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婚姻还有救吗?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现代版“女人三界无家”

現代版‘女三界に家なし’

关系冷漠的父母与拒绝上学的弟弟

正值樱花散落、玫瑰开始绽放之时,日本东北地区的这座小城镇,即将迎来一年中最美丽的季节。因为得到教授强力推荐,就读于一所专科学校的A女士一毕业就得到了一家分公司经理秘书的职位。这样的美差让周围的同学羡慕不已。

A女士的父母都是高中教师,她看起来白白净净,还有些拘谨,内心却很要强,学习和运动无一不拼尽全力。这是因为她有一个专制的父亲。父亲只要一回到家,就会做出外人无法想象的行为——与他在外界受到的评价迥然不同。细细想来,或许是父亲将家庭与学校同等看待了,他强制每个家庭成员都必须遵从他所制定的规则生活。

家里的洗澡时间固定在晚上八点至十一点,雷打不动。A女士念高中时,有一次参加县里运动会,返程的公交车晚点,十一点十五分到家时,洗澡水已经放干。还有一次,比自己小三岁的弟弟在深夜十二点洗澡,父亲一怒之下关掉了浴室的煤气总开关。当时正值隆冬,弟弟因此得了一场重感冒。

只要过了门禁时间,家里所有的门、窗都会锁上,除了一扇没装锁的厕所窗户,好几次A女士都是从那里爬进家的。

父亲规定在家里吃饭时禁止说话,理由是边吃边说,唾沫会到处乱飞,很不卫生。

因此,A女士一直以为所有家庭吃饭时都不能说话。直到小学五年级的某一天,她被邀请到一个朋友家吃晚餐,才惊讶地发现他们全家人(特别是朋友的父亲)吃饭时聊天,有时还放声大笑。

一旦违反了家里的规定,A女士的父亲就会勃然大怒地说:“你们是在践踏我的一片苦心,我都是为你们好。”他还会用拳头揍孩子们的脑袋,或者往孩子们的房间里泼水。做完这一系列行为之后,父亲必定会笑着解释道:

“打小孩只能用拳头,因为一巴掌下去会把耳膜打破……”

“泼水嘛,过一会儿它自己就干了,不会留下什么证据……”

面对这样的父亲,母亲一直采取默默反抗的态度,以工作为由,每晚十点过后才会回家。因此,从小学高年级开始,A女士便承担了家里大部分的家务。自她懂事以来,父母间的对话就只有“哦”“好”这些出现在饭桌上还算正常的话。

弟弟的成绩比姐姐的差多了,父亲总是斥责他说:“你要是个女孩,我还能原谅你。”初中二年级时,弟弟突然就不去上学了。当时,不只是父亲,连始终面无表情、说话平淡如水的母亲也慌了。两人彻夜劝说弟弟,还轮流请假带他去精神病院。A女士对当时的情形记忆模糊,不过为了避免卷入类似的事情,此后,她对学习以及篮球部的活动更热衷了。

三个月过后,母亲似乎是放弃了,重新回到以前的生活状态。父亲则放话说:“不许再随便出门了,你是一个被社会淘汰的人,就让我养你吧,除非我死掉。”弟弟的生活规则就这样被改变了,父亲不再与他说话,甚至连面也不见了。

A女士原本只是代替母亲承担大部分家务活儿,现在还要给家里蹲的弟弟洗衣服、购买生活用品。即便如此,A女士也没有放松备考,最终考上了一所偏差值偏差值:相对平均值的偏差数值,是日本人对于学生智能、学力的一项计算公式值。在日本,偏差值是评价学生学习能力的重要标准。最高的县立高中。然而,父亲对此连一句表扬的话也没有,反而到处跟人鼓吹是自己的教育方法奏效了。他还认为,同样的教育方法,弟弟却拒绝上学,一定是他的脑袋有某种器质性障碍。

