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赛跑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第二章 情感问题

1

部队撤走后,这匹马一直由步年养着。过了一年,小马儿变得十分壮实,它虎头虎脑的样子,十分可爱。步年把马养得这么好,实在算是个奇迹,要知道步年从来就没有养马的经验,如果养一只狗或一只猫,步年能轻松对付,养马儿步年却得从头摸索。步年摸索得很好,马儿一直很健康。不过我们村的人认为,马儿并不如人们想象的那么娇生惯养,至少它在南方并没有发生水土不服的问题。

我们村的牛儿关在牛棚里面。牛棚很脏,臭气熏天,步年当然不能让马儿住在那种地方,步年把马儿关在自己的屋子里。如前所述,步年所住的西屋也不算最好,步年这个人平时比较懒散,不怎么爱打扫卫生,但终究是人住的地方,自然比牛棚干净得多。一般人的看法是马儿比人脏,马儿占领步年的屋子会把步年的房间弄得像牛棚,事实上自从马儿住进步年的屋子,步年突然变得勤快了,他把屋子打扫得窗明几净。每天傍晚,步年都要给马儿洗澡。步年自己不愿意洗澡,即使干活干得汗流浃背也不愿意擦一把,但步年天天给马儿洗澡。步年不喜欢洗澡是因为我们村还没有自来水,用的吃的水是从西边的江里一担一担挑来的,那是要花力气的。为了少花力气,节约用水,步年也就省去了洗澡。但步年给马儿洗澡舍得用水,他把一只水缸吊到半空中,再用一根皮管把水接下来,水就源源不断地落在马儿的身上。马儿的毛发被洗得一尘不染,浑身散发着银光。马儿洗完澡,步年就拿新鲜的青草喂马。步年把青草放到地上,然后自己躺在青草上面,马儿吃草前,先舔步年的脸,和步年亲热一番。马儿的舌头舔在他的脸上,他感到全身暖洋洋的,就好像自己落在温暖的水中。他想起读书时,语文课本上描写的革命群众被毛主席温暖的大手一握,顿时感动得眼含泪光的情形,猜想他们的情感一定同他此时的感受差不多。马儿舔他的时候,他用手捧住了马儿的脖子,双脚搁在马儿背上。这时,马儿的脖子上传来一股力量,马儿的脖子变得像木头一样硬,然后这根硬木头缓慢向空中提升,马儿的前腿离地,划向空中,它的头部向空中一伸,发出一声嘶叫。步年有一种飞翔的感觉。步年把捧着马脖子的手放掉,让自己重重地落在草堆上。马儿开始吃草。步年在一旁有滋有味地看马儿吃。

步年给马儿起了个名字。小马的性别是雌性,因此即使小马看上去很威武,名字也不能起得太刚烈。想来想去,步年想到了两个名字:一个是主演《一江春水向东流》的白杨;一个是主演《霓虹灯下的哨兵》的陶玉玲。这两位演员步年最喜爱,可以说是步年的梦中情人。两个演员各有优点:白杨皮肤白、形象端庄、体态优美;陶玉玲喜庆、活泼,笑起来两个酒窝,很有感染力。他一时不知怎么取舍。后来他决定叫马儿陶玉玲。这是考虑到白杨在电影里扮演的是旧社会被压迫的妇女,命太苦,步年怕起这个名字小马的命也跟着苦起来。相比之下陶玉玲生活在新社会,有朝气,也更符合小马的虎虎生气。于是,步年就叫小马陶玉玲。没多久,我们村的人都知道马儿叫陶玉玲。

步年喜欢骑着马儿去城里玩。我们村的人,尤其是孩子们对步年可以骑马进城很羡慕。我们进城只能步行去,要翻几座山,越几道岭,上一趟城很不容易。每次步年进城,村头就有一队孩子夹道欢送。开始的时候,孩子们幻想步年能带上他们,但步年从来不让孩子们碰他的马。后来,孩子们死了心,就站在村头编顺口溜数落步年:

冯步年啊是光棍,

日日夜夜想女人。

每天晚上和谁?

马儿当作陶玉玲。

不但孩子们编顺口溜数落步年,我们村的成年人也常常笑话步年,说马儿是步年的老婆。其实这个说法还不够准确,老实说,我们村的人对待老婆没有步年对待马儿好,我们村的男人绝对不会像步年侍候马一样侍候老婆的,相反常常是女人侍候男人,一旦侍候得不周到,男人还会对女人大打出手。但步年是不会动马儿一根毫毛的。守仁结合自己的情况,这样想:我是个常常打老婆的人,因此老婆一钱不值,但我在乎我那未出嫁的小姨子,希望她做我的小老婆。如果她做我的小老婆,我愿意像步年侍候马那样侍候她。守仁因此受到启发,认为马儿不是步年的老婆,应该是步年的小老婆。守仁于某天早晨在村头把这个想法公布出来,大家纷纷点头表示认可。

