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经史与义理
《诸子通谊·原始》篇义疏
陈锺凡(1888—1982),后改名为中凡,字斠玄,江苏盐城人。学问之路径由经学、诸子起家,渐绵延而至心性、音乐、书画、诗文、戏曲、小说等,畛域之广,研求之精,迥出侪辈,久为学界推重。求学于北京大学文科哲学门,受到蔡元培、刘师培很大的影响。1917年毕业后,先后受聘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国文系主任、东南大学(今南京大学前身)国文部首届主任兼教授。1949年后任金陵大学文学院院长。1952年院系调整,转入南京大学中文系,任一级教授终身。
陈锺凡所著《诸子通谊》,1919年在北京大学《国故》月刊单篇陆续发表,最终结集成书,于1925年作为“东南大学丛书”由商务印书馆出版。台北商务印书馆1977年据1925年版重印,笔者所据即重印本。全书分三卷,上卷为《原始》《流别》两篇,中卷为《原道》《原名》《订法》《述墨》《明儒》五篇,下卷为《正名》《论性》《阐初》三篇,全书核心是在论证“六经皆礼”说。“谊”,即“义”的古字。段玉裁《说文解字注》:“谊、义古今字,周氏作谊,汉时作义,皆今之仁义字也。”陈著取名即采段说,书中之“谊”亦均可通“义”。
《诸子通谊》出版后,在学术界颇具影响。不料数年后,有毕业于东南大学教育系的高维昌(1893—1985),竟大段抄袭陈著扩展成《周秦诸子概论》,同样由商务印书馆1930年出版,此著出版后不久,高氏即任河南大学教育系教授。陈先生在得见高著后,曾轻描淡写地指出:“通论诸子之书,始于江瑔《诸子卮言》,陈锺凡继著《诸子通谊》,高维昌本之,扩充为《周秦诸子通论》。”高氏当在东南大学读书期间即从《国故》上读得陈先生之文,径自抄入己著,完全淹没了陈先生之名。
1996起,我在南京大学中文系求学,时读陈先生著作,2007年留校任教后即开设“中国经学史”课,备课期间曾将陈著陆续录入电脑,规模和思路上均受到陈先生不小的影响。拙文《论“六经皆礼”说及其延伸路径》曾对陈著略作评论,彼时已拟分卷为陈著作义疏,兹将第一篇之初稿公诸世。本义疏首先录入陈著原文及自注,并为之分段。在“”字之前者,大字为陈著正文,小字为其自注;在“”字之后的小字为义疏之文。
《原始》篇义疏《诸子通谊》的设卷之法,
即仿章学诚《文史通义》《校雠通义》体例。
六经皆古之典礼,百家者礼教之支与流裔也。开篇即亮出整本书的核心观点,此可谓单刀直入也。此说近承自刘师培,而远绍于章学诚,下面随文指出其间脉络与流变。
尚世官师不分,政教合一,凡百制作,莫备于典礼。是故诸夏学术,三古礼隆其极。三古,按《汉书·艺文志》颜师古注引孟康之说“伏羲为上古,文王为中古,孔子为下古”,此后泛指遥远的古代。刘师培《典礼为一切政治学术之总称考》有云:“三代以前,政学合一,学即所用,用即所学,而典礼又为一切政治学术之总称,故一代之制作,悉该入典礼之中,非徒善为容仪而已。”章学诚《文史通义·原学中》有云:“古人之学,不遗事物,盖亦治教未分,官师合一,而后为之较易也。司徒敷五教,典乐教胄子,以及三代之学校,皆见于制度。彼时从事于学者,入而申其佔毕,出而即见政教典章之行事,是以学皆信而有征,而非空言相为授受也。”可见“章—刘—陈”一脉相承之迹。穷礼于何起,其起于生人饮食之初乎。孙卿曰:“人生有欲,欲而不得则不能无求,求而无度量分界则不能不争,争则乱,乱则穷。先王恶其乱也,制礼谊以分之,以养人之欲,给人之求,是礼之起也。”《礼论》。吾观燧皇兴火化而礼事著。《礼记疏》引皇氏说:“礼事起于燧皇。”《世本》云:“燧人出火。”《易纬·通卦验》云:“燧皇,即燧人。”《礼记正义》在书名《礼记》下即考证礼之起源。其引皇侃之说曰:“礼有三起,礼理起于太一,礼事起于遂皇,礼名起于黄帝。”