当时,A女士当然也考虑过念大学,可父亲常说:“女人要那么高学历干吗?大专就够了。我教的女学生里也有念四年本科的,也没见谁特别有出息。看看你妈,别变成她那样就好了。”A女士曾经也很怀疑,父亲是否会在自己担任校长的高中发表这种言论,只不过当时的她无法想象忤逆父亲的人生会是怎样的。

她就这么进入了当地的一所大专。当时的班主任非常惋惜地说:“你明明有考上东京一流大学的实力。”她只能回答道:“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与此同时,弟弟自愿住进某个宗教团体的集体宿舍,几乎算是离家出走了。父母看到他留下的信件时,貌似吃惊,但似乎又流露出某种程度的欣慰。“难道你们是要抛弃自己的儿子吗?”当A女士哭着对父母表示抗议时,父亲在他惯有的狂怒之后,赏了女儿一巴掌。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不是被拳头揍,幸好耳膜没破。事后A女士才知道,关于弟弟的离家出走,父亲对亲戚和同事们都谎称是出国留学。

关于A女士的工作,父亲总算露出了罕见的笑脸,反复强调:“进了这家公司,往后就高枕无忧了,日本人有谁不知道这家公司啊,再说了,股价也一直在涨。”当时的父亲,还有A女士自己,甚至所有日本人,恐怕都没有想到经济泡沫会破裂,经济会停止增长。

然而后来,A女士所在的公司被其他企业兼并,连公司名都没留下。这件事当然会对A女士日后与丈夫的关系造成严重影响。

幸福的新婚生活

A女士在那家公司认识了比她大八岁的丈夫。他每次来经理办公室,没事就会同担任秘书的A女士搭话,这件事不知不觉在公司里传开了。分公司经理是单身赴任,A女士的丈夫也是从东京总公司调来的。他这样的行为没有影响自己的风评,主要还是因为他的工作态度。总之,A女士的丈夫工作能力很强。他不仅上班专注于工作,到了晚上也会彻夜招待当地相关公司的人,豪迈的喝酒方式为他赢得了大家的好评。在那个经常下雪的小县城里,不会喝酒的男人会遭人鄙视。而A女士的父亲就是个滴酒不沾的人,从不喝酒应酬;甚至有传言说,这影响了他退休后的待遇。

A女士第一次被丈夫邀请去吃饭时,不知怎么的就被眼前这位津津有味喝下所有酒精饮料的男子吸引了。这比同父亲一块儿吃饭有趣多了。为什么眼前的这个人吃饭时会有那么多话要讲呢?A女士就像遇到外国人一样充满了好奇心,不知不觉便答应与他交往了。

之后不久两人便闪婚了。丈夫想要马上结婚的态度十分坚决,A女士的父母得知他在公司的口碑后也无任何反对。丈夫能把自己从父母身边带走,再没有比这更让A女士高兴的事了。并且,她在心底发誓,一定要好好爱护照顾这个喜欢喝酒、每天不醉不归的男人。

婚礼选在玫瑰盛开的季节。看到仿佛是从积雪底下冒出来的各色花朵,A女士暗暗想到,自己的人生绝不会重蹈母亲的覆辙。“等有了孩子就把工作辞了,嫁鸡随鸡。即便是沙漠,也能开出美丽的花朵,我一定会幸福。”看着镜子里自己身穿婚纱的样子,A女士自言自语道。

结婚头三个月如梦幻般度过。丈夫一如既往地努力工作,经理对他也是照顾有加。他是同事眼中的精英骨干,众人羡慕的对象。然而,不久丈夫突然接到调任去东京的通知。尽管是荣升高职,但对A女士而言,走出她出生以来从未离开过的小城镇,让她产生了焦虑。