综上所述,可以这样认为,步年和马儿的情感非常好,好得有点儿特别。但我们认为这情感虽特别,却还是劳动人民朴素的情感。因为无论如何,马儿和牛儿一样,是劳动人民的动物,我们在描述劳动人民在旧社会的悲惨生活时,总是用“做牛做马”来形容,这就是证明。

2

一九六六年春天的某天,步年骑着马儿进城去了。这天,他的兄弟步青陷入了恋爱的痛苦之中。

我们村的男人都喜欢嬉皮笑脸的步年,女人们却喜欢一本正经的步青。如前所述,我们村有好几个姑娘爱上了步青,有几个胆子较大的姑娘还给步青送信物。有一个姑娘用麦秆子扎了一把扇子,在扇子上织了一对鸳鸯,她认为这些花纹就足以表达她的心思了。

这些送信物的姑娘中,值得一说的是小荷花。小荷花送给步青一双线手套。关于线手套有必要做些解释:我们乡下人没有线手套,线手套只有住在城里的工人阶级有,是他们的劳保用品。这说明线手套乃稀罕之物,不但稀罕,还代表一种等级,一种身份。也就是说送这线手套的人在城里。这个姑娘有点大胆,大胆得无心无肝,她曾跟城里的表哥私奔过。事情是这样的:小荷花的表哥前几年来我们村玩,那时候大家还没发现小荷花是个美女——事实上那时候小荷花并不起眼。那些日子,表哥像一只发情的狗一样围着小荷花打转。表哥是个城里人,城里人来乡下当然是惹人注目的,顺带着让小荷花也进入了大家的视野。小荷花竟如此风骚,她竟然能发出这样清脆的疯笑,咯咯咯咯咯,没有停止的时候。她对那位表哥的每句话,每个动作都作出夸张的反应。这位表哥看来是个情场老手,他把小荷花逗得心花怒放,让她以为自己生活在城里。他们后来竟然到天柱的湖中游泳。在我们村,女人是从来不游泳的,如果她们要洗澡,就在家里的水桶里洗。小荷花却去天柱游泳,竟然还穿着游泳衣(关于游泳衣的来历,大家猜想是这位表哥从城里带来的,可见表哥蓄谋已久)。他们在天柱的湖中游泳,大人都不好意思去看,但又很想知道他们怎么游,于是就打发孩子们去围观。如前所述,天柱那地方有点怪,什么事情都可能出现,孩子们带回来各种各样的说法。有些孩子(以胖子为代表)说:他们看到湖里有两只青蛙,一只青蛙爬在另一只青蛙的背上;另一些孩子(以花腔为代表)说:他们看到的是两条蛇,在湖里面游,还吐蛇信子,相互对吐;还有一些孩子(以小老虎为代表)说:他们看到湖里小荷花像美人鱼,她有一条鱼尾巴,她的屁股很大,她的胸脯看起来也很大。我们更相信第三种说法(可能是某些审美观念在起作用),大家就是从这天开始发现并承认小荷花长得美,是我们村长得最美的人。但我们对她的行为不以为然。一定是因为去天柱游了泳,后来真的发生了邪门的事:小荷花竟和这位表哥私奔了。这事很轰动,大家议论纷纷,一致认为小荷花和她表哥不会有好结局。这是明摆着的,他们是表兄妹,政府不会允许他们近亲结婚。就算不是近亲,小荷花又是我们村第一美人,这位表哥也不会同她结婚,工人阶级不会娶一位农民做老婆。有了这段插叙,可以猜出小荷花送给步青的手套来自哪里。

尽管有很多姑娘对步青有意思,但步青只喜欢小荷花。这并不是说步青对小荷花和她表哥的事一无所知。步青对小荷花一直很关注,步青进入青春期时,天真烂漫的小荷花就是步青幻想的对象,小荷花私奔的事他不可能不知道,不可能不放在心上。但他还是喜欢小荷花,目光老是随着小荷花打转,一点办法也没有。当然这并不说明步青对私奔的事不介意,胸怀宽广,事实上每次想起小荷花曾同人私奔,步青都很痛苦。

别以为小荷花出了这样的事会有挫败感,没有的事,照样活得开开心心,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自从私奔之后,小荷花发育迅速,她的屁股比以前更大,腰儿比以前更细,腿儿比以前更长,我们村的小伙子不但没有看轻她,反而都喜欢上了她。当然她也很大方,常和村里的小青年打闹,让每个小青年觉得她对自己有意思。这也不是她刻意所为,她可是个没脑子的姑娘。不过她对步青的态度倒是有些刻意,在一本正经的步青面前,她是有所收敛的,不敢那么疯疯癫癫。这说明,她在乎步青。

