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6小时：报警 07
陈蕾和夏清如是在七点半左右赶到的，晚了点，护士频繁出入病房，通知谭庆梅做好手术准备，问家属到没到问了好几次。
“你们好沉得住气。”
开了门，汪荻的手还把在门上，她拉着门，等待活泼的夏绻跳进来，可是，陈蕾和夏清如的身后空无一人。
夏绻没来，她表情一动，长了个心眼，没多嘴问。
陈蕾说：“送卷儿去学校，弄晚了点。”
汪荻注意到陈蕾化了妆，她皮肤白，黑眼圈一旦冒出来，就很显眼，化了妆之后能稍微遮一点。
“快过年了，还上学？”小姨觉得奇怪，忍不住问。
“没有，就是去拿资料，好像是从湖北那边弄了密卷，”陈蕾垂着眼皮，摆弄皮包，声音很低，忽而，又把声音扬起来说，“采采不是也去了？是吧，汪荻？”
“啊，对……是……”
汪荻默契地替陈蕾打掩护，她很吃惊，昨夜，卷儿竟然没有回家？陈蕾这样说，女儿肯定也不会来了，她得和陈蕾配合好，顺顺利利地把谭庆梅送进手术室再说后话。
但汪荻不善于说谎，她甚至不如陈蕾表现得自然，只是点头，只是笑，她发现，夏清如也是一样的，无话，面无表情地盯着窗户。
她主动叫他，替他解围，说：“老夏，护士早上好像说还有什么要准备，我没记住，你去问问？”
出门时，夏清如用目光向汪荻致谢，汪荻的视线黏在夏清如后背，心里想，帮人逃跑，她还真是一把好手。
“手术延期吧，不做了。”谭庆梅坐在床上，闷声闷气地说。
“咦？为什么？不是都改过一天了？”谭庆菊困惑地说，“怎么又要改？”
“见不到卷儿，我不进手术室。”谭庆梅抬起眼皮，深深盯了一眼陈蕾，说，“出什么事了？你别瞒着我。”
“没事……”陈蕾想要用笑容掩饰，但眼睛却因为湿润亮起来。
“到底怎么了？！”
谭庆梅一着急，整个病房的人的心都揪起来。
陈蕾再没有想哭的情绪了，她一口咬定，什么事也没有，是母亲想多了。
但是，如果谭庆梅好糊弄，或者有心装糊涂，就不会挑明了问。
眼见着谭庆梅的表情痛苦起来，手扶上胸口，汪荻急忙站出来救场，说：“对不起啊，阿姨，都是采采不好！她把卷儿叫去南都玩了，阿姨，都是采采不懂事，你别气。”
谭庆梅拧着眉毛，眼睛紧紧盯着汪荻，凶得好像要吃人。汪荻只等着挨骂，可是，谭庆梅竟然一翻白眼，歪倒了。
抢救，急查心电图，一团混乱后，谭庆梅被送入手术室。
汪荻大汗淋漓，六神无主地站着，夏清如从背后拍她，给她递了块手帕。
“老夏……我真的……我就是想开解下老太太……”
“没事，不干你的事。”夏清如宽慰汪荻，说，“我早说不能瞒，要出事，小蕾非要瞒着妈。”
卷儿一夜未归，是真的失踪了。
警察大概是在汪荻离开半小时后到的，来的是沿河路派出所的民警，女的，姓田，她先是在家里转了转，了解情况后，又让陈蕾和夏清如跟她一起回了派出所登记。
昨天夜里，陈蕾和夏清如发动家里能发动的所有人行动起来找夏绻，消息仅对医院这边封锁着，因为他们很清楚，谭庆梅的心脏太过脆弱，而卷儿又是她的心头肉，如果谭庆梅知道卷儿出事，恐怕当夜就得急得动手术。
“怎么会这样？还联系不上？”汪荻讶异地张大口。
“嗯，还没。”
“她不是去了南都吗？”
“不知道，可能不在，一言难尽，我现在脑子也乱了。”
夏清如似乎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整个人精气神全没了，下巴的胡子扎出头，汪荻心里咯噔一下，夏绻从小到大，被宠得没边，过马路都是由谭庆梅牵着，一路牵到十四岁，要不是老人住院，她永远不会有机会一个人待着，这样的孩子，不过是离开家半天，就出事了？那这个社会，这座城市，也太不安全了。
想到这里，汪荻禁不住脸红，她是最没资格质疑社会安全的人，她一个该下地狱的人，不也没去蹲牢子，还不是活得像个好人？羞臊的念头里，汪荻心中涌起强烈的去见女儿姜采采的冲动。
“你要不先回去吧，这一夜辛苦你了。”夏清如说。
