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现形
初秋的洛阳,美得像一副金黄色的卷轴画,在洛水边徐徐展开。
出城秋游的车马络绎不绝,洛水河畔,到处是俊男美女的身影。
梅雪每天起床都先去看看平安,陪着他玩一会儿,然后用了早饭去前院看望李瑾之。
自从李瑾之再次病重的消息传出去,加上宋志杰和梁管事的一再推脱哭诉,渐渐地上门来探望李瑾之的人就少了。
连萧彦也很配合地少来王府了。
宫里那边,明德帝和皇后都遣人送了药材和补品过来。
充分的休息,每天的药浴和针灸,让李瑾之的身体渐渐好了起来。
他甚至开始每天到花园里散步,走的距离也越来越长。
这一日,秋阳正好,梅雪给李瑾之针灸完准备回内院,李瑾之笑着问她说:
“花园里的菊花这几天开的正好,不知梅姑娘可愿意去看一看?”
李瑾之正在低头系衣带,说话的时候,他抬起头笑看着梅雪。
梅雪楞了一下,但很快就点了点头,她知道李瑾之肯定有话要和她说。
乔家已经派人来王府递了好几次帖子,希望能见乔家大姑娘一面。
梁管事的回答千篇一律:王府里并没有姓乔的姑娘。
这是梅雪叮嘱他的。
梅雪知道,李瑾之肯定是为这件事情要和她谈一谈。
傍晚的秋阳将花园照成了橘黄色,温暖而又静谧。
梅雪随着李瑾之缓步慢走,彭亮和九儿远远地跟在后面。
李瑾之比梅雪高了快一个头,他背着手走在旁边,垂眸间微微一瞥,就能看到梅雪弯弯的睫毛和白净的鼻尖。
“乔严氏是个聪明人,先发制人达不到目的,她应该很快就会改变策略的。”
李瑾之淡笑着说。
梅雪点了点头,但依然没说话。
仅仅是送一张帖子,严氏就已经在给她挖坑了。
但凡王府这时候松口,就等于是承认了梅雪的真正身份。
且再等着吧,看看严氏还有什么花招。
两个人走了一会儿后在亭子里坐下喝茶,李瑾之笑看着梅雪说:
“我有一个建议,权且供梅姑娘参考。
虽然人言可畏,但若有些话只在某个圈子里传播,其实杀伤力是有限的。”
严家在京城经营多年,乔严氏又素有美名在外,仅仅靠着上层圈子里的一些捕风捉影的传言,确实动不了严乔两家的筋骨。
这也就是为什么严氏到现在还敢在名帖之事上与梅雪较劲的原因。
梅雪放下手里的茶盏,直接问李瑾之有什么建议。
李瑾之就笑了说:
“洛水河畔这个季节游玩的人颇多,不少茶楼酒肆都去那里招揽客人,连带着洛阳几乎所有的说书人也都跑了过去。”
说到这里,李瑾之就不再说了,只微微笑看着梅雪。
梅雪瞬间就明白李瑾之的意思了,但她还是忍不住翘了翘嘴角。
原来,温文尔雅如李瑾之这般的人,居然也会有如此促狭的一面。
可梅雪也知道,这种手段,在李瑾之的经历中,只能算作是玩笑一样的小事。
果然,坚持了没几天,乔府再送来的名贴上,求见的人就是梅雪了。
梁管事做事利落,当天傍晚就给梅雪回话说一切都安排好了。梅雪又把梅刚叫到花厅,仔细嘱咐了一番。
洛水涛涛,秋风送爽。
偌大的厅堂里,洛阳几乎所有的说书人齐聚一堂。
可这些素日里相熟的同行,如今却不敢说一句话。屋子里静得落针可闻,每个人都竖起耳朵伸长了脖子听着隔壁的动静。
向来都是他们说故事给别人听,如今却有人花了大价钱请他们来听故事,可也真是奇了。
梅雪还是平日里的素净装扮,连束发的簪子都还是那根原色的木簪。
可背窗而立,青衣青鞋的少女,神色却冷凝得令人禁不住瞩目。
严氏和女儿乔安然跟在乔钧诚身后走了进来。
看见梅雪的那一刻,乔钧诚猛地停住了脚步。妻子说的没错,眼前这位蜀王府的女医,肯定就是他的女儿乔安忆。
她和发妻梅氏长的太像了,除了眉眼间的那份清冷,她和梅氏几乎一模一样。
他找了她多年,妻子和岳丈一家也帮着四处寻找,他原以为她早就不在人世了。
等母亲乔姚氏病逝,至死都不肯见他一面时,他的愧疚到了极致,他从那时起开始避世,一年中的大多数时间都耗在道观里。
他甚至连再和妻子同处一室都做不到,眼前总是发妻离世时死不瞑目的眼睛,是母亲离世时对他的避而不见,她甚至都不愿让自己的牌位进乔家的宗祠。
如今,他日思夜盼的女儿终于站在眼前了,可她只是淡淡地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她的眼神里,无悲无喜,也无怨无恨。
有的只是漠视。
乔安然站在严氏的侧后面,她小心翼翼地看着梅雪,脸上那可怜的神情,就如同一只受了惊吓的小白兔。
有轻风穿窗而入,乔安然雪白的衫裙流水般轻轻浮动,画一样的安静美好。
严氏已经泪流不止,哀声道:
“忆儿,你还记得我吗?你小的时候,最喜欢让我抱着你玩了,我做的玫瑰花酥饼,也是你最爱吃的。”
说着话,严氏用帕子擦着眼泪往梅雪身边走。
梅雪忽然轻轻地笑了,看着严氏说:
“乔夫人这是糊涂了吧?你所说的忆儿应该是指乔家大姑娘乔安忆吧?