虽然步青喜欢小荷花,但一直不知道怎么表达。还是小荷花大方,有一天她对步青说:步青,你的样子很像我表哥。别以为小荷花说这话是对表哥念念不忘,她有深意在里面。这深意步青领会了,步青就同小荷花好上了。他们好上后就去了天柱。那地方我们一般不去,他们敢去,算他们胆子大,可见色胆包天这句话没有说错。到天柱那地方,正常的人也会变得不正常,因此可以想象小伙子步青和大姑娘小荷花在那里都干了些什么。小荷花同表哥私奔过,这方面显然比步青内行,她主动一点也不足为奇。

既然有了那事儿,步青打算娶小荷花。小荷花一听步青想到她家去提亲,很高兴,这是她梦寐以求的事情,她现在就想嫁给步青。同时她也很担心,怕她爹不答应。

小荷花这样想是有理由的:其一,她爹封建思想没有完全铲除,有些想法很落后;其二,自她闹出同表哥私奔这件事后,她爹对她很不放心,担心她再被人骗,因此把她管得很严,任何人如果看上了小荷花,他都认为动机不纯。说了半天,还没介绍小荷花的爹是谁——小荷花的爹就是老金法。如前所述,老金法因为参加过党的游击队,就喜欢在村里摆老资格。他虽然参加过革命,思想却不怎么革命,想包办女儿的婚姻。小荷花同她表哥出了那丢脸的事后,老金法长了心眼,暗地里给女儿物色对象。他给女儿选定的对象是支书冯思有的侄子。冯思有因参加革命,结婚很晚,儿子还只有十二岁,并且有尿床的毛病,但他的侄子已经二十岁了。冯思有对自己的儿子一点也不喜欢,对侄子却是宠爱有加,说起侄子来常常眉开眼笑。老金法是个有心人,他看出来冯思有支书会培养自己的侄儿。老金法据此有了自己的看法,他展望未来,认为冯思有的侄儿将来会是我们村的支书,会接冯思有的班。所以,如果小荷花嫁给冯思有的侄子,他们家就成了皇亲国戚(瞧,这称谓就够封建的)。当然,到目前为止,老金法还处在观察阶段,没托人替女儿做媒。至于那个叫步青的小子,老金法做梦也没有想过他会成为自己的女婿。

小荷花不知道爹的心思。当步青说要去她家提亲,她虽担心爹不同意,但没试过怎么知道呢?想象总比现实先行一步,当步青向她家走来,准备向她爹提亲时,小荷花就幻想自己上了花轿准备进洞房了。因此,当步青提亲不成,小荷花感到非常难过。

现在来说说步青提亲的事。步青来到小荷花家,老金法坐在堂中,他的一只脚搁在椅子上,右手在抠脚丫,另一只手捧着茶杯,嘴里唱着小调。他见步青到来,有些警惕。步青从不到他家来串门。老金法停止哼小调,没叫步青坐。老金法已经猜到步青干什么来的,女儿身后屁颠颠跟着的小伙子很多,不过步青是其中之一他倒没想到。老金法摆足了架子,等着步青说话。步青知道老金法瞪着他,老金法眼中的内容他看出来了,不过他不在乎老金法怎么想,他对提亲一事很有把握,因为小荷花已经是他的人了(事实上,这一点步青根本不能过分自信,因为小荷花曾经是她表哥的人,说不定还曾是其他男人的人,以后还会是别的男人的人),他向老金法提亲,只不过是通知他一声。步青在老金法锐利的目光下一点也不慌,好像真的没什么事求着老金法似的。

步青过分乐观了。当他向老金法提出想娶小荷花时,老金法冷笑了一声,连头都懒得摇一下,眼睛只看门的角落。他在看什么?他在看门后那把刷马桶的竹刷子。老金法想用这竹刷子砸步青的脑袋,好让步青知道自己姓什么。老金法有这想法是有原因的:其一,步青太自不量力,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步青是什么人?是个孤儿;家里有什么?只有一间破房;房子里有什么?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张破床;虽然步青长得尚可,也算健壮,但漂亮顶个屁用。其二,老金法对步青这人没什么好感。老金法一向相信自己的眼光,自以为看人不会走眼。他认定步青不是好东西。你瞧,步青眼睛朝天,这种人往往心狠手辣,没多少人情味,如果女儿嫁给他就要吃苦头。再瞧,他来提亲,居然态度也不谦卑一点,居然不叫声爹,瞧着就来气。所以,老金法只冷笑不回答。步青不知道老金法冷笑什么,他认为小荷花应该嫁给他,并且理由看来也很充分,所以步青接着说:如果你答应,我就叫你一声爹;如果你不答应,那事情比较复杂,因为小荷花已经有了(“有了”一般指肚子里有崽了,事实上还没有,但步青认为上床和“有了”是性质相同的事情,他还认为提亲时用“有了”更为有效。这就有点讹诈的味道了,难怪老金法对步青有不良看法)。老金法听了步年的话,怒从心起,二话不说,冲到门角落,拿起那马桶刷子,劈面朝步青打去。步青没想到老金法会来这么狠毒的一招,一时有点懵了。马桶刷子早晨刚用过,很湿,上面还沾着几片擦屁股纸。老金法劈头打步青,步青躲得快,没打着,但马桶刷子上的臭水和擦屁股纸却直奔步青的脸而来,让步青躲避不及。臭水和擦屁股纸沾到脸上,步青免不了要去擦,结果,被老金法的马桶刷子打中了额头。

