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贾琬,表字重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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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初次出现的她

南城,程桥街,应天府学。

此处是应天府所有士子心目中的圣地,历来非秀才功名不得入内学习,它不仅有雄厚的师资力量,三位教谕皆是举人,住宿、伙食、各类书籍、笔墨纸砚全部都是免费的,由府衙拨款为即将参加乡试的生员们全程保驾护航。

杏花巷到程桥街只有不到一柱香的路程,贾琬抵达时已从夕阳西下来到夜色笼罩,虽然来到这个维度空间有一年多了,但他还是对一切在后世不曾见过的事物充满了好奇心,路边一个表演口技的小摊子都能让他久久驻足。

“重光兄,别来无恙乎?”

“哎呀,重光兄,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呐!”

“案首风采依旧~”

甫一露面,一大群饭后出来散步的秀才们便拦住了贾琬的去路,七嘴八舌的问候着,啧啧啧,真是天生好命,别看他无父无母,但他长得好看啊,又入了知府大人的法眼,将来的官运肯定比他们这些无根无茎的浮萍要畅通一些。

荣国府还是他的远房亲戚,别管如今他们家是不是在走背字,有道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怎么说他们家也是名正言顺的国公府邸,有这棵根深叶茂的参天大树做靠山,多了不敢说,考中进士后三五年内从正七品升到正五品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

没听说么,那湖州知府便是在工部员外郎贾存周的运作下,钻了朝廷“起复旧员”的可乘之机,从一个因罪被罢免的正七品县令一跃成为正四品知府,一连升了六级,真是羡煞旁人啊。

上来阿谀奉承的秀才们年龄不一,大一点的三四十岁,小一点也有二十来岁,贾琬是最年轻的一个,也是最有前途的一个,加上自身的资源确实很好,故而一直受到他们的百般追捧。

大概是童年的不幸经历造成的,贾琬的性格有些孤僻,他不爱说话,喜欢独来独往,其实也不怪他“不合群”,结伴去烟花柳巷之地用府衙发放的膏火银寻求一晌贪欢是同窗们最热衷的娱乐活动之一,或者聚在一起大言不惭的妄议朝政,还有的人会像《九品芝麻官》中的方唐镜那样,给士绅豪强做狼狈为奸的走狗,写状纸打官司,扭曲事实,十分的可耻。

与他们来往确实得不到任何有价值的反馈,反而可能会受到牵连,敬而远之无疑是最正确的选择,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他也没什么朋友,不过却有很多男人想和他成为朋友,他们有的人连羊都不放过,其真实想法也就不言而喻了,碰到这种人,贾琬亦是敬而远之,我尊重你的性取向,但请你别来恶心我。

贾琬给他们挨个回了推手礼,一个二十多岁的秀才笑道:“重光兄,我们端午节后要去扬州游学,领略一下当地的风土人情,你要不要一同前往?”

听到扬州,一个人的名字瞬间便浮现在了脑海里,贾琬明白游学什么的都只是推辞罢了,以他们的尿性,十有八九不是去领略风土人情的,而是去领略扬州瘦马的,幸好自己意志坚定,视女色为刮骨之刀,要不然早就被他们带坏了。

“多谢伯恩兄和诸位兄台的好意,说来惭愧,在下的功课一知半解,尚未吃透,正欲接下来这段时间好好的向刘教谕请教,乡试在即,不能再浪费时间了,抱歉。”

表字唤作“伯恩”的青年秀才也不强求,拍了拍贾琬的肩膀,便和秀才们快活去了,他成绩不错,府试的名次仅次于贾琬,而且进学更早,底子很好,省提学院的提学官又是他本家的一个长辈,今年的乡试可以说是稳操胜券,所以平常大部分时间都在玩乐。

至于其他的秀才们,要么是真的有把握,要么就是对自己放弃了,考不中拉倒,三年后再考就是了,反正朝廷又没有规定一生只能考一次乡试,总会考上的,况且临阵磨枪的意义已然不大,还不如将眼前能尽的欢愉尽完。

......

三日后,下午。

似火般刺眼的阳光透过薄如蝉翼的窗纸落入宽敞明亮的课堂内,窗外夏风荡漾,蝉鸣阵阵,鸡鸣寺的钟声、顽童的嬉笑声、小贩的叫卖声清晰可辨,世间万物都在各自的领域疯狂生长,又是一个四海升平,国泰民安的艳阳天。

课堂里安静的出奇,偶尔只能听见翻书的沙沙声响,贾琬一身寻常的士子服,一条长长的天蓝色布带束住发髻,三尺乌黑浓密的秀发披散在背后,桌面上放着一本散发着些许腐朽气息的孤本,看来它很长时间都无人问津了。

一个现代人想彻底搞明白晦涩难懂的四书五经并按照要求写一篇对应的八股文章,是一件异常困难的事,幸运的是,他继承了宿主的全部记忆,再加上三位教谕不厌其烦,抽丝剥茧的讲解,刻苦钻研一年多后他也就渐渐通晓其中的奥秘了。