不过《正义》并不同意皇侃礼事起于燧人氏的说法,而是主张礼事初起于燧人,而成型于伏羲。其引《易纬·通卦验》“遂皇始出,握机矩”注:“遂皇,谓遂人,在伏犧前,始王天下也。矩,法也。言遂皇持斗机运转之法,指天以施政教。”又引谯周《古史考》:“有圣人以火德王,造作钻燧出火,教民熟食,人民大悦,号曰遂人。次有三姓,乃至伏犧,制嫁娶以俪皮为礼,作琴瑟以为乐。”从而得出“政教所生,初起于遂皇”,“伏犧之时,《易》道既彰,则礼事弥著”的结论。又《世本》云“燧人出火”此句,乃出自《礼记·礼运》“昔者先王未有宫室,……未有火化”句之《正义》。火化,指以火而吃熟食。孔子曰“礼之初自饮食始”。《礼运》。《礼记·礼运》原文曰:“夫礼之初,始诸饮食。”至伊耆氏始为蜡祭,以报田功。《郊特牲》。《郊特牲》原文曰:“伊耆氏始为蜡。”郑注:“伊耆氏,古天子号也。”《正义》:“伊耆氏,神农也,以其初为田事,故为蜡祭,以报天也。”岁终献功,祀于明堂。《淮南·主术》。《主术训》原文曰:“月省时考,岁终献功,以时尝穀,祀于明堂。”明堂者,大教之宫,蔡邕《明堂月令》。《蔡中郎集·明堂月令论》原文曰:“明堂者,……谨承天顺时之令,昭令德宗祀之礼,明前功百辟之劳,起尊老敬长之义,显教幼诲稚之学,朝诸侯选造士于其中,以明制度。生者乘其能而至,死者论其功而祭,故为大教之宫。”此处所概括乃取用惠栋《明堂大道录》之语。黄帝曰合宫,有虞氏曰总章,殷人曰阳馆,周人曰明堂。《艺文》三十八引《尸子》。《尸子》此语可见《旧唐书·礼仪志二》颜师古上议所引,《艺文类聚》卷三十八《礼部上·明堂》转印之。天子禘祭、宗祀、朝觐、耕藉、养老、尊贤、飨射、献俘、治历、望气、告朔、行政,皆行于其中。大学、辟雍,皆统于明堂之法。惠栋《明堂大道录》。《通谊》述明堂,概本之于惠栋此著。惠著见于《清经解续编》卷二十四、《续修四库全书·经部》第108册。盖礼之文从示、从豊,豊之文从豆,豊者行礼之器,豆者食肉之器。故礼事起于火化,礼文昭于祭祀,礼行于明堂,礼乐政教由是演,制度典章由是出。此乃《通谊》据经史文献推论礼之起源的基本脉络,尚未及参考“礼”之古文字形体。礼云礼云,诸夏道术之滥觞矣。
周公集六代之大成,存先圣之旧典,经纶制作,备于礼经。礼经者,六籍之大名,百家所由出也。由此起分论“六经皆古之典礼”。刘师培《典礼考》有云:“试观成周之时,六艺为周公旧典,政治学术悉为六艺所该,而周礼实为六艺之通名。”章学诚《文史通义·原道上》:“周公以天纵生知之圣,而适当积古留传,道法大备之时,是以经纶制作,集千古之大成,则亦时会使然,非周公之圣智能使之然也。”
征诸《周官》,《大卜》“掌三《易》之法,一曰《连山》,二曰《归藏》,三曰《周易》,其经卦皆八,其别皆六十有四”,又大卜之职,“大祭祀,则视高命龟。凡小事,莅卜。国大迁、大师,则贞龟。凡旅,则陈龟。凡丧事,则命龟。”是《易》用诸丧祭、迁国、师旅、诸卜筮者也,则《易》为礼经,此其证矣。《通谊》的论证逻辑是由《周礼》诸官之职掌来推论六经与礼的渊源关系,与章学诚“六经皆史”,“六经皆先王之政典”,俱落脚在西周王官之学。此借由《春官·大卜》职掌以见《易》之源出于典礼之用。刘师培《典礼考》则从内容上概括:“《周易》一书详志丧祭、朝觐、聘享、会盟之仪,旁及田狩、出征之礼,列贵贱之位,辨大小之序。”
《大师》“教六《诗》,曰风,曰赋,曰比,曰兴,曰雅,曰颂”,而大师之职,“大祭祀,则帅瞽登歌,令奏击拊,下管播乐器,令奏鼓朄。大飨亦如之。大射,帅瞽而歌射节。大师,执同律以听军声。大丧,帅瞽而廞,作匶,谥。”是《诗》亦用诸飨射、师旅、丧祭者也,则《诗》为礼经,此其证矣。此借由《春官·大师》职掌以见《诗》之源出于典礼之用。刘师培《典礼考》则从内容上概括诗教通于礼教:“《诗经》一书,与《仪礼》十七篇相表里。芄兰之枝,刺冠礼之不存也;素冠栾栾,刺丧服之违礼也;《关雎》《桃夭》诸篇,乃昏礼之大纲;《鹿鸣》《四牡》《湛露》《南有嘉鱼》诸篇,乃燕礼、聘礼、觐礼及公食大夫礼之大纲也。推之公堂而称兕觥(《七日》篇),酌大大斗以祈黄耇(《行苇》篇),即乡饮之礼;角弓其觩(《閟宫》篇),四既钧(《行苇》篇),即大射之仪;而《凫鹥》《閟宫》《长发》诸篇,举虞礼、馈食、有司彻诸礼悉寓于其中。”陈锺凡显然期以周官之职掌为思路,对刘师培之说作补充论证。
