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女提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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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请君入瓮

广安侯府的往事算不得什么秘密。

现今的广安侯夫人小张氏并非原配。

虞风原配原为小张氏的嫡姊,只可惜十年前去京郊为虞老夫人祈福,路遇匪乱,一命呜呼。

而虞风原就更属意温婉可人的小张氏,张家虞家一拍即合,便做主让小张氏进了侯府。

入府不足一年,小张氏便为广安侯诞下了一子。只因早产不足,小子虞穆天生多病。

广安侯府为着这个独子费尽了心思,千辛万苦亲寻了一枚上好的玉山琥珀,专治先天不足引起的哮症。

小张氏这一番话滴水不漏,既表现出了自己的有情有义,对夫君和亡姐的敬重,又将自己思虑周全、为宾客切身考虑的侯府夫人形象展现在众人面前。

更是随手一扔,将所有过错都甩在了玉浅肆身上。

林深心中轻叹,果然是个厉害人物,不知玉浅肆会如何应对。

他偷偷打量了玉浅肆一眼。

来之前,自己已经将广安侯府的大致情况说给了玉浅肆听,希望这个小祖宗真知晓自己在做什么吧。

玉浅肆微微一笑,并不打算接招。

“夫人这些语中带刀、意有所指的后宅之词对我没多大用处。与其着急把罪责都推给我,不若如夫人所说,全心全意先找到您的‘珍贵’之物。”

没想到玉浅肆会直接将话挑明,小张氏面上一阵难看。

“这个黑衣男子,便是我方才趁着后院失火之际,在院子东北角抓到的。夫人请看,可是贼子?”

小张氏虽然慌张,但还未彻底失去理智,看出了这是玉浅肆的试探。

忙道:“我当时并不在院中,怎么会知晓贼人是何模样?”

一来自己不在现场,二来此人无论如何看都不似“贼子”,万一是玉罗刹与人合伙设的局,想要借机搜查就坏了。

玉浅肆不为所动,更进一步:“听府中管事福泉说,发现失窃是院中有一丫鬟被打晕了?”

小张氏闻言,心下微定。

福泉来时已经说明了为了让玉罗刹接案而抛出的饵,她也早就安排好了心腹充当这个“被打晕”的角色。

一个小丫鬟闻言福礼道:“回......玉馆主的话,正是奴婢。这会儿奴婢后脖颈还疼着呢。”

玉浅肆招手让丫鬟走近,看了看丫鬟的后脖颈,的确有一道淤青,是横掌劈下的痕迹。

小张氏看自己安排得天衣无缝,玉浅肆似是没了决断,不禁有些得意起来。

名动京城的玉罗刹不过如此,还不是被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

玉浅肆又听福泉将方才失火时的情况一一说明。

依着她的方法,宾客家丁均无异常。

众人这才恍然明白,方才所谓“走水”竟然是试探。

玉浅肆抬眸扫过堂内,在场宾客的神情精彩纷呈。

有的敢怒不敢言,有的神色躲闪,有的想通了试探之法而面露惊诧与佩服。

当然还有小张氏恭顺下得意的眉眼,以及广安侯虞风快要按捺不住怒意。

“既然如此,那就好办了。”玉浅肆眯着眼睛笑起来,像个寻到了有趣玩意儿的小狐狸崽子。

“且不论这黑衣人是否是贼子。我抓到他时,他身上并无赃物。而您说了,自案发起至今没有人出入过,那失物就一定还在这间别苑里。”

“既如此,直接找出来不就好了?”

“我看......就从兰车苑开始吧。毕竟,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嘛......”

女子的笑意似春日灿阳,可说出口的话却让人凉了后脊。

小张氏一惊,再也顾不得扮出温婉得模样来。

见无涯卫已经要动作往内院走去,徒劳地张开双臂想要阻拦,龇牙瞪目,活脱脱一个护蛋的老母鸡,还是会啄人的那种。

“住手!都住手!不许去!”

高门大户的人家哪里见过一府主母如此失态过,更何况这小张氏往日里都是一副柔柔弱弱的娇柔美人作态。

厅中一时俱静,都面露惊异望向了小张氏。

玉浅肆玩味的眼神扫过,她才惊觉自己反应过度了。

但也顾不得其他,只好咬碎了后槽牙,扶了扶鬓角的白绢花,又扮起了温润模样,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一边递去柔弱的眼神给广安侯,一边凄凄道:“玉馆主,我知你想要帮我的心思,但这毕竟是广安侯府,你怎敢随意搜查?”

虞风方才也是被玉浅肆说风就是雨的执行力,和自家夫人的表情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惊怒不定。

“玉浅肆!你不过一个吏员罢了!怎敢随意搜查朝廷命官!”

玉浅肆不为所动,沉声道:“提刑司由陛下亲理,查尽天下事。但有冤屈,必以理相护,存理者,无边亦无涯!”

