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在海上
生命来自肉体的存在,但美好的生活却取决于我们究竟关心什么。
——罗洛·梅,《爱与意志》(1969)
我在本书中呈现的新的需要层次本质上是以人为中心的。确实,我们是由猿进化的,但我们是对个人身份、创造性表达、意义、目标无比好奇的猿。人类已经进化出一种动物王国从未有过的成长能力。在目标的长期性、确定目标优先级的灵活性上,以及因此产生的在自我实现方式的丰富性上,人类确实是独特的。想想人类在美术、音乐、科学、发明创造、文学、舞蹈、商业、体育方面的多种自我实现形式吧!我们进化出的能力可以产生复杂多样的文化,而使得文化如此复杂而精妙的恰恰是我们在追求目标时所具备的独特的灵活性。
人类在这方面的独特性,意味着并不是每个让个体感到满足的目标都与进化中的适应有直接联系。以滑雪球游戏为例,想成为滑雪球冠军这一目标可能会以某种方式同地位、自尊、掌控等进化型渴望联系起来,但把滑雪球的目标彻底简化为人类需要层次中的上述需要却疏漏了滑雪球游戏蕴含的基本人性。正如人格心理学与神经科学家科林·德扬所言:
谈到滑雪球冠军时,我们自然会意识到,只用进化约束来讨论这个话题是不够的。从未有猴子成为滑雪球冠军,而人可以自由选择各种目标,也可自由设定新目标。我们当然可以把这些目标的选择和设定回溯并联系到特定的进化动机上面,但你无法仅靠个体进化中的种种适应性行为,就推测出人类可能的行为范畴。我们必须给人们一个长长的“菜单”,提供各种可能的目标与追求供人们自由选择,甚至还要给人们创造新目标、设立新追求的自由。
当然,我们的确在很多方面同其他动物一样有着相同的行为动机,理解进化形成的大量心理机制也是一个非常有价值的目标。但值得注意的是,其他任何动物的存在性危机都无法与人类相比。弗洛姆在《健全的社会》一书中表明,人类存在一种有别于动物的基本冲突,它由我们的动物本性和我们的独特自我意识、理性和想象力碰撞产生。如弗洛姆所言:“因此,人的存在问题在整个自然界独一无二。人似乎脱离了自然,但仍在自然之中;人有神性,也有动物性;人部分无限,部分有限。”
尽管我们每个人都在朝着特定的方向行进,但我们航行在广阔未知的大海上。
用帆船的隐喻来说,尽管我们每个人都在朝着特定的方向行进,但我们航行在广阔未知的大海上。令人难以置信、无法理解的情形时有发生,始终伴随着人的存在,但一个令人宽慰的事实是,我们共同存在着,且都不得不遭遇相同的存在困境。正如一名患者向存在主义心理治疗师欧文·亚隆倾诉的那样:“即使你独自在船上,但只要能看到附近船只里的灯火,你就会感到宽慰。”亚隆认为人类必须调和的四种“存在命题”如下:
• 死亡:想要继续生存、自我实现同不可避免的死亡之间的内在冲突。
• 自由:宇宙表面上的随机性与个体命运的自主性产生的责任重担之间的内在冲突。
• 孤独:一方面,个体想同其他人建立深厚联结,成为更大整体的一部分;另一方面,个体永远不能真正地实现这一目标,永远都孤独地存在着。两者之间存在内在冲突。
• 无意义:被抛入冷酷、看似没有内在意义的世界,却期待在不知为何如此短暂的生命中为个体在这个星球上的存在找到某种目标,这两者间存在矛盾冲突。
因此,新的需要层次不仅是关于人性的理论,而且在本质上是关于人类存在的理论。发掘进化的规律和人的本能十分重要,这也是我通过本书要做的事。但我的终极关怀还是那些真正享受生活的个体,我想知道是什么使得他们的生命有了价值和意义。这本书论述的不仅仅是进化产物中的各个部分,更多的是每个人如何超越这些部分——在每个人以各自方式回应“存在命题”的过程中,成为大于个体部分之和的有机整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