步青没想到老金法这样对待他,一时不知如何应对。他退到门外,转身就跑。跑着跑着,他想到自己孤零零在世上,没爹没娘的,情绪突然复杂起来。他的愤怒涌上来了,他的屈辱涌上来了,他的仇恨也涌上来了。他活那么大,从没被人用马桶刷子打过。步青是个自尊的人,这样的奇耻大辱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忍着眼泪,一路小跑回到家,关上门就哭。

小荷花趴在自家西边的窗口,偷听步青怎么向她爹提亲。步青说他想娶她时,她看到爹看了一眼马桶刷子,就感到不对头;当步青说她有了时,她就不再考虑步青的处境,而是很想从窗口跳进去骂步青无中生有。但她还没来得及跳,里面爹和步青就发生了战争。她一见形势不对,便往自己家里赶。步青逃得快,她赶回家时,步青已没了踪影。美女救不成英雄了。她爹威风地拿着马桶刷子,叉着腰,正气得发抖。她很不以为然,认为该生气的应是她和步青。于是小荷花跳到爹面前,也叉着腰,骂开了。她说:爹,你为什么打我的未婚夫。老金法说:谁?谁是你的未婚夫,我怎么不知道你有未婚夫?小荷花说:步青就是我的未婚夫。老金法说:你这个傻丫头,懂什么。小荷花说:我不懂难道你这个昏君懂,你只有我一个女儿,以后要我的未婚夫来养的,你不同他搞好关系也罢,你还打他,以后他打你我可不会帮你。老金法听了这话气得差点吐血。他想,他这个宝贝女儿真是什么都不懂,怪不得容易受骗上当。老金法因为生气,说话就结巴:有有有你这样对爹说话的吗,嗯?说着拿起马桶刷子要打小荷花。小荷花嘴上凶究竟还是怕她爹,见她爹打来,抱头逃了。

小荷花来到步青的屋子前,门关着,小荷花猜想步青在里面。小荷花就嘭嘭嘭地敲门,里面一点声息也没有。小荷花知道步青在生气,就哭了起来,她一边哭,一边在门外叫:步青你开门,我是小荷花,我爹要打我,他在后面追。叫完后,她止住哭,听里面的动静。里面没回音。小荷花又叫起来:步青你开门,我是小荷花,我爹不答应,我也是你的人。叫完后,她又止住哭,走近一步把耳朵贴在门板上。里面还是没声响。小荷花想了想,又叫:我爹是个老封建,他不是人。既然他不是人,你就不要生他的气。小荷花还没喊叫完,老金法就杀将过来。老金法听到小荷花在骂他,气得眼睛发白,拿起马桶刷子往小荷花头上砸。小荷花身体比较矫健,读中学时曾得女子乙组短跑第一,跑起来像一匹烈马,她爹哪里打得着她,不但打不着,要追上也难。开始时,老金法还跟得上小荷花,小荷花往东跑,老金法也跟着往东跑。一会儿,小荷花不见踪影。原来,小荷花跑进了天柱。老金法壮了壮胆也跑到了天柱。一眼望去,满眼都是飞扬的昆虫,那些阴郁的色彩让老金法全身发冷。还有那些植物,茎很小,但叶子大得惊人,更可怕的是,这些叶子摇头晃脑,像是在同他打招呼。他站在山脚下,喊:小荷花,我的女儿,你出来,跟爹回去,爹不打你了。除了虫子的叫声、鸟鸣声和山谷的回声,他没有听到小荷花的应答。老金法想小荷花是个没脑子的姑娘,骗她一下她大概会回来的。他就又喊:小荷花,你不要生气,是爹不对,爹是老封建,破坏婚姻法,爹认罪。爹已经承认错误了,这回你应该出来了吧?老金法说完,仔细倾听,还是只有虫子的叫声、鸟鸣声和山谷的回声。他又喊:好吧,好吧,我让你同步青结婚吧。他的话还没停,眼前飞过一只蝴蝶,他眨了眨眼睛,蝴蝶变成了自己的女儿小荷花。他想,天柱这地方果然邪门,虫子可以变成人。他看到女儿出现在眼前,就冷笑起来,他想,傻女儿,一骗就灵,你想跟步青那小子结婚,做梦去吧。大约是因为在天柱,小荷花竟然很聪明,一眼看出爹的冷笑中藏着杀机,所以一下子跳出一丈远,叫道:爹,你这是骗我,你还是那么封建,人不死,心不改。说完,又迅速在老金法的视线里消失了。这下,老金法再怎么叫喊,小荷花也不肯露面了。

