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女王(珍藏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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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8年冬至1569年

贝丝 于图特伯里城堡

玛丽,这个麻烦透顶的女王,将到达的期限一拖再拖。听说有人告诉她图特伯里配不上她高贵的身份,所以女王陛下拒绝驾临,而且还要求入宫同她的好姑妈做伴。宫里正在举行为期十二天的圣诞节庆典,有盛大的宴席、舞会还有美妙的音乐,伊丽莎白自然是中心人物,而且心情甚好,踩着轻快的脚步,一边跳舞一边开心地笑,原因很简单,不光苏格兰这个威胁她国家和平的邻国正在自行崩解,而且最能威胁她王位的竞争对手,英格兰的另一位女王,他们的女王,现在也是她的阶下囚——或者应该说是尊贵的客人,反正我是准备这么称呼她,因为我正在努力把图特伯里打理得更好,而不至于给人一种临时搭建的地牢的错觉。

我必须得说,不是只有苏格兰的玛丽女王才会觉得汉普顿宫是欢度圣诞节的好地方,也不止她一个人能够预测在图特伯里度过漫漫寒冬是多么平乏无味的事情。朋友们写来的信中全是关于伊丽莎白求婚者的八卦消息,这个新的求婚者是奥地利的大公,一个能够让西班牙和奥地利哈布斯堡王朝与英格兰交好的厉害人物。但是伊丽莎白却拒绝了他的求婚,也拒绝了最后一次可以做妻子和母亲的机会。我大概能猜到宫里的情形:我的朋友罗伯特·达德利表面上和善却暗地里异常防范——他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就是他和女王暧昧的地下情会被终止。伊丽莎白终会沉浸在虚荣的美好之中,每天都会有人送她漂亮的礼物,而她的女仆们也会因此享受到那些被她丢弃的礼物,并且乐此不疲。塞西尔会精心算计,选择对他最有利的立场,不管结果如何。而我,应该在那儿旁观着,然后和宫里的每一个人聊八卦。

我的儿子亨利正在罗伯特·达德利家族当差,他的信中说达德利永远都不会允许有人取代他在伊丽莎白心中的位置,更不会同意奥地利大公的求婚,而且如果塞西尔趁此机会露出他的狐狸尾巴,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和塞西尔决裂。至于我,倒是很支持她结婚——不论新郎是谁。上帝保佑她会答应吧。她已经是罕见的大龄女了:三十五岁的高龄,要想生育自是困难又危险,但是她定会咬紧牙关做到的。我们也必须拥有一个属于她的儿子,一个英格兰王位的合法继承人,毕竟,我们得把王国的明天握在手里。

英格兰就是一宗商品,和任何一处不动产毫无差别。我们得提前造好计划,得清楚谁会继承她;得推测出得到她的人会怎么使用商品;得知道谁是我们下一任主人,还有主人的计划与打算;得知道主人是路德教的信徒还是天主教的支持者。特别是我们这些住在由旧修道院改建的房子里,用着原教堂里的银餐具的人们,最着急得到答案。向上帝祈祷,祈求她能和这次的求婚者共结连理,给予我们一个新的、坚定的、拥护新教的主人,为了英格兰永恒的繁荣与昌盛。

伊丽莎白不是一个好伺候的主儿,我一边叫着木匠修理地板上的裂缝,一边这么想到。今年是我和丈夫新婚后的第一个圣诞节,第一个荣升为伯爵夫人的圣诞节,更该是第一个我以伯爵夫人的身份和我的伯爵丈夫在王宫里参加盛典的圣诞节。我本应该在那盛大的庆典上大放异彩,像雪花那般晶莹闪烁,向所有人张扬我新的高贵身份。但是,与此相反,伊丽莎白女王仅仅给了我们几天时间温存,就派老爷去博尔顿接苏格兰女王,又派我来这儿收拾废墟。

修葺废墟的时间越久,越是让我感到一阵阵耻辱,上帝知道,这一切都不是我的错啊。在我名下的任何一处房产都不会像这般破旧得不堪入目。我所有的财产——大部分都是从威廉·卡文迪什,我的第二任丈夫那儿继承来的——都经过了他精心的打理。我们一旦买下,便会立刻进行整修或改建,从不会买来后不管不问。卡文迪什擅长打理土地,精于农场买卖,这让他沾沾自喜,而我经营这些财产时也总是盈利的。他是个小心谨慎的男人,一个极有天赋的商人,一个不算年轻的男人,结婚时他已经四十多岁,而我只有十九岁。

