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悠悠一叹,微微一笑
贾琬一眼便看出薛宝钗突然晕过去是由胸闷气短导致的,而导致她胸闷气短的罪魁祸首十有八九是她所穿的石榴裙,这条石榴裙华丽是华丽,庄重是庄重,但紧绷也是真的,它好比鲸鱼身上成片成片的藤壶,死死的吸附在她的身上,让她感到呼吸不顺畅,要是她再裹胸,那么双重打击之下她焉有不晕过去的道理。
就像《加勒比海盗》第一部中的女主角伊丽莎白·斯旺,她也是因为礼服太紧绷而喘不上来气,后从高处掉进了海中。
若不及时让她摆脱束缚,肯定会对她造成更大的伤害,情急之下,贾琬也顾不上男女之防了,再防下去人命就要没啦,必须争分夺秒,晚一秒钟都是大忌,大不了日后对她负责就是了,多大点事,自己又不吃亏,贾琬伸手去解她的衣领,反正里面还有一件寝衣,不会走光的。
与此同时,救主心切的莺儿大叫着冲上前,使出吃奶的劲推开了他,她以为贾琬是见色起意,要强行对被他用迷药迷晕的自家姑娘做不可描述的事,好啊,你这家伙看起来浓眉大眼,人模人样的,我以为你是言清行清的君子,没想到却是个心怀不轨的禽兽,我今天就算是跟你拼了也绝不能让你碰我们家姑娘一根手指头!
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手里的大红剪刀显然成为了她抵抗登徒子的最佳武器,贾琬一个闪躲,躲开了朝脖子袭来的利刃,好个小丫鬟,居然还知道打蛇打七寸,第一击就往要害戳,这要是被你戳中了,那我还不得当场饮恨西北。
“你叫莺儿是吧?不是你想的那样,来不及解释了,你要是不想你们家姑娘出事,就听我的,赶快把她的衣领解开,再脱掉裹胸布,不然她会活活憋死的!”
贾琬说完就往外跑,还顺手将房门关上了,既然莺儿已经听从了他的建议,并准备按照他的办法去施救,那他再留下来就不合适了,这不是趁人之危么?以他高尚的品格是万万做不出这种事的。
一群闻讯赶来的嬷嬷、婆子、丫鬟挥舞着手里的扫把冲向他,看来是要把他这个公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自家姑娘,色胆包天的采花大盗给抓住,薛宝钗要是真的被贾琬玷污了清白,那她们全都得倒大霉,最起码得挨一顿毒打,贾琬也不抵抗,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投降了,老老实实的靠墙蹲好,动作熟练的让人心疼。
一来是动手就更解释不清了、二来是他从来都不打女人、三来也是怕她们不小心挠破了自己这张来之不易,英俊到完美无瑕,颠倒众生的帅脸,那样的话就得不偿失了,他还想靠这张脸在殿试时混个探花使做做呢,可不能有一丝一毫闪失。
按照国朝的规定,每次殿试后,皇帝都会在皇家园林上林苑中大摆筵席,用御膳房出品的珍馐美馔宴请新鲜出炉的新科进士们,届时皇帝会从近三百名新科进士中挑出四个最年轻最帅气的幸运儿充做探花使,他们身穿红袍,手捧鲜花,打扮的光鲜亮丽,花枝招展,与探花一起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为其它新科进士引路,简直不要太威风太体面,试问哪个不想做。
这是一份难得的殊荣,代表就连皇帝都对你的颜值给予了肯定,探花使虽然不是探花,进不了翰林院,做不了编修,但同样会受到关注和优待,他们是共同赴宴的达官显贵们眼中最佳的乘龙快婿,也会得到官家小姐和红尘女子们的垂青,可以这样说,除了所被授予的官职不同,探花使在其它方面与探花没什么太大区别。
只要能成功通过殿试,哪怕是排在三甲的最末尾,贾琬都做定了探花使,能在皇帝心中留一个好印象,对将来的仕途是大有裨益的,所以贾琬很爱惜他的脸,像爱惜价值连城的绝世瑰宝一样去爱惜,老天爷赏的饭,可不得好好爱惜么,毕竟绝大多数人的三观都是跟着五观走的。
