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弟十三章 回头
“住手啊！我是你的孙女啊！你！”我紧闭着眼睛迎接自己的死亡。
她眼睛也不眨，径直向我走来，然后反手握住刀柄，向我扎来。
那把尖刀刺穿了我的心脏。我眼睁睁地看着它，刺进了心口。如了高适的那句“相看白刃血纷纷”，又像《红楼梦》里的“红刀子进，白刀子出。”
这个世界的重力仿佛将我紧紧吸在地面上，怎么也挣扎不起来。我的血管像是要炸开一样，如被钉在菜板上的鱼，大口呼吸着最后的空气。
我没有知觉了。沉重的脑袋突然轻盈起来，只是……我的手怎么动不了？
哦god！我的手被铐起来了！谁这么缺德！真想直接骂出来。
我环顾四周，阴森可怖。最恐怖的是，我的胸前还插着那把刀！我却什么感觉都没有。四面黑乎乎的，没有一丝生机，我们一大群人陆陆续续地，接连不断地涌向前，有老人，亦有小孩儿。其中外国人占了大半。他们面无表情地，麻木地向前走。有的缺胳膊少腿的便飘着走。
我看到一个面黄肌瘦的，与我一般大的少年，便想过去搭话，问问这里是哪儿。
“Hello， what is your name？”
他习惯性地敌视了我一眼，然后担惊受怕抬眼看看我，像是刚刚唤醒的系统。我以为是我说错了什么，便不敢再问。他的眼神深邃而执着，直入我的内心。
“I am Isery.其实你大可不必说英语，在地府这地方什么语言都听得明白的。”
“所以我是死了吗？”他的名字倒是叫我想到了另一个单词：misery。
“没错。”他的目光暗淡沉郁，“你是中国的吧？”
“是。那你是？”我注意到他的头发间夹杂着血丝，身上还背着一瓶针水，而他明显惊异于我的胸前也还插着一把刀。
他应该是病死的吧？
“真好啊！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们。”他放慢了脚步，不觉已夹杂着泪水“我的国家连年战争……”
“你是T国的吧？”常看新闻的我已被这场战争搅得心神不宁，难以平复内心。
“是。我是在医院被炸死的。”
我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我就知道活不到成年了。”他的深情充满期待与渴望，“那你又是怎么死的？”
“这……”我的死因过于复杂，以至于无法用一句话概括。“大概就是，被这个社会杀死的吧？”语文书里的很多角色，死因都是社会。终于轮到我用这句话了。
我憋在嘴里的“被我姑姑杀的”这句话始终没有蹦出来，因为我不愿相信。我也不怨恨姑姑，因为感谢她帮我早日解脱了，而且，倘若我是她，我便直接炸地球了。
身旁不断有幽魂飘过，我暗暗发抖。
“看，那一群。”他指着一群衣衫褴褛的人给我说道，“他们跟我在同一个医院。那个是我的医生……还有那个，是我妈妈。”
我惊诧地看着一批又一批飘过，他们好些已经体无完肤。
幸好啊，我并未死于战争。幸好啊，我只是教育的牺牲品。
走了不一会儿，我们便到了望乡塔。这里，我将看人类世界最后一眼了。
海黎村的礁石边，再也没有了那些人影。是因为他们不卷了吗？怎么可能啊孩纸，只是因为你死了。你不会再卷了。
清风徐徐地吹着，我靠着礁石眺望着远方，依旧是水天一色，湛蓝无比。海浪泛起的声音随着我的思念留在了人世间。
我的前路，本应是这茫茫大海，是那无尽的远方。而如今，鹏雁折翅于故乡。
我在海边静谧地待着，想起还未感谢陈三喃送的礼物，便边打开微信边往沙滩走着。
待我终于下了礁石，踩在松软的沙滩上，眼前的长凳上忽然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躺在长椅上，倚着阳光睡着了。一本书盖在他的脸上。凑近一看，那是一本哲学书。
呵呵，再见喽！那些从未对他说过的话，那些对他说错了的话在我的脑海里全都深深地印着，叫我时常懊悔。如今，也只得由他怀念我了。
我渴望再多看会儿，但牛头马面却毫不留情将我拉下了台子，如关押犯人一般栓着我的双手，把我按到阎王面前。
“又来一个高中生。一个个的不学好……”阎王放低眼眸看着我，我的鸡皮疙瘩瞬间起了一身。都听说有十八层地狱，我第一次如此害怕被判入内。
但是……这辈子我从来没有害过人，哪怕蚂蚁都没踩过……我还，我还就过两只蜜蜂一只流浪猫……他一定不会判我下地狱的！
“你可认罪？”他的声音威严深厚，但就是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
“认罪？本就无罪，如何认啊？”我又仔细盘算了我的前四分之一辈子，的确是连偷都没有干过。
“好，很好，那我来帮你捋一捋。”他把玩着桌上的毛笔，“我们从近捋起。你上学期在背单词的时候看了视频。”
“拜托，背单词需要什么脑子啊？而且我真的只是随便听听。”
“将她的嘴塞住！谁允许死人说话啦？”我突然被塞满了恶心的固体，根本吐不出来。
“你在上个学期的月考和期中考分别退步二三十名，这已是大罪！光凭这一点，你就可以永世不得超生。”
什么！退步！学习退步原来成了我的作孽，而且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啦救命！
我拼命摇着身子企图挣脱束缚，以表抗议，但实在是无力，感觉身上轻飘飘的。
“第三条，你擅自买了打扮自己的饰品，而这些都不利于学习；第四条，你在小学时躲在被子里看视频……”然后他又列举了一大堆十恶不赦的学习问题，人品问题倒是什么都没说。
就这样，我被送入了鬼门关。
我当然不甘心，但是谁又在乎我呢？
在去的路上，突然听得谁说：在去鬼门关的路上不要回头。不然，会成为替死鬼，永生不再转世……
我缓缓地走着，走了很久，久到我这辈子都没有走过这么长的路。
因为最长的求学奋斗路，我还没有走完。
所以，黑与白，到底是什么？
高考，是平凡人逆袭的光明大道，是囚困灵魂的加工厂；奋斗，是人生积极乐观的态度，是资本家“正当”剥削的面具；内卷，哦，内卷本就是个贬义词，天晓得为什么天天被挂在嘴边……他们黑白交织，界限模糊，只是越往前走，阴影越多了罢。
我怀念人间的美食，人间的风景，人间的我自己。但是，回不去了，我也不再想回去了……
我累了，是人都会累的，但我当人的时候他们就是不允许累，当你说你累，他们说你累了就是给对手机会；当你说你不想卷了，他们说那你以后怎么办；当你说不想加班，他们说劳动最光荣；当你终于想为自己活一次，他们说人生只有为社会做贡献是有意义的。痛苦的是我，快乐的是他们所有人……
在进鬼门关的前一步，我回头了。
那一瞬间，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姑姑，也回头了。