他教导我如何制作家庭账本,怎么做每周结算,就像每个周日做礼拜般虔诚守时。当我还是个毛手毛脚的丫头时,会像等待老师批阅家庭作业的学生那般,把自己做好的账本拿给他检查,他则会在星期天的晚上和我坐在一起认真浏览,我们看起来好像是一起做着祈祷的父女,虔诚严肃,头挨着头,念念有词,不过嘴里吟诵的不是祈祷文,而是一连串儿的数字账目。

单独做账一个月后,他发觉我不仅热爱那些数字且天赋极高,便试着让我掌控一个他刚买来的小庄园的账本,并告诉我可以自己试着经营它,看看结果如何。我照做了。之后他购入更多的不动产,让我负责打理它们。我学会发放田里劳工和家仆们的工资,学会计算马车运输的费用和清洗窗户的价钱,再后来开始经营他的农场,打理我们的庄园,并坚持制作保存账本。

他教会了我只拥有土地和金钱是毫无意义的,比如那些老贵族们就只会一代代挥霍财富。如果一个人不知道自己所有资产的具体数字,不精确到几块几毛,那么财富对于他来讲就是没有意义的。不知道自己拥有什么的人就和一贫如洗的人没有区别。他教我爱上那些条理明晰的账本,教我懂得每周结算的重要,收入与支出是否平衡,具体的数目是多少,那时,才会知道自己是与时俱进还是固步自封。

卡文迪什告诉我,那些伟大的贵族们是不会这么做的。他们的管家们也不会像我们这样做账本,这是个新的方法,即把收入和支出列在一起以便做比较,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会比他们更优秀。他告诉我,贵族们的佃户、土地、财产全都是混作一团不分离的,没有办法计算,所以——他们也就这么笃信——他们从不会去计算他们到底有多少财产。他们糊里糊涂地继承财产,又不清不楚地过继给后代,从不会详细登记,不管是盈利还是亏损,他们都不会记录。他们不会知道出租城区的住宅应该比出租麦田的租金更高;当他们征收赋税时,只是大概估计总数会有多少;当他们借钱时,也不会计算自己的财产数目;当战争胜利获得大量战利品或是继承婚姻财产时,他们会直接拖进保险箱,从来不会列出财产清单。而我们呢,新时代催生出的新一代公民,我们会记录每一次土地丰收,每一次土地买卖,每一次海上贸易,我们会亲自见证它们的成长。

慢慢的,卡文迪什和我逐步扩大我们的不动产和财富,每一处房产都是在旧式教堂的废墟中改建出来的。每增加一处新的产业,我就会制作独立的新账本,单独记录着各处的收支和盈利,比如租金、羊毛买卖、干草、玉米、铁矿或其他产品的收益。慢慢的,我知道了森林中长着的树木也有巨大的经济价值——当它们被砍伐做成木料的时候。慢慢的,我学会了估算山羊背上的羊毛价钱,还有圣诞节鹅肉的价值。卡文迪什雇来曾经在修道院服务的僧侣和修女,他们都是可靠的好人,而且在出租利用土地方面颇有经验,于是我便下定决心向他们好好学习。没多久,我已经能够独立处理管家们呈上来的各处产业的账本:我既是产业的监督人又是家里的大管家。不久后家里的所有财产都由我打理,大小账目我也都了然于胸,且都能良好经营,不断积累增长。

当然,所得一切并非一夜之功。我们结婚十年,生有自己的孩子——八个孩子,愿上天保佑他们,也保佑把他们送给我的丈夫,还有他们与生俱来的财产。除了商业上的成就,卡文迪什还是政界的宠儿,在效命于托马斯·克伦威尔之后便荣升为国王陛下的亲信。他曾以王室督察使的身份巡访全国各处的教堂,评估各领地教堂的运作效率及财产状况,一旦评估不合格,便会收回主教们的所有权,把一切财产转交回给宫廷。

