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米兰市木槿路出了件怪事，附近居民都议论纷纷。

公共停车场后面那片杂乱无章的樟树林里，夜晚偶尔会亮起诡异的灯火，可胆大的人跑过去察看时，樟树林里面却是一片荒芜，半个人影都没有。

传闻早些年间，那片樟树林后原本有一幢漂亮的白色大宅子，鲜红的蔷薇点缀着翠绿的围墙，相当雅致气派。但在一个阴冷潮湿的冬夜，大宅子里的一家人离奇失踪了。

再后来，因为常年无人维护，大宅子变得破败、荒凉，最终落得被拆除的下场。

据附近居民回忆，主人消失的那晚，发生的事怪吓人的。有目击者称，当时大宅子房门反锁，壁炉里烧着火，餐桌上的晚餐才被吃完一半，唱片机正播放着古典乐《梦幻曲》，主人却像人间蒸发一样消失了。

负责这一片区的新晋巡警王庆龙，也听说过这个传闻。因此，当他在深夜驾驶警车沿着木槿路缓缓前行时，樟树林里那团微弱闪烁的光亮引起了他的注意。

王庆龙停车，缓步朝樟树林边走去。

此时已经是九月初，突袭米兰市的寒潮让整座城市都变得阴冷潮湿。

街道上早已经没有了行人，零星驶过的车辆碾过路面的积水，发出“哗啦”的脆响。人行道上的路灯无精打采地伫立在梧桐树旁，灯光被宽大的树叶遮挡，显得更加暗淡昏黄。

王庆龙不久前刚从警校毕业。凭着新人的兴奋劲儿，他从不放过任何一处可疑的动静，然而当他在樟树林中看见那幢爬满枯萎藤蔓的白色大宅子时，还是迟疑了一会儿。

“这里，什么时候有了一幢别墅？”王庆龙困惑极了，昨天这里还是一片荒地！而且这幢白色大宅子和居民们描述的那幢实在是像极了。

他停下脚步观察了一阵，才继续往前走。穿过一片朦胧的灰雾后，他轻轻地推开破败的木栅栏，走到亮着光的窗户旁。

窗内竟然是一间华丽古典的起居室——厚厚的羊毛地毯，雕花的古董家具，烧得正旺的壁炉前围着一圈沙发，室内陈列的标本、瓷器和壁画，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这一切让人无法将室内的奢华与别墅灰白破旧的外观联系到一起。

这时，虚掩着的窗户里，传来一位老人蹩脚的中文发音。

“孩子，狩梦人的故事，我们说到哪了？”

王庆龙瞥见，面对着他的沙发上坐着一位银色披肩长发的老人。

“爷爷，狩梦人早在四年前就船毁人亡了。”旁边的沙发上一位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幽幽地说。因为角度的关系，王庆龙看不清他们的脸。

“噢……”银发老人的语气略显无奈，“在这个时空中，确实如此。”

“那么……孩子，你听过‘死灰复燃’这个词语吗？”老人接着提问。

“爷爷，和您之前讲的‘凤凰涅槃’，是不是同一个意思？”小男孩嗫嚅着回答。

“哦，不！”老人的声音透着儒雅和高傲，房间里响起一阵沙沙的翻书声，“中文博大精深。这两个词，分别描述了同一种状态下的两种不同境界。”

“爷爷，您的话太难懂了。”小男孩的声音有些忧郁。

“今晚……”老人稍微沉思了一下，“我们讲讲，在混沌小木偶诞生之前，你最感兴趣的那个创世女孩的故事吧。”

“好的，爷爷。”小男孩挪了挪位置，郑重地点了点头。

老人从壁柜深处找出一幅绘卷。他将绘卷拿到壁炉前小心翼翼地展开，炉火微微闪烁。

王庆龙屏住呼吸，从窗外看到那是一幅敦煌壁画风格、色彩绚丽的作品，描绘着一个女神飞天的故事。然而画面上的星图、飞船与复杂图腾，又令他对自己的判断产生怀疑。

“很久以前，有一艘星舰，旅途中降落在一个冰雪覆盖的星球上。”老人似乎陷入了一段久远的回忆中。

“星舰坏了，需要维修好才能继续上路，因此大人们非常忙碌。这时，星舰里的一位女孩倍感无趣，于是她带上宠物，趁大人们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溜了出去。

“女孩在冰天雪地的世界里游玩，用随处可见的泥土雕塑成泥人，并且赋予它们生命。然后她给泥人们分配角色，一起玩过家家游戏，还教会牙牙学语的泥人们，称呼自己为妈妈。

“为了让小泥人快乐幸福地生活，女孩又多次返回，从星舰中偷取出材料，制作了一个完整的泥人族群生态链。”

老人顿了顿，指着绘卷上的某处，皱着眉说道：“时间过得很快，泥人们世代繁衍生息，人口变得越来越多……女孩的宠物小精灵Zon和Gon带着泥人们玩起了战争游戏。

“一次意外，水精灵Gon和火精灵Zon在玩耍时，不小心将女孩用来制造水源的天穹容器给撞出了一个大窟窿，滔天洪水和烈火陨石从窟窿里喷射到大地上，瞬间天崩地裂，泥人们死伤惨重……族群面临着灭亡的危机。