《大司乐》“以乐舞教国子,舞《云门》《大卷》《大咸》《大磬》《大夏》《大濩》《大武》”,又大司乐之职,“以六律、六同、五声、八音、六舞大合乐,以致鬼神示,以和邦国,以谐万民,以安宾客,以说远人,以作动物。乃分乐而序之,以祭,以享,以祀。”是乐所以祀天神、四望,祭地示、山川,享先祖、先妣者也,则乐为礼经之明证。此借由《春官·大司乐》职掌以见乐之源出于典礼之用。礼、乐本一体之两面,合而成典礼之隆盛。刘师培《典礼考》则证之曰:“《汉志》谓孝文得魏文侯乐人窦公之书,乃《周官·大宗伯》之《大司乐》章,《周官》亦名《周礼》,是相传之古乐,亦具于周礼之中。又《乐记》一篇,附入《戴记》,虽因《乐经》失传之故,然古乐之用析为乐歌、乐舞,咸辅五礼而行,故戴氏合《乐记》于《礼记》之中,则乐教通于礼教矣。”
《汉志》本《七略》曰:“古之王者,世有史官,君举必书,左史记言,右史记事,事为《春秋》,言为《尚书》。”郑玄《六艺论》、宋衷《世本注》、荀悦《申鉴·时同》篇并同此说。惟《礼记·玉藻》则以《春秋》为左史所书,《尚书》为右史所书,与各书不合。今不从其说,仍从《汉志》。《玉藻》原文曰:“动则左史书之,言则右史书之。”郑注:“其书,《春秋》《尚书》其存者。”此与《汉志》的差异仅在左、右上。《大戴礼》曰:“内史,大史左右手也。”《盛德》篇。是左史、右史,即《周官》之内史、大史。章学诚《文史通义·书教上》则认为“《记》曰‘左史记言,右史记动’,其职不见于《周官》,其书不传于后世,殆礼家之愆文欤?”因此,章氏更是反对“以《尚书》分属记言,《春秋》分属记事”的做法。《尚书》《春秋》者,内史、大史所掌之籍也。考《大史》之职,“大祭祀,与执事卜日,戒及宿之日,与群执事读礼书而协事。祭之日,执书以次位常,大会同朝觐,以书协礼事。大师,抱天时,与大师同车。大迁国,抱法以前。大丧,执法以莅劝防”。《内史》之职,“掌叙事之法,受纳访以诏王听治。凡命诸侯及孤卿大夫,则策命之。凡四方之事书,内史读之。王制禄,则赞为之,以方出之。赏赐亦如之”。是《春秋》为丧祭、师旅、迁国及会同、朝觐之典,《尚书》者,叙事、策命、制禄、赏赐之籍。则《春秋》《尚书》皆礼经之明证也。此借由“左史”“右史”与《春官·大史》《内史》对应,转而由后二者之职掌以见《尚书》《春秋》之源出于典礼之用。刘师培《典礼考》则从内容上概括:“盖《春秋》一书,立周礼以为标,故《春秋》之加笔削也,咸视其合礼与否而定以褒贬之词。凡《春秋》之所褒者,皆事之合礼者也,凡《春秋》之所贬者,皆事之失礼者也,此则《春秋》三传之所同。且《春秋》记即位、记告朔,此吉礼也;记公葬、记天王崩、记大夫卒、记会葬,此凶礼也;记灭国、记侵伐、记出师,此军礼也;记朝王、记王使、记聘鲁,此宾礼也;记纳币、记逆女致女、记归宁,此嘉礼也。故五礼之条目,悉散见于《春秋》。”又曰:“《尚书》一书,首列二典,典与则同,即一代之礼制也。试即《尚书》观之,则《尧典》一篇,详于观象授时,旁及测日观星之法,乃辨方正位之礼也。《禹贡》一篇,详于随山濬川,旁及任土作贡之制,乃体国经野之礼也。《尧典》篇之记命官,《周官》篇之详改制,乃设官分职之礼也。故古代典礼,多赖《尚书》而仅传。”“推之《康王之诰》,吉礼也;《顾命》,凶礼也;《甘誓》《汤誓》《太誓》,军礼也;《旅獒》,宾礼也;《尧典》记嫔于虞,嘉礼也。”
