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往事篇章:姐妹 03
廖芬芳的工作也在江棉厂里,她在厂办幼儿园做老师,平日里都是和五六岁孩子打交道,谭庆梅觉得廖芬芳三十大几的人了,也跟个孩子一样,活得又天真又不讲道理。整整一个星期,谭庆梅与廖芬芳的每一次相遇,廖芬芳都是一张臭脸,看起来是要与她结仇。
对此,谭庆梅已经习惯,廖芬芳也不是第一次这样,应该说,她一贯如此,从来没变过。
十几年前,她们都还没结婚,各自被未婚夫携着约在镜湖游泳,年轻人聚在一起喜欢玩闹,不知是谁提出来比赛,从湖心亭往岸上游,谁最后一个到,谁请客去四季春吃小笼汤包。
没人把比赛当真,至少谭庆梅没有,她觉得即使自己是最后一个到的,那请客吃饭的人也会是陈朝阳,大家不过是为解馋找个理由罢了。可是,最后一个上岸的是廖芬芳,她从水里一钻出来就急了,一双冷眼瞪着嘻嘻哈哈的汪瀚洋,不顾和谭庆梅、陈朝阳是初次相识,她扭头就走,那神态和身姿,与现在在楼道里的她一模一样。
不过,这一次,谭庆梅很难平静地面对廖芬芳,因为她已经开始劝说丈夫去争取副厂长的提拔资格,虽然从道理上讲,谁都能去争取这个机会,不必因为是朋友就放弃,但谭庆梅还是会有心理负担,她觉得廖芬芳一定不会理解。
汪荻穿着漂漂亮亮的小裙子,背着蓝布做的水桶状的小布包,跟在廖芬芳身后下楼,她的蓝布包上装饰着用粗毛线缝出来的小红花和绿叶子,她看到谭庆梅就咧嘴笑,甜得人心都要化开,谭庆梅欢喜地用双手捧住汪荻的脸把她的五官都揉得变形。
“粥粥,阿姨家里有放凉的绿豆汤,要不要去吃一碗?”
“要去!我要去!”
廖芬芳一把拽住要跑的女儿,板着脸,不说话,光在手上暗暗使力气,弄得汪荻龇牙咧嘴说疼。谭庆梅觉得廖芬芳是过分了,她忍不住上前拉扯,让廖芬芳把手松开,结果不知道抓到什么地方,弄疼了廖芬芳,她反射性地扬起手腕叫了一声。
这时,谭庆梅从廖芬芳长袖衬衫袖口的缝隙里看见她的小臂内侧有两指乌青,青得很厉害,像是被人给拧了。谭庆梅困惑地打量廖芬芳,发现她很奇怪,这么热的天,她穿个长袖,把胳膊挡得严严实实,像是在遮掩什么。谭庆梅眉头一锁,正色问:“你胳膊怎么了?”
廖芬芳把手背在身后,呼吸不再平稳,谭庆梅见她这样,心中冒出个念头,家里关上门汪瀚洋不会还打她吧?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汪瀚洋真是太不像话了,她上前一步,说:“有什么事你告诉我,别怕!”
可是,廖芬芳什么也没说,她拨开挡住楼梯的谭庆梅,撇下女儿,逃开了。谭庆梅望着廖芬芳仓皇的背影,无言叹息,她想,这么多年过去了,廖芬芳怎么就一点长进也没有?遇到事除了逃就什么也不会了,做姑娘的时候自己逃就逃了,现在当妈了,孩子也能说扔就扔吗?
