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走进一条幽深的小巷，拐了两个弯，便看到了不远处一个高大的拱门以及建在上面的绿色半圆形拱顶，一颗象征着伊斯兰教的新月标志屹立其上。显而易见地，这便是那座清真寺了。
巷子里晦暗阴沉，树影幢幢，东面不到一公里便是澜沧江，一到夜晚，这座城市便安静了下来，伴着涛涛江水静静入眠。
只是有人沉睡的同时，也有人睁眼，开始行动。夜晚的猎杀，将会比白日更加悄无声息，肆无忌惮。
“别去。”黑暗里飘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呼唤。
文峤原本以为那只是在小巷里穿梭的风声，直到下一秒，猛然间感知到自己身后似乎多了一个人，而那人正向他伸出手。
他心中大惊，以他的洞察力，竟然没能第一时间发现有人接近，这对他而言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
没有时间再让他惊讶了，他条件反射般地反手擒住那只即将碰到他小臂的手，被他抓住的那只手柔若无骨，小巧纤细，他的鼻子捕捉到了一丝熟悉的苦橙气息。
那人倒吸一口气，显然是被抓疼了，却强忍着没叫出声。
文峤连忙松开，换了正手轻柔地握住刚刚被他反扭的关节，可他心中实在过于震惊，不敢相信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文峤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在某个瞬间，他似乎看到那双眼睛里闪过一抹幽幽的暗绿光芒。
“我刚才遇到了一只会吃人的可怕怪物，不，是两只。”黑暗中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一丝委屈和撒娇。
“别开玩笑了……”
“我好害怕……”
“害怕还到这里来？”文峤有些恼怒：“你为什么不呆在云河市，你知不知道这里有多危险？”
一阵沉默，一声叹息，文峤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我不是在怪你，只是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尤其不应该出现在我身边。”
“为什么？”她似乎重新恢复了生气。
文峤没办法和她解释：“有许多人想要我的性命，会连累你的。”
“我不会有事的，我给我自己算过命，我能活到999岁。”
文峤忍不住笑了一声，他还是习惯她和自己插科打诨，睁眼说瞎话，满嘴跑火车，只有最放松自如的时候，人们才会这样说话。“那您老人家今年贵庚？”
“时间太长，我也记不清准确数字了，不过怎么也得九百多岁了，按理来说，你该叫我祖奶奶。”
“小姑奶奶，你赶紧给我回云河市去，远离这是非之地。”
“那你呢？”
“我也会离开这里……不过，你放心，我离开之前，会帮你找到罗婉和那个男孩。他们今晚会在那边的汽车站见一个人，那人会安排他们偷渡出境。”
离开……
柳梦微呆了片刻，缓缓靠近他，轻轻依偎在他的胸膛上。
文峤呼吸一滞，过去他们也有过有意无意的肢体接触，却从未像今天这般，纯粹只是想要靠近一个人，贴近一颗心。此时，似乎有纠缠在一起的两股情思同时坠入一片飘渺无际的赤霞绯云中，徜徉在时空错综的星海宇宙里，将这一瞬定格为永恒。
“别去，别去那里。”
“为什么？被罗婉带走的那个男孩你不管了？是谁一路上执着要救人的，怎么，现在要弃之不顾了？”
“他是我的责任，不是你的。”
文峤心念一动，半开玩笑地说道：“你可以把你欠他的这笔债划归给我。”
“所以我来救你，我知道你有危险，特意赶来救你。”她的声音温柔得像一首摇篮曲。
“你如何得知……”
“你信不信我？”柳梦微抬起头，直直对上他的眼睛。天边一抹峨眉月，清冷莹白的光芒在那双宝石一般的眼眸里闪耀，这双眼睛似乎有种摄魂夺魄的魔力，能叫人毫无理由地相信她。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抚上她的脸颊。可手伸到一半，还是握成拳，在她背后悄悄落下。浪子是不应该有牵挂的，更不该付出任何承诺，否则便是害人害己。
文峤轻轻推开她，残留的一丝依恋让他终究还是不忍放开她的手。“我不过去，一旦发现他们两个人，我们就报警，让这里的警察来处理。”
柳梦微此时却低下头去，仿佛花朵失去了雨露。“那个男孩，并不想救我。”
“什么？”
“他并不是因为救我而被罗婉挟持而走的，我明白，我一开始就明白，我并不欠他什么，也没有任何道义上的责任需要救他。他只不过是一个被吓破了胆，吓得不能动弹，以至于无法伤害别人的傻小子罢了。如果当时罗婉直接挥刀向我，他也不会出手相救，他什么也不会做，叫他杀人不敢，叫他救人也不敢。他就是那些万万千千，芸芸众生中最普通的一员，和我每天在大街上遇到的每一个陌生人没什么两样。”她平静地诉说着，仿佛是在说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文峤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问道：“如此说来，你现在不想救他了。”
柳梦微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自嘲地笑了一声继续说道：“你之前骂我犯蠢，说我是理想主义者，以为我只看到好的一面，看不清这世间的险恶，并非如此。我倒是希望自己不知道，人若是想活得轻松自在些，是不能在心里装那么多东西的。”
“我太累了。”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夹杂着一声微弱却悠长的叹息。“再去计较那些事的话，就要花费更多力气，消耗更多灵魂，最后或许我会变成一具僵尸。”
“优美简洁的公式定理可以算出光年之外天体的运行轨道，却算不清这人间事，以不变应万变终将是我的一场空想。有些人开始的时候对你极好，极尽恩惠，实际上却是一个蓄谋已久的陷阱，为的只是诱导你一步步入局，最后一口气把你吃得骨头都不剩。”
“原来你都明白，我只怕你不明白。”文峤想起那个他在学校门口“偶遇”的女学生，叫黄什么来着，他强大的记忆只卡了几秒钟便想出了她的完整名字，却宁愿它不必这么灵敏。那张美丽如同喇叭花一样的脸，酸葡萄一样青涩的青春年少，斜着眼睛翘着兰花指的样子，文峤实在不想再回忆第二遍。
“明白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徒增痛苦罢了。”
“这话说得不对。”
柳梦微歪着头看文峤，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到答案。
“只有看清看懂摆在面前的每个选项，才有资格做出选择。否则，不过是被动接受命运的安排。”文峤此刻看上去无比轻松。“既然你早就已经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为什么还要在看清它的时候感到失望呢？”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迷路的人停止前进并不是在等人告诉他们应该往左走还是往右走，而是那一直陪伴在侧之人的一句“我在”。
柳梦微的脸上终于舒展地绽放出一朵笑容：“现在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