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忆起海黎村
姑姑安抚好了奶奶的情绪，然后我们又办完司法程序，已经是很多天以后了。至于奶奶的情绪是如何安抚好的，也只能夸姑姑神通广大吧。
姑姑在这个污浊的家庭里，明显是个别样的存在。她也深知她的哥哥自从爷爷奶奶离婚后就一直暴躁消沉，所以常常领着我，避免我染上那种脾气。
待到假期有空，也尽量带着我玩，只是工作以后调到了家私家大医院，整日忙得昏天黑地，有时电话都没空接，老晚了才吃饭。
好不容易周末下了班又要自己学习，把头埋在书桌前一坐就是一整天。
记得我今年生日的时候，恰逢姑姑放假，她便带我去海黎村看日落。
那天的天空格外晴朗，一丝云彩飘在日中。我拉着她的手，踩在细沙上。姑姑一席卡其色的毛呢大衣，显得大气又清新，这是我难得不见她穿着白大褂的样子。
耳畔熙熙攘攘，湿热的水汽氤氲着言语，浸染惬意的深秋。沿海处修建了一座长桥，不过桥的尽岸并未通往对岸，而是直入夕阳，似天梯一般，引人欲行。
像是朝着远方奔走，然后消失在人间的尽头。
是啊，我们从出生开始就埋头往前走，一直埋头到了时间的尽头，才会抬眼看看。
我与姑姑缓缓挤到最前排——就是那登日的入口。她紧紧拉着我，生怕被挤落下去，毕竟再往前挪一步，便是天堂与地狱的交汇点。
我一直纳闷为什么这里没有围栏，直到一年以后再来又装上了，我猜，一定是有哪个天选之子对落水防护做出了贡献罢。毕竟规矩是“活的”嘛。
“伊麦呀，你看，太阳美不美？”姑姑拼命指着夕阳给我看，“以后姑姑老了你会不会带我来看日落呀？”
“会！”小孩子的诺言总是脱口而出，然后难以兑现，“姑姑你放心，你不会老的！区区四十岁，只会让你更成熟美丽！”
“哈哈哈，不要瞎说！我才37！不过不好说，能不能活到40岁那时候都不一定呢……”
“瞎说什么傻话呀大哥，我把你养到160岁！”
“这可是你说的哦，应该录下来的！”
泛着橘光的落日，染着橘光的云彩，映着橘光的海面……我们的剪影在落日余晖里沉溺。
“姑姑，我以后也想当医生。”我也不知道是不是都市片看多了，亦或者说收到姑姑的影响，脱口便说出了这句话。
“好呀！前提是，你先学个理科哦！”她奸笑着望着我，我显然有些被泼凉水的不自在。
“啊救命！化学生物我是真的害怕呀！”
“好是好，就是太忙了。你不是一直想当老师嘛？又有假期，一口气读个博士教大学去！”她终于正经了一句。
“我要是能考博士，我还至于天天为学习发愁？”
“不不不，你的潜力是无限的。我当初的分是我们班最高的，还不是考自个儿学出来的，如果我当初考不上医学院，我也会不甘心的。”
“那就……勉强学一下吧，哈哈哈……”
水波轻轻泛起涟漪，将我的倒影轻轻打散了，又拼凑。
人潮似乎早已被忽略了，此刻耳畔，只有海浪拍打岸边的声音。我们沉浸在日落里，忘却了曾经，亦忘却了风雨兼程。只是无所事事的，无忧无虑的，享受，天黑前的余音。
我也常问起姑姑，为什么常爱来这里散步，毕竟离家并不近。她总是满眼星光地说，因为她收到医学院录取信息的那天，便是在这里度过的。姑姑极爱自己旅行出游，想必是精挑细选的风水宝地罢。
“我常常觉着这里可以给我带来好运，所以就爱来了呗，嘿嘿……”她总是眺望着远方。晚风拂起披肩的长发，她倒像是仙女乘着天梯下凡来了。
她每次来这里都会说是想自己静静，感受一下落日余温，然后独自背着包走到别处。我也知道她享受孤独，识趣地不愿去打扰她。
其余的早已忘了，只记得天黑全了，我俩又去旁边生火吃了顿烧烤。至今想起来，还相当的嘴馋。
自那以后，我便也爱上了这里，爱上了这个带来好运的“风水宝地”。
那时我与她或许都没有想过，这个家，究竟会遭遇怎样的风雨，更不会猜到，就剩我这个孤家寡人了。
不过医生实在太忙，基本难以在两天及以上时间内见到她。如今她所要面对的家庭现实，或许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艰难，毕竟从今以后老人与我的重担，全都落在了她的身上。我只希望，自己不要给他们带来太大麻烦。
姑姑常宽慰我不要过于难过，她会将我的看作亲生女儿。我一面感激，却又一面愧疚。好在花钱的大头已过去，以后一开学费便宜，而来也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了。
我鼓起勇气，跟着姑姑，去向奶奶解释清楚。
奶奶家在一个老旧小区的六楼，最令人痛苦的还是——那玩意儿是楼梯房……
因此时常并不是我不想去，而是实在懒得慌。如果我住楼梯房，可能早就瘦下来了罢！
我愿称今日的这段路为史上最漫长的六层楼——气喘吁吁之余，我还琢磨着如何与她解释，才能够兼具安慰与推卸。
“呼～啊～呼～”我终于到啦……“是我不小心推下去的？不对不对不是我推的……他一开始就想杀我？哪个当妈的相信啊……怎么办怎么办……”
正纠结着，姑姑瞬间就把门推开了。“我带了钥匙。一会儿好好说啊！”她凑在我的耳边小声地说。
我瞬间愣在了门口，完全是被推进去的。
一切有乐趣的光鲜的东西都被收了回去，剩下一片死寂的黑白，像是在家里便到了追悼会。家里虽小，但有种寂寞的空旷。
我刚踏进去几步，便瞄到墙角跌坐着的奶奶突然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随后挣扎着站起来，一瘸一拐扶着墙，如丧尸一般瞪红着眼，朝我过来。与其说她盯着的是我，不如说是我们。她连自己亲女儿都瞪啊！
“奶奶你听我说，真的不是我……”
她哪里听我解释，冲上来便死死掐住我的脖子：“还有什么好说的！你还我儿子！还我啊呜呜呜呜呜……”
趁她哭得悲伤，我赶忙挣脱她的手，反退两步跌倒在门前，后脑勺撞得生疼。姑姑才反应过来，蹲下来安抚着我：“妈，您干嘛呀！”
“你也别装清高，你们一起合起来气我是吧！早就看不惯他了，不如连着我一起杀掉？！”
“你儿子先要杀我的！”我喘着粗气，这老妖婆，掐得怪疼。
她无法冷静下来，坐着干嚎：“我的儿啊！你为什么生出个这么个孽种啊！还把自己搭进去！你等着！我帮你报仇！”
等等，我姑不是你生的吗？连着自己都骂，狠人。
姑姑见状，连忙把我带出了门，叫我先去车里等她，她一会儿就下来。
我哪里放心她和老妖婆待在一起，劝说了许久也没有见效：“没事的，老妈不会伤害我。”
我怕出事，便凑在门口偷听。
里面，好像也的确没有打斗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