当务之急不是这个，丽莎，你该去洗澡了，不然等其他人回来了就又抢不到盥洗室了。”
将铁盒子盖好，小心翼翼地塞回床底下，安迪尔对着丽莎摇了摇头，心理开始琢磨起该怎么给丽莎一个合理且令人接受的解释来。
“安迪尔这是嫌弃我了吗？”
“我......”
“明明小时候还一直管我叫妈妈的，现在就已经丽莎丽莎地叫起来了。等我老了安迪尔一定会把我送到养老院去吧，让我天天挨护工的欺负，挨护工的打，饿了没饭吃，渴了没水喝，最后只能凄惨地死在里面，哎。”
“丽莎，我真的没什么事情，我没疯，很正常，你现在去洗澡，我先把房间收拾一下，晚饭的时候再跟你们解释。”
无奈地按着她的肩膀，将嘟囔着‘你甚至不肯叫我一声妈妈’的丽莎轻轻推到门口，安迪尔将他预先准备好的毛巾与换洗衣物递给了她。
“真没事？”
“真没事！”
抱着一堆衣服的丽莎对着安迪尔眨了眨眼睛，得到回复后便哼着歌去盥洗室了。
安迪尔的眉毛没有任何动静，他在说谎的时候会抖眉毛，这是安迪尔自己都没有发现的一点小习惯。
“好了，晚饭的时候我会跟你们解释清楚的，想快点知道的话，与其一直盯着我不如快点帮我把房间收拾了。”
将充斥着汗渍与污渍的床单给收了起来，安迪尔转头看向了一双从开始就一直在盯着自己的蓝色双眸，在其中一双蓝色眼眸的主人已经离开的情况下，这个家里另一个拥有蓝色眼眸的人的身份就很好猜了......
“爱丽丝。”
“知道了，已经洗过手啦！安迪尔真啰嗦。”
爱丽丝举着湿漉漉的双手，啪嗒啪嗒地从走廊上跑了进来，一屁股坐在了安迪尔身边的小马扎上。
一大块品相不怎么好的黑面包，一锅加了盐的豆子汤，这就是作为鲁恩王国这架巨型机械的耗材与边角料的安迪尔他们的晚餐。
对比安迪尔得到的记忆里的晚餐，这无疑是非常寒酸与难以下咽的。
即便如此，爱丽丝依旧吃得很开心，她先把黑面包用汤泡软，然后塞进嘴里吧唧吧唧地咀嚼起来，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像是一只正在进食的仓鼠。
“所以说这个世界是有着一些，超越普通人力量的人，比如说力大无穷会喷火什么的。”
“而你加入了一个隐秘的聚会，获得了成为这样的‘超凡者’的机会？”
丽莎端着汤，小口地吃着黑面包，她盯着安迪尔，蓝色的眼眸里充满了不信任。
“这难道也是‘副作用’？要不我们还是去找弗伦神父，我......”
她低着头，小声念叨着。
“我听得见，丽莎，我也希望这是假的，但是很遗憾，爱丽丝可以替我作证，嗯......红光什么的。”
“也许是爱丽丝看错了。”
丽莎将信将疑。（“妈墨！偶没有看戳！”某只仓鼠小姐‘吐字清晰’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好吧，我们可以讨论一下别的事情，比如说我应聘成功了，明天入职，一镑五苏勒的周薪！时间长了可能还会涨！”
“真的吗？”
丽莎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转移到这上面了，她看起来特别高兴。相处了这么多年，安迪尔很清楚丽莎是一个单线程思考的人，她的注意力每次都只能集中在一件事情上。
“真的，等我攒够了钱，我们就搬到黑角街去住那里的独栋房子，我们就再也不用和别人共用一个盥洗室了。”（“独立的盥洗室！”来自爱丽丝小姐的欢呼。）
从语气里看得出来，这家人真的对共用盥洗室有着很大的怨念。
“我们还能送爱丽丝去读书，你......”
将准备脱口而出的‘你也不用去干这种事了。’给强行憋了回来，如果是安迪尔的话，他是绝对不会说出这种话的。
捏了捏额角，安迪尔压下心中再次翻腾而起的杂乱无章的思绪与恐惧，神秘兮兮地凑到了丽莎的面前开口道。
“丽莎，我可以向主管先生申请让你去‘罗思德贸易公司’当保洁，周薪能有15苏勒呢，他们对雇员的家属有优待。”
“大不了花点钱把你从罗德夫这狗驴那里赎出来，那帮欺软怕硬的‘群岛人’绝对不敢找一个罗思德贸易公司雇员的麻烦！”
说到这里，安迪尔颇为自得地挺了挺腰背，毕竟他现在也没有多大，正是少年意气的年纪。
“真的？但是独栋房屋还是......”
“我打听过了，黑角街的周租降到了十三苏勒，冒险家的房子。”
“宁愿住孤单的房子，也不想去住破烂的屋子（注1）。我很喜欢的一句话。”
“......”
在爱丽丝时不时的插科打诨之下，讨论慢慢变成了安迪尔对从未出现在这个逼仄房间里的人世界里的所谓关于未来的描绘，最后，这间狭小的房间渐渐变得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爱丽丝在咕噜咕噜喝汤的声音。
昏黄的光芒下，丽莎一边小口吃着黑面包一边憧憬起了独立盥洗室，而安迪尔为了手中的最后一小块黑面包与爱丽丝玩起了‘贪吃鬼抓小面包’的游戏。
莫名的，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感充斥在安迪尔的心间，堆积在心中的恐惧与孤独好像在这一刻得到了消解，未知的东西似乎在支撑着他，让他拥有了直面未知且黑暗的前路的莫大勇气与力量。爱丽丝也趁着这个机会如愿以偿地吃掉了安迪尔的面包。
“所以真的不考虑去教堂看看吗？咱们......咱们可以去风暴教会看看，拜亚姆最大的教堂是他们家的。”
丽莎的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这让安迪尔差点把喝进嘴里的汤给喷了出来，他扭过头，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就着最后一点汤咽下了面包，正在努力舔碗的爱丽丝。
“安迪尔......整个活儿？”
爱丽丝歪了歪脑袋，这几天她跟着变得奇怪起来的安迪尔学了很多新词。
“你个学人精！”
“才不是嘞！”
注1：罗塞尔谚语小课堂之‘宁住孤单房，不住簸箕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