“不行，我怎么能走呢？”汪荻拒绝了。
陈蕾在手术室门口站着，满脸泪痕，谭庆菊搂着她。
汪荻没有勇气上前，她总觉得弄成这样，是因为她说错话的缘故，这么一想，她又揣度起夏清如让她走的意图，是不是担忧她留下来再刺激了陈蕾？
“那……要不然我先走？”汪荻犹犹豫豫地问。
“你先回去吧。”
“这个手术要做多久？”
“不知道，原来说的是至少八小时，现在，我也不知道。”
“那做完手术，你及时告诉我，好吧？我可以来帮忙的，你们要找小孩，医院这边交给我跟她小姨。”
“行，我回头给你打电话。”
汪荻走了之后，夏清如开始联系亲戚朋友，挨个通知了突发情况后，他去牵妻子，宽慰她不着急，坐下等。
“小汪呢？”谭庆菊问，“走了？”
“嗯。”夏清如说，“我叫她先回去了，回头，等妈这边情况稳定了，我再叫她回来。”
“我们又没怪她，她怎么走了？连声招呼也不打？”谭庆菊说，“乱成一团，顾不上嘛。”
“我跟她说了，没事。”夏清如说。
陈蕾沉默着，神色黯然，女儿下落不明，母亲在手术室内受苦，她觉得一贯眷顾她的命运此时伸出两只看不见的手往不同的方向拉扯她，就快要将她撕碎了。
沉默良久后，她从恍惚里恢复，起身说：“小姨，这里先交给你，有事你给我打电话。清如，走，我们快走，找女儿去。”
陈蕾想到了，掌握母亲命运的不是技高一筹的心外科大拿，而是女儿夏绻，母亲虽然身处险境，但有医生照顾，术前谈话，她和夏清如一起听了，对手术风险、利弊都很清楚，她相信母亲会有好运，能挺过这一关，但如果母亲动完手术，女儿还没有找到，那既便手术成功，母亲也不一定能顺利从ICU转出来。
“你们不要太着急，清如，你把小蕾照顾好。”谭庆菊交代着。
陈蕾和夏清如脚步匆匆地离开，驾车出医院时，夏清如踩着刹车，开得很慢，陈蕾让他快点开，夏清如说：“我看看汪荻走没走？没走的话，我捎上她一段。”
“我怎么觉得妈刚才看汪荻的眼神那个恨呢？你看到没？”
“疼的吧。万幸的是在医院，这要是在家，可了不得。”
陈蕾沉着脸，偏头看向窗外，他们都说不怪汪荻，她也可以不怪，只要母亲平安无事，就可以。
汪荻已经走了，打车走的，她对司机说去檀韵花园，司机发车了，走出五分钟后，汪荻又改口说，去美食街，南口。
她去美食街南口第三个档口给女儿买了份最爱的铁板炒面，还配了份赤豆糊，装在大号纸杯里，滚烫的，如此，汪荻才满意地又叫了一辆车，朝家赶去。
檀韵花园是江棉厂宿舍拆迁后的安置小区，小区环境和天河新村有天壤之别，虽然交房还没到三年，许多楼房的外立面已经斑驳到要改造的程度。
家里的装修很简单，屋内所有的门除了厨房门改造了，余下的，还是沿用了白坯房的原装木门，木门薄，颜色是淡黄色的，门上没有门锁，只有插销，一旦从内里锁住，外头就打不开了。家具不多，收拾得干净利落，母亲极喜欢用布盖东西，餐桌上、小柜子、冰箱、餐边柜，但凡能盖的地方都会用一块蓝色的布盖上。
家里静悄悄的。
前两年，汪荻都是等到大年三十当天才回家，再冷清的家，被外面年节的喜气一捂，也会有些温度，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冰冷刺骨。
没人吗？
昨天母亲好像是提过，要去扫墓，母亲还说，女儿放假后都不在家，会不会是她来晚了，孩子已经出门去了？
汪荻不甘心地朝前多走了两步，女儿的房门是虚掩的，轻轻推开，女儿正坐在书桌前，这张书桌曾是父亲的办公桌，很大，放在小小的房间里，视觉上要大过床。
姜采采的背影挺拔，她塞着耳机，没有意识到身后有人。汪荻觉得女儿八成是在听英语，她不太想打扰女儿，但铁板炒面热的最好吃，凉了滋味就不对了。
正犹豫着，她看到了女儿手里攥着的东西，是一部手机，正面没有一个数字按键的大屏幕智能手机。
屏幕忽而一闪，“夏清如”出现在手机屏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