故观于大卜、大师、大司乐、大史、内史,皆宗伯之属,则其所掌《易》、《诗》、《书》、乐、《春秋》,皆先王之典礼,昭然若揭。奚待韩宣子适鲁而后知《易》象、《春秋》之为周礼哉?《左传·昭公二年》记晋侯使韩宣子聘鲁,“观书于太史氏,见《易》象与鲁《春秋》,曰:‘周礼尽在鲁矣,吾乃今知周公之德,与周之所以王也。’”章氏《文史通义·易教上》释之曰:“夫《春秋》乃周公之旧典,谓周礼之在鲁可也;《易》象亦称周礼,其为政教典章,切于民用而非一己空言,自垂昭代而非相沿旧制,则又明矣。”且冢宰“掌建邦之六典”,郑玄注:“典,常也,经也,法也,王谓之礼经,常所秉以治天下,邦国官府谓之礼法,常所守以为法式。”《周礼·天官·冢宰》及郑注。由是言之,礼经、礼法,王官典籍之通称矣。鲁《论》载孔子曰:“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献不足故也,足则吾能征之。”《论语·八佾》。则夏殷文献,并得礼名,非独周室之典籍已也。而六经昉自周公,则统名周礼,《左传》引太史克曰:“昔者周公制周礼。”文《十八年传》。即指其成六经而言,或曰:《隋志》言周公作爻辞。《书叙》以《大诰》《嘉禾》《康诰》《酒诰》《梓材》《多士》《无逸》《君奭》及《将蒲姑》《多方》皆周公作。郑玄《诗谱叙》谓周公制太平,制礼作乐而诵声兴。则《易》、《书》、《诗》、礼、乐作于周公,有明征矣。《春秋》者,鲁史记之名,《孟子》谓“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愿闻周公作《春秋》之说焉,曰吾闻诸杜预矣:韩宣子所见《易》象与《春秋》,“盖周公之旧典礼经也”,“仲尼因策书成文而志其典礼,上以遵周公之遗制,下以明将来之法”,“其发凡以言例,皆经国之常制,周公之垂法,史书之旧章”云云。是则《春秋》本周公旧典,仲尼从而修之者也。谓周公制六经,非臆说矣。陈先生分别检得《隋书·经籍志》、《尚书》各篇序、《诗谱叙》、《孟子·离娄下》、杜预《春秋序》之文,以呈现六经与周公之关联。唯“盖周公之旧典礼经也”一句,《春秋序》作“盖周之旧典礼经也”,无“公”字。非仅就其作《周官》言之也。故曰六经者,古之典礼也。自今文家不信古学,遂谓《周官》为伪书,汪中考之于古,凡得六征,陈澧又得四证,象山陈君考之《春秋》,更得六十证,至仪征刘君《周礼古注集疏》则逐条皆有明据,足以钳好为异说者之口矣。其详当于《经学通论》述之。汪中《述学》内篇二《周官徵文》、陈澧《东塾读书记》卷七、陈汉章《周礼行于春秋时徵》(1916)、刘师培《周礼古注集疏》(仅残存十四卷,收入《刘申叔遗书》)均举例以证《周礼》在西周的传承痕迹。对此问题,沈文倬《略论宗周王官之学》(1997)以官联为据发掘《周礼》内证的研究,可谓青出于蓝。陈澧《读书记》的结论曰:“汪容甫《周官徵文》凡六条,……澧又考得四条,……此皆足征《周礼》是周室典制,但无以见其必为周公所作耳。”沈文倬的结论是:“残存三百四十五官,基本上取诸于西周实制(周初创建和晚周更制)。……‘周礼’,无论‘官礼’还是‘仪则’(今称仪礼),都在周公摄政时的施政原则精神贯彻下试行。以后,几经长时间的旋置旋废、反复实践,待主管机构研讨更动以至相对稳定后才有所记录;初期固然不可能遽作定稿,到晚周亦无人敢于写定,记录稿都藏于祕府。”
《汉志》又曰:“异家各推所长,穷知究虑,以明其指,虽有蔽短,合其要归,亦六经之支与流裔。”今按儒家助人君顺阴阳,明教化,游文于六艺之中,留意于仁义之际,其学本六经,无待论矣。道家历记成败、存亡、祸福、古今之道,然后知秉要执本,清虚自守,卑弱自持,合于尧之克让,《易》之嗛嗛,则其学本于《周易》。阴阳家敬顺昊天,历象日月星辰,敬授民时,则其学本于《尚书》。法家信赏必罚,名家正名辨物,则其学本于礼、《春秋》。墨家贵节俭,右鬼神,《礼经》恭俭庄敬之学也。小说家街谈巷语,道听途说者之所造,大师陈诗,观民风之恉也。知诸子学本六经者,即本于典礼,故曰诸子者,礼教之支与流裔也。由此起分论“百家者礼教之支与流裔也”。以上证“六经皆古之典礼”,此又借《汉书·艺文志》诸子乃“六经之支与流裔”为支点,推出“诸子者,礼教之支与流裔也”。此述儒、道、阴阳、法、墨、小说诸家之言,均撮要自《汉志》。