但如果是那些盈利的、富有的教堂,经过评估后便应该立即进行大规模的改建,升级所有设施,以显对上帝的崇敬之情。道理很明显,如果管理教堂的是些好人,那么他们便应是上帝的好管家,绝不会浪费教堂的资源:比如布施给那些游手好闲的贫民,或是再修建些华而不实的附属教堂和医院。将上帝的财产交给那些真正知道金钱价值、知道如何合理开发利用的人,远比把它们交给贫穷的管家们来得好。

当然了,在这过程中我的丈夫也会购置私人地产。上帝明鉴,所有英格兰人都在买进土地,而且以想不到的超低价格,就如数不清的鲱鱼群一次性冲上了岸,我们就是那等待在岸边的渔妇,完全沉醉在意外丰收的喜悦之中。人们是如此疯狂地抢夺着旧式教堂的土地,简直是一场夺地大盛宴。威廉一边为王室作评估,一边私自买卖土地,没有人对威廉的做法产生异议,这更像是理所当然的,不会有人不明白,而且威廉并没有贪得无厌。

他是如何操作的呢?有合心意的地皮出现时,他便对其作低价评估,有时也会给其他人这样的方便。他会时不时收到礼物,或是秘密贿赂。这不是很正常的嘛!有什么奇怪吗?他是在为国王陛下服务,积极推进教堂的改建事业。他是在替天行道,铲除那些腐败的神职人员。既然如此,他不该得到丰厚的回报吗?我们让腐朽的老式殿堂焕然一新,正是为了重正耶稣之名。多么荣耀的工作!我的丈夫服从上帝,来摧毁天主教神父们陈旧腐朽的劣行,难道他不是绝对正确的吗?将腐败的天主教神父们手中的财产转移到我们手中,不是能更好地发挥它们的作用吗?这难道不是上帝的旨意吗?难道不是那天赐禀赋的真正涵义吗?

在此期间,我不仅是他的妻子,也是他的跟随者。一个野心勃勃的女孩,一个想拥有自己财产、在这天地之间寻得一席之地的女孩,一个绝不甘心再做穷亲戚的女孩。卡文迪什教会了我所有一切。愿上帝保佑他。

不久后,我告知他查茨沃斯出售的消息。查茨沃斯位于德比郡的哈德威克,正好在我老家附近,所以对它知根知底。原房主是我的表兄,在家族纷争中赌气卖了它,而现在的房主又被合法所有权的官司困扰,更是急于脱手。所以啦,我们一定不会吃亏,特别是对付这种陷入麻烦急于脱身的傻瓜。威廉和我英雄所见略同,买下它,一定是稳赚不赔的。于是,他以超低价买下了查茨沃斯,归于我的名下,并笃信它一定能成为英格兰北部最好的庄园,也是我们的新家。

当新的女王玛丽·都铎登上王位——谁会意料到她竟击败了拥护新教的候选人,我的朋友简·格雷?——他们便起诉了可怜的卡文迪什,控告他渎职、受贿、偷窃神圣罗马教堂的土地。原本被新教打压下去的天主教堂又死灰复燃,就像基督复活一般。那真是一段可怕的日子,处处充满了令人蒙羞的控诉:我们的朋友都以叛国罪被送入了监狱,亲爱的、可怜的简·格雷也因篡位而性命堪忧,宗教改革又掀起了腥风血雨,红衣主教们又回来了,宗教审判更是迫在眉睫。形势危急,我心里担忧不已,但是唯独有一件事,唯一让我感到安慰的事,也是唯一肯定的事:卡文迪什对自己偷窃的资产数目知道得一清二楚。他们也许会说卡文迪什留在行宫里的账本只是记录了些蝇头小利,但我知道,真正的账本,记录着所有明细、丝毫不差的那些账本,一定被他藏在了某个安全的地方。可怜的卡文迪什,我的丈夫,直到他死也没有洗清盗窃、贪污和欺诈的嫌疑,但我相信,在天堂里卡文迪什也还会继续写他的账本,然后圣彼得(相信他马上也会回来)会发现它们依旧准确到分毫不差。