不过可惜了,十年前,乔大姑娘已经和我的父亲及哥哥一起被杀于金沙江畔。
那些杀手中的一些人,如今就关在羽林卫的牢房里,夫人若想替女儿讨个公道,不妨去那里询问一番。
而我叫梅雪,我和乔家的联系只有一点,就是我的亲姑母曾是乔家主母乔梅氏的奶娘。
不过据说她后来被夫人你下令打断双腿扔在庄子上关着,不知她如今可还活着?”
一番话说下来,乔安然已经面如死灰,而乔钧诚一个踉跄差点儿栽倒在地上。
他不能相信女儿所说的一切,或者说他一直都在排斥往这方面想。
而梅雪依然神色不变,甚至连脸上那淡淡的讥笑都不曾变化分毫。
严氏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连连摇头哭着说:
“忆儿,你肯定是被人骗了,你是不是忘了以前的事情了?那个梅嬷嬷,她早就回乡养老了,哪有什么打断腿的事情啊!”
终究还是轻敌了,她以为梅雪只是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又是在穷乡僻壤里长大,能有什么胆色?
不过靠着几分好颜色入了蜀王世子的眼而已。
到了京城这种权贵云集的地方,面对自己的亲生父亲和嫡母,怎么也要思量着说话的。
怎料到梅雪竟然如此口舌凌厉,不,应该说是口舌如刀,句句都抹在她的脖子上一般。
虽然还没有确凿的证据,可就是如此模棱两可,说出来才更让人生疑不是吗?
梅雪便又笑了,看着严氏的眼睛戏谑道:
“乔夫人是在开玩笑吗?我到洛阳之前就已经派人去钱塘老家寻过我姑母,但乡亲们都说她从来没回去过。
你说,我姑母会不会还在洛阳,只不过因为怕被灭口而一直不敢露面呢?”
梅雪说着话,慢慢上前几步逼近了严氏,盯着她的眼睛轻笑道:
“乔夫人,若将来我有幸能找到姑母,带着她一起去刑部敲冤鼓为乔大姑娘和我父亲、哥哥鸣冤,再加上羽林卫牢房里那些已经签字画押的证人,你觉得结果会怎么样呢?”
乔安然早已经摇摇欲坠,听梅雪说到这里,她似乎已经看到了乔严两家在洛阳被万人唾弃的场面,看到了武安侯府找上门退亲的场面。
不,她生来就是尊贵的嫡女,是阁老最爱的外孙女,她还要嫁进侯府做世子夫人的。
所以,她就是死,也得保住自己的名声。
彻骨的恐惧令乔安然将严氏这些天反复叮嘱她的话全都抛到了脑后,她扑到梅雪跟前跪了下来,死死抓住梅雪的手哭着哀求:
“大姐姐,这些真的不怪母亲,都是大舅舅私下里命人做的,母亲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母亲和父亲这些年一直都在找你,你跟我们回家吧,你还是乔家的嫡长女,我什么都会让着你的,好不好?
至于梅家,不过是一些下人,他们不值当你如此付出,我和母亲定会重重赏赐那个梅嬷嬷,让她锦衣玉食地度过后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