他还必须要使用绝大多数都见所未见的繁体字,竖着从右往左看书,而不是横着看,没有钢笔、铅笔、粉笔、圆珠笔,写字时只能用毛笔从上往下,从右往左的写,措辞造句也有大讲究,字要写的整齐美观,平常说话也要文邹邹的,“之乎者也子曰哉”之类的字眼都得用上。

举个例子,当他持反对意见时,他不能说“我觉得你说的不对”,他应该说“恕我不敢苟同阁下的观点”,再比如,他想骂人,也不能直接来一句“傻逼玩意”,用“朽木不可雕也,孺子不可教也”才是正确的,这需要用大量的时间去练习。

“重光,你连续学一上午了,去院外活动活动筋骨吧,别累着了。”

刘教谕端来一盏凉茶放在桌子上,他对贾琬很满意,勤奋、知礼、谦逊、聪慧且自强,自己只要稍加点拨一二,他便能举一反三了,今见他不但能克服困难,还能战胜欲望,不自甘堕落的与他人蝇营狗苟,更是满意到无可附加,只恨自己资历浅薄,教谕也只是一个听命于金陵省提督学院的从八品小官,要权没权,要势没势,不然收他做个亲传弟子也是不错的。

“先生,您别在这儿耗着了,明天就是端午节了,您回家陪家里人吧,学生把这本书看完就回去,也包几个粽子吃。”

刘教谕感慨不已,真是个好孩子,嘱咐几句后便离开了,半个时辰后,贾琬合上书籍,将笔墨纸砚归类后收纳好,站起身伸了个拦腰,用木盆里的凉水洗了把脸,顿时觉得精神了一些,从袖兜里摸出一个黑色的粗布钱袋,把里面的碎银一股脑的倒在桌面上,数了数,不到十七两。

“京城距应天两千多里,徒步过去太危险了,一路上拦路打劫的剪径强人怕是比秦淮河上的花船还多十倍,要是丢了小命就不好了,乘船走水路最安全,还不颠簸,顺风的话半个月就能到,一张船票三十两银子,到京城后还得租房子安顿下来,少说也得准备个千儿八百两才够用,可是我去哪里弄这么多银子呢?”

不知不觉之间,贾琬来到了大街上,正暗自烦恼之际,街对面传来的喧哗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礼貌的分开熙熙攘攘的人群,他看见了贴在柱子上的一张告示,原来这家青楼新来了一个叫王纤云的清倌人,豆蔻年华,色艺双绝,东家想请人为她写一首美人词,一经采纳便能得到纹银一千两,现场现银结算,绝不自食其言。

一千两银子不是一个小数目,足够在应天城内人流密集的北城地带置办一处两进半、带小花园、永久产权的宅院,或者在城外采买三四十亩临近江河湖泊的上好良田,还能买到几个受过专业培训的漂亮丫鬟回来暖脚,东家的大手笔引来了一众文人墨客的争先恐后,不多时,十几首美人词就应运而生了,小厮将一摞词稿送上楼,可结果全被东家给退了回来。

有人认出了看热闹的贾琬,纷纷起哄让他也来一首,好叫他们感受一下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似这种风雅韵事,再袖手旁观就没意思了,此举正好中了他的下怀,在下熟读唐诗宋词元曲,另一个时空的历史上出现过的神作在下是张口就来,正好,那就抄一首挣点盘缠吧。

贾琬信心满满的走至书案前,提起狼毫毛笔,迎着众人不尽相同的目光先在造型奇异的砚台中蘸了蘸清香四溢的墨汁,随后在洁白胜雪的宣纸上用苦练已久的小楷写下一首超超玄箸的小词,谓之:

“《浣溪沙·词赠王纤云姑娘。》”

“轻汗微微透碧纨,明照端午浴芳兰。流香涨腻满晴川。”

“彩线轻缠红玉臂,小符斜挂绿云鬟。佳人相见一千年。”

他写一句,旁边的一个士子便跟着大声念一句,待念到最后一句时,人群中陡然爆发出一阵由衷的赞叹声,真乃绝妙好词啊,到底是金陵省五十年以来最年轻的案首,端的名不虚传。

贾琬脸不红心不跳的将偷窃来的处女作递给小厮,未几,小厮回到楼下,弯腰一礼,恭声道:“小贾相公,恭喜您取得了头筹,我家主人请您到上去领取报酬,顺便一叙,她很敬重您的才华。”

吃瓜群众们见尘埃落定,遂一哄而做鸟兽散了,贾琬虽有心拒绝,但稍微犹豫后便跟着小厮来到了楼上的雅间,一进门,一股清新淡雅的甜香味便扑面而来,两个端坐在椅子上的女人随之映入眼帘,右边的女人约莫十五六岁,身材娇小,姿色上乘,看来她就是王纤云了,左边的女人约莫二十七八岁,身姿曼妙,风韵犹存,她的玉手里捧着那张词稿,不出意外的话,她应该是小厮口中的“我家主人”,这座青楼的东家了,很奇怪,竟然是一个女人,在当下这个时代,做生意的女人可不多见,尤其是做这种皮肉生意的女人。