吾更考诸《汉志》《史记》司马谭述晚周学派,略别阴阳、道德、儒、墨、名、法六家。对于诸子源流的重要论述,除班固《汉书·艺文志》外,当数《史记·太史公自序》所收的司马谈《论六家要旨》,《通谊》综合两家之说推证之。因后世避讳,谈亦有作谭者。儒家出于司徒,《周官》载“司徒施十有二教,一曰以祀礼教敬,二曰以阳礼教让,三曰以阴礼教亲,四曰以乐礼教和”,又“以五礼防万民之伪而教之中,以六乐防万民之情而教之和”,是司徒以礼教民者也。儒家本于礼,有明验矣。《汉志》曰:“儒家者流,盖出于司徒之官。”引文乃撮取自《周礼·地官·大司徒》。刘师培《典礼考》曰:“观之儒家,出于司徒之官,而《周礼》大司徒之职掌施十有二教,有治礼、阴礼、阳礼、乐礼,又谓以五礼防万民之伪,而教之中,是五礼统为司徒所掌,司徒于道为最高,皆儒家精于言礼之证也。”
道家出于史官,而大史大祭祀“与群执事读礼书而协事”,小史“大祭祀读礼法”。《汉志》曰:“道家者流,盖出于史官。”引文乃出自《周礼·春官·大史》《小史》。《史记》又谓“孔子适周,问礼于老子”,《老庄列传》。《小戴记》孔子对曾子问礼,一则曰“吾闻诸老聃”,再则曰“吾闻诸老聃”,《曾子问》。则道家出于礼,有明验矣。刘师培《典礼考》曰:“道家出于史官,然太史亦为宗伯之属官,掌邦之六典,以逆邦国之治,六典者即六官所司之礼也,故吉、凶、宾、军、嘉五礼咸为太史所司。厥后老庄之流,虽放弃礼法,然老子实以知礼著闻,故孔子从之问礼,其言具载于《曾子问》篇。则道家无不崇礼矣。”
阴阳家出于羲和之官,《周官》冯相氏、保章氏之职,礼官之属也。《汉志》曰:“阴阳家者流,盖出于羲和之官。”《周礼·春官·冯相氏》记其“掌十有二岁、十有二月、十有二辰、十日、二十有八星之位,辨其叙事,以会天位”,《保章氏》记其“掌天星,以志星辰日月之变动,以观天下之迁,辨其吉凶”。《大戴礼》谓明堂为天法,《盛德篇》。《礼明堂阴阳录》曰:“阴阳者王者所以应天。”引见《牛弘传》及《御览》。此段及下引蔡邕之语,均出自惠栋《明堂大道录三》“明堂天法”条,惠氏所标出处同此。检《隋书·牛弘传》所引《明堂阴阳录》实无此句,乃出自《太平御览》卷五百三十三《仪礼部十二》所引《礼记·明堂阴阳录》。蔡邕亦谓:“明堂者,所以明天气,统万物,上通天象,故十二宫象日辰。”《明堂月令论》。《蔡中郎集·明堂月令论》原文曰:“《月令》记曰:‘明堂者,所以明天气,统万物。’明堂上通于天,象日辰,故下十二宫象日辰也。”是以观象授时本明堂之大典,阴阳家学本礼,有明验矣。刘师培《典礼考》曰:“阴阳家出于羲和之官,考之《周礼》,冯相氏掌辨四时之序,保章氏掌观天星,以十有二岁之象观天地之妖祥,以辨吉凶,而大宗伯所掌凶礼有丧礼、荒礼、弔礼、禬礼、卹礼诸仪,盖保章氏所辨之凶,即宗伯所掌之凶礼也。则阴阳家所言之礼,乃五礼中之凶礼矣。”
名家出于礼官,《周官》大小宗伯之职也。《汉志》曰:“名家者流,盖出于礼官。”之所以将名家对应于《周礼》大宗伯、小宗伯,刘师培《典礼考》曰:“名家出于礼官,而宗伯以九仪之名正邦国之位,辨其名物。《左氏·成二年传》曰:‘古者名位不同,礼亦异数,不以礼假人。’《荀子·正名》篇亦曰:‘文名从礼。’而孔子推不正名之弊至于礼乐不兴。盖名家之综核名实,即礼家之彰疑别微。”法家出于理官,大小司寇之职也。《汉志》曰:“法家者流,盖出于理官,信赏必罚,以辅礼制。”宗伯掌建邦之天神人鬼地示之礼,以佐王建保邦国,司寇掌建邦之三典,以佐王刑邦国,诘四方。司马迁曰:“礼禁未然之前,法施已然之后。法之所为用者易见,而礼之所为禁者难知。”《史记·自叙》。陈宠曰:“礼经三百,威仪三千,故《甫刑》大辟二百,五刑之属三千。礼之所去,刑之所取。失礼则入刑,相为表里。”《后汉书·本传》。陈宠之语又可见于《晋书·刑法志》。故刘氏谓其辅礼制。刘师培《典礼考》曰:“法家出于理官,然戴东原、阮芸台、凌次仲皆以古人所谓理即指礼,言又《周礼》宗伯属官,厥有内史掌王八柄之法以诏王治,又掌国法及国令之贰以诏政治,则古代之法令悉该于典礼之中,故德刑与礼义并言。”《通谊》将法家对应于《周礼》大司寇、小司寇,与刘师培对应于内史不同,但又引东汉陈宠之语证刘氏之说。则名家、法家学出于礼,有明验矣。