身后的无涯卫散发着森然冷冽。

“陛下亲提的‘无涯’二字,如今还悬挂在提刑司的堂上。”

“广安侯,您莫不是连陛下也不放在眼中了?”

玉浅肆看厅中众人皆是面色煞白,暗暗扬眉。

往日里提刑司恪守本分,只查冤狱却还要被处处阻拦,被污作“绣衣直指”、走狗鹰犬。

既如此,那总不能白担了这些骂名。

不管他们内里如何看待提刑司,只要提刑司还在一日,他们就还是陛下亲命之人。

“广安侯,你敢违抗圣命?”

玉浅肆压低声音,志在必得。

若是有理有据,身为苦主,又有何惧?

厅中众人被玉浅肆迫得不敢呼吸。

伯懿也没想到,传说中的玉罗刹是如此大刀阔斧,不管不顾的做派。

白烛被夜风轻扫,烛火发出“呼呼”的细微风泣。

宾客虽满堂,厅中却静极,呼吸声都几不可闻。

小张氏一深宅妇人,何曾见过这种阵势,已被骇得不能言语。头一次有些后悔自己的计划,但现在......已是来不及了。

罪魁祸首玉浅肆却在此时轻轻一笑,笑靥在烛火的映照下夺目而闪耀。

她打量着灵堂的装饰,状作无意地突然换了话题,似是在好心缓解当下厅中一触即发的紧张对峙。

“不知夫人可真心信奉佛法?”

盛朝尚佛,上至朝堂官将,下至平民百姓,无不信奉佛法。

小张氏已经彻底被玉浅肆弄晕了,只无力地点点头。

“那若是寂空法师知晓你假造佛签,并意图以此骗取玉里馆相助?您认为,佛祖会如何?”

说罢,玉浅肆掏出福泉交予自己的佛签,厅中所有人皆将目光聚于其上。

一石激起千层浪。

所有人恍然大悟,但旋即面色苍白。

玉浅肆早先自己创立的玉里馆,虽只是家小店,但在京中颇负盛名。

不仅如此,因与佛法造诣天下无二的寂空大师有所关联,是以求助者皆满怀虔诚,从不敢造次。

毕竟,如今若有人敢不敬佛门,无异于自绝于相邻街坊,更何况是高门大户之间。

玉浅肆将众人反应看在眼里,一字一句问道:“不知夫人,利用寂空法师,利用我,究竟想做什么?”

静候在一旁专心看戏,心中暗悔应该带上盘花生米再来的林深,终于明白了玉浅肆今夜的用意。

她可真是刁滑。

此番所作所为,用尽了“借力打力”之法。

先是以圣上之名威压众人,又以寂空大师的佛门名号相迫,但却只字不提自己的玉里馆,真是......

千年狐妖见了她都得叫声“姑奶奶”。

广安侯饶是再被气昏了头,此刻也明白了今日之事的来龙去脉。

自家这个正张着口一脸痴状的蠢妇定然是走夜路摔了脑子!竟然不知为何去诓骗玉罗刹!她可真会给自己添堵啊。

京城中谁人不知,玉罗刹的脾气古怪,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儿。

若你敬她一分,她自回敬你三分。若你惹她一分,她必百倍讨还。

一年来,朝中人都担心提刑司会以圣人为名,行齐国公清除异己之事,对其防之再防,倒没让她掀起多少风浪。

但如今,玉罗刹以雷霆手段大破凶签案,明日还朝,必承皇恩浩泽。

提刑司如今已今非昔比,这蠢妇不知缘何,竟然胆大妄为至此!

“实在对不住,玉......玉馆主。我竟不知府中有人妄图欺骗于您。还望您大人大量,多多海涵。”

虞风也顾不得其他同僚怎么看自己,立马换了个态度,赔着笑脸,想要息事宁人。

说罢眼风扫过,小张氏一个激灵,软着腿行大礼道歉。

虞风再看向一旁正满脸认真瞧着热闹的林深,气得老脸一阵红白。

林深察觉到了不善的眼神,突然回过神来,再不敢看热闹,赶忙站出来说和。

“是啊,玉馆主。这......侯夫人派去的人用了假签着实不对。可说不定是事态紧急......”

玉浅肆见目的达成,见好就收,还不忘卖给林深一份人情:“看在广直的面子上,今夜之事便到此为止。”

所有人将将松了一口气。

“不过——”,玉浅肆拖着声音,似是在思索。

众人还未回落的心又霎时悬了起来。

“不过,夫人虽骗了我,但我既见证了,也好心提醒一下夫人有关如何寻找失物之事。”

林深砸了咂嘴,腹诽:真是心狠,面子里子都要收,不怪乎别人称呼她为“罗刹”。

玉浅肆娓娓道来:“据夫人所言。这丫鬟亲眼看到了贼人。可不知,她是如何被发现晕倒在地的呢?”

众人不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