他到底是个男人,而且看起来也很壮实,人高马大,膀阔腰圆的,下人们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只是把他围成一圈。
“哎,别戳啊,我对天发誓,我真的什么事都没干,你们不要轻易相信你们所听到的,耳听为虚嘛,但也不要轻易相信你们所见到的,谁还没个眼花的时候?”见一个扎着总角的小胖丫鬟拿着一根树枝就要戳自己的脸,贾琬连忙伸手拨开,就在这时,紧闭的房门从里面打开了。
莺儿丰满曼妙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她大声说道:“姑娘已经没事了,和这位公子无关,是他救了姑娘,你们都把嘴管住了,哪个要是敢乱传,一律打死,都下去吧,贾公子,请跟婢子进来。”
下人们齐齐应下,纷纷退下了,贾琬拍了拍背后的灰尘,“恶狠狠”的瞪了一眼那个赖着不走,满脸好奇的小胖丫鬟,还朝她晃了晃沙包大的拳头,把她吓跑后方才心满意足的跟着莺儿回到了会客厅。
面色恢复红润的薛宝钗端坐在椅子上,见他进来忙不迭起身相迎,柔柔弱弱的福了一礼,轻声道:“小女子多谢贾公子及时出手相救,若不是您,小女子此番怕是要凶多吉少了,您的大恩大德,小女子铭记于心,他日必将十倍报答。”
诶?不对啊,自己长得这么帅,她不应该说“小女子无以为报,若公子不嫌弃小女子蒲柳之姿,小女子愿意以身相许”吗?难不成古装剧里所演的都是骗人的?
哈哈哈,开个玩笑。
“薛姑娘言重了,我们是朋友啊,朋友有难,我岂能袖手旁观?呃,我还要给你赔个不是呢,刚才...咳咳咳...非是狡辩,那是人在紧急情况下做出的本能反应,不是人为可以轻易控制住的,我只是一心想救你,若有冒犯之处,希望你能见谅。”
其实他啥也没有看见,薛宝钗穿的很严实,整个躯干只露出两只手来,但他将她抱在怀里是无法否认的事实,对于她这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们来说,能和他孤男孤女的共处一室面对面交谈已经是鼓足了勇气,更别提亲密接触了,即便这个亲密接触是迫于无奈的。
“不不不,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不管怎么说,你对都我有救命之恩,我会永远记在心里的。”薛宝钗忽然觉得说话吞吞吐吐的贾琬很是可爱,“噗嗤”一声笑了。
贾琬回了一个笑,犹豫了一会,试探道:“薛姑娘,恕我直言了,如果胸腔持续受到剧烈的挤压,很容易再次会让你晕厥,要是周围有人还好,要是你一个人独处的话,恐怕是就不会像刚才那般幸运了,不是我危言耸听,它是有可能会带来生命危险的,你一定要多注意啊。”
言外之意是莫要再裹胸了,它会造成胸骨变形,还会挤压到心肺和胸主动脉,危及呼吸功能,于身体而言是有百害而无一利,就像裹小脚,都是糟践人的毒瘤,可这也不能怪她啊,要怪就怪这个世道的审美观有点另类(贾琬认为很另类),他们以小为美,并且普遍都认为大是粗鄙、丑陋、野蛮的象征,女人们为了迎合男人们,开始裹胸也是合情合理的。
不过一般只有大户人家的闺阁小姐们才会奉行这种陋习,寻常农家的女孩子是不讲究的,她们连饭都快要吃不饱了,哪还有这闲心,让贾琬满意的是,香菱是不裹的,上面不裹下面也不裹,她富有一种浑然天成,不染尘埃的自然美感,但她要是没有被拐走,还做着大户人家的闺阁小姐,那么肯定也逃不掉被裹的命运。
薛宝钗是何等冰雪聪明的人,瞬间便听出了贾琬的言外之意,尽管这相悖于她从小到所大耳闻目染的观念,但她还是红着脸点了点头,心情也更复杂了,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在他面前出现这么羞耻的事,好丢人,等等,我为什么要在意我在他心里的形象啊?