我们村的人都听说了小荷花失踪的消息。大家去天柱找,找了一整天,没有小荷花的影子。老金法没办法,他想,可能步青知道小荷花在哪里,就托支书冯思有去找步青,让冯思有做做步青的思想工作,把小荷花找回来。步青躺在家里,听到冯思有的叫声,只好去开门。步青开门后又躺到床上。他是个聪明人,知道冯思有为什么来,他已下定决心不答应任何人的要求,除非老金法亲自来求他。

傍晚的时候,步年骑着马儿从城里回来,看到老金法焦急地站在村头,问他怎么回事?老金法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考虑到步青是步年的兄弟,所以老金法最后补充道:我实在不喜欢步青那小子,要是你步年来提亲,我马上同意,只可惜我家小荷花不喜欢你。步年听老金法说他用马桶刷子打步青,就骂老金法:老金法,亏你还干过革命,你怎么能这样欺负一个社员。老金法沉痛地点了点头。他现在最大的愿望是动员更多的人去天柱找小荷花,态度比任何时候都好。步年问:小荷花是在哪里失踪的?老金法说:在天柱。步年说:我去找找看。说着他骑着马朝天柱方向走。一会儿,老金法就看不见步年和他的马了。

步年再次出现,天已暗了,这天的月亮很早就升起来了,村庄和田野被映照在一片月光之中。大家看到步年骑着马出现在天边,马上驮着美人小荷花。小荷花显得很开心,正在唱一支山歌:公社好比常青藤,社员都是那向阳的花。

应该补充的是,当时步青正准备去天柱找小荷花,因为老金法已亲自到他家求过他并向他赔礼道歉了。步青没想到步年把小荷花找了回来,他的作用显示不出来了,因此他对步年很恼火。特别是老金法,看到小荷花已找回来,把之前对步青说的话全赖掉了。他对步青说:小子,没你我也找得到女儿,你瞧,我女儿回来了,你瞧我打了她,她一点也不伤心,她还唱着歌呢。步青听了这话,转身走了。

另外还应该补充的是,步年把小荷花找回来后,我们村开始流传这样一个说法,步年的马儿会飞,是一匹飞马,至少在天柱这马是会飞的。步年骑在飞马上一下子找到了小荷花。反正在天柱,这样的怪事情很多,人们也早已见怪不怪。多年后,冯思有那个尿床的儿子读了不少世界各地的神话故事,发现这些故事都可以在天柱找到它们的雏形。

3

在此必须说明一下步年干什么活。步年当然是个农民,自从我们村被人民公社化了后,大家喜欢称彼此为社员。步年是我们村的社员,是社员就要下地干活,我们村种的是水稻,一年三季,因此活儿特别多。以前的描述一定给人这样的印象:步年不用干活。实际上,步年也要干活。替红白喜事吹唢呐只不过是他的副业,他搞副业赚的一部分钱还要交给村里的。以前他在地里干活,但有了马儿,养马便成了他的活儿,就像放牛是花腔的活儿一样。步年这样优哉游哉(这是我们村的人对步年的普遍看法,其中包含着不满)是有原因的。步青养的马不是一般的马,是解放军托付给他的,人民军队的马大家都认为应好好照顾,并且必须有专人负责看管。支书冯思有说了(因为有人对步年这么逍遥不服,认为步年把马儿当作他的私有财产,支书才说话):步年养的马是拥军马,而不是随便一匹什么马,你们知道这是什么个性质,嗯,性质,这马是军民鱼水情的铁证。再说了,这马原本生长在北方,不远万里来到我们南方,不好好照顾,它就要想家,这同人一个理,所以,步年这不是逍遥,而是肩负着重大的责任。支书冯思有是老革命,他家的阁楼上还有一支驳壳枪,因此,他的威信很高,他这么一说,大家就不再有意见。

步年让马儿吃最好的草。什么草最好?步年认为清晨沾满露水的草最新鲜,最美味。步年每天起得很早,骑着马儿去江边。江边的草长得最疯。马儿在江边吃了草,饮了水,就回到村头的香樟树下晒一会儿太阳。步年梳理马儿的鬃毛。鬃毛油亮,在阳光下闪烁。村里的孩子照例会过来围观马,步年不让他们过分靠近马,孩子们靠近,他就会用马鞭子打他们(马鞭子是步年用棕榈线做的,虽叫马鞭子,但步年还没拿它打过马。考虑到他用这鞭子打孩子,因此叫马鞭子很可疑)。

