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45-她的苦恼

车子渐渐走远，角楼上，梁铮站在朝阳里，眺望着远方车子，直到变成一个不起眼的小点，消失在天地一片翠绿中间。

一个月前，她不顾一切想要救起她的同伴，却不料陷入国盟精心设计的“陷阱”。他在意的只有她一个，她却生生推开他的怀抱，求他为那个同伴寻一个安身之所。他劝了好久，才说服她同意将那个阿柔安排去了黑鹰所在的三角地，那里相对封闭，国盟并不容易搜捕到她，其次，这种安排，对于花河，也相对安全。国盟对花河虽然比之前多了几分亲昵，可梁铮和徐将军都清楚，他们的团结是建立在“共同的敌人”之上，一旦共同的敌人消失，这份团结也就不复存在。所以，他依然不能掉以轻心。

只是这份救她于水火之后最客观理智的安排，在程晓晓看来，就成了浓重权衡之下的明哲保身，她看向自己时，眼神里的意外和轻蔑，那样刺眼。

那一刻，他们对彼此的微微失望，都没做任何掩饰。

从那之后，程晓晓隔三岔五就会央着小五打听阿柔那边的情况，小五耐不过就偷偷跟黑鹰那边联系，然后宽慰程晓晓可以安心了，还反过来嘱咐程晓晓，要好好吃药，吃饭，睡觉。当然小五之所以这么做也是得到他默许的，程晓晓关心则乱，丝毫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反而容易给隐蔽起来的同伴带来巨大风险。小五一边给自己汇报，一边似有似无地暗示，那个阿柔似乎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乖顺柔弱，在黑鹰那里，也没有过分安静，反而对一些事情兴趣颇浓。梁铮自然早有预期，因为像程晓晓这样的性子和能力，偏偏又要自己主动跑来缅甸做所谓卧底的，很难找出第二个。

名、利、甚至命都可以不要的，他还没见过。

她的背景，他早就找人做过详实的调查，她虽是被程家收养，但也算出身豪门，养父是Z国高干，家世显赫，功勋卓著。母亲同样出身京城名门，M国TOP大学文学艺术双料博士。程晓晓学业一路顺风顺水，最后在父亲建议下读了某国防大学。几十个专业里，她挑了自己看不太懂且最不擅长的四门，她边读书边谈起恋爱，竟然也磕磕绊绊地顺利毕业了，甚至她的家族对她邋遢的学业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学业虽成，她却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似乎还想学以致用，所以抛弃了那个小男友，一个人跑到了YN省，折腾许久，最终来到这里。

生于富贵乡，她可以换上粗麻短衫，在烈日下光着腿去水田里替生病的老阿妈插秧，土黄滚圆的水蛭吸到她的小腿上，她悄悄上岸，冷静地叫来小五，抓一小把粗盐，直接洒在自己大腿上，拔出水蛭后，她一声不吭，只是绑了一块麻布，就又扎到稀泥池里，继续干活。她并非有什么极为惊人的种田天赋，她是被这里的赤贫震憾到了，她看到青黄干瘦的儿童，和身形佝偻的老人，惊诧到张大了嘴巴。她不相信，在她生活的21世纪，真的还有人吃不饱米饭，靠野菜和有毒的木薯充饥。她当真开始研究起农业，去村子里考察土壤、研究耕作，夙兴夜寐。小五曾经偷偷地告诉自己，这个女子如果真的是那边的“白人”，他也不后悔。她身上似乎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悲天悯人的情怀，不忍见人间饥馁，老弱无依。每到农忙时节，她就叫梁铮把军营的人都叫来，选出种过田的，一律带去村子里，帮助老人把秧苗种到地里，或者把金黄的稻穗收割起来，脱粒，最后得到雪白的粮食。

那一刻，她终于展颜！

那时，让所有人吃饱饭，是她最重要、最在乎、最执着的事！

有一个瞬间，梁铮会突然觉得，自己儿时去佛祖面前偷贡品时，佛祖真的听到了他的指控，派了仙子下凡到人间，帮助大家种粮食，种蔬菜，消灭饥饿和营养不良。

那时她纯粹又赤诚！一如她最爱的凤凰花，灿烂热烈！泥巴并没有弄脏她的手和眼睛，对着花河她依然站在舟头，满怀浪漫文人的书卷气，热情洋溢的地念几句文邹邹的诗来。她对这里的山水，好奇，真诚又满怀敬爱。