辞去工作,与夫家同住

A女士辞去工作,与丈夫一同搬到东京。他们在公公留下的土地上盖房居住,同住的还有婆婆与丈夫的兄嫂,可以说她是在丈夫一家人的眼皮底下过日子。

她的性格原本就不强势,而且从小学起就开始做家务,手脚麻利,因此深得婆婆和嫂嫂的喜欢。嫂嫂一开始对这个从东北小县城嫁过来的弟妹也算细心关照,可能是她想拉拢这个大专毕业、一口方言的弟妹,在家里也好有个人差使。偶然的机会,A女士从嫂嫂那里听到丈夫从未提及过的家族史。

公公白手起家,创办了一家经营电器零部件的公司,从东京近郊到关东地区的附近县市,一共拥有三家制造工厂,是一个典型的中小企业家,并且以嗜酒闻名业内。在工作上,公公从不对员工手下留情。员工一旦工作有失误,必然会受到严厉斥责。听嫂嫂说,至少有三名员工因为忍受不了而上吊自杀了。

公公的毫不留情同样用在家人身上,婆婆经常受到他的怒骂,有时甚至还会挨揍。他对两个儿子也使用暴力,尤其是长子,被打的次数更多,就因为他在学校的成绩远不如弟弟。“我初中毕业爬到现在这个位置,一路过来被多少人瞧不起,就因为没有学历。”每回喝醉酒,公公都会反复同儿子们说这些。总之,他对兄弟两人下达了最高指令,一定要考入一所能让大家仰视的大学。

丈夫没有让他父亲失望,稳步走在一条精英大道上。他就职于父亲公司的控股公司,论职位还在父亲之上,在职场顺风顺水,也算是出人头地。而大哥的成绩完全不及弟弟,一直被父母毫不掩饰地嫌弃:“如果你不是长子就好了。”

婆婆偏爱身为次子的丈夫,每当无法忍受公公的拳打脚踢时,就会说出最后的威胁:“我带着这孩子一起死给你看。”只要听到这句话,不管喝得多醉,多么失去理智地使用暴力,公公都会暂且停下手来。婆婆拿他引以为傲的儿子做人质,来充当抵挡丈夫暴力的挡箭牌。总之,婆婆是个刚烈的女子。她知道,即使再溺爱次子,忽视长子也总会招来世俗非议。丈夫的大哥经过两次高考,终于进入一所二本大学。自出生起,大哥的人生就已经被决定,他被视为父亲公司的接班人。公婆迟早也要由大哥来照顾,大家对此都心知肚明。

可就在次子,也就是A女士的丈夫决定就业方向的那年冬天,某天清晨,公公突然大吐血,晕倒在厕所。那场面似乎很惨,鲜血直喷到天花板。嫂嫂动用她丰富的肢体语言说:“厕所里的血腥味好像很久都没散掉。”说完还皱着眉闭上眼睛。最终,公公在被救护车送到医院后去世。

“不过他走得很安详,看到引以为傲的儿子前途无量他就放心了。”婆婆这样对亲戚们说。至于原因,毫无疑问是酒精。体检时医生曾多次劝他少喝酒,他全当耳边风,照样三百六十五天全年无休地喝酒,甚至还说:“我的肝脏可是铁打的。”

很快,A女士丈夫的大哥就接任了公司老总的位置,两年后同嫂嫂结婚。嫂嫂说:“我老公生来就是穷人命,还不断被拿来同弟弟比较,一直被家里人看不起。”嫂嫂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们刚结婚时,她老公就跟她讲:“我妈不相信我的经营能力。”家里的经济大权至今仍掌握在婆婆手里,这太奇怪了。更不可思议的是,婆婆竟当着大儿子夫妻俩的面说这话。

“我老公可恨他妈了。”

嫂嫂直愣愣地看着A女士,喃喃自语。听到这儿,A女士不禁想到,大哥是否也一直憎恨自己的弟弟呢。听了嫂嫂的话之后,A女士似乎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丈夫那么厌恶与兄嫂一家同住。她觉得自己和弟弟的关系与此有些相似。也许正因为同病相怜,她才会被丈夫吸引。

相互憎恨的一家人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只要一想到自己以后的人生还得与他们纠缠在一起,A女士的心情就跌到了谷底。