墨家出于清庙之守,《周官》巫祝之职也。《汉志》曰:“墨家者流,盖出于清庙之守。”蔡邕曰“取其宗祀之貌则曰清庙,取其堂则曰明堂,异名同实,其实一也。”《明堂月令论》。《吕览》言:“鲁惠公使宰让请郊庙之礼于天子,桓王使史角往,惠公止之,其后在于鲁,墨子学焉。”《当染》。则墨家出于礼之明验也。刘师培《典礼考》曰:“墨家出于清庙之官,考之周邦,大宗伯以吉礼事邦国之鬼神祇而祭天、祭地、享先王,皆该于吉礼之中,而墨子亦敬天明鬼,其学术出古祝宗,则墨家所言之礼,乃五礼中之吉礼矣。”
盖诸子出于王官者,其学即莫不原于典礼,故曰:诸子,礼教之支与流裔也。以上分别论证儒家、道家、阴阳家、名家、法家、墨家与周代王官之学的关系,诸子均由实践、研习西周礼制分化而出。然《汉志》、刘师培《典礼考》和陈先生《通谊》在将诸子坐实于《周礼》某职官,及其内在脉络的推论上颇有一些差异。
且皇古之世,学术半创于巫史。《世本·作篇》曰:“巫咸作筮,巫彭作医,容成作历,大挠作甲子,沮诵、苍颉作书,史皇作图,隶首作数。”考宋衷注,容成、大挠、沮诵、苍颉、史皇、隶首并黄帝史臣。《世本》今已佚,《通谊》所列当据各种文献引用辑佚而成。考《周礼·春官·龟人》郑注引《世本·作》曰:“巫咸作筮。”《山海经·海内经》郭璞注引《世本》曰:“巫彭作医。”《书·舜典》孔颖达正义引《世本》云:“容成作历,大挠作甲子。”《广韵·九鱼》“书”字下引《世本》曰:“沮诵、苍颉作书。”《文选》卷五十七谢希逸《宋孝武宣贵妃诔》李善注引《世本》:“史皇作图。”《文选》卷二张平子《西京赋》李善注引《世本》:“隶首作数。”另据茆泮林辑本《世本》,有各类文献引宋衷注:“容成,黄帝史官。”“大挠,黄帝史官。”“苍颉、沮诵,黄帝史官。”“史皇,黄帝臣也。”“隶首,黄帝史也。”《史记索隐》又引《系本》曰:“羲和占日,常仪占月,臾区占星,伶伦造律吕。”其为史臣与否,无所考征。《史记·历书》索隐引《系本》及《律历志》:“黄帝使羲和占日,常仪占月,臾区占星气,伶伦造律吕,大桡作甲子,隶首作算数,容成综此六术而著调历也。”以容成综此六术而造调律推之,当并属史官,足征尚古以巫史备一代述作之选。李泽厚《说巫史传统》指出:“一方面,‘史’即是‘巫’,是‘巫’的承续”,“另方面,‘史’又毕竟是‘巫’的理性化的新形态和新阶段”。而巫史并典礼之官也,何以明之?《国语》观射父对楚昭王曰:“古者民神不杂,民之精爽不携贰者,而又能齐肃衷正,……如是则明神降之。在男曰觋,在女曰巫。……而敬恭神明者以为之祝,……心率旧典者为之宗。于是乎有天地神民物类之官,是谓五官,各司其叙,不相乱也。……及少皞之衰,九黎乱德,民神杂糅,不可方物,夫人作享,家为巫史,无有要质,民匮于祀而不知其福。……颛顼受之,乃命南正重司天以属神,命火正黎司地以属民,使复旧常,无相侵渎,是谓绝地通天。”《楚语下》。《国语·楚语》观射父对昭王这一段话,是绝地天通的经典史料,最后四字《国语》作“绝地天通”。《通谊》省引其文,对其略去文字处均已标省略号。此古者巫史职掌邦礼之明证也。至有虞氏建秩宗,殷人承之,遂有大宗之设,大史、大祝、大士、大卜等职属焉。《曲礼下》“天子建天官,先六大,曰大宰、大宗、大史、大祝、大士、大卜,典司六典。”郑注:“此盖殷时制,周则大宰为天官,大宗曰宗伯,宗伯为春官,大史以下属焉,大士以神仕者。”