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晋王的梦境
武柔敏锐地接收到了她的变化,汗毛都竖了起来,说道:
“……比起陛下,阿柔更爱慕皇后娘娘。”
徐惠听闻,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真心地笑了,嘲笑她说:
“爱慕皇后娘娘……你见过她么,你就爱慕她,小丫头懂什么是爱慕?”
那一刻,武柔脑海里出现了晋王的样子。
她是没见过皇后,可是听人说晋王殿下最像她,于是在她心里,长孙皇后便比晋王还要可爱可敬百倍。
尤其是今天听说了《女则》里头的那些话,真是令人敬佩不已。
“没见过……但心向往之。娘娘,文德皇后,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啊?”武柔撒娇似地问。
徐惠放下了团扇,眼睛又穿过了树荫的缝隙,看向了天空,声音空灵地说:
“她啊……是一个让人嫉妒,却无论如何都恨不起来的人。”
……
……
武德殿。
夜色已经降临,皇帝的寝阁内,几个宫女鱼贯而入,踩着轻柔的步子,悄无声息地将各处的灯都点了起来,有些昏暗的室内顿时灯火通明,各种金器铜器还有瓷器的物件,都因为反光,使室内更加的繁华耀眼。
皇帝盘腿坐在矮榻上,将手中的奏章推到了一旁,伸出一条僵硬的腿活动活动。
便看见了旁边正在做课业的晋王李善。
这是他与皇后最小的儿子,也最是像她。
众人都说,他将孩子收在自己身边抚养,是对他们的宠爱,其实,他只不过是想要时刻看到他们,给自己空旷的心内,一点儿安慰罢了。
“小九,还没做完呢?快点写,写完了赶紧去睡觉。”皇帝微笑着催促他。
端坐于桌案前,正在奋笔疾书的李善听闻,手中的笔立时便晃动的更快了些,嘴中应道:
“就快写完了,父皇。”
果然,话音刚落没多久,他就将笔放了下来,吹了吹未干的墨汁,抬手将三幅一臂长的纸页拉了出来,整理好,送到了皇帝的手上。
皇帝拿到手里展开之后,侧身就着灯光查看,从头到尾扫了一眼,然后看向了末尾,点头说道:
“这回并州的税收算的不错,比上一回有条理多了,至少不能让家臣诓骗了去。”
他说着,将这一幅纸给掀了下去,放到了一旁,然后将第二页和三页大致看了看。
第二页是今日的社论题目,第三页是今日的读书心得。
社论连一半儿纸都没有写完,读书心得倒是满的。
皇帝皱了皱眉头,看了自己的小儿子一眼,说道:
“小九,你知道阿耶给你出社论题目是做什么的么?”
晋王李善恭敬地回道:
“是为了以后向太子哥哥谏言,辅佐他治理朝政的。”
“嗯,你这不是很清楚?那你这社论写得要死不活,就好像再说,哦,我说了,你爱听不听的样子,怎么能算谏言呢?”
皇帝又将自己的腿给收了回来,伸手将晋王拉到了自己身旁坐下,晃着他的胳膊说:
“写谏言得有胜负欲啊,阿耶不是给你看过魏征的谏言书了,那好家伙恨不得唾沫星子喷朕脸上。你自己都不积极,怎么说服看的人?”
皇帝很着急,恨不能直接给他转个性。
可晋王李善垂着眼睛,偶尔抬眼看自己的父皇一眼,那眼神还是沉静中透着委屈,似乎很是无奈。
倒显得他这个大人在无理取闹似的。
皇帝无语了,凌厉地鹰眉一挑,威严更重了些,语气却是无奈地,说:
“算了,没有胜负欲就没有吧,以后守着自己的封地,保一方平安,安安乐乐地过一辈子也挺好。”
晋王没有大反应,但是就是能让人感觉到他松了一口气。
正在这个时候,照顾晋阳公主的奶娘过来了,远远地站在隔间走廊的门边上,朗声说道:
“陛下,公主突然又醒了,睡不着,说要找晋王殿下说话。”
皇帝无奈地一挥手,说:
“去吧。”
晋王规规矩矩地站起来,朝着皇帝行礼告退,这才跟着奶娘走了。
穿过走廊,三四个内室,到了晋王公主的寝阁,就看见妹妹躺在床上,睁着一双大眼睛等着他。
他自然地走到了床边坐了下来,仪态端庄安静,一点儿也没有孩子的样子。
初成少年的身量,却有着大人一样的责任感,使得他在旁人眼中总有一种强大安定的气场。
对于晋阳公主更加不例外。
她伸手拉住了哥哥的手,说道:
“九哥哥,我梦到母后了。她像以前一样,拉着我的手,坐在床边给我讲故事。”
灯光中,晋王的眉眼有一瞬间的伤感,瞳孔似有水光,却温柔地笑着问:
“你还记得?”