步年刚把马儿拴到香樟树上,小荷花就来了。他知道小荷花想骑他的马。

小荷花和步年玩不到一块,每次聚在一起,他俩就要相互挖苦。原因在步年这儿。步年每次见到小荷花都要开小荷花的玩笑,玩笑开得很出格。那时候,步年还没有马,他组织一帮人吹吹打打,替人做红白喜事,搞得很热闹。小荷花喜欢热闹,步年他们排练时,她就来捣乱。她一来,步年的人马就没了心思,不排练,和她调笑。步年很恼火。要说步年讨厌小荷花那也不准确,事实上,步年喜欢小荷花和自己疯(比如他吹唢呐时,小荷花用手蒙住他的眼,他吹出的调子就会微微颤抖,就会跑调),但小荷花同别的小伙子疯,搅了他的排练,他就觉得很过分。步年严肃地说:小荷花,你这个样子,当心嫁不出去。小荷花从一个小伙子手里拿起一面铜锣,狠狠敲了几下,铜锣发出刺耳的声音。小荷花嘻嘻一笑,说:步年你放心,我有对象了。步年冷笑了一声,心中涌出恶毒的念头,说:你有了啊?是谁啊?不会是你表哥吧?步年这样说,当然过分了,小荷花虽然没脑子,也听出来了。她扑过去扯住步年的耳朵,要咬步年。幸好别的小伙子迅速把小荷花拖开了。小荷花哇哇地哭了起来,她骂:我对象是谁关你屁事,我就是嫁不出去也不会嫁给你。步年反唇相讥,说:我宁愿一辈子做光棍,也不会娶你这样的……破鞋。说出这句话,步年后悔不已,觉得这话不是他心里想说的。这说明步年控制不了他的嘴。听到步年骂自己破鞋,小荷花哭得更响了。她想冲过去撕烂步年的嘴,但小伙子们把她抱得死死的,她挣脱不出来。她见手中还拿着铜锣,就敲打起来,敲一下,喊一声“救命”。那些小伙子开始骂步年,骂步年说出这么难听的话,要步年给小荷花赔不是。步年先打了自己一嘴巴,凑近小荷花说:小荷花,我不是人,我不该那样说,你如果生气,就打我一下,我保证不还手。小荷花还没等步年说完,就抬起脚向步年的胯下踢去。步年躲闪不及,私处被重重踢中,当场昏了过去。这下小荷花慌了,她停止了哭,站在步年面前,说:你没事吧,你不会死吧。步年当然不会死,但他下面肿了,因此在床上躺了好几天。小荷花要照顾步年,步年断然拒绝。步年觉得下面肿着,让一个姑娘照顾简直是笑话。小荷花觉得不照顾步年,心里很不安。步年下身被小荷花踢肿,心里很恐惧,他化解恐惧的办法就是骂小荷花。每次小荷花来,他就说:幸好我下面肿着,否则孤男寡女待在一起,人家会以为我在搞破鞋。小荷花因为对步年有愧疚感,原谅了步年的粗鲁。步年下面一痛,就会说粗话。后来说多了,这种粗鲁的说话方式也成了一种习惯,要改也很难。也奇怪,粗话听多了,小荷花不再难过,相反还感到很亲切。当然步年在人多的时候是不说的,他只是单独和她在一起时叫她“破鞋”。比如,他下面好了后,他把她拉到一边对她说:你是破鞋,我也破了,以后我要是生不出儿子,一定会杀了你。小荷花回骂:破棍,你断子绝孙我最高兴。有一天,小荷花刚从地里干活回来,带着满身大粪的臭气来到步年身边,笑着说:破棍,让我骑一把你的马如何。步年想,这个破鞋,干了一天的活还没累着,还想骑我的马。步年觉得小荷花要骑也得偷偷地骑,不能让孩子们看见,否则孩子们会骂他重色轻友。他就对小荷花说:你跟我来。小荷花跟着步年往东走。小荷花见步年带着她去天柱,就慌了。她说:我不去天柱,天柱虫子多,吓死人了。步年骂:当年你搞破鞋时还同人去天柱游泳呢,你怕什么呀。小荷花说:我同我对象在一起当然不怕天柱,你不是我对象所以我怕天柱。步年说:如果想骑马你就跟我来,如果不想骑就回去,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小荷花咬了咬牙,心里害怕,还是跟步年去了。他们来到湖边,小荷花不走了,小荷花说:现在你总可以让我骑了吧?步年左右前后观察,见没孩子跟着,就说:好吧,你来骑吧。那时候马儿还小,但要爬到马背上也不容易,小荷花爬了几次就是爬不上去。小荷花说:步年,你帮我一把。步年看着小荷花撅着大屁股,头有点晕,听到小荷花要他去托一把,顿觉得头重脚轻,托小荷花屁股时没了力气。他的手一碰到小荷花,小荷花就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小荷花不但没有爬上去,反而从马上跌了下来。于是从头再来。这回,小荷花终于爬到马背上了。步年把小荷花托到马背上后,狠拍了一下小荷花结实的屁股。小荷花尖叫,骂步年:你要死啊。就在这时,我们村的孩子们齐声高叫起来:不得了啦,步年和小荷花搞破鞋啦。孩子们的喊声过于突然,步年吓了一跳。不但步年受惊,连马儿也受惊了,它一下子蹦得老高,蹦到半空中。小荷花被马一颠,再次从马上跌了下来,重重地摔到地上。小荷花把气撒到马身上,拿起一块石头,砸马儿。石头把马儿砸得哇哇叫。步年骂小荷花:我好心好意给你骑马,你竟然不知好歹,还砸我的马。小荷花说:我不但要砸它,还要杀了它,这是什么鸟马,和你一样是个坏蛋。步年说:我算是看清你了,我如果下次再让你骑马,我也像马儿一样在地上爬。小荷花向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抬着头走了。远处,孩子们幸灾乐祸地高叫着:步年搞不成破鞋生气了呀。