周建春官宗伯,而大卜、大祝、司巫、大史、小史、内史、外史、御史并属焉。《周礼·春官宗伯》叙曰:“惟王建国,……乃立春官宗伯,使帅其属而掌邦礼,以佐王和邦国。”诸祝卜、巫礼、祭祀之官皆属春官。盖唐虞以前,礼学掌于巫史,殷周而后,巫史皆属礼官,故凡百学术,无一不出于礼教也。《记》言“周公践天子位以治天下”,“朝诸侯于明堂,制礼作乐”,集先圣之大成,创千古之典制。《明堂位》。《礼记·明堂位》原文曰:“武王崩,成王幼弱,周公践天子之位,以治天下。六年,朝诸侯于明堂,制礼作乐,颁度量,而天下大服。”自周公制礼作乐,确定西周制度之基本架构,由巫到礼的转变由此制度化。李泽厚《说巫史传统》延续了这一观点:“周公通过‘制礼作乐’,将上古祭祀祖先、沟通神明以指导人事的巫术礼仪,全面理想化和体制化,以作为社会秩序的规范准则。”故礼学为道术之根荄,群言之郛廓,六经、诸子莫不由此滋生萌蘖。
章学诚不明乎此,妄有“六经皆史”之论,《文史通义·易教上》。陈先生所倡“六经皆礼”,实际上根源于章学诚的“六经皆史”之说,两者的内核基本一致。章学诚《校雠通义·原道》曰:“六艺非孔氏之书,乃《周官》之旧典也。《易》掌太卜,《书》藏外史,《礼》在宗伯,《乐》隶司乐,《诗》领于太师,《春秋》存乎国史。”《通谊》上述论证与此同辙。龚巩祚更谓“六经为周史之大宗,诸子为周史之支蘗小宗”。《古史钩沈论》。龚自珍《古史钩沈论二》原文曰:“夫六经者,周史之宗子也。”“五经者,周史之大宗也。……诸子也者,周史之小宗也。”不寤史本记事之称,《说文》。于文从又,持中,象手执简形。吴氏《说文古籀补》曰:“史,记事者也,象手执简形,古文中作无作中者。”推其意盖以中当作,即之省形。册为简策本字。持中即执册之象也。周官六官之属,并著史十有二人。《冬官》今佚,亦应有史。郑氏《天官》注云:“史,掌书者。”又小宰职八职,“六曰史,掌官书以赞治”。郑注:“赞治,若今起文书草。”是史为记录之职,非竹帛之称可断言矣。若谓六经掌于史官,应得史称,不知《春秋》《尚书》掌于大史、内史,而《诗》《易》则分掌于大师、大卜,《乐》掌于司乐,《礼》掌于宗伯,各有当官,非必史官之专守,史氏所掌,当属其贰。则不得并名为史。即以《春秋》《尚书》论之,《管子》言《春秋》之记,《法法》篇。《墨子》引燕之《春秋》、宋之《春秋》,《明鬼下》。又言“吾见百国春秋”,《史通·六家》篇引《墨子》佚文。《国语》申叔时言“教太子箴以《春秋》”,《楚语》。司马侯言“叔向习于《春秋》”,《晋语》。是晋之《乘》、楚之《梼杌》、鲁之《春秋》,及百二十国宝书,通名《春秋》,无有名之为史者也。庄周言“《春秋》经世,先王之志”,《左传》载狼瞫言称《周志》,《文二年传》。《周官》“小史掌邦国之志”,郑司农云:“志,记也。《春秋传》所谓《周志》,《国语》所谓《郑书》是。”又“外史掌四方之志”,后郑曰:“志,记也。”是《春秋》可以言志,未尝名史,鲁《论》记孔子两言史,并属官言。“吾犹及史之阙文”,《集解》引包曰:“古之良史于书字有疑则阙之。”《正谊》曰:“史,掌书之官,又文胜质则史。”包曰:“史者文多质少。”《正谊》曰:“言文多胜于质则如史官。”是并指史官言。《孟子》曰:“《春秋》其事则齐桓、晋文,其文则史,其谊则丘窃取。”以史与齐桓、晋文、孔丘对言,亦言其人、非言其书也明矣。司马迁因《春秋》或称为《志》,志者,记也,遂有《秦记》《牒记》《史记》之称。《十二诸侯年表》及《六国年表》。《秦记》《史记》云者,秦人所记,史氏所记,犹先王之志,四方之志已耳。汉人或直称《春秋》为史,《公羊》齐高偃纳北燕伯于阳,传云:《春秋》之信史也。尚未有通名六经为《史记》者。古人就书志体制言,谓之曰典、曰册,《说文》象其札一长一短,中有二编之形,典从册在丌上,象尊阁之也。册,段作策,《孟子》曰:吾于《武成》,取二三策而已。析之为简,《汉志》:《尚书·酒诰》《召诰》皆有脱简。服虔注:《左传》一简八字。