丈夫的变化

大儿子出生后,A女士开始对丈夫的喝酒方式产生怀疑。自从知道公公的死因后,她便开始担心丈夫豪饮的方式。可是自己的父亲本身不喝酒,她对酒要怎么喝也全无概念。她一直认为男人每天晚回家是正常的事,是工作能力强的表现。她受够了父亲那种被规则束缚的、循规蹈矩的生活,所以对丈夫只有周末在家,有时打打高尔夫,或者一边在电视上看赛马比赛一边喝啤酒等行为也从未感到不满。

然而大儿子出生后,原本的生活似乎哪里开始不对了。丈夫对于她把关心都转到儿子身上十分反感。特别极端的例子是,他讨厌妻子给儿子洗澡。“一直这样惯着他,他长大后会有什么出息?”他有时还会对儿子说:“你有时间黏着你妈,还不如去找小朋友玩。”

大儿子四岁时,A女士第一次用激烈的言语对丈夫表示抗议:“你不要老拿自己和儿子比。”那次是丈夫第一次对她动手。

“神气什么啊?得意忘形了你!”

也许是因为喝醉了,丈夫讲出的话令人难以置信。A女士从他迷离的眼神中看出他已经失去理智。

她左脸被打得疼痛,还不停遭到辱骂,心灵上遭受了巨大打击。可是与这些比起来,更让A女士感到恐惧的是,丈夫以后会不会因为醉酒而再次失控。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预感,可能是因为刚来东京时,老听嫂嫂讲公公晚年醉酒失态的事,留下了心理阴影。不过,婆婆反复跟嫂嫂抱怨的那段回忆,也许只是嫂嫂截取的一段内容,或许被过度放大了。

可能因为担心父亲酗酒的基因会遗传给自己,大哥滴酒不沾。他在母亲面前抬不起头,在自己家里又是老婆说了算。不过,在A女士看来,大哥是如何消除对弟弟以及自己妻子由来已久的怨恨的,倒是一个谜。

过了一段时间,谜底很容易就解开了。原来大哥有好几个情人,而且都是与自己女儿年龄相仿的外国女人。嫂嫂似乎以“他这是病”为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其中也许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缘由。

最初的酗酒与暴力

老二出生了,比老大小四岁。而丈夫喝酒的方式越来越夸张,这可能与公司业绩骤然下滑有关系。另外,在他调去当人事负责人时,有下属自杀或许也是推波助澜的原因之一。

丈夫还曾因为醉酒从车站月台上跌落下去,差点被车碾死。他下班后和同事一起去喝酒,打车回来的次数日渐增多。遇到他一个人无法回家时,同事们就轮流陪他回来。威士忌三天就喝空一瓶。到了周末他几乎一整天都在喝酒。如果A女士抱怨他几句,就会被揍,这样的情况反复发生。她总是咬紧牙关,百般隐忍,怕声音太大会被隔壁的兄嫂听见,更别说去跟远在他乡的娘家人抱怨了。

一个星期天,A女士碰巧在院子里遇到大哥。当时,她脸上有瘀青,是前天晚上被丈夫打的。也许是大哥一直目睹母亲被家暴的原因,他似乎察觉到自己弟弟的暴力行为。那天晚上,自弟弟结婚以来,大哥第一次来到他们家。他看到的是仰头豪饮威士忌,喝到酩酊大醉的弟弟。

“瞧你这家伙。”大哥厌恶地说道。可能是自己看错了,A女士似乎从大哥的脸上看到了鄙视的笑容。

丈夫站起来想去揍他。A女士急忙把两个儿子赶去其他屋子,大叫“住手”。然而,喝醉酒的人怎么可能打得过清醒的人?大哥轻而易举地就将丈夫按倒在地。

“你和老爸有什么两样?”