卡文迪什仙去之后,所有的重担都落到了我的身上——他唯一的遗孀在这世上孤苦伶仃,为守住遗产殚精竭虑。他把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了我,上帝保佑,因为他知道我一定能把它们保护周全。他不顾只有男人才能继承财产的传统和习俗,将所有一切都留给了我,而不是其他值得他信任的男性亲属。我是他的最爱,胜过任何人。他把全部都给了我。听清楚了!他把每一样东西都留给了我。

我发誓,绝不会背叛亲爱的卡文迪什。我发誓,青天为证,我会让那些躺在婚床之下的金子一块不差,所有从他那里继承而来的土地一寸不少,桌上的烛台一个不丢,墙上挂的图儿一张不缺,这就是我对他的承诺,一个称职的寡妇,为了它们的荣誉抗争到底。他把他的财富给了我;我有责任向他证明他的选择没有丝毫错误,他的愿望是值得人们敬重的。我保证不会弄丢一件东西,守护得到的一切,这是我神圣的职责。

然后呢,感谢上帝,由于另一位王室成员的死亡,对我的控告也很快偃旗息鼓。上帝显现神通保护了我的财富,作为一名新教徒的财富。天主教徒玛丽女王本想回收所有遗留在外的教堂地产,不仅要重建修道院,重新恢复天主教堂的地位,而且还想收回被那些“尽职”官员们吞掉的教堂财产,不过她只是白日做梦罢了,在她想要挖空我们之前,想要收回一切之前,上帝先收回了她的性命。继她死亡之后,我们迎来了新的统治者——伊丽莎白。

我们的伊丽莎白是位拥护新教的公主,不仅懂得优良资产的价值,还很明白我们的需求——和平、土地、稳定的货币。她显然正确地认识到了我们的忠诚对于她的价值。只要她保证不追回我们手中从天主教堂偷来的财富,保证天主教徒不会登上王位,保证我们的财产不会再受到威胁,那么我们永远是虔诚的新教徒,永远是她忠心耿耿的臣民。

伊丽莎白还是公主的时候我就和她走得很近,不仅是出于利益,内心深处也是真心钦慕于她的。我的父母是新教徒,一家人都服侍过伟大的弗朗西丝·格雷夫人[1],我还曾陪伴过简·格雷女士,而且每一份工作我都十分卖力。罗伯特·达德利亲自带来伊丽莎白即位的消息时我正在哈特菲尔德城。在她的加冕仪式上,我以一位漂亮、富有的寡妇身份亮相(感谢我的卡文迪什,上帝保佑他),而我的下一任丈夫,威廉·圣·洛爵士正是她的总管,英格兰的总管大人。他在加冕仪式的晚餐上对我一见倾心。一个三十岁的漂亮女人,拥有足以和他匹敌的财产——卡文迪什留下的财产足以让我交易到一个更棒的丈夫,朗里特庄园的约翰·锡恩爵士也是候选人之一,当然,还有其他。但是,说实话,威廉·圣·洛相貌英俊,我甚是喜欢。虽然约翰爵士拥有能让每个女人都垂涎三尺的朗里特庄园,但是威廉·圣·洛的地产就在我的家乡德比郡,这无疑让我的小心脏跳得更快。

有洛作我的丈夫,加上一个新教徒的好女王,谁还会质疑我的过去,谁还敢对我家的好桌子和金子做的烛台说三道四——虽然那曾是教堂的祭坛和烛台。再也不用担心账本上突然多出的部分会找来麻烦——不管是那三百多副银质餐具,二十多个金子做的水罐,精致的威尼斯玻璃,还是一箱箱的金币。当然了,以我们崇敬、爱戴的新教的上帝之名,没有人会去招惹一位王室寡妇,一位与世无争、只对漂亮饰物感兴趣的女人。也不用担心从教堂那里贱价买来的土地会被没收了,本来它们也不该被没收。“汝莫扰踏庄之牛。”卡文迪什过去常对我说,有时候他也半开玩笑地说过,“上帝帮助那些自救之人。”

但是我们谁都不会——以女王之名发誓——谁都不会把图特伯里城堡当成一份礼物。装修整理它的费用比拆了它重建的费用还要多得多。我可以想象卡文迪什看到这一切后会对我说的话:“贝丝,亲爱的,城堡是个好东西,但是它能带来利益吗,它能为我们赚钱吗?”我们会丢下它跑得远远的,找到一个更好的投资机会,成本少又赚得多的机会。