“……好像跟真的一样。”晋阳公主轻声说,表情似乎觉得很神奇。
晋王更加地难过了,眼泪终于从眼眶中滑落了下来,却丝毫没有声音,问:
“要哥哥给犀子讲故事吗?”
晋阳公主摇了摇头,说:
“哥哥亲我额头一下,我就睡着了。”
晋王听闻,就学着母后曾经在时做的那样,俯下身轻轻地在年幼的孩子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然后拉着她的手,不说话了。
寝阁里十分安静,奶娘和守夜的宫女就站在屋内,一起等着晋阳公主入睡。
直到屋子里传来了孩子清浅的呼吸声,他才小心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又安静地等了一会儿,才起身走了。
……
当天夜晚,熟睡中的晋王睫毛轻轻地抖动着,漆黑浓密的头发铺在枕上,有一种贞静美好的感觉,越发的令人心疼。
他做了梦。
在梦中,他不知道何时又去了立政殿,殿中黑黢黢的,没有点灯,四处弥漫着一股子难闻的草药味。
但是这草药味却让他觉得莫名安心,因为那代表着他的母后还活着。
他连忙往内室的床榻前走去,想再去看一看阿娘的脸。
可还没有走到跟前,就发现一个女子坐在梳妆台前,背对着他,披散的头发柔顺的束在脑后,身上穿着白色的寝衣,那白色在黑暗中那么的刺眼,像是在发着冷光。
母后生前最后那一段时光,因为病痛折磨下不了床,几乎一直是这样的打扮。
可是他心中却生出了不详的预感,阴森冰凉的感觉瞬间浸透了他全身,像是看见了毒舌吐着信子。
“阿娘……母后?”
他轻轻的唤了一声,带着希冀和无由来的恐惧。
那白衣女子突然转过了头,脸上红色的胭脂像是纸扎人似的,他顿时一个激灵,僵在了那里。
他无法理解眼前的景象,无法接受自己的母后为何会变成这副样子。
那鬼一样的女子看着晋王,面含春色,脸越发像是猴子屁股一样红,羞涩地说道:
“晋王殿下也觉得奴婢像皇后娘娘是么?以后我给你当母亲好不好?”
他依旧愣在那里,没有吭声,像是魇住了一般。
谁知那女子的形象越发的清晰诡异起来,周围的黑暗越发的浓郁,空气都冷了几分,像是地狱一样。
突然,一声威严的暴喝响起:
“拖出去!杖毙!”
他猛地扭过头,就看见父皇站在他的身后,一脸的暴怒。
黑暗中,那个夸张的涂脂抹粉的白衣女子,表情扭曲的跪倒在地上,挣扎着说道:
“陛下,你不是说过我有点像皇后娘娘么?!你看看我,您不能杀我!您不能杀我啊!
啊啊啊!……我还没成为皇后,没成为这天低下最尊贵的女人!还没有得到陛下的宠爱,你们不能动我!……陛下,奴婢错了!奴婢错了!看在皇后娘娘的份上饶了我罢!”
那女子满脸的脂粉,在谄媚和疯狂的情绪之下,在黑暗的背景中被放大到了极致,有一种不真实的荒诞感,令人作呕。
晋王李善醒了,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漆黑的瞳孔没有光亮,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终于像个孩子那样翻了个身,蜷缩着,轻轻吐了三个字:
“……真恶心。”
声音没有起伏,却难掩最深的厌恶。
这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那是母后刚去世没多久,父皇悲痛之下,临幸过一个与母后长相有些相似的宫女。
那宫女得了一次恩宠,起了妄想,半夜跑到立政殿,打扮成了母后生前的样子,想要勾引父皇,恰巧被他撞见了。
因为那件事,他发了烧,好几天都没有缓过神来,父皇担忧至极,还找了和尚来做法。
时间过去了这么久,他以为自己忘了,没想到又梦见了,还是出现在他思念阿娘的时候。
“真恶心!”他带着怨气又喃喃了一句,声音发颤,似乎还带着些委屈的哭音,再也睡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