大哥得意地丢下这句话便回去了。

丈夫在厨房洗碗池前号啕大哭。这是A女士唯一一次见到丈夫大哭。

自那天以后,丈夫不再对A女士大打出手,与他大哥也再无交流。

三年后,大哥突然死亡。虽然被告知是心力衰竭,但A女士猜想他是自杀。对此嫂嫂与婆婆都不置可否。直到大哥死后一个月,才发现他经常去的精神科门诊开给他的处方药堆积如山,并且在死前一天,他吞服了大量的安眠药。

从公司提早下班赶来的丈夫,自那天晚上以来第一次见到大哥。丈夫站在慌乱的婆婆身边,表情依然平静。葬礼那天,丈夫身上略有酒味。不过在火葬场见大哥最后一面时,他极其冷静,没流一滴眼泪。A女士总觉得这样的丈夫有点可怕。

完全不同的生活

大哥去世半年后,受到泡沫经济破灭的影响,丈夫的公司被旧财团系的其他公司合并吸收。对于作为妻子的A来说,这当然是件大事,但她最担心的还是丈夫对待生活的态度——越来越自暴自弃。A女士不知道,丈夫是因为在公司的人事安排上被明显排除在晋升通道之外而越发酗酒,还是因为酗酒而被降职。

不知是否因为婆婆对丈夫的状态有所察觉,她决定让丈夫接管大哥的公司。丈夫没有拒绝,A女士也认为这事自己不该插嘴。

总觉得自己的人生一直由别人主宰。既然已经被逼到绝境,就只能走下去,A女士始终这样告诉自己。

大哥过世四十九天,嫂嫂的状态似乎一天好过一天。虽然带着两个孩子,但作为公司董事,她有足够的收入作为生活保障。更重要的是婆婆现在归小儿子夫妇照料,这让嫂嫂感到整个人都解放了,所以妆化得仔细了,衣服也穿得时髦了,谁见了都说她年轻了好几岁。婆婆总算心满意足地盼到小儿子重回自己身边,人比以往精神多了。

而A女士和丈夫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首先是丈夫的工作与家庭变得密不可分,她完全没有了上班族妻子的轻松。与此同时,夫妻间的矛盾也越发激烈。

A女士企图以对员工负责的方式来辅助丈夫。身为一家中小企业的老板夫人,她认为理应如此。

丈夫喝酒喝得越来越凶。他几乎没有不喝的时候,上班满身酒气已是家常便饭,有时甚至会因为宿醉缺勤半日。每次都是以妻子的指责与丈夫的谩骂作为收场。

十年后,婆婆在感冒卧床后的第三天去世了。这是谁也没有预料到的。作为公司创始人的妻子,婆婆一直很健康,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年轻十岁,她的突然离世意味着公司的所有实权都将移交给A女士的丈夫,而实际掌权的是A女士。

两个儿子正值青春期,为了不让夫妻关系影响到孩子,A女士万般小心。这是她自己的经验(恐怕也是她丈夫的经验),她认为这是为人父母的责任。可令人费解的是,A女士竟然从未想过要和丈夫离婚。公司,失去父亲的侄子和侄女,还有嫂嫂的生活,所有这一切都由她一肩扛起。

嫉妒妻子努力工作的丈夫

A女士的丈夫已经变成一个中年男人,头发稀疏,大腹便便,面色暗黄——一看就是肝功能下降。但他依然酗酒,上班时间也不固定,最终监督公司财政的责任全部落到妻子身上。

妻子的这种变化对丈夫而言并非好事。她与税务师商谈工作到深夜,丈夫便要责骂:“一定是在搞外遇。”如果妻子否认,他就会大喊大叫:“拿出证据给我看看。”如果听到妻子说,“拜托小声点,别让孩子们听到,他们现在这个年龄段很敏感”,丈夫虽然不至于打她,但会讽刺说:“明明就没什么学历,还装什么教育家。”不仅如此,他还会让A女士跪坐一个小时,听他抱怨自己的人生。

考虑到如果不听他的话就会给儿子们带来麻烦,A女士只能硬着头皮照办。可是让人忍无可忍的事情一年多过一年。

比如,他会大半夜打电话到A女士的娘家或亲戚家。如果她言听计从,他又会当着妻子的面说,“你们怎么就培养出这么一个没用的女人”,“你表妹真是不可救药了”。虽然A女士原本同娘家疏远,但这么一来连父亲都觉得奇怪了,甚至还偷偷打电话给她说:“我不会坑你,不然就跟他离了吧?”