可现在，山还是那座山，河还是那条河，人却变了。

她夜里不再傻傻地望着夜空，拉着小五自顾自讲她的童年，也不再追查自己的行程，甚至也不去理会那只小兔子，她心事重重，却一个字也不肯说。按照小五的交代，吃药，吃饭，午休，不吵也不闹。更多时候就关起门来，抱着一本书，读到天亮。有时候小五实在看不下去，就偷偷去电房，拉掉她房间的电闸，再骗她说，是停电了，整个花河都黑掉了。她也不怀疑，不也恼，一个人顶着她向来惧怕的黑，去厨房取来火柴，点上蜡烛，继续苦读。小五才后悔没让塞西老阿妈把火柴也藏起来。

她不眠不休的熬着身体，梁铮心里的担忧就多了一份。他似乎感觉到，如果有一天她心中的那种她称之为“信仰”的东西，和花河，一起摆在程晓晓面前，让她选，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她认为对的那一个。花河并不值得她放弃她坚持过那个东西。

那花河与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情感呢？

梁铮苦思很久，却终不得解。他借着部队的事情躲开了，他去了庙里，脱下军装，和师傅们一起清修，上早课，听经文，洒扫，打坐，静默，他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想关于她的事，直到有一天，他听到大师傅讲到一段经文，才恍然大悟。

我对众生皆怀悲悯，不图回报，当我离开时，亦可翩然放下，去渡本我。

原来她爱过的，并没有特别的理由，不值得人感激，也不需要任何回报。所以，她的离开，也是一样。

他的心突然有些慌，原来这一切，并没有特殊缘由，是自己执着了。

他脱下僧袍，连夜赶回来，小五赶紧报告，她昨天夜里，边看书，边一个人痛哭，还锁了门，什么人也不见！

他突然预感不妙。

他再次打开那扇窗户，跳进她的房间，只见烛光之间，她泪眼婆娑，手里的书页早已起了皱边，她委屈至极地扑到他怀里，哭诉说，“原来我那些年，白白看了那么多书，却都没读透，没明白那些话的意思。原来我做的那么差，还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很得意。我其实什么都不是，做什么都没做好，白白骗了她们的信任，却差点害死她们。”

她们是谁，他并不想知道，可她眼里的难过，他真的不知怎么安慰。

原来，还是自己那一句拒绝，一语惊醒梦中人。让她意识到，求人不如求己。

所以，你翻遍书海，想要让自己尽快强大，却愈发现，自己原来那么鲁莽无知。

这份无知，在你的国家，可以保持你心性中的天真，可在这里，却会要人命！

所以，你才这么慌，这么怕，对不对！

其实这里不缺救世主，菩萨，也不缺信仰他们的人，可是偏偏那些被供奉，被膜拜的神们，什么也没做。

所以这里饿殍遍地，毒品泛滥，满地罪恶与肮脏。

所以，我们才要这么拼命，成为自己的神，从神祗手里抢过自己的命运簿，主宰自己的命运！

仅仅为了生存下去而已。

与天地斗，都不过拼一条命而已，何况是与人呢。

大家都明白一个道理，穷寇莫追！

所以，我们都有自己的两套标准，一套对自己，一套对别人。

黑与白之间的，我们就只好假装看不见。

有时候，看得太清楚，自己就会很累，很累。

所以，为什么要这么难过呢？

他合上她的书，将她抱到院子里的秋千上，再回房间取了衣裳，披在她身上。他坐在她旁边，擦干她的眼泪，给她讲自己如何从一个赤脚小兵，成为一方当家。

那一夜，小五就默默站在一旁的墙角，给他们警戒，就像从前一样。

在她的树下，他的身旁，她终于睡着。

他对着天上的圆月，一夜无眠。

他们，之间的参差，太大，太远，自己要如何做，才能留下她呢？

他反复思量，终不得计。直到晨曦的微光照在她的脸上，她下意识地拉住自己的手，放到腮边。

他突然一阵微寒。

或许，自己一直拒绝面对和承认的，是她终究不爱自己吧。

最近卡的很厉害，不知道怎么写，大家放松心情。祝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