步年虽然赌过咒不会再让小荷花骑马,但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情况变了,步年认为让小荷花骑一骑也很应该。道理明摆着的:一,小荷花和步青好上了,也就是说,小荷花有可能成为他的嫂子。虽然步年和步青一直是冤家对头,但兄弟名分总还在的,不让嫂子骑有点说不过去。二,那天小荷花在天柱失踪,步年找到了她,要她跟他回去,她不肯回。小荷花向步年提要求,说除非以后每天给她骑马,还要让她骑马进城,她才跟他回去。步年答应了她。步年想,都快成一家人了,这点要求当然得答应。有了这两个原因,步年只好让小荷花骑马。我们村还没有人享受过这等待遇,就连支书冯思有也没骑过步年的马呢。

小荷花骑在马背上感到很威风。小荷花问步年:今天去不去城里?步年说:今天是十五,当然要去城里。小荷花说:我今天想去城里买块花布,天马上要热了,得缝件短袄穿穿,我今天要骑着马儿进城。步年想了想,就答应了。步年牵着马朝南走,一会就走出了村子。平常走出村子,步年就从马背上下来,舍不得让马儿太辛苦。小荷花不知道这个情况,想一路骑着马进城。她在马背上描述骑马儿的美妙感觉,她说:骑在马上真舒服,步年,要不你也一道上来骑,马儿力气大,两个人骑也不会有问题。步年白了小荷花一眼,没好气地说:你不要咋咋呼呼的,再这样我不让你骑了。小荷花听了,哈哈大笑,说:步年,我知道你的心思,我不傻,我知道你心痛马,不想让我骑马,我偏要骑,让你心痛,谁叫你答应过我。他们又走了一会儿,离村更远了。步年因为心痛马,一路上都没理睬小荷花。小荷花喜欢说话,没人同她说话她会闷死。她知道如果一直骑在马上,步年不可能理她,于是就跳了下来,讨好地对步年说:骑在马上我屁股痛,还是下来走走吧。步年一下子高兴起来。步年也是喜欢说话的人,一路闷着也很难受。步年开始问一些他一直想知道的问题。他的问题是:一,小荷花怎么和步青好上了?她为什么看上了步青?二,老金法搞封建家长制想做祝员外,步青和小荷花被逼成了梁山伯与祝英台,他们打算怎么办?步年很担心他们变成蝴蝶,飞到天柱去。

第一个问题,小荷花是这样回答的。小荷花说:你的兄弟比你更有男人气概,哪像你整天嬉皮笑脸,一看就是个不正经的人,一看就知道对我不怀好意,想占我便宜,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只有步青,脸儿深沉,眼儿坚定,对我爱理不理,不像你们,只知道拍我马屁,只想着从我这里掐点油水。姑娘可不喜欢像你这样的武大郎,而喜欢像步青那样的武松。告诉你,喜欢步青的姑娘不少呢,我们村好几个人给他送定情信物呢,我是施出浑身手段才和步青好上的呢。