此外,每次丈夫喝得烂醉时必然会尿失禁。不光被子,厨房、客厅的地毯上也都是丈夫的尿臊味,用香水也除不了味。就连A女士自己也开始怀疑忍耐是否到了极限。

不知为何,每次只要一想到无法再忍下去,A女士就会莫名产生动力。而丈夫则嫉妒起妻子的工作状态。丈夫越是贬低她,耍酒疯,恶语相向,她的工作越是风生水起,甚至开始参与银行与客户的交涉,谁都看得出公司的经营实权已经掌握在A女士手上。不仅如此,她还颇具前瞻性,提出对未来新事业的想法,并成功取代了原来的业务。

如此一来,丈夫成了挂名老板。他开始公然饮酒,然后直接睡在经理办公室;与客户应酬时也是烂醉如泥,一再失去信用。一直以来,A女士都把自己与丈夫的问题归为家庭内部矛盾,但现在矛盾已经扩散到亲戚身上,甚至影响到了公司未来业务的发展。

从那时起,她开始暗自怀疑丈夫这样喝酒是不是患有酒精依赖症,还买了几本书来看,越看越确信无疑。

可这事如果挑明了讲,丈夫肯定会勃然大怒。为了寻求解决方法,A女士曾经通过查找电话簿给公共机构打电话咨询。但一来碍于公司颜面,二来也担心是不是自己想多了,所以她始终没有下定决心当面接受心理咨询。

想要逃离家庭的孩子们

仿佛是为了逃离父母无休止的战争,大儿子自己提出想去美国念大学,小儿子也考入了寄宿制高中。A女士嘴上表示赞成,但内心对于家里只剩下丈夫和她两个人存有恐惧。尽管如此,她还是告诉自己为了不让孩子们受父母关系的影响,让他们离开这个家是好事。于是她目送着大儿子从成田起飞。

不久,丈夫身上又出现了一些离奇的行为,他开始收集刀具和气枪。每天晚上总会在下班回家的妻子面前一边喝威士忌,一边磨刀,或者不停地转动匕首。每当A女士恳求他“别这样”,丈夫总是笑着说:“别害怕,我又不会伤害你。”

确实从大哥来家里那次之后,丈夫再没有动用过暴力。但只要想起那天的情形,他就会懊恼到双手发抖,谩骂个不停。而且性暴力的行为时有发生,醉酒后乱打电话的情况也从未改变。

一天夜里,A女士看见丈夫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刀,心里非常害怕,想他是不是灵魂出窍,已经不再是自己以前认识的那个人了。

还有一次,因为太过恐惧,A女士甚至打了110报警。

听到妻子对着电话说“我丈夫把刀拿出来了”,他不但没有发怒,反而急忙去穿衣服。等警察开车赶来时,丈夫面带微笑地说:“我把刀拿出来,是因为我收藏刀具。”警察闻言笑着附和道:“太太,您可别妨碍您先生的兴趣爱好呀。”结果,反而是A女士接受了一番教育。从那以后,她再也不相信警察了。

一天夜里,A女士回到家,一进客厅就惊呆了。

两把匕首插在用她的衣服卷成的人偶上,其中一把正好刺在心脏位置,就像是被插了针的诅咒娃娃。

她当下就下定决心——让他去治疗酒精依赖症。如果把酒戒了,丈夫就能康复,或许一切都会改变。可是如果丈夫拒绝,她就离家出走。

A女士把一身酒味、正在卧室大睡的丈夫叫醒。他睡眼惺忪地来到客厅,似乎感受到了妻子身上的气势,见她一言不发地指着插在衣服上的匕首,便说:“怎么样,够锋利吧?”然后将匕首拔下,露出得意的笑容。刀刃在灯光的折射下发出刺眼的光亮。

“和我一起去医院吧,你这样喝酒是一种病。”丈夫一下子被脸色苍白的妻子这一连串的话吓到。但随后,他拿起其中一把匕首指向A女士,慢慢把她逼到墙角。

“你想干什么?”