谭庆梅看了看手表,她还有事要去办,马上就要迟到了,她把茫然的汪荻带去了家中,陈蕾正在做作业,见到汪荻别提多高兴了。
谭庆梅说:“你们两个就在家里玩,不要乱跑,妈妈中午可能要晚点回,饿了你们就喝绿豆汤,等我回来带包子给你们吃。”
“好!”陈蕾答应得脆生生。
“乖乖待在家,好好写作业,我回来要检查哦!”谭庆梅再一次严正声明,然后和两个孩子说了再见。
陈蕾和汪荻贴在窗前目送谭庆梅远去,大人一走,孩子们就将承诺抛在脑后,作业本被陈蕾丢在一边,她和汪荻一起看了会书,又下了会棋,又都觉得没劲。
“要不我们玩过家家吧?”陈蕾说。
陈蕾把汪荻带进房间,打开衣柜开始翻找。前段时间,陈蕾在找地方藏画报时,发现了很漂亮的红绸被面,那被面是谭庆梅的陪嫁品,被谭庆梅小心翼翼地收了许多年,陈蕾现在想要把被面翻出来玩过家家,因为她觉得被面上绣的龙凤呈祥图案很好看,适合披在身上装大小姐。
汪荻不知道陈蕾在干什么,她觉得无聊,自顾自地在陈蕾家里东翻翻西翻翻,翻到陈蕾收在床底下的旧书,她碰巧抓到一本包了白皮的册子,好奇地翻开,竟然就是她送给陈蕾的电影画报,汪荻玩心起来,有了好主意,她叫来陈蕾,说:“我们出去吧,我带你去我奶奶家看电影画报去!”
“可是妈妈说让我们在家里玩。”陈蕾有点犹豫,她是个乖女孩,调皮捣蛋也是做跟班。
汪荻打定了注意,她拉起陈蕾,说:“走吧,我奶奶家又不远,我们跑步去跑步回,赶在你妈妈回家前先回来。”
“那好吧。”陈蕾同意了。
汪荻的爷爷已经去世,现在奶奶一个人独居,老房子在红塔边上,从江棉厂宿舍出去,左转上桥,下了桥走田埂小路跑十几分钟就到了。
铺着大青砖的小巷两侧是高高的白墙,白墙后的屋子,有的铺着黑瓦,有的铺着石棉瓦,汪荻的奶奶坐在门口剥豆子,深蓝色的棉绸衫下露出的手臂已经长出了老人斑。奶奶耳朵不好,听不见孙女呼唤的声音,直到汪荻跑到跟前来做鬼脸,奶奶才惊喜地站起来。
奶奶要去给汪荻和陈蕾买冰汽水,汪荻一点也不客气,她推着奶奶走,然后又跑回院子和陈蕾说:“家里没别人啦,我们快行动!”
奶奶家有个小院,小院里有三间平房,中间是正厅,正厅后面是佛龛,奶奶年纪虽然大,但把家收拾得干干净净,汪荻领着陈蕾转了一圈,一本书也没看见。
正在奇怪的时候,汪荻推开了后门,后院里不知何时多了一间铁皮小屋,占据了后院三分之二空间的小屋连个窗户都没有,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铁皮小屋的门锁着,只能推开一条不足五公分的缝隙,汪荻把半张脸挤在缝隙里看。
“好黑啊,什么也没有呀。”陈蕾也凑过去看。
“好像有什么东西盖着白布。”
汪荻觉得她看到了,她用力推了推门,门锁很牢固,陈蕾说算了,还是快回家去,汪荻不依,她四下看看,看见了后院的一坛子金橘树,她灵机一动,想起爸爸喜欢把家里的备用钥匙塞在花盆里,她冲金橘树走过去,翻翻掉落的叶子,没有发现钥匙,她叫陈蕾帮她给花盆挪挪位置,两个小丫头一起用力,使劲一抬,花盆一歪一晃,果然,盆地的钥匙露出来。
汪荻得意地喊:“我是天才!”
“你真厉害呀。”陈蕾也很兴奋。
汪荻骄傲地跑去试着开锁,钥匙流畅地塞入锁孔,啪嗒一声门锁就开了。
孩子们跳脚尖叫,她们紧张又好奇地推开门,室外的亮光透进来,屋子里热得像蒸笼,但地上堆着的高高的盖着白布的东西像奶油蛋糕一样吸引人,勾着孩子们前去探索。
汪荻抓起白布,哗啦一下扯开,白布下的画框露出来,原来不是画报,是画呀。
女孩们都很失望,可是,下一秒,她们像约好了似的齐齐耸起肩膀,她们被画面上的内容惊呆,一口气憋在胸口半天吐不出来。
在并不明亮的光线里,画中少女美妙的胴体展现在两个小姑娘眼前,少女歪头站着,蓬松的头发撒在一侧,她的眼睛明亮,嘴唇红润,身上一丝不挂,曲线跌宕起伏,汪荻和陈蕾的眼睛同时扫过少女毛绒绒的三角区,她们对视一眼,捂着脸尖笑着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