步年听到小荷花这样说,很气愤。他没想到自己在她眼里竟然成了武大郎。他很想再骂她一声破鞋,又想她不久后可能成为他的嫂子,就忍了。

回答第二个问题时,小荷花一脸茫然,说话结巴,前后矛盾,不知所云。她说:我爹那个老封建,活活把我和步青拆散,还敢用马桶刷子打步青。可怜步青,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到如今,他整天把自己关在家里,我去敲他的门,他也不肯开门。我知道他是匹好马,不想吃回头草了,不想要我了。可我就喜欢他这个样子,有志气。如果是你步年,我一敲门你就屁颠颠来开门了。我就在步青家门口骂我爹,我嚷着要和他私奔。哪知步青在屋里大骂:别丢人现眼了,谁想同你私奔,同你爹私奔去吧。我爹这几天盯我盯得很紧,正好听到步青在骂他,拿起一块石头砸步青家的门,刚砸了一下,步青就打开了门,对我爹说:我在你家里,你用马桶刷子打我,我没还手,是给你向我道歉的机会;现在你又来砸我家的门,如果你再砸,我不会再客气。我爹以为他参加过游击队,人家不敢怎么的,继续砸。于是步青就和我爹打起来。我爹当然不是步青的对手,被打出了血。我很生步青的气,他竟敢打我爹,下手这么重。我就骂步青,骂他爹娘死光,骂他是个穷坯。我骂过后又很后悔。我爹现在禁止我和步青接触,他如果见到我和步青在一块,会打断我的腿。我这几天心里烦,所以和你玩玩,散散心。

他们俩向城里走去。小荷花一路上骂骂咧咧说个不停,步年听得津津有味。步年因为经常骑着马儿进城,因此不知道步青和老金法打架的事,他很奇怪竟没人向他说起这事,他想,看来小荷花成为他嫂子的可能性也不是很大。

4

步年和小荷花骑着马儿进城了。步青关在屋里生闷气。这回他生的不再是老金法的气,他把所有的愤恨转移到步年身上。他注意到,自从步年把小荷花从天柱找回来后,他俩打得火热。步年竟单独和小荷花骑着马儿进城。他和老金法打了一架,但还是希望小荷花继续来找他。他起初以为是老金法把小荷花管住了。小荷花是没什么脑子的,只要她爹一吓唬,再骗骗她,她就会犯糊涂。后来,他发现小荷花没来找他是步年从中作梗,不禁妒火中烧。他俩一直以来就是冤家,步青认为在这件事上步年一定会站在老金法一边的,说不定步年这样还是老金法的主意呢,说不定老金法想把小荷花许配给步年呢。步青越想越觉得步年可恶。更可恶的是,每次小荷花上马,步年都会去托小荷花的屁股。这完全是居心不良,小荷花的屁股这么圆浑,这么美妙,步年会没有想法?步年又不是太监。小荷花平时疯,喜欢和人打情骂俏,但男人们可以摸她的脸,她的腰,就是不能摸她的屁股。她的屁股特别敏感,一摸就要笑,笑着笑着就要扑到摸她的人怀里。步青的醋坛子打翻了。他从屋里出来,跑到村头朝南边望,看看步年和小荷花是否回来了。他的联想变得越来越丰富,恨不得把步年杀了。这天,步年和小荷花是傍晚时分才回来的。看到他们回村,步青狂躁的心才稍有平静。

步年和小荷花三番五次进城。步青认为步年在向他示威。现在他不但恨步年,还恨步年的马。他认为步年之所以吸引小荷花是因为他有一匹马。步青想,别人用手中的权力玩弄女性,步年是用马儿当诱饵诱骗女性。步青越想越忍无可忍,他不能让步年这么得意,这么道德败坏,他得给步年一点颜色看看。他本来是懒得理步年的,他一直认为他的兄弟是个没出息的人,正经事不干,只知道吹吹打打,还是个赌棍。现在这个人竟把粪拉到自己头上,和他的对象搞得火热。经过思考,他认为要打击步年,最好的办法是杀了他的马。没有了马儿,步年就失去了吸引小荷花的资本。

步青想杀掉马。步青没有想过这是一匹拥军马,是不能杀的,他要是杀了马就会被打倒。可见他被老金法的马桶刷子打晕了,或者说他吃醋吃晕了。总之杀马是极不理智的行为。他实施这个计划是在晚上。如前所述,步年把马儿养在自己的屋子里,所以要杀掉马也不容易。好在步青和步年从前是一家人,步年的屋子步青很熟,什么地方放着一把凳子、一只水缸,步青都清清楚楚。杀手步青轻而易举地来到马儿面前,正当他举起刀子,准备向马儿刺去时,耳边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你这是破坏军民鱼水情!这可是拥军马!原来步年在睡梦中听到屋子里有声音,就醒了过来。他听到脚步声很轻很熟悉,像他死去的母亲的脚步声。他以为是娘在天之灵飞到屋里来看他,因此很激动,一会儿他才辨认出来人是步青。步青正举着刀子,听到步年的声音,犹豫了一下,还是向马儿刺去。步年飞过去,用身子挡住,结果刀子刺在步年的手臂上。黑暗中步年的手臂流出漆黑漆黑的血。看到步年受伤,步青一下子清醒了,他觉得自己爬窗进来刺马儿的行为轻率了,他想,看来自己还是不够成熟啊。步年抚着伤口,对步青说:你想干什么,你干嘛同我的马过不去,你这可是反革命行为!步青嘟囔道:小荷花每天骑你的马,我看不过去。步年斥道:小荷花还说你是武松,我是武大郎,不像嘛,哪有武松吃武大郎的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