“我不是说过,从没想过要伤害你。”

“那就把匕首收起来。”

“什么?你刚才说啥?说我酒精中毒?”

“无论怎样,先去医院吧。”

“是谁有病?嗯?是我还是你?你总觉得自己是对的,是吧?可怕的女人,我饶不了你。发疯的是你吧?留着你还不知足吗?”

边说边用两把匕首朝着妻子的脚下一路刺过去。客厅的地毯上留下一连串匕首的戳痕。A女士赤脚逃出院子,抱着包直接跳上一辆出租车,一路逃到小姨家——三十分钟车程的地方。小姨经常接到A女士丈夫酒后打来的骚扰电话,早就对她说:“你不赶快逃走的话,真不知道那个人会做出什么事来。”

第二天,A女士直接从小姨家去的公司,看到丈夫似乎不在,她顿时松了一口气,但转眼又担心,想着是否该回家看看。她突然想到,还是应该先去跟之前打过电话的公共机构咨询一下。

丈夫的死

就这样,A女士通过公共机构的介绍来到我们咨询中心。

白皙的皮肤,大大的眼睛,一看就知道她是在日本东北的雪国长大的,很难想象她正在遭受夫妻关系的折磨。

她毅然接受了我给出的建议——先别回家,继续留在小姨那儿,更不要因为担心丈夫而偷偷回去打探。我看得出,她走到这一步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犹豫。

然而,即便是这样决绝的女性,倘若丈夫哀求她们回去,或者打电话说自己活不下去了,还是有很多会以“我很担心他”这样的理由重回丈夫身边。所以我觉得在她身上可能会出现类似的情况。

可是当她听到“共同依赖”这几个字时,激动地说:“这不就是我吗?真让人茅塞顿开。”

在小姨家住了一周后,她说:“来东京以后,第一次感到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以前每到晚上,我总会害怕丈夫。”既然已经能有这样的安全感,我断定她不会再回到丈夫身边。

他们分居后,丈夫再没有在公司出现过,他似乎也能感受到妻子想要离婚的决心。突然有一天,丈夫给小姨家打电话说:“我打算去M医院接受治疗。”

这该如何是好?丈夫去医院治疗,如果把酒戒了,就会变回以前那个温柔的丈夫吗?那是不是应该回到他身边帮他一把呢?A女士不知所措,越来越迷惘。后来她回忆说,那是最痛苦的时刻。

在我的建议下,A女士作为患者家属也去了M医院酒精依赖症专科门诊接受问诊。在那里,A女士得知她丈夫只接受过一次治疗,此后便再也没有去过。

了解清楚情况后,A女士不再迷茫,她第一次向公司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决定去温泉旅行。回想起来,那好像是结婚后头一次比较像样的旅行。她打算享受一下温泉,并好好考虑自己的未来。

住在酒店的第二晚,她突然接到从东京打来的电话,是丈夫的死亡通知。A女士急忙赶回家,看到丈夫浑身是血地躺在被窝里,已经断了气。

警方以离奇死亡为由对A女士进行了调查,但调查结果显示丈夫的死因和公公当时完全一样,都是食道静脉瘤破裂,导致大量吐血。丈夫枕头边上还躺着好几个空的威士忌酒瓶。

丈夫的亲属都将矛头指向A女士,说如果她当时能留在丈夫身边,事情也不至于会变成那样。A女士认为那些人的指责是正常的,她自己也并不在乎。她唯一担心的是从美国赶回来的大儿子和一直住校的小儿子,不知道他们会如何看待自己。孩子是父母不和睦的最直接目睹者,对于母亲离家后父亲过世这件事,他们会怎么想呢?

