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是她想多了吧?
李善沉默了,陷入了沉思之中,过了一会儿说:
“你说得对,其实当父皇说他要御驾亲征的时候,我就很紧张,我怕我监国做不好差事,让他失望,让大臣们失望。
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不想干了,可我若是不干了……不管新上任的是哪个哥哥,为了维持皇权稳定,我们这几个嫡出,都活不了。”
李善顿了顿,疲惫地说:
“我是不想争也不想斗,可是我也不想死。现在是被架在这个位置上,要么死,要么就端着……”
武柔斜着眼睛看着秋千另一侧的他,依旧是一头令人羡慕的乌发,眉目沉静,随意的坐在那里,也浑身散发着一股平和宽容,与世无争的仙气儿。
他要是去当道士,肯定能得道成仙,却在人间当了太子,格格不入。
武柔在心里吐槽,真的是饿的饿死,撑得撑死,要是我们两个的命换一换多好?
他这样的性格,做才人就安安生生的做事,以后去守陵还是去当尼姑,肯定没有任何的怨言,还如鱼得水。
而我这样的人要是太子,我肯定斗志满满,每天都能兴奋地睡不着觉,盼着睁眼。
“哎……”武柔想着这些,就叹了一口气出来,满是无奈。
李善微微侧了脸,用眼角看着她,很是疑虑,心觉地她肯定在心中腹诽了不少,而且还是十分不敬的,要不按照她的性格和胆子,肯定就说出来了,不能只憋着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说出来。”李善很是好奇,“恕你无罪。”
“你恕不了。”武柔马上说。
李善听闻,清亮平和的眉眼闪过了一丝迷雾,说:
“那我就更好奇了,到底多大逆不道的想法?”
他的声音温和,透着舒缓的懒,又像是震动的琴弦一样有余音似的,让她的心起了一层沙粒子。
武柔看着他的脸,认真的眼睛,意志又不坚定了,于是她想了想,从抱着的琉璃盒子里,捡了两颗琉璃珠子出来。
两个人看着琉璃珠子,神情都暗了一瞬,因为闪过的回忆而染上了难过。
武柔将那颗蓝色的琉璃珠子往草地上一按,说:
“这个是你。”
然后又将红色的那颗,放在了自己的身旁,说:
“这个是我。”
她前倾着身子,抓着两个琉璃球豪放地一换位置,指着它们说:
“这样多好,谁都没烦恼。”
李善看着草地上的那两个琉璃珠子,眸光闪动,思索了一会儿,才明白了她什么意思。
他慢慢地抬起眼睛来,用如水的眸光扫量着她的眉眼,好像头一次认识她似的,惊叹般地说:
“你可真敢想……这世上的成规旧律,在你心里是不是都是摆设?”
武柔不看他,将两个琉璃球又捡了回来,放进盒子里抱着,耍赖说:
“我可什么都没说,太子殿下领悟的,不一定就是我真实的意思。”
“呵。”李善意味不明地轻哼了一声,盯着她的侧脸又看了一会儿,才收回了目光。
他们两个现在一个是太子,一个是陛下身边排班的侍墨女官,虽然时常见面,但是像以前这样,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起闲聊的机会极少了。
不像从前晋阳公主在的时候。
少了晋阳公主,好似连相处的气氛都变得尴尬起来,说了几句话就没了下文。
李善感觉自己贪恋这样的机会,又觉得浑身不自在。
临走时,他侧着身子犹豫着,一直盯着武柔怀里的琉璃盒子看,好久才说了一句:
“给我一颗,可以吗?”
武柔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的盒子,说:
“当然可以……殿下想要哪个?”
李善微微张了张嘴,想说随便来着,但是临出声的时候又改了主意,说:
“红的那个。”
红的有很多,淡红黑红,带彩的红,每个琉璃珠子里头都是一幅画,没有一个是相同的。武柔指着盒子问:
“这个?”
李善没有吭声,武柔就上前一步,将盒子举在了他的眼前,说:
“你自己挑吧。”
李善连眉眼都没有抬,随手将那颗刚刚武柔摆在地上,代表她的红珠子给拿了起来。
他似乎怕武柔误会,举着珠子说:
“你是我潜在的敌人,我拿回去警醒自己。”
话说完,他在武柔惊讶的眼神中,才发觉自己多此一举,原来人家根本就没意识到他拿的是那一颗。
瞬间他的脸颊就红了,他抓着珠子,故作镇定地转身就走。
武柔看着他的背影,愣在了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在心里劝自己说,是她想多了吧?
怎么可能呢?
……
……
那天晚上,李善做了一个梦,梦里混乱不堪,相当的冗长。
一会儿是朝臣们在朝堂上争吵,一会儿是父皇在考教他的功课,再一会儿,就是他和晋阳公主还有武柔,在一起说话,玩琉璃珠子。
最后一个梦,是武柔跟他说:你现在没有敌人,是因为陛下在前头给你挡着,你迟早要自己面对,然后就看见她拿着两个琉璃球一换位置。
紧接着画面一转,他的眼睛被武柔遮住了,他一眨眼,就能感觉到自己的眼睫毛刮在了她的手心上,鼻梁上挨着她的皮肤,细细软软的触感。
她的手一移开,地上是他养的那只黑猫铃铛,还有那把没入土地,贯穿了它脖子的长剑。
比心疼、难过更鲜明的感觉是——残忍。令人想吐。
李善突然一下子醒了,睁开眼睛之后,他看着头上的床帐顶子,平复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坐了起来。
外头的天色还黑着,他的太阳穴突突地跳,这个梦做得比没有睡都累。
幸好今日不用上早朝,要不然他顶着疲惫去站一早上,定然又会被朝臣们议论。
他坐了一会儿,起身下了床,随手将放在高几上的那颗琉璃球拿在了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就那么站在黑暗中,发着呆。
山川图的屏风挡了他半个身体,隔间外头守夜的宫女,守着的宫灯有微弱的光亮透进来,正好能照在他的手上,琉璃珠子有了些微反光,里头的红色,像血一般流动。
他真的不是一个合格的储君人选,哪有一个当皇帝的,会厌恶自己手里的生杀大权,抬不起杀戮的剑呢?
他可以仁慈,但不能不残忍。
可是现在他被架在这个位置上。既然做了太子,不管愿不愿意,都得尽全力做好,才是一个成熟理智的人该做的事情。
所以,该怎么样,才能弥补自己这个缺陷呢?
李善看着琉璃珠子里头流动的鲜红,厌恶地轻轻皱了眉头,陷入了沉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