我每想到卡文迪什的时候,总会对新丈夫伯爵大人感到惊奇不已。他的家族拥有半个英格兰的财富,时间已长达几百年,图特伯里只是一处永久出租的地产,但是时间过得太久,城堡已经太过陈旧,连最蠢的傻子都知道租它不能带来任何好处。当然了,我的丈夫是不会在意这种小细节的,他从来不会为盈利与亏损这种俗气的问题烦恼。毕竟,他是一位贵族,不像我的卡文迪什,只是一介商人。他也不像卡文迪什那样白手起家,不像我引以为豪的过去一样。我的伯爵丈夫有如此多的土地,如此多的仆人、佃户和从属,以至于他根本弄不清自己到底收入支出了多少。卡文迪什对此一定是嗤之以鼻的,这就是天生贵族的做法。虽然这也不是我做事的风格,但我懂得对这种贵族做派表达足够的钦佩之情。

图特伯里村里并没有任何不好的地方。这里的马路又直又宽,路边有一家口碑良好的酒馆和一家小旅店,旅店的前身是教堂的救济院,周围都是田野,我怀疑以前这里的收益应该不少。这里有经营不错的农场,肥沃的田地,还有一条又深又湍急的河流。这里地处低洼之地,并没有我所喜欢的乡村田野风光,陡峭不绝的绵延小山,然后是德比高峰下的深深峡谷。图特伯里村地势平坦,给人一种呆板的感觉,而图特伯里城堡就建在一座小小的土坡之上,看上去好像乳奶冻上的一颗红色樱桃。通向城堡的路依势蜿蜒而上,路的尽头是一扇气派的石头大门,门后是一座庄严大气的建筑,初见之时兴许会让人联想翩翩、期待不已,不过很快你就会失望而归了。挂毯墙的左边是一间小的石头屋,不仅有些倾斜,墙壁更是潮湿,楼下是大厅,楼上是厕所,旁边是厨房和焙烤室。你能想象吗,这就是苏格兰女王将下榻的地方。让一个在苏格兰林立斯戈城堡出生,法国枫丹白露宫殿长大的女王住在一座冬天照不进阳光,而且终日弥漫着附近垃圾堆臭味的城堡里,不会让人惊奇吗?

院子的另一边是城堡管理人员的住处,也是我和丈夫在此的栖身之处,一栋用石头和砖块修葺的建筑,楼下是大厅,楼上是卧室。感谢上帝,至少有个得体的壁炉,旁边可以放得下一棵圣诞树。这就是全部了。城堡从没有好好整修过,石头外墙上的砖块大都脱落掉进沟里了,房顶上的石板瓦也都松掉了,每个烟囱上都有乌鸦巢。如果苏格兰女王登上她卧室旁的高塔向外望去,整个村庄看上去就像一张扁平的奶酪片。茂密的森林和打猎胜地都在南边,北边多是平原,自然显得贫瘠些。总之,如果这是个好地方,我自会说服老爷进行重建,但关键是老爷他对这里兴趣缺缺,而我更是丁点儿兴趣都没有。

好吧,现在我有兴趣了!我们沿着山路前进,健硕的马儿们拉着满载的货车在稀泥浆里艰难地行进,靠着马夫们的吼叫:“前进!前进!”它们才能紧跟上山队伍前行。城堡的门敞开了,我们跌跌撞撞地进去,看到里面情形的同时都被吓得目瞪口呆:破衣烂衫,随地吐痰,没有穿鞋的男童,没有帽子的马厩少年,一整群像是刚从土耳其船上逃出来的奴隶的人居然是贵族家里的仆人,居然就这样等着服侍女王!

我从马背上跳了下来,显然这群人没有上前帮忙的自觉。“听着,你们这群卑贱的无赖,”我恼火地说道,“在一月底之前,我们必须把这地儿收拾出来,现在就开工!”


[1]亨利八世妹妹玛丽之女,原名弗朗西丝·布兰登,与亨利·格雷成婚。简·格雷(十日女王)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