“当女孩从星舰赶来时，她看到自己建设的泥人乐土变得一片狼藉，内心十分难受。为了解救自己的泥人孩子们，她违反了星舰设置的时空禁制，从凶险的梦域秘境中，采集五色石块修补窟窿。”

“爷爷，梦域秘境是什么地方？”小男孩提问道。

“噢，梦域……”老人沉吟了一会儿，回答小男孩说，“简单来说，就是发射引力波连接亿万星球和时空的中央黑洞处理器。”

“那我平时做的梦……”小男孩有些似懂非懂。

“洛依，凡人的梦境，就是用来编织和打通梦域的代码和钥匙的。”银发老人摆了摆手，“关于梦域的知识，我们下次故事中会再细说。

“女孩从梦域里盗取了五色石后，她像织补渔网一般，把破碎的天穹一点点地缝合好。眼看就要大功告成的时候，原料却用完了。

“这时，星舰传来即将启程的轰鸣声。

“女孩心里想到，如果她就这样走了，天穹容器可能会随时崩裂，她的泥人孩子们就会永远生活在如同炼狱般的大地上。于是，女孩炼化自己来做原料，修补并加固好所有裂缝……”

沙发上的小男孩，有些别扭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

“当星舰上的大人们找到女孩时……”老人悠悠地说，“发现她已经耗尽了生命力，身体化成了蜿蜒的山脉……”

小男孩紧张地吞咽口水，房间里响起了绘卷沙沙的翻页声。“大人们非常悲伤……但事情已无可挽回。”老人继续说道。“星舰起航了。

“大人们将女孩的船票留了下来，藏在女孩用身体化成的山脉深处。那是一串用梦域最珍贵的五色石炼制而成的、标记着完整超时空星图的帆船项链！”

“爷爷，那串项链是不是……”小男孩的声音隐隐有些兴奋。银发老人没有回答，反而发出一阵懊恼的叹息声。

绘卷沙沙地翻到了最后一页，房间里的炉火晃动了一下，发出“噼啪”声。

“当、当、当、当——”

房间角落里的落地钟突然响起，发出一阵空洞的回音。小男孩和在窗外侧耳倾听的王庆龙都被吓了一跳。

“洛依，到你睡觉的时间了——”老人将绘卷取下，放在沙发旁的茶几上。

小男孩低声嘟囔了几句，随即起身离开了客厅。

王庆龙看了看表——已经十点了。他很奇怪自己居然会听故事听得入了迷。至于这位老人，大概是这栋别墅的主人吧，碰巧正在给孙子讲睡前童话。

明天去局里，也许可以调查一下相关情况。

王庆龙长舒了一口气。当他正准备转身离开时，老人忽然伸出了一只干枯的手，从茶几上绘卷旁的一个古董首饰盒中，拎出一串银色项链。

项链末端悬挂着的，竟然是一枚反射着幽光的帆船吊坠！

“时间的尽头，是无尽的混沌——”

王庆龙惊恐万状地倒退了几步。这时，耳畔传来一阵翅膀扇动的声响。他定睛看去，竟是一只乌鸦！

这只乌鸦漆黑的翅膀末端长出另外两只锋利的尖爪，五只殷红的眼睛，正冷冷地注视着他。

王庆龙很肯定自己一生中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

当五眼乌鸦厉声啼叫，四周的温度便骤然下降，如同坠入冰窖一般。紧接着，无数只虫子从树林深处飞来，在一股诡异黑雾的包围下，王庆龙整个人被裹了起来。

王庆龙仿佛陷入了熟睡，周围是那么黑暗深沉，他的触觉、听觉和嗅觉都从感官中逐渐剥离。

仿佛仅一瞬间，又似经历了永恒。

最后，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从极高的天空坠落，无法描述的疯狂色彩在他的视网膜上高速涂抹，形成了一个又一个宛若极光的旋涡……

忽然之间，混乱的一切又都清晰了起来——他发现自己漂浮在一个有着巨大幕墙的玻璃缸里。缸外是一个结构简陋的房间，几个摇晃着的白色模糊人形，不断发出重复的刺耳噪声。

他低头看了看，这还是自己的身体吗？通体透明，闪耀着淡紫色的光芒，没有心脏和骨骼。紧接着，一股水流从体内喷出，身体就像一顶小圆伞在水中漂游。

他竟然，变成了一只水母！

一阵风溜进了虚掩着的窗户里，来回翻阅着茶几上的绘卷。

老人像是完全没有觉察到窗外的动静一般，更无视栽倒在地的王庆龙，泰然自若地抬起手抚摸落在桌上的乌鸦。在炉火的映照下，乌鸦的五只红眼睛闪耀着诡异的光泽。

“时间的尽头，是无尽的轮回——”

两团妖艳的蓝火，在老人的眼眶里炙热燃烧。

诡异的黑雾从五眼乌鸦的双翅向四周弥漫，低沉的吟诵声缓缓传来……

时间之诗

我曾经也想过告别现世，

登临绝境 却遗失了寂灭的勇气；

卑微怯弱，

犹如蝼蚁。

我过去 也怀抱好奇之心，

直至思维 日渐冰冻固如岩石；

情绪干涸，

林中枯木。

我从前也试图摘取星辰，

触及星河眼底时空不过蜃景。

光影泡沫，

南柯一梦。

啊，

这所谓，

生命永恒的界域。

星辰大海间，无尽的旅程。

迈向彻底的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