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小巷深处有人家
聂鑫森
住在太平巷15号院的衡公度,因患肝癌,且发现时已到晚期,只活了67岁便溘然长逝。他的妻子在五年前就已离他而去,也是因重病难愈。
衡公度是个字画装裱匠,自家就是作坊,手艺精,生意不错。他不请工人,也不带徒弟,所有的活计都是一个人包揽。巷里人要装裱字画,他只收一点材料费,手工和技艺则从不收费。
大家都夸赞衡公度饶有古风,只可惜他的长公子衡正和女儿衡均都不是干这一行的。
衡公度辞世前,给衡正和衡均各留下一份遗产,而且还带病用毛笔写了遗嘱,然后当着儿女的面一条一条地念,并加以说明,又征询他们有没有异议。衡正和衡均听得泪水横流,连连点头。证人是衡公度的亲哥哥衡公量,一位年届古稀的白发长者。
巷里的老辈人都说:“衡老爷子不简单,到最后时刻依旧怀公正之心,一碗水端平,谁也不看轻!”
衡公度的遗产,一是这个祖传的小院,一溜儿五间平房,加上一块十几平方米的空坪;二是40万元的存款(办理后事的费用他另外备好了)。
37岁的长子衡正和妻子都是文化局的国家干部,工资是“旱涝保收”,一个男孩儿上初中了。他家早买了房,生活是安定的。衡均34岁,是个应聘签合同的小学教师,结婚四年后又离了婚,还带着个读小学的女孩子,一直是租房子住。女儿离了婚,衡公度原想让她们母女俩住进这个小院,但怕儿子儿媳想不开,以为是妹妹先入为主来占房,便采用补贴女儿房租费用的办法,以求得兄妹间相安无事。
衡公度病入膏肓,不能不立遗嘱分割遗产。让他没想到的是,儿女都同意按他说的办,什么意见都没有!
衡正继承了40万存款。
衡均没有房,就继承了这个小院,以及室内的家具、家电及其他物件。正如衡公度当时的解释:女儿有个安身处,或许将来会招来个好夫婿。
衡公度的后事,周周全全办完了。
作为伯伯的衡公量,让衡正和衡均再在小院里小聚。
“贤侄、贤侄女,你们再仔细看看室内室外,有什么要说的,当着我说。以后的日子还长,愿你们兄妹和和睦睦。”
“谢谢伯伯。”
“伯伯,劳累你了。”
在衡公度卧室的一角,放着一口中等大的木箱。
衡正问:“妹妹,里面是什么?”
“哥,我没看过,你打开吧。”
“好的。”
木箱打开了,里面是装裱好上了轴的40幅国画。展开来,有好些幅是已故的全国著名画家的作品。
衡正说:“爹从没说起过这一箱子画。”
“我……真的不……知道。”衡均也着急了,生怕哥哥认为是父亲存心袒护她。
衡公量也愣住了。这几个大师的作品,一幅都值二三十万元啊!
“哥,我不懂也不喜欢画,你都拿走吧。”衡均真心实意地说。
“既是爹生前收藏的,我也留个念想才好,我拿走一半的画。按遗嘱,室内的物件都是你的,我不能违逆爹的意愿。我从爹留给我的40万元中,匀出20万元给你,作为补偿。”
“哥,钱我不要,画,你拿走就是。”
衡公量咳了一声,动情地说:“你们这样通情达理,我很欣慰。我来做个评断,我赞同衡正的说法,他取走20幅画,衡均你且收下20万元的钱,两不相欠!”
衡均忍不住号啕大哭。
“妹妹,谢谢你慷慨相让。有时间带孩子来我家做客,我和你嫂子也会常来看你的。”
衡正又向衡公量深鞠一躬,说:“伯伯,谢谢你的劳心费力。”
衡公量觉得衡正的做法有欠妥之处,那些画如果很值钱呢?
他约了一个熟识的书画鉴定师,在一个夜晚去了衡均家。衡均安排好他们,和孩子去了另一间房,说是她要去备课,顺带辅导孩子做作业。
鉴定师戴着白手套,拿着放大镜,把这20幅国画作品看了近两个小时。
“恕我直言,这些画都是本地高手临摹的赝品。衡老爷子是装裱行家,他收藏赝品无非是为了增长见识,避免装裱业务中有不怀好意的客户以假充真,然后又诈说真的被装裱人换成假的了,必须高价赔偿。衡老爷子防患于未然,高人也。”鉴定师说。
衡公量又问:“这种赝品值多少钱一幅?”
“大幅顶多300元,小幅100元而已。哈哈。”
在这一刻,衡公量明白了:衡正长期工作于文化局,与书画界多有接触,岂能不识这是赝品?他是要找个借口,给妹妹捐助20万元。
衡公量当然不能把真相告诉衡均。
他对鉴定师说:“麻烦你了,谢谢。我们去江边茶楼喝茶去!”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