“好一句‘佳人相见一千年’,堪称整首词的点睛之笔,小女子贱名王灵云,久闻贾重光的鼎鼎大名,今日一见足慰平生,请坐,纤云,给相公上茶。”

王灵云落落大方的盯着贾琬那张灿如星辰的脸,直到俏脸微醺的王纤云用绣着几朵浅红色梅花的丝巾捂住樱桃小口轻咳几声,她方才如梦初醒,依依不舍的收回毫不掩饰欣赏之意的目光,开门见山的问道:“相公,恕奴家唐突,此等好词不知还有没有?若是有,奴家愿意用双倍的价钱买下来。”

见她用“相公”来称呼自己,还叫的那么亲切,贾琬不禁有些别扭,其实这个名词是对秀才的尊称,并不是“夫君”的意思,举人还叫“老爷”呢,不光是她,其他人见到他都会恭恭敬敬的叫上一声“小贾相公”,不分男女老少。

“诗词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暂时没了,烦请尊上兑现诺言,在下还要回府学里继续读书。”

得到示意,一个老鸨端着一只木盘走了进来,王纤云揭开上面的红绸布,露出一叠面额五十两的银票,贾琬确认无误后将这笔靠拾人牙慧换来的巨款收入囊中,朝王灵云微微欠了欠身,又向王纤云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相公请留步~”

贾琬停下脚步,回头望去,王纤云柔柔弱弱的福了一礼,如诗如画的眉眼之间堆满了溢于言表的情意与期盼,轻声道:“敢问相公,您是想用这笔银子进京赶考的么?”

“确有其事,怎么了?”

“相公若是不嫌弃奴家的出身,不妨用奴家的体己钱进京赶考,以后相公一切开销皆由奴家来负责,可以吗?”

这是在下赌注了,王纤云笃定贾琬将来能做官,有机会做风光体面,受封诰命的官太太,谁愿意做以色事人,朝不保夕的窑姐儿,又见他与自己年纪相仿,生的龙章凤姿,气宇轩昂,更兼谈吐不凡,温文尔雅,比那些油头粉面,轻佻浪荡的公子哥和粗鄙低俗,满脸横肉的土老财不知道强了多少倍,故而心生爱慕之意是在情理之中的。

王灵云提点道:“相公,纤云是清倌人,只卖艺不卖身。”

言外之意为她还是清白之躯。

贾琬笑着摇了摇头,拱手道:“承蒙两位姑娘的厚爱,在下深感受宠若惊,可在下却是无福消受,说句不中听的话,在下有手有脚,有头有脑,并非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残疾人,岂有坐受嗟来之食的道理?此非正道,两位姑娘,在下告辞了。”

......

傍晚,贾琬沐浴更衣后准备到街上转转,顺带找一家酒楼整几个好菜祭一祭五脏庙,府学免费提供有荤有素的三餐,但食堂吃久了总是会感到索然无味,偶尔出去换换口味也是符合人之常情的。

“走过路过的老少爷们都过来看一看啊,买大送小,买大送小喽!”

人牙子敲着铜锣,卖力的吆喝着,一对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母女头上各插着一根稻草跪在他的身后,她们不再是人,而是等着发卖的货物,至于为何沦落至此,那么就只有当事人知道了。

一个提笼架鸟,大腹便便的纨绔子弟走上前捏着小女孩消瘦的下巴,看了几眼,总结道:“模样倒是不错,但是太小了,买回去还要白吃几年粮食才能办事,而且这也太瘦了,浑身上下都没有二两肉,不会养着养着就死了吧?”

人牙子赔笑道:“那不能够,都是饥荒给闹的,吃上几顿饱饭就胖了,一看公子您就是大富大贵之人,您行行好,就当是做善事了,这小雏儿二十两银子卖给您,大的白送给您,怎么样?”

“去你妈的吧,我要这大的干什么用,她看起来比我妈都大,我只要这个小的,十两银子,多一个子都不给。”

人牙子正欲开口讨价还价,谁曾想有个人突然挡在了他的面前,只听见那人大叫道:“我的薛爷爷哟,小人可算是找着您啦,走走走,小人那儿来了个新货,那小模样,保证全应天府,不,全金陵省都找不到第二个,小脸蛋白白嫩嫩的,一掐就出水,小人给您留着呐!”

薛公子瞬间就来了劲,连夸来者有孝心,人牙子气不打一出来,拽住前来抢生意的同行就要理论,却被薛公子身边的两个小厮连打带踹的推开,就在这时,一个面容俊朗的青年大步跑来,他一边跑一边怒吼道:“陈三!你这个言而无信的卑鄙小人!你上午不是才答应把香菱卖给我的吗?如何中途变卦,又要卖给这厮?你今天不给我一个说法,我冯渊跟你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