她心中期待着儿子们会体谅自己一路走来的艰辛,甚至还抱有一丝甜蜜的侥幸,也许之后的人生从此又有了依靠,毕竟是自己始终忍耐,苦苦维系着这个家。在火葬场,A女士禁不住放声哭泣。大儿子用他温暖的手搀扶着母亲,那一刻,她甚至有了想将自己托付给儿子的冲动。

然而,在料理后事时,大儿子的话让母亲为之震惊。

“父亲是个可怜的人。”

“我觉得是母亲把父亲逼上了绝路。”

“我可能没办法原谅您。”

大儿子留下这几句话后便匆忙赶回美国。小儿子自始至终不发一言,回了宿舍。

儿子的判决

A女士再次回到丈夫去世的那个家。还没办理离婚手续丈夫就死了,在法律上,这对妻子继承财产很有利。

大儿子那番话深深刺痛了A女士。原来那孩子不会原谅我,想到这儿,她心里竟产生了感激之情。如果那孩子说出“以后我会一直保护您”这样温柔的话,我要怎么办?一定是忍受一切苦难去支持他的人生,以此作为自己后半生唯一的使命。这不是在重走婆婆和嫂嫂的老路吗?

她意识到,正因为儿子给自己定了罪,才解除了她和儿子共同依赖的关系。

A女士在丈夫的葬礼上流下了很多眼泪。参加葬礼的人一定觉得尽管妻子受了不少苦,但他们夫妇的感情应该还是很深厚的,于是也陪着流下了难过的泪水。其实后来回想起来,那是悔恨的泪水。

她不知道挨了多少打,也无法原谅那些恶言恶语,还有那闪着光的刀刃。一想到自己曾无数次受到丈夫的虐待,她就懊悔不已,气得浑身颤抖,泪如雨下。

“死亡会美化所有的回忆。”这句常出现在小说中的话A女士无法认同。

“丈夫死了,我居然还很高兴,自己都觉得自己很可怕。这有悖常理,但没关系。现在也是如此,每当想到以往的种种,对丈夫的恨意就会涌上心头。”

“这话只在这里说。没人的时候,我会对着佛龛大叫‘你竟敢那样对我’。亲戚们不知道我会这样,还一直夸我坚强。”

“但只要想到不会再挨打……”

“我一直担忧书里写的那种家暴后遗症会在什么时候出现,可是完全没有。失眠、恐怖记忆重现这些也完全没有。与以往不同的是,睡眠质量提高了,食欲大增,精神饱满。”

“只不过,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想起以前种种懊悔的事,苦于没有地方倾诉才想让大家听听。”

以上就是根据A女士的口述写成的故事。

婚礼当天手捧花亮丽的玫瑰色以及散发出的沁人心脾的气味,一切仿佛昨日。这是她二十多年来第一次回想起鲜花的颜色和气味。

眼前整排的樱花才刚过花期。明明一到春天樱花就会盛开,可为什么结婚以来我就从未感受过它的美呢?A女士如是问自己。

和丈夫一起生活过的那个院子,也种着美丽的垂枝樱。樱花盛开时,每一个从树下经过的人一定会发出赞叹。可是自己到底看到了什么?

丈夫离世后的第一个春天到了。A女士曾经对着东北老家的樱花告诉自己一定要幸福,而眼前的樱花与那时的一样美丽。

读到这里,大家能从A女士的长篇故事里学到什么呢?这里出现了几种夫妻关系。在这些关系中,A女士注意到了什么?可以用“共同依赖”和“家暴”来概括。这两点会在本书中继续发挥重要作用。读到后面,大家会更清楚为什么它们会引起A女士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