贾琬说完就后悔了,这种事怎么能和她说呢,旁敲侧击也不行啊,可他也没办法,总不能去跟薛姨妈或者薛蟠说吧,那样也不礼貌,也总不能坐视她重蹈覆辙吧,那样更不合适,就在他胡思乱想,如坐针毡之际,薛宝钗问了他一个问题。
“贾公子还懂医术么?”
“略懂略懂,实不相瞒,我闲暇之余喜欢看一些经史子集之外的杂书,以丰富我的学识、开拓我的眼界、升华我的素养、陶冶我的情操,哲学、艺术、律法、经济、文学、天文、地理、农业、戏曲、病理等书籍均有涉猎,医术自然也不例外,有道是技多不压身嘛,平时多学一点,说不定哪天就能派上用场了,这是我个人坚守的浅见,自娱自乐罢了。”贾琬在谈笑风生间不动声色的装了一个无懈可击的逼。
也许策问和八股文他比不上那些动辄就啃了十几年书的儒生,但论奇思妙想与实践能力,两世为人的他要比那些儒生强太多,两者压根就不在一个层面上,就他目前所掌握的科学知识,虽然很浅薄,但也能让国朝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前提是得有人给他机会以及权利去施展。
薛宝钗抿了抿樱唇,低头看着脚尖,贾琬笑道:“薛姑娘,你还是回去休息吧,生意上的问题就放在那儿,我们改天再谈也为时不晚,天底下没有什么事是比身体健康更重要的了,我这就告辞,对了,我差点忘了今天来的目的,瞧我这记性。”
“这里是五千两银票,请你转告薛大哥,不必在作坊的选址上面纠结,只要地方宽敞,人马进出方便就行,远离人烟也没关系,我们又不是开酒楼。”贾琬从袖兜里取出一摞崭新的银票放在了桌面上。
“我记下了,公子,我送送你!”
来到二门外,贾琬微微躬身,给薛宝钗行了一个推手礼,道:“薛姑娘,有劳相送,就送到这儿吧,我们改日再见。”
“公子慢走。”
薛宝钗像上次那样站在树荫下目送贾琬高大的背影消失在画廊转角,晌午灿烂的阳光同样被层层绿叶分割成一团团大小不一的光斑,同样温柔地落在她如诗如画的眉眼上,只不过这次她没有再心绪复杂的悠悠一叹,而是满心欢喜的微微一笑。
他当我是朋友呢。
......
贾琬一路上婉拒了好几个意欲用重金从他手里买一首美人词的龟公,他们开的价都不低,一度炒到了两千五百两银子,但贾琬都不为所动,那些好的诗词都是他安身立命的本钱,焉能随意与人?
他哼着小曲来到孙大娘的裁缝铺,准备接香菱回家,香菱正在认真的跟孙大娘学习做女红,在那一段四处风餐露宿,颠沛流离的灰暗岁月中,拐子请来的教养嬷嬷教会了她该如何讨好和服侍男人,但却没有她教女红这种被无情抛弃后也能发挥出作用,借此生存下去的一技之长。
“哥儿来了,看看,这些都是香菱做的,这孩子看着是有点呆,但聪明着呢,手又巧,大娘一教就会,这才小半天她就学会缝香囊和袜子了,哥儿好福气哟!”
孙大娘向贾琬展示了香菱缝的一只又漂亮又精致的香囊,贾琬深感欣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她闭上了多姿多彩的大眼睛,像猫儿一样发出几声浅浅的呻吟,这是他们主仆之间特有的交流方式之一,双方都会从中得到无法取代的愉悦感。
“做得好,当赏,爷晚上再做红烧坤肉给你吃,来,给大娘磕个头,她老人家这技术在全应天都是排得上号的,能跟她学是你的福分,要是爷以后穷困潦倒了,还得指望你给人做针线活来养活爷呢!”