凡是皆以竹制者也。以木为之者,谓之为版,为方。《论衡·量知》篇云:断木为椠,之为板。《周官·硩蔟氏》注:“方,板也。”字当作匚。版之大者谓之业。《释器》:“大板谓之业。”是皆别其体制也。就其用言之,则名之曰经,曰文,曰礼。《庄子·天运》:“孔子曰:丘治《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以为文,干七十二君。”鲁《论》“则以学文”疏谓古之遗文则六经是也。六经名礼,说见前。汉人谓之六艺。《史记·封禅书》、《孔子世家》、《儒林》《滑稽》两传并称六经为六艺。《汉书》多沿其号,此汉儒之说。《周官》保氏教国子以六艺,则指礼、乐、射、御、书、数言。从未有以史名六经者。《汉志》小学家有《史籀》十五篇,儒家有《周史》《六弢》六篇,小说家有《青史子》五十七篇,并以其书为史氏所著,非直称其书为史。至《史记》百三十篇,著录春秋家,原名《太史公书》,亦非以史为号。更未有别史于六经之外者。《七略》以《春秋》《尚书》属六艺,仍以为经,未尝别史于经以外。自荀勖因《中经》更著《四部》,六艺与《史记》分门,王俭作《七志》,遂有经典与《史记》之目,阮孝绪《七录》更判经典、纪传为二科,唐人承之,遂定经、史、子、集之名。至是子、史始以附庸,蔚成大国,而古之学术原于礼之迹,遂不可复见。然刘氏《史通》别诸史为六家,曰《尚书》家、曰《春秋》家,亦仅以六经中之《尚书》《春秋》为史而已。
“六经皆史”之说,发自王守仁,《传习录》曰:五经皆史。王阳明《传习录·上》原文曰:“以事言谓之史,以道言谓之经。事即道,道即事。《春秋》亦经,五经亦史。《易》是包栖氏之史,《书》是尧舜以下史,礼、乐是三代史:其事同,其道同,安有所谓异?”又曰:“五经亦只是史,史以明善恶,示训戒。”章学诚申其说,龚巩祚更畅言之,谓“任照之史为道家祖,任天之史为农家祖,任约剂之史为法家祖,任名之史为名家祖,任文之史为杂家祖,任讳恶之史为阴阳家祖,任喻之史为从横家祖,任本之史为墨家祖,任教之史为小说家祖”。龚自珍《古史钩沈论二》原文曰:“老于祸福,熟于成败,絜万事之盈虚,窥至人之无竞,名曰任照之史,宜为道家祖。综于天时,明于大政,考夏时之等,以定民天,名曰任天之史,宜为农家祖。左执绳墨,右执规矩,笃信谦守,以待弹射,不使王枋弛,不使诸侯骄上,名曰任约剂之史,宜为法家祖。博观群言,既迹其所终始,又迹其所出入,不蒙一物之讥,不受诸侯蹈觝,使王政不清,庶物奸生,名曰任名之史,宜为名家祖。胪引群术,爱古聚道,谦让不敢删定,整齐以待能者,名曰任文之史,宜为杂家祖。窥于道之大原,识于吉凶之端,明王事之贵因,一呼一吸,因事纳谏,比物假事,不辞矫诬之刑,史之任讳恶者,于材最为下也,宜为阴阳家祖。近文章,妙语言,割荣以任简,养怒以积辨,名曰任喻之史,宜为纵横家祖。抱大禹之训,矫周文之偏,守而不战,俭而不夺人,名曰任本之史,宜为墨家祖。五庙以观怪,地天以观通,六合之际,无所不储,谓之任教之史,宜为小说家祖。”龚氏的这一段推论,确实偏于主观认识,而缺乏实证。语半无征,将焉取信。且隶六经、百家语于史纪之下,本末倒置,凿枘强容,此目录学者之謏闻浅见,不足以窥古人载籍之大体者也。章学诚“六经皆史”之“史”,非“经、史、子、集”意义上的“史”,而是指西周的政教典章,《校雠通义》卷三所言最为清晰:“六经之文,皆周公之旧典,以其出于官守,而皆为宪章,故述之而无所用作;以其官守失传,而师儒习业,故尊奉而称经。”从这个意义上说,陈锺凡拨正之曰“六经皆礼”,在概念的清晰度上无疑是大幅提升了。今推寻本氐,反大辂于椎轮,穷层冰于积水,以六经皆礼,诸子皆礼教之支与流裔之言,以正两家之谬。述原始竟。
2007年底录文,2013年8月校证
2021年8月义疏于清华人文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