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老飞头·人吃人·八蚱神·人吃蝗
在河南博爱县,当地人对飞蝗的称呼很奇怪,称为“老飞头”,也叫“大蚂蚱”。“老飞头”是什么意思不清楚,但“大蚂蚱”是说这孽障比一般蚂蚱体格大,身体有五六厘米长,体围像手指那么粗。1942年,博爱县也是蝗灾闹得很严重的地方,老人们清楚记得蝗虫是从东南铺天盖地如卷席飞来的,让人根本看不到天空。它们唰唰唰地落在博爱县清化火车站停靠的列车上,将四五十节的客车车厢覆盖得严严实实,车上的人一下子也看不到车窗外面,以为自己即将被这些“老飞头”吃个干干净净。博爱县逼停火车的奇景,直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还是当地的话资,人们闻之色变。
飞蝗袭来,犹如梦中,古怪恐怖,老百姓普遍认为是神虫降临,是天兵天将,他们在田里烧香磕头祷告,祈求老天保佑禾苗。但蝗虫可不信天佑之类的神话,依然凶猛而至,下口残忍。人们求神无门,只好众起扑打。蝗虫太多,扑打也无济于事,博爱县当年数万亩秋禾颗粒无收。
到了1943年的春末夏初,麦子到了灌浆期,人们指望这一年的收成,没想到蝗虫又一次降临到博爱县。蝗虫来势汹汹,搅得天昏地暗,降落下来,到处都是。清化城内外无处下脚,屋顶上、树冠上,没有一处不是蝗虫。蝗虫往人身上扑,小孩被啃,鸟飞雀散,鸡躲狗藏,连猪都被咬得嗷嗷叫。有人说这蝗虫不知是否专门来坑害穷苦人的,落在麦株上吃叶不吃茎,专咬麦脖儿,使亿万株嫩绿的麦穗顷刻间落满田间。农民们在田头仰天号啕,饥荒之年就这么来了。有吃观音土的,有吃雁屎的,有啃树皮草根充饥的。当时的国民政府不管百姓死活,于是卖儿鬻女在这个地方开始盛行,甚至出现惨不忍闻的人吃人现象。
这一年,该村65户406人,仅存23人。张三街43户238人,饥荒过后只剩7户27人。海棠岭东街有30户240人,后来只剩下3户8人。
这一年,博爱县饿死了5万多人。
邻县沁阳县这一年闹蝗也瘆得慌。
农历六月,早谷吐穗时节,突然大晴天看不见太阳,天上刮来乌云,像风一样呼呼作响。蝗虫来了,它们队列整齐,动作一致,要往哪里飞,都往哪里飞,要停都停,落在地上头的方向要朝东都朝东,要朝西都朝西,好像是有头领、有组织、有号令一样。有的落在树上,成结成串,多大的树枝都能压弯。它们落在庄稼地里,趴在玉米秆和谷穗上,开始是不吃不动的,于是乡亲们就说是有八蚱神显灵了。在地头烧香磕头,许猪许羊许修庙堂,祈求八蚱神快把蚂蚱收回,保庄稼禾苗不受侵害。可是过几个时辰,蝗虫就像得了什么号令一般,开始一起啃咬庄稼。那个速度,沙沙一阵响声,一地秋苗刹那间就变成光秃秃的秆子了。有一个平常吃斋行善、烧香上供的老汉,种了一亩多早谷,看到飞蝗落到谷棵上,但不吃不动,他满心欢喜,心想自己平常吃斋行善有积德,八蚱神显灵不让飞蝗吃这块谷子。赶忙回家取香来烧拜,等回到地头,谷子全被吃光了。他还喃喃自语说:“不怪,不怪八蚱神,只怪咱平时行善不够……”
八蚱神传说是水龙王的四太子,专司水害,是虫王,这虫王专降各种昆虫,是驱除害虫之神,特别是危害最烈的蝗虫,八蚱庙或虫王庙,实际上都是祭祀蝗神的庙。沁阳的八蚱庙因打仗毁了,没了。但祭祀磕头也没用,有的人头捣出血,还是不能救庄稼。人们明白了蚂蚱不是什么“神虫”,唯一的方法就是自救,为灭蝗虫,不可手软。于是人们为了肚子与蝗虫展开了生死大战,男女老少一齐上阵,开始是驱赶,用一根长竹竿,在顶端系一块二尺见方的旧布单或小儿衣裳,来回挥舞,大声呵斥,想把飞蝗惊吓跑。这种办法基本吓不住也撵不走蝗虫,再后来就是扑打。大伙用一米来长的木棍或粗竹竿,一头绑上个烂鞋底,朝它们狠狠扑打,这样效果不错。落在玉米秆上的,就用手抓住,把它捏搓而死。
沁阳人就这样打了半个月,疲惫不堪,飞蝗大大减少了,人们认为幸存的秋苗可以保住了。农历七月,天下了一场小雨,对庄稼极好,大伙感到有了指望。可雨住之后天晴了,没有几天,飞蝗下的崽子又卷土重来。人们叫它“小蹦蹦”,就是蝗蝻,这蝗蝻除了脊背是黑色,身上其他部位都是黄色,也跟它们的蝗虫父母一样,一旦牙齿长全,见苗就啃。人们不再求神拜佛,发现就打,有的用火烧,几家联合在一起,地头挖坑,把它们驱赶到里面点火烧掉,也有用水阻隔,在庄稼地的周围挖二尺来宽、一尺多深的沟,把水放满,阻止蝗蝻入侵。刚开始几天还管用,可蝗蝻不几天就长大了,这大蝗蝻不怕水,能泅水过沟。
到了晚上,天漆黑一片,但蝗虫奔跑和啃噬庄稼的声音没有止歇,令人烦躁不安。人们依然在田间地头手持长竿和绑着的衣服胡乱挥舞,不让它们为害庄稼。蝗蝻一蜕皮,又变成了飞蝗成虫。一个多月的人蝗大战以蝗虫的胜利告终,禾苗吃了两茬,庄稼颗粒无收。
大家在灭蝗过程中,发现红薯叶完好无损,看来蝗虫是不吃这个东西的,于是赶忙插红薯藤,但为时已晚,季节过了。到收获时,红薯只长藤子不长红薯。人们又赶快补种荞麦,这种作物生长期虽短,但出面率低,质量也不高,味道还很苦。有俗话说:“荞麦面,冷水和,饿死媳妇吓死婆。”荞麦种子昂贵,穷苦人遭受了虫灾饥荒,没有钱买种子,地就荒了。后来,人们饿得不行,什么都找着吃,吃土的,吃草根的,吃树皮的。看到满地的“老飞头”,有人想,这不也是肉吗?飞蝗体大肉肥,捉了一堆放在锅里炙干,还有一些肉的香气。这样一传十,十传百,饥饿的农民开始大量抓蝗虫烧烤,填辘辘饥肠。这样白天打蝗捕蝗,晚上焙蝗煮蝗,成了沁阳人度过蝗灾断粮的生活方式。干硬的蝗虫吃了拉不出屎来,所以吃到后来大家宁愿饿死也不愿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