香菱听话的跪下,撅着圆滚滚的小屁股给孙大娘磕了一个响头,她大概是觉得一个不够,便又磕了两个,孙大娘把她扶起来,不停的抹眼泪,香菱见她哭了,也“吧嗒吧嗒”的跟着掉起了金豆豆,孙大娘抱住她,一遍又一遍抚摸着她的一枕柔顺油亮的青丝,直夸她是懂事的好孩子。
人类的快乐来源千奇百怪,但悲伤却是类似的,她们各有各的不幸,前者骨肉分离,后者家破人亡,也各有各的幸福,前者是不用再忍饥挨饿了,她找到了值得托付终身的依靠,后者则是身边还有一个小孙子在,那是她活下去的唯一奔头,贾琬轻轻一叹,这人世间呐!正打算安慰一番,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呼唤。
“琬大叔!琬大叔!琬大叔!”
听声音就知道来者是何人,贾琬皱着眉来到店铺外,来人正是世袭三等衔的贾范,只见他“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哀求道:“琬大叔,十万火急,您快救小侄一救吧,本府的唐同知要上奏弹劾小侄呐!”
“你如果没有做伤天害理的恶事,唐同知为何要上奏弹劾你?再者,我区区一个小小秀才,要权没权、要钱没钱、要势没势、要人没人,又如何能救你一救?”
“琬大叔,整个应天谁不知道你和敦儒公是忘年交,他最是看好你,只要您到他面前开一开金口,从中斡旋一二,小侄就有救了哇,以前的事是小侄一时糊涂,做的太不厚道,小侄给您磕头赔罪了,求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以德报怨啊!”
一个“草”字辈的子弟凑过来附耳道:“范二哥昨天晚上在城中闲逛时看上一个女子,便上去纠缠,那女子不愿意,他就让家奴硬抢,那女子也是硬气,当即就跳了秦淮河,幸好被人救了上来,不曾伤及性命,哪知唐同知是那女子的亲舅舅,一怒之下就说要上奏弹劾他,他就跑来找您求救了。”
听完事情的前因后果,贾琬为了防止他走投无路时狗急跳墙,伤害到香菱,只得应下,并表示会竭尽所能,他现在不是孤家寡人一个了,他有了牵挂,不能再用一腔热血和孤勇去直面世俗了,做任何一个决定前都必须得再三斟酌才行。
被巨大恐惧笼罩的贾范总算被他给劝回去了,当天夜里,府衙的捕快们破开了他家的房门,将还在与小妾媾和的贾范绳之于法,贾琬第二天才知道他惹了一个不该惹的人,当街强抢民女本来就是一件性质极其恶劣的罪行,依照国朝律法应当脊杖五十并罚金一百两,何况受害者的亲舅舅的叔父的好友是金陵省承宣布政使,堂堂的正二品朝廷重臣、金陵省名义上的最高行政长官、贵比应天六部尚书的一方大佬,治他一个徒有其名,于国无益的正三品杂号将军还不是一件易如反掌的小事。
于是乎,第二天一大早贾范便被关进了江宁县县牢,陈知府将他所犯的罪行写成了折子,连夜派人快马进京飞报宗正寺,而他最好的下场估计也是被褫夺爵位后贬为庶人,抑或流放至边关充军。
对于这种破事,贾琬并不关心,依旧与香菱过着一日三餐的小日子,白天他去府学里温习功课,香菱去孙大娘的裁缝铺里帮忙,晚上他们再一起买菜、一起做饭、一起刷碗、一起洗澡、一起睡觉,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十天便过去了,这一天下午,他准备去看看薛蟠经过层层筛选后才报上来的作坊选址,不曾想刚出院门便碰巧撞上了赵捕头和他的两个徒弟。
看到他们身后停驻的马车,贾琬大喜过望,赵捕头抱拳道:“相公,我